这句话听不出是不是讽刺,蓬巴杜公爵干脆将它当成了一种赞美。
“啊,叙拉古的年轻人有谁不是听着冕下的故事长大的呢?”去年刚过了二十五岁生日的小公爵兴致勃勃地说,同时转动脑袋四处张望,看起来已经完全将这一次旅程当做了某种对童年和历史故事的圣地游览。
“……在最后一位波提亚家主在宫殿大门前遭遇背叛和刺杀不幸逝世后,波提亚家就走向了无可挽回的衰落,直到仁慈的冕下宽恕了这个古老的家族,一个崭新的、虔诚的波提亚家在废墟中诞生,他们延续了曾经的辉煌,再度成为了艺术和财富的代名词……而那座葬送了最后一位波提亚掌舵人的宫殿,则被他们献给了圣西斯廷一世,成为冕下除了教皇宫外最常居住的地方……”
蓬巴杜公爵站在台阶上,看着面前这座宏伟的宫殿,眼里是窥见了历史的迷醉光芒,他背诵的话出自前几年新编的《翡冷翠近代史》,这本书经过了教皇宫秘书厅的严格审核才得以出版,每一个贵族家庭都选择用它来做孩子的历史启蒙。
“如果您指的是这件事,”修士坦率地承认了,“是的,莱茵公爵阁下是在这里遭遇背叛的。”
有一件事他没有说,他的父亲原本是波提亚家的仆人,那个充斥着阴谋和鲜血的夜晚之后,他的父亲也参与了清洁工作,回到家的仆人对自己的小儿子感叹,很难想象那些人究竟多么仇恨他们的家主,台阶上的血就像是瀑布一样从临近顶端的地方垂流下去,二十多名仆人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用清水和抹布一点一点抹去那位波提亚阁下留在世界上最后的痕迹,但台阶是用某种不那么光滑的石头砌成的,一些裂隙和夹缝中也许还渗透着那位大人的血。
修士闭上了嘴,他不会否认事实,但也不会将这件悲惨的故事拿出来取乐他人。
尽管冕下从来不制止世人对这些事情的议论,可是教皇宫的所有人都隐约知道,波提亚阁下的死对冕下而言,也许并不是那么无足轻重的一件事。
他们尊重并爱戴那位仁慈的冕下,于是也默契地对此闭口不谈。
他们走上了高高的台阶,在侍者的带领下进入了金碧辉煌的大厅。
蓬巴杜公爵一进门就注意到了站在凸肚窗帷幔边的一个年轻人——进门的人很难不注意到他,并不是因为他站的位置多么显眼,相反,那里几乎可以说是偏僻,但是总有这样一种人,他能用自己的光辉照亮所经之地。
那个年轻人看起来大概不到二十岁,身形高挑,有一头漂亮的金棕色卷发,脸颊雪白丰润,眼睛是深邃的蓝色,容貌精致秀丽,像是被天使亲吻过一样,整个人都带着宝石般璀璨明亮的光辉,硬绸的银花外套长至小腿,为他笼罩上一层薄薄的光晕,足够让每一个见到他的人感叹圣主造物的偏心。
“那是谁?”蓬巴杜公爵迫不及待地问。
修士看了一眼,习以为常地回答:“那是罗曼女王陛下的孙子,罗曼尼娜女大公的弟弟,赫桑多拉公爵阁下。”
蓬巴杜公爵盯着那位年轻的小公爵,发出了感叹:“原来是女王陛下的孙子……从血缘上说,也就是冕下的第三代了……如果冕下年轻时有这样的容颜,那么我就能理解书里乐此不疲对冕下美貌的赞美了。”
修士忍了忍,还是没有对点评冕下容貌的轻浮话语发怒,但他依旧不那么和气地说:“请您慎言,阁下。”
蓬巴杜公爵抱歉地点了点头,很快找了个借口走到了那位赫桑多拉公爵的身边。
这位公爵和他的姐姐是双生子,罗曼女王一生只生育了一位公主,那位注定要继承一个庞大帝国的公主却早早感染了疾病逝世,只给自己的母亲留下了这一对双生子,这一次教皇的七十岁诞辰,已经算得上年迈的女王亲自前来翡冷翠,身边只带了这个孙子,公爵的姐姐则被女王留在了罗曼监国。
于是人们清楚地认识到,罗曼大概又要出一位女王了。
一楼的宾客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等待着主人的出现,而在三楼隐秘的看台边,这场盛宴的主人正扶着栏杆往下看,他已经不年轻了,一头浅金的长发褪成银白束在肩后,眼角堆积起了苍老的纹路,那双惊艳过整个叙拉古、至今仍被称为“圣主的宝石”的淡紫色眼眸却依旧清澈而明亮。
