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遐不是自虐,他需要钱。
诚如他对丁幽寒所言,“生活所迫”而已。
从临水回来后喻遐和他妈孟妍认真地谈了一次,孟妍自始至终很回避离婚这事,试图转移话题,但喻遐很坚决,她才承认,娘家人是在和滨城的加工厂老板联系。
喻遐不是忍不了,相反,他在孟妍的眼泪前格外冷静。
“你怎么和爸商量的我都不会有意见,他同意了,那我就无话可说。我没有要阻拦你过更好的生活,不过如果你想好了,我只有一个小请求。”他那天情绪前所未有的稳定,直视孟妍,故意说得残忍,“妈,希望你离开以后,不要再回来,不要给我留念想。”
心平气和的语气,可孟妍越听越哭得厉害,除了“妈妈对不起你”以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孟妍眼睛肿着,她想摸一下喻遐的头发,刚伸出手,喻遐头一偏躲了过去。
3号线自东北向西南穿过市区,他在终点前四站下车,此时已接近九点钟,一条街上除了宵夜摊,所有店面都关了门。梧桐树枝繁叶茂,被风一吹,迎着灯光婆娑摇摆,四下无人时,颇有点恐怖片的气质。
便利店在他家和东河大学中间,位置稍偏,所以晚班通常没什么事。
喻遐最初应聘的就是这儿,他可以接受值班到翌日4点半直接清点货物,要的也是兼职工资,店长多给他开了500块的夜班费。
晚班通常没什么事,2点以后可以去睡一觉。库房旁边额外开辟出一个杂物间,摆下张行军床和毯子靠垫,有空调,有独卫,喻遐经常就在这里凑合过夜。
这天同样,喻遐最后对了一次账,没有任何异常后关掉大灯,留一盏紧急呼叫,直接和衣躺下。
行军床睡久了对腰椎不好,但喻遐现在没心思挑三拣四了。
他的睡眠越来越糟糕。
按理说白天劳累,应该会一沾到枕头就阖眼,连梦也不做。喻遐却刚好相反,他转了三个班,好不容易能够暂时休息,精神反而开始不分时间地点地亢奋,闭眼后脑海中一片眼花缭乱的嘈杂,睁开眼,也只能勉强放空。
喻遐常想起孟妍离开的那天,她没有带走全部东西,作势似乎某天还会回来。
在恢复无望的丈夫、日渐窘迫的生活与娘家人挑选的崭新生活中作选择并非难事,只是良心作祟,孟妍不能太快抛弃儿子,她给了喻遐一笔足以结清剩余三个疗程医药费的钱,而哪怕喻遐话说得那么难听也没有立刻走,状似请求他的谅解。
不过现在孟妍常年待在娘家,她姿态放得足像个受害者,久不碰面,喻遐也从最初的心痛,到现在已经麻木。
随着孟妍离开,照顾父亲康复治疗的重任眼看就落在喻遐一个人肩上,幸亏叔婶轮流来照顾,让喻遐不至于无法兼顾赚钱养家和看护病患。
他脑子里绷着一根弦,轻易无法松开,每天反复在手机里算账。
等开学时,各个兼职的工资加在一起足以覆盖学费和住宿费,他再在学校附近看一看,争取靠打零工满足生活支出。至于医院的其他费用,喻遐还一头雾水。
他没有空去怨恨,思考,也几乎失去想念和爱谁的心思。
人生就此拉开一道泾渭分明的线,前面是他暂且不必为生计奔波还能做梦的象牙塔光阴,后面则是血淋淋的,花钱如流水的,不知何时是个头的现实。
偶尔,喻遐会记起姜换和那两个夜晚。皮肤相贴的余温仿佛还在身体上徘徊。幻想出的逼仄空间里百合馥郁,缅桂花清香,大雨淋漓,草木野蛮生长,泥土腥气挥之不去,湿润的温柔包裹他。
喻遐翻了个身,用毯子盖住脑袋,眼眶发酸。
缅桂花在回到东河的三天后完全枯萎,干燥后棕中带紫,不复最初鲜嫩,香味更浓,被喻遐装在一个小盒子里,放玄关处,一回家就能看到。
他不明白自己还对姜换有什么念想,手机寄回去后,他们应该再无交集才对。
离开春明时,谢文斯一句无心的话在那以后反复拷打喻遐。
“你跟他撒个娇啊。”
示弱一向有用,起码能换取好处打破眼前困局。
喻遐却始终没出现过这样的念头。
他不爱求人,也做不了出卖悲惨换取同情的事,或许因为喜欢逞强不肯承认自己弱小,又因为他拥有的东西失去了太多,倘若再失去了尊严,就真的所剩无几了。
至少他现在还没穷途末路。
意识逐渐昏沉前,喻遐迷迷糊糊地想:这真是他有生以来最难过的一个夏天。
第二天恰好是周六,不用去曹子帆家辅导功课了。喻遐交接了早班,回家简单洗漱后去了趟康复医院。