那种摄人心魄的美丽随着岁月的六十逐渐从他身上离去了,谁都不能否认他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暮年,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变得丑陋,对一些人来说,哪怕是褪去了锋利摄人的浓艳美丽,时光也会平等地补偿给他从容、温柔、平和与博大如海洋的动人,这让他的苍老变得更加惹人悲伤,就像是目睹了花朵必然的凋零,让所有看见他的人都心驰神往于他当年的辉煌,却只能在想象中徒劳而绝望。
“真是受欢迎的孩子。”
教皇看着一楼被人群环绕的年轻人,微微笑了起来。
在他身后的躺椅上,穿着简约舒适的长裙的女王不屑地哼了一声,她也到了垂暮的年纪,早就提不动斩马|刀也跨不上马,银发卷曲着盘在头上,红宝石的冠冕熠熠生辉,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骄傲:“他们都是被美色迷昏了头的蠢蛋。”
女王辛辣地嘲讽:“很多人把他称作是年轻时候的你,听着就令人作呕。”
目睹过眼前这人盛年时期容貌的人都对赫桑多拉公爵获得的这个评价嗤之以鼻。
“他们可不知道你年轻的时候有多美貌。”女王骄傲地说。
拉斐尔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我希望你没有对别人说这样的话——这样的词不太适合用来形容我这样的老人了。”
桑夏哈了一声,坚决地说:“我不管,我永远只尊重事实。”
拉斐尔又看向楼下的小公爵:“但是有时候,我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年轻时候的你,他和你很相似,你们都骄傲得像是太阳。”
停顿了一会儿,拉斐尔问:“多丽丝怎么样了?”
这个名字仿佛某种不详的暗号,让女王脸上出现了淡淡的阴影。
在三十多年前,女王生下了罗曼帝国唯一的继承人多丽丝公主,但是天命并未眷顾这位庞大帝国的继承人,一场疾病夺走了她的性命,好在她还留下了一双儿女,不至于使罗曼帝国的血裔断绝。
但真相永远不会这么简单。
“不知道,”女王的回答很冷漠,“她或许后悔了,或许还沉溺在她可笑的爱情里——谁知道呢,我有很多年没有关注她的消息了。”
拉斐尔不再说话,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帝国的继承权,这对当年的多丽丝来说是勇气,但对桑夏和拉斐尔而言,无疑是深刻的背叛。
桑夏和拉斐尔都认为,沉迷于爱情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大可以和她的母亲一样,拥有许多情人——或者只有一个也不是不可以,但被母亲和舅舅宠爱着长大、生来就拥有一切的小公主缺乏了某种天赋,她重视情人的建议甚于理智,这让桑夏敏锐地嗅到了不安的信号。
多丽丝不会是合格的君主,等女王死去,这个国家无疑会落入多丽丝那个野心勃勃的情夫手里。
于是女王果断地杀掉了那个男人,可是这样的行为显然没有获得多丽丝的谅解。
桑夏觉得这是对多丽丝的保护和另一种宽容。
而多丽丝觉得这是母亲恐怖控制欲的发作。
这对母女彻底决裂于多丽丝再度拥有另一个令她神魂颠倒的情人之后。
桑夏留下了多丽丝的孩子,秘密将她流放驱逐,对外宣布罗曼继承人因病逝世,多丽丝的名字从此在罗曼宫廷被彻底抹消。
拉斐尔无法插手其中,这件事从本质上来说是罗曼王室内部的政治抉择,无论是桑夏还是拉斐尔,他们都严格地恪守一个无需说明的原则,即绝不插手对方的政治事务。
所以哪怕拉斐尔疼爱了许多年的多丽丝被驱逐,他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我从来没有后悔我的决定,”年迈的女王说,“每一天,我看着街道上走过的面色红润的市民和活泼的孩子们,都会庆幸我做下了这个决定。”
“那很好,”拉斐尔轻声说,“你知道我只是怕你伤心。”
“那你呢?哥哥?”桑夏转过头,凝视自己的兄长,她很少这样称呼他,像一个稚嫩的小女孩,“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呢?”