喻庆涛的恢复情况其实比想象中好,连医生都说四肢瘫的患者里他算意志坚定、身体状况很不错的一档,完全治愈虽然希望渺茫,但未来重回正常生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医生都这么说了,喻遐总算放了点心。
对于妻子选择离开,喻庆涛并没做多指责,反而在弟弟喻庆源和弟妹桑立雪情绪激动时安抚两人别太在意。
叔婶不在时喻遐问过他怎么不生气,喻庆涛眼下就右手一根指头能动,他点了点喻遐的手心,声音喑哑难听,字词全糊作一团要仔细听才能明白。
“你妈妈很辛苦。”喻庆涛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很久,“不要怪她。”
喻遐那时颔首应了一声。
这天他照例陪父亲做康复训练,为喻庆涛擦身、热敷、换药。做好这一切后桑立雪带了午饭来,喻遐又是吃两口就说饱,要出门继续去咖啡店打工了。
桑立雪陪他下楼,刚说了两句话眼圈就红了:“婶婶没本事,帮不了你……”
她和喻庆源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双方都催得紧,去医院检查后发现是桑立雪的体质问题,男方父母立刻吵翻了天。
喻庆源夫妇压力最大那段时间,是喻庆涛站出来帮他们说话的。他作为家里大哥、顶梁柱对长辈好言相劝了整整一个月,才让父母接受现状。而后喻庆涛又为缓解父母与弟弟、弟媳一家的矛盾常年两边活动,如此到现在,竟能一家人和和睦睦地坐在一起,再不提什么孩子了。
因此,哪怕平时因为异地居住,两家来往并不热络,桑立雪对喻遐始终视同己出一般关心着。这次喻庆涛出事,两夫妇也第一时间从桑立雪的老家宣安搬回了东河。
但两家到底条件都不富裕,经过孟妍这一出后,喻庆源夫妇有心想让喻遐别那么累,却囿于经济压力,只好在这些方面多帮衬。
桑立雪看见喻遐短短一个月瘦好大一圈,又心疼,又自责。
反而喻遐安慰她,称她辛苦,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桑立雪担心喻遐上班迟到,抹了抹泪,递给他自己做的一些零食,这才作别。
“你要照顾好自己啊。”桑立雪握住喻遐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让他心情好一些,“小喻别着急,咱们都会变好的。”
夏天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东河这年阳光明媚,雾雨尽散,是不可多得的好气候。
第18章 投影幕和陨石雨
否极泰来之后必然有好事发生,喻遐的前男友袁今对此深信不疑,常常安慰他说运气守恒,说不定哪天现在的困难就迎刃而解了。
又是一个大晴天,喻遐刚出曹子帆家的小区就接到了袁今的电话。
他先絮絮地问喻遐最近怎么样,忙不忙,末了说有个好消息但电话里不方便也讲不清楚,邀他见一面,知道喻遐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所以才特地提前预约。
袁今做事比以前更熨帖,很会照顾他的感受,喻遐想可能是家里发生那么大的事袁今有所耳闻,对他自然而然地收了几分骄纵。他们上次见面已经在半年前,过后不怎么联系,喻遐没拂他面子,问他想约哪天。
“越快越好啊,最好今天。”袁今在手机那头故弄玄虚,“有个超级好的消息。”
良久没有对任何人或事产生过好奇,喻遐本来心绪近乎波澜不惊,被他一逗,平湖涨水似的,忽然很想知道到底什么让袁今突兀地联系自己。
和袁今约了今天咖啡店下班后的空白,喻遐找丁幽寒换了个班,提前半小时走。他来店里一个多月帮丁幽寒顶班就有三四回,这次主动开口,丁幽寒自然义不容辞,还调侃他是不是终于想通要去找新工作。
“我找什么新工作啊,都要开学了。”喻遐说着说着挺好笑的,“有别的事。”
丁幽寒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懂了,见女朋友吧?”