拉斐尔愣了一下,他的手指轻轻摩挲过袖口,上面绣着精致的百合花纹路,沉思了半晌,他无奈地摇头:“这个问题……真是太难回答啦,我或许应该写一篇论文,才能解答你这个过分庞大的问题。”
桑夏看着他:“狡猾的政治家,这时候想的居然还是在转移话题?”
拉斐尔眨了眨眼睛:“噢,真是过分的指控,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我很好。”
他再度重复了一遍:“我很好,真的,我得到了一切,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一些小番外!稍稍写写拉法这些年的生活。
第144章 番外·四十年后
他们不再谈论那些会令人沉郁下来的话题了,桑夏也似乎接受了他的答案,他们坐在一起,喝完了半壶蜂蜜酒,技艺高绝的匠人打造敬献给教皇宫的金壶和金杯精美绝伦,小巧的金杯只有拇指大小,半壶酒也只够他们两人轮流喝上三轮。
遮蔽着这一处隐秘看台的帷幔被掀开,一个披着白金长袍的年轻人走进来,金发碧眼的青年样貌只能算得上端正,嘴角永远弯着,天然带着温柔和蔼的气质。
他走到桌边,提起金壶晃了一下,无奈地叹气:“老师,您又让露莎给您偷酒了,莱斯赫特大人已经为此责备厨房好几次了。”
教皇睁大了眼睛,双手乖巧地放在膝上,语气无辜:“可是我总不能给桑夏喝牛奶?”
桑夏立刻反驳:“我可没有拒绝过这个选项!加西亚,你是该好好管管他了,有的人老了之后就是爱胡说八道。”
整个叙拉古,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开教皇玩笑的也只有这位女王陛下了,加西亚当然也听出来了这是玩笑话,可他还是温柔地维护着自己的老师:“是我没有事先提醒厨房准备合适的饮品,下次我会记住的。”
这话一出,连桑夏都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她问拉斐尔:“你究竟是从哪里找到这么……可爱的孩子的?”
她伸手比划了两下,无法将内心的感慨表达出来,只能用眼神表示羡慕。
加西亚笑了一下:“感谢您的赞扬,但我能成为今天的我,完全是因为老师的教导。”
拉斐尔没有说话,他眼神里有点不赞同,可是加西亚与他对视——这样的对视在过去十几年里出现了无数次,年少的学生总是乖巧地听从老师的教育,唯独在这一点上,他从不让步。
加西亚是拉斐尔从下城区收养的孤儿,成为教皇的学生看起来很风光,但背后的艰辛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他将面临更多的怀疑、考验、诱惑、审视,拉斐尔的光辉如此耀眼,以至于没有人能接受一个贫贱的孤儿将会继承他的一切。
而加西亚还是站在了这里,这就证明了他的天赋和能力有多么出类拔萃。
“您赐予了我名字,我向您献上我的忠诚,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加西亚认真地说。
拉斐尔将自己原来的姓氏赠送给了他,加西亚珍惜这个名字就如同饥饿的穷人捧着自己唯一的面包,尽管拉斐尔无数次地强调过,不希望他用这样的“恩情”束缚自己。
拉斐尔转移了话题,他的这个学生哪里都好,就是在某些时候过分顽固了一点:“晚宴筹备好了吗?”
加西亚弯下腰蹲在拉斐尔的靠椅边,仰着脸看自己的老师,这种全然将一切主动权交付出去的动作让他像一只温顺的贴近主人的长毛犬,哪怕没有看见他的脸,也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双充满信任的湿漉漉绿眼睛。
“是的,老师,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拉斐尔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个年轻人的发质蓬松柔软,从指缝间像金子一样流淌而出:“这是你第一次独自筹备这样的活动……不要害怕,就算犯错了也没关系。”
加西亚看着他,固执地说:“不,我不会犯错的……我会给您一个完美的诞辰庆贺。”
拉斐尔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加西亚的头顶:“好吧,那我就期待着了。”
两个老人被加西亚强制地安排人送去宴前的短暂休息,拉斐尔穿过林荫下的长廊,长廊上攀爬着丰茂的藤蔓植物,紫藤花的花串沉甸甸地挂下来,斑驳的光点随着风一晃一晃,拉斐尔站在架子下面,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有些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团团明亮的绿和雾气一样的紫交织在一起。
“拉法?”
能这样称呼教皇名讳的人已经不多了,拉斐尔没有回头,带着点抱怨的语气说:“我想我还没有糊涂到需要有人时时刻刻盯着……”
“是的,当然,”来人走到拉斐尔身边,和他并立,拉斐尔自然地伸出手让他搀扶——这是数不尽的时间积淀下来的习惯,“是我想见你,请伟大的圣西斯廷一世满足我这个凡人一点不得体的请求吧。”
拉斐尔瞪了他两秒,两个人同时笑起来。
“好吧,我宽恕。”
经常用在庄严肃穆的大祷告场合的教皇发言被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就带了点温柔的亲昵。
笑着笑着,拉斐尔的视线就定在了来人身上,迎着阳光,他需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楚那张脸,尽管他是亲眼看着这个男人从英俊无俦缓慢地衰老成现在这副样子的,但他仿佛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将他与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骑士长一对比,拉斐尔心里升起了一股对于时间的不可思议。
莱斯赫特温和地任由他打量,昔日倾倒多少贵妇人的俊美骑士长当然也被公平地赋予了白发和皱纹,但他身上依旧带着属于骑士的影子,脊背笔挺,身型挺拔,被遮挡在宽松衣物下的身躯并非只有干枯的皮肉,至少他的身体还能撑得起圣殿骑士团的制服——尽管他也很多年没有穿那套衣服了。
拉斐尔咕哝了一句:“你看起来也老得有点不像话了,骑在马上的时候还会有淑女给你献花吗?”
莱斯赫特开始笑,他并不在乎拉斐尔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习惯性地宽容附和:“淑女们的目光都在年轻的帅小伙子身上呢,我早就已经老得上不去马了,而且我比你年纪大,当圣主还眷顾着你、替你拖延凋零时间的时候,我就已经有白头发和皱纹啦。”
“那她们可真是没有眼福,谁都知道骑在马上的莱斯赫特阁下是翡冷翠的招牌风景——很多人都愿意为了看你一眼花上半个银币。”
拉斐尔语气里还真的有了货真价实的惋惜。
莱斯赫特早就适应了他的调侃,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扶着拉斐尔慢悠悠地往前走,虽然他的年纪比拉斐尔大,可拉斐尔年幼时吃了太多的苦头,早年的经历掏空了他的身体,无论之后如何弥补,那些珍贵的药材都还是从他破了个洞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流失出去,事实上,拉斐尔能够安稳地活到七十岁,对医生们而言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
他们悠闲缓慢地从花廊走上内庭,半封闭式的走廊尽头就是拉斐尔的卧室,莱斯赫特脑子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他停下了脚步,表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等一下——你说半个银币——”
骑士长逐渐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我说那几年为什么突然给我安排了从教皇宫到中央大街的巡逻,还总是在下午——你该不会真的收钱了吧?!”