喻遐否认了,如果丁幽寒知道自己换班是去见前男友,说不定还要惊掉下巴。可话又说回来,难道他今天真的特别兴奋,让丁幽寒这个神经大条的都觉察出不对吗?
或许真是太久没听过“好消息”,所以对袁今所言一再抬高了期待的那根红线。
喻遐后来回忆这天不同寻常的好心情。
又或许袁今说的是对的,运气守恒。
傍晚没有云,橙黄的落日从宽阔马路的尽头往下坠,东河的夏天多晴夜,黄昏也澄澈透亮,最东边的深蓝开始渐变,收到夕阳的上方成了一抹艳丽的红。金乌西沉后,苍穹折射出淡青颜色,薄薄一层,迅速地淹没在次第加深的蓝色里。
喻遐抵达约好的小餐馆时,正当阳光收束,余晖灿烂地拖长了他的影子。
袁今已经到了,黑衣黑裤黑球鞋,一头银灰发色就尤为晃眼。他和喻遐同级,年龄大一岁,长得张扬,打扮也张扬,不仅艺术学院,在整个东河大学都是知名人物。
两人当初认识得偶然,竟在联谊会上。
艺术学院阴盛阳衰,而建筑学院则是出了名的男多女少,两边学生会一商量,正好,学年的组织活动就有了想法。大二那年办的,热热闹闹,浩浩荡荡,去东河最大的游乐场。喻遐那时家里还没出事,人比现在活泼些,也热心,人缘好,班里为数不多的女生去玩旋转木马,他待在旁边给几位看包。
袁今走过来,端着两杯水非要分他一杯,两个人坐在旋转木马旁的长凳上聊天,女同学把包拿走了,袁今也没走,问他要不要去坐跳楼机。
顺理成章地认识了,交换了联系方式,且敏锐地从三言两语里辨认出对方是同类。
后来就像学生时代的普通情侣发展过程一样,约着去了一次电影展,一次博物馆,第三次约海洋馆的时候,袁今给他买了个小海豚钥匙扣,问他要不要试试。
大概过了三个来月,他去了袁今在校外租的房子。
“给你看个我特别喜欢的电影,国内不让映。”袁今笑得狡黠,故意说,“文艺片,待会儿你别看睡着了。”
那部电影是《蓝太阳》。
姜换剪着短短的头发,眼神忧郁,神态孤傲,像一只孑然飞行的鹰,又像九霄之外高不可攀的浮云。那些关于自由与地狱的台词不像台词,是他发自内心的语言,每一词每一句都落在喻遐心里,陨石雨似的,冲击得他久久不能回神。
电影播放到最后时光线也跟着黯淡,袁今凑过来想同他接吻,喻遐配合着,目光却一直落在投影仪照出的那面白墙上。
紫色天幕,赤裸上身的人,刀尖滴血没入赤红大地,远处一声枪响。
枪版电影画质不佳,时有摇晃。
但姜换锋利的眼睛喻遐记得很清晰。
“看着还行?”袁今指了指自己标新立异的发色。
喻遐点了份最普通的土豆牛肉盖饭,正在喝纸杯里免费的老鹰茶,闻言抬头,细细打量袁今的头发,表示肯定:“特别适合你。”
“也就放肆这么一次喽。”袁今那份饭吃了一半,“最近有个公司来接触我,想签我进他们演员部,但得先安排一次面试。我觉得希望挺大的,就先答应了。不过如果真签了,以后造型就不能乱来……”
喻遐听他说未来,既和自己离得很远,又忍不住为他高兴。
袁今话密,常常一大堆都说不到重点上,连他们分手时都是的,从天南扯到地北,从表演系今年新进一个特别漂亮的女生到隔壁南影的校长因为嫖娼被抓了,等喻遐受不了问他,你到底要问什么,他才说想分手。
两个人虽然合得来,但到底少了点激情和疯狂。袁今阅遍古今中外的爱情电影,若说对轰轰烈烈的感情没有一点向往大概喻遐都不信。
所以袁今提了,他接受了。
这段关系虽然少点吵闹和意难平,也算没有遗憾。
过后他们默契地保持着距离,比朋友疏远点儿,但是遇到需要对方帮忙时也尽力而为,没专程避嫌。
若说这样不太好的地方后来也出现了,袁今是校内风云人物,谈的时候刻意藏着,分手了反倒偶尔见面,谣言就慢慢传开,否则徐锐青也不会后来拿这个戳他肺管子。
只是现在,喻遐早不把临水饭桌那一出当回事儿。
自签约新公司起头,到展望未来结束,袁今一个人说够了,喝了口水,才后知后觉想起他约喻遐出来是有其他事做。
“你最近还在找兼职吗?”他问喻遐。
喻遐家里出事,袁今不仅知道还帮过他找医生。他父亲是东河市第三医院普外的主任,那场火灾后遗症要不是袁今帮忙,喻庆涛现在断不能恢复得情况良好。
喻遐说:“有三份工,不过便利店夜班做到开学肯定得停,到时候还要想办法。”
“医院那边,康复费用之类的……”袁今犹豫了下,“你自己出?”
喻遐怕他误会:“当然不是了,我妈……给了点儿,然后叔叔婶婶那边出了一些,以后看情况,我得尽快还给他们,他俩也不容易。”
“那你,真不读研了啊?”
喻遐被问得发懵,此前有人暗示过也有人怂恿过,但还没谁问得这么明确。
土豆牛肉盖饭端上桌,冒着腾腾热气,喻遐拿一把铁勺戳开最上方,心不在焉地搅散。他觉得耳边嘈杂,连自己说话都听不太真切。
“暂时不读了。”他艰涩地说,佯装自己早已考虑周详,“这不开学就要秋招,到时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公司,事情定下来后……再找找类似的实习。最好在本地,我爸那边,还得常常去照应。”
袁今是艺术学院的,本就不走学术科研那条路,但喻遐自入校起就是建筑系的年级第一,满绩点拿得手都软了,连他也知道,如果喻遐愿意保研,有的是老师想带他,连北上去更好的学校专业,都不是难事。
但听喻遐这么说,袁今忍不住地感到可惜,他没法安慰喻遐人各有命,他原本也不信这个,半晌,叹了口气:“以后要是哪儿我帮得上忙,你开口。”
“你已经帮我不少了。”喻遐笑得安静。
“哎,你就是……要面子,又老爱逞强!”袁今挥了挥手,想把过分沉重的气氛也撩开似的,“不过今天约你,确实有个活儿。”
“嗯?”