拉斐尔“啊”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懊恼,试图解释:“其实也没有收很多……”
“所以是真的收了?!”莱斯赫特好像当头一个晴天霹雳,“所以那些试图往我的靴子里塞钱的姑娘……”
“嗯?往你靴子里塞钱?”拉斐尔听见了以前没听过的东西,“塞了多少?”
不,等一下,重点是这个吗?重点难道不是教皇秘密地把圣殿骑士团的团长骗出去当旅游景点吗?!
拉斐尔心虚了一会儿,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可是那段时间翡冷翠的财政遇到了点困难,再说了,赚来的钱都用在给你的骑士团翻修各种设施上了,我一个银币都没有贪!”
莱斯赫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只能消气,不然能怎么样呢?他从来在拉斐尔面前只能不断后退,妥协。
“你可以先告诉我。”他认真地说。
拉斐尔像个小孩子那样哼哼:“然后被否决?”
“不,”骑士长的眼睛还是和年轻时一样翠绿明亮,“只要你向我提出要求。”
他说:“骑士永远不会拒绝他的君主。”
拉斐尔盯了他一会儿,拍了拍莱斯赫特的肩膀:“好的,骑士,那么请问我今晚可以来一杯加了威士忌的蜂蜜酒吗?”
刚刚许下了坚实诺言的骑士长立马变了张脸,不容置疑地拒绝:“不可以,冕下,你今晚会头疼。”
拉斐尔遗憾地“哦”了一声,推开门,把莱斯赫特拦在外面:“那么,伟大的圣西斯廷一世要休息了,和他进行了英勇斗争并取得了胜利的骑士也请退下吧。”
莱斯赫特叹口气,再一次纵容了自己的教皇那点小小的脾气:“是,冕下。”
庆贺圣西斯廷一世诞辰七十年的活动将会持续近一个月,整个教皇国以翡冷翠为中心,所有教堂都将组织规模不等的餐会和各种活动,每天夜幕降临后的两个小时内,翡冷翠将不间断地在各个地区点燃烟花,里面还参杂着许多民众自发组织、购买的烟花,整座城市都被笼罩进迷醉、醺醺然的快乐泡沫里。
佩戴着百合和鸢尾的市民们自发结成队伍,在大街小巷游行,口中呼喊着圣西斯廷一世的尊号,队伍经过的地方,每一户人家都打开门,为他们送上清水和面包。
他们近乎虔诚地热爱着那位教皇,在翡冷翠乃至教皇国的历史上,这是前所未有的现象。
圣西斯廷宫的宴会在日落前就开始了,教皇由于身体缘故,只是露了一面,其他时候都由他的学生作为他的代言人,在整座宫殿沉浸在热闹的辉煌中时,一个褐色卷发的小姑娘抱着一只罐子,偷偷从回廊边沿蹭进了二楼安静的休息室。
“啊,感谢我亲爱的小卢克蕾莎,你和你的母亲一样贴心。”从宴会上离开的教皇坐在窗边的躺椅上,笑眯眯地看着小女孩把那个罐子放在桌上,透明的玻璃罐里,熔金般流淌摇晃的蜂蜜酒折射出漂亮的光晕。
“这是最后一次,冕下,再帮您偷酒,我会被爸爸揪耳朵的。”小卢克蕾莎有着和母亲一样的名字,那位主持编纂了《翡冷翠编年史》的女历史学家常年在世界各地东奔西跑,收集史料,她拥有了一段爱情,并在东奔西跑的路途中收养了好几个孤儿,她的丈夫坚定地支持着妻子的事业,一手揽过了所有教育孩子的工作,从三十年前一直到现在。
这让小卢克蕾莎相比起养母,总是更害怕养父,哪怕她还小,她也知道不论是父母还是身边其他人,他们都格外紧张冕下的身体状况,如果被爸爸发现她替冕下偷酒,爸爸一定会让她顶着妈妈书架上最厚的那本书站在门口唱歌的!
“嘘,那我们谁都不说,约尔不会知道的,如果他要惩罚你,你就来找我,或者去找你的阿斯塔西尼亚阿姨。”
阿斯塔西尼亚脾气火爆,对女性有着近乎无底线的宽容,又最喜欢小孩子,约尔如果敢在她面前说要“惩罚”女儿,已经成为了翡冷翠医学院院长的女人是真的会抄起手术刀和他决一死战的。
教皇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得到对方一个眼神亮亮的笑容。
但是……当然,拉斐尔在心里默默地想,约尔倒霉了之后紧跟着倒霉的就会是自己,阿斯塔西尼亚可不会因为他是教皇就宽容地放过他“怂恿”小孩的错。
小姑娘贴心地将玻璃罐子抱起来,拧开盖子,将香气四溢的蜂蜜酒倒入金壶中,她的手不那么稳,许多蜂蜜酒洒了出来,拉斐尔只是笑着看,没有说什么,等小姑娘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拉斐尔给她让了个位置,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今天想听什么故事呢?”
卢克蕾莎乖乖地坐在拉斐尔身边,掰着手指数:“海盗的故事听完了,银行家的故事也听完了……”
她思考了一会儿,视线自然地落在窗外,夜空绽开了大片大片璀璨的烟火,几乎要点亮整座城市,这让她轻易地看见了伫立在教皇宫旁的那座灰色高塔,在各种各样漂亮的彩色里,它就像是一支黯淡的蜡烛。
“那座塔是什么?”
小姑娘问。
拉斐尔愣了一下,他顺着小姑娘的视线看过去,沉默了很久,彩色的烟花照在他的瞳孔上,淡紫色的虹膜上仿佛盛开了灿烂的鲜花,而鲜花中始终顽固地立着一支苍白的蜡烛。
“那是……”
拉斐尔顿了一下。
“那是圣塔。”他轻声说。
“里面住着什么人呢?是女巫吗?她会在里面熬魔药吗?会把公主抓进去吗?”小姑娘迅速开始联系她听过的与“塔”有关的童话故事。
拉斐尔摸了摸小姑娘柔顺的棕色卷发,笑了一下,压低声音:“亲爱的,这是一个秘密,我只告诉你。”
卢克蕾莎立刻用小手捂住嘴,含混地发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教皇微笑起来:“那里面住着一只傻乎乎,但是非常勇敢的夜莺。”
卢克蕾莎困惑地看着他,小女孩听过夜莺的鸣叫,养父给她讲过夜莺的故事,那是一个令她感到悲伤的故事,小小的夜莺为了爱情付出了生命,将滚烫的血浇在玫瑰上,催生了这冬日里不愿绽放的花朵,卢克蕾莎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是吗,那真是糟糕,其实我也不喜欢。”教皇仿佛笑了一下,非常短暂,像一个错觉。
卢克蕾莎没有在这里停留很久,按照教皇的作息,人们开始进入狂欢之前,他应该已经沉入梦乡。
此刻,整个世界都将注意力集中在翡冷翠、集中在这个一生光辉灿烂的老人身上,他缔造的历史毋庸置疑将成为岁月里最为明亮的宝石,在所有人都为他的诞生欢欣鼓舞的时候,他躺在柔软的床铺中间,闭上了眼睛。
他的梦里将会响起海潮和温柔的歌声,也许还有洒着阳光的林荫道路,他会回到青春年少的时候,导师耐心地在前方等着他,一切痛苦和疲惫都被抹去,在这一天,他值得拥有世上一切幸福。
番外还有一篇,下一本开《丹青令》,欢迎大家进入专栏收藏,《丹青令》篇幅不会很长,大概二十万字完结,下一本在快穿题材的《配角想不通》和玄幻反玛丽苏题材的《仙界屠神kpi榜单》以及大概是现代马甲文的《如何创建怪物公司》中犹豫,后两本目前只有一个笼统的想法,文案啥的都还没写,大家就先看看名字吧,感觉哪本更对眼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