“有个剧组来我们学校取景了,据说驻点拍摄就那么几天,他们想找几个素人演配角,还要招募一些群演。”袁今挤了挤眼,“配角你是没戏了,但群演可以争取一下。面过了能演说台词的那种,拍一天给800块钱。”
听到前面时喻遐兴趣缺缺,心道左不过那些近年来拍得又快又糙的流水线偶像剧,来东河取景的每年一两个,不算稀罕事。可当袁今提出报酬,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亮。
“我行吗?”喻遐问。
袁今立刻鼓励道:“行啊,怎么不行!你外形条件也不比我们表演系的差,再说了,上镜端看气质,我觉得你完全能胜任!真选上了我还可以教你基本功。”
喻遐还在试探:“但这个得面试吧?”
闻言,袁今笑得很坏:“那当然啦,消息都只在我们学院没有外传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我还听说,剧组的时间也紧张,他们想趁着暑假人少先把一些无关紧要的镜头拍了,后续主线不在这儿拍,选角啥的都还没定好。”
没定好主角就敢开机,喻遐心下惴惴地想,果然是草台班子。
“不过谁让你摊上我这个中国好前任呢,给你开后门了。”袁今摊开手,“有兴趣的话,填一下报名表,老师那边我来搞定。”
面试上了一天800块钱的诱惑太大,就算只拍三天,那也比他在咖啡店站一个月挣得多。换作以前,喻遐可能就算了,但今时不同往日。
“你说的那种说台词的群演,会露脸吗?”喻遐对这个依然有担忧。
“不一定。”袁今笑道,“但能露脸还不好啊?到时一开播一上映,观众看了,‘哇哪里来的小帅哥’,小喻,你可能都就此飞黄腾达了!”
喻遐摇摇头让他别胡说。
飞黄腾达他不敢妄想,他只希望多挣点钱,能让家里好好度过这次危机。
可倘若真是个机会,喻遐是否有机会体验一下类似姜换站在镜头前的感觉呢?就好像,这样他能更靠近姜换一点点。
袁今当天晚上就把报名表发给了他,喻遐后半夜才闲下来打开。
表的内容是针对艺术学院的,换成他来填写,表演经历、从业经验统统都是零,连院系都不伦不类地写上建筑,怎么看都像准备去砸场子。
最后要附一张标准寸照,要求半年内的。
喻遐没有,在手机里翻了很久,只找出一张六级考试报名表的扫描版本,拍得潦草,连头发都没整理利落,算近照,但也不是很近。不一定能选上,去重拍又浪费时间,喻遐没有执着必须参加这次拍摄,仍用了这张。
报名表由袁今替他转交给剧组负责选拔的工作人员,过后连续一周多都毫无音讯。
喻遐觉得可能落选了,但他没那么难受,本就重在参与,何况他跟影视剧拍摄八竿子打不着,别人放着表演系的俊男靓女不选,高看他,反而有点奇怪。
依然三份工轮着打,不过换了一份。
丁幽寒有天问他会不会游泳,得到肯定回答后,告诉喻遐,她有个朋友跟合伙人开了一家游泳健身房,因为每年夏天都是游泳池的使用高峰期,他们正在招聘安全员。
协商时间换班,室内泳池,和咖啡店时薪差不多,但没那么累。
这次喻遐毫不犹豫地去面试了,跟没什么自信的群演比起来,他对游泳馆安全员的兼职几乎能百分之九十确定自己能行。
别的不说,起码他考了安全员证书。
负责面试他的人叫简晧,就是丁幽寒那位朋友。
简晧气质阳光,瘦高,肌肉锻炼得很漂亮,一笑就露出两排洁白牙齿,刚见面就自来熟地拍拍喻遐肩膀,喊他“弟弟”:“可以叫我简哥,皓哥,就是别叫‘减号’哥!”
和喻遐聊了会儿,听说他高中是东河三中游泳队的,还参加过省里的青少年游泳比赛,简晧一拍大腿:“那你是我直系学弟啊!必须录用。”
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小这么巧。
没有意外的,安全员的工作落在喻遐头上,简晧和健身房会帮他办妥资质手续。丁幽寒闻言很开心,趁喻遐辞了咖啡店的工作那天,请他们两个人一起吃了顿晚饭。
第二天喻遐去游泳健身房报道,位置不差,离东河大学很近,周围还有附小和附中,夏天在这儿游泳办卡的有超过一半都是东河大学的老师家属们,冷不丁还能看见两三个熟悉的面孔,喻遐起先有点不自在,然后很快克服了。
游泳池对外宣传室内,其实顶上用的玻璃天花板材,阳光直直地投射,水面一片波光,仍需做好防晒措施。
喻遐的工作时间变成了下午1点半到7点,主要内容是坐在瞭望台上看有没有不当操作,期间客串救生员,因为喻遐毕竟不是全职,任务并没多繁重。只是需要精力高度集中,大老板很有良心地让他们工作1小时就休息半小时,几天下来,除了晒,并未哪里觉得难受,反而感觉轻松了许多。
唯一不太好的是,这下本就不算白皙的皮肤被盛夏的毒辣阳光连累成橄榄色,喻遐有点郁闷,但无论简晧还是丁幽寒都夸他这么好看,显得健康。
就在喻遐快要忘记那个报名表了,一个电话找上了门。
彼时正逢游泳馆最忙碌的时候,陌生号码的呼叫无人接听,锲而不舍地打到第四次,终于轮上了喻遐休息。
他撩一把沾了水的额发,按下接听键时一点不设防:“你好?”
片刻后,喻遐不可思议地问:“什么?”
“喻遐同学你好呀,”对面是个甜美到稍显机械的女声,“我们这边是《银河便利店》剧组的选角导演,收到你的报名表,觉得你各方面都很不错,希望你来参加我们明天在东河大学举行的最终面试哦!”
昏昏沉沉的,都不记得自己说的“好”还是“谢谢”,算不算答应了,喻遐挂掉电话,阳光忽地在水浪尖端上一闪。
他看了看手机通话记录,眨眨眼,一滴水从睫毛滴落在屏幕上。
虽然没那么想去……
但,为什么他会这么雀跃呢?
剧组名字总算记得了,《银河便利店》,联想到最近又在便利店熬夜记账的,喻遐看到项目分类上的“喜剧”,一开始确实没什么感觉。
面试定在星期天,不耽误事,喻遐后来觉得万幸。
如果换成随便哪个工作日上午,以他当时心情,多半认为挣曹子帆的课时费重要过这点虚无缥缈的群演机会,于是推辞,从而错过——或者至少延迟——有可能的相遇。对姜换提起时,喻遐说本身就很像一部电影,没注意到对方眼神专注,笑得纵容。
星期天,8点不到,烈日已挂上树梢,隐有迅速攀爬到楼顶的架势,烧得一群知了从早晨天明时分就玩儿命地尖叫。
天气预报显示,那是东河这年罕遇的晴夏里唯一的40度高温。
喻遐按袁今给他发的,穿清爽,只是皮肤晒黑了许多,有些衣服穿着不衬气色,最后选了件稳妥不出错的基础款黑T,字母印在后背,正面没有一点花纹。搭配中规中矩的牛仔裤,不太阔的直筒款,篮球鞋刷得干干净净,站得挺拔。
即便已经精心收拾过了,喻遐排在一群艺术学院的同学之间,难以避免感到落差。紧张都有,但他们仿佛都有十足经验,能够化压力为动力。
面试在一个舞蹈教室,进度比想象快很多,五分钟一位,同行等待的女生笑着说这比考研效率高多了。
不知能被录用的名额到底有多少,喻遐最初也紧张,心跳得快要顶破胸腔,队伍不断缩减,离那扇门越来越近,反而逐渐地头脑放空。
他莫名其妙想起姜换,第一次见面,坐在自己对面时,严肃得像个主考官。
先皱眉,再打量,茫然、迷惑、怀疑最后放下戒备心,轻轻地一弯唇角。
这是否也能成为一种表演教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