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遐也就二十出头的岁数,大学还没毕业,但好像他总能在一些高难度问题上展露出与年龄、阅历不符的沉稳,比如匆忙决定和刚认识不久的演员发生关系,比如说家庭变故无论什么结果他都接受——哪怕问题本身其实很荒谬。
换作别人,姜换大概率以为“不管怎样我都接受”是说说而已罢了,但他不知怎么就相信喻遐真的能够做到。
也许因为相遇以来喻遐明明没什么棱角却莫名让人感觉到冷静和倔强。
而姜换看人一向很准。
手机卡还是补办了,没有遇到银行那么多复杂情况,营业厅顺势向喻遐推销了几款相对便宜的备用机,喻遐直接摇了摇手转身走出大门。
姜换问他为什么,他拿着喻遐刚补办好的电话卡,一个小袋子拎在手里轻飘飘的。
喻遐听完,有点想嘲笑姜换是不是没什么生活经验,买不起手机,刚办卡有什么用,明明知道自己身上余额不足。
但他不想提醒姜换了,他怕姜换一时冲动再送他一部手机。
办完11点了,顺势在附近找一家人气旺的餐馆。
等了十来分钟才坐下,点菜都是在新鲜的一排篮子前自选,告知老板娘做法就行。喻遐对这种方式感到新奇,可很多形状奇特的蔬菜或水果他都不认识,只好站在姜换身边听他点了三道菜和主食。
佤族菜有点像傣味,喻遐分不出区别。
每道菜里都放了很多薄荷,清凉充盈口腔时像咬了一口积雨云。加木姜子的鸡肉细嫩,调味特殊,喻遐慢慢地习惯那股其他地方少见的香料味。
辛而微辣,稍显刺鼻,兼有一股来自草木深处的湿润香气。
他无端联想到姜换,抬头看了对面一眼。
姜换吃饭也慢,筷子举起半晌才放下,一口酸菠萝都要嚼很久。他边吃边抱着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又在读《追忆似水年华》。
想到这个,喻遐无端觉得他和姜换的回忆越来越多,可能以后会让他痛苦,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轻易割舍。
结完账,姜换问他想去哪儿逛,喻遐摇头说想回青旅休息。
前一夜完全没睡好,早晨醒来后两个人又险些擦枪走火,这会儿吃饱喝足,疲累就开始占据四肢百骸。喻遐的打算也很简单,他不希望姜换送自己到火车站去,那个场景,光是想象他就忍不住鼻酸,可他还要在姜换面前维持既有的洒脱。
所以他们最好在街头互相告别,姜换不见他去检票,他也不用离开时反反复复强迫自己忍住回头多看姜换一次。
姜换却没听懂他的意思。
他看一眼时间:“好吧,先回去,等会儿我送你去车站。”
喻遐拒绝他:“不要。”
姜换很深地望向他,那双眼睛里有一丝喻遐读不出的留恋。
营业厅送的装电话卡的小袋子挂在姜换手腕上,他拿出来研究下正反面,然后把那张卡装进自己的手机,递给喻遐。
“干什么?”喻遐这次确实不明白。
“方便联系家人。”姜换固执地让他收下,“拿着。”
喻遐低头注视两人裹在一起的手指,姜换握着他,他握着姜换的手机。金属被体温捂暖了,边缘圆润,但依然有棱角不自地然刮过指腹。
他忽地笑了笑,更确定姜换的生活常识严重不足,一个公众人物怎么干得出这种事:“你想一出是一出啊?手机能随便给别人?”
“又没见不得人的东西。”姜换短时间内已经做出决定,在那之前他想好了一切应对说辞,包括喻遐此前和他约定的不要再联络,“溪月小筑的地址网上都能查到,等你回东河,别的都处理好了以后,邮寄到这儿,收件人写杨观凤,她会拿给我。”
“万一我把你的隐私四处传播呢?”喻遐故意说,“知不知道像你这种人连电话号码都很值钱的,还有短信,照片——”
姜换失笑,抬手揉乱喻遐的头发:“小孩儿,我怕你啊?”
喻遐嘴唇张了张,还未组织好语言,姜换拦下一辆出租车打开后排的门,在喻遐反应过来前对司机报出了那家青旅的地址。
“好好休息,路上一切顺利。”姜换略一思索,又说,“手机记得还我。”
他们没有留“再见”。
那一天的春明是最常见的灿烂夏日,蓝天晴朗,金色大街如同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
喻遐坐在出租车后排,拿着姜换的手机不知所措。
他试着点了点屏幕,没有密码,壁纸是一张看不出地点的照片。远山淡影,流云聚散,白色的雪顶露出一角,但色调阴沉沉的,构图不像一张标准风景照,光影也不好。他直觉拍摄者就是姜换,于是壁纸越看越说不出的漂亮。
喻遐在青旅拿了行李,他想赶紧离开,以免姜换待会儿突然回来又猝不及防地碰面——姜换说过要去接前男友,他一点也不想见那两个人在一起。
没退房,喻遐经过前台时和谢文斯打了个招呼。
对方问他:“姜换人呢,不送你?”
“他有事我也有事。”
谢文斯听了就笑,说你怎么这么酷啊不会跟他撒娇吗。喻遐心道是他不想吗,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撒娇,而且姜换万一不喜欢怎么办。
在附近几条街逛了逛,买了瓶矿泉水,两盒压缩饼干当36个小时的干粮,因为火车上的东西性价比不太高。然后喻遐背着他的登山包,坐公交车,花了将近90分钟穿过整个春明市抵达火车站。
候车的时候他把姜换的手机重启了一次,因为电话卡更换成了自己的,仅有的几个软件重启后收不到验证码就登不上去了。
相册还在,像个潘多拉魔盒。
喻遐忍了又忍,最终耐住巨大好奇心的侵蚀没有打开过。
离开春明市时夜幕将至,落霞被绿皮火车甩向遥远的城市天际线,喻遐靠在车窗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夕阳,直到眼眶酸痛,不得不伸手去揉。
他擦了一手咸而苦的湿润液体,坚持了一路的冷静面具终于崩塌。
K字头绿皮火车带走喻遐,大约等他到达第一个大站的时候,姜换出现在春明火车站的出站口,歪歪斜斜靠着墙边。
十分钟后,他掐灭烧到一半的烟,看向从人流中走出来的颀长身影。
男人不算太高,很挺拔。他戴鸭舌帽,头发剃得很短,两鬓处只留下一层青茬儿,让他本就十分立体的五官越发如雕塑一般。轮廓深邃,眉眼还算清秀,长相乍一看有点普通,却偏偏让人在平凡的初印象后忍不住看第二眼。
尽管已经提前被打过预防针,姜换还是觉得褚红这段时间的变化确实大,特别是发型,跟寸头差不多了,几乎让他没敢认。
褚红也看到了他,走过来说:“等多久了?”
姜换没答,他看一眼褚红两手的黑色单肩包,沉默地帮他提过一只。
入手就觉得不对劲,包里大概是褚红那些价值连城的设备,装满石头一样沉,扯得姜换左肩一阵酸胀,筋骨突突跳动,他把包立刻换到了右手。
男人注意到这个不太正常的动作,拍拍姜换,示意让他还给自己。
姜换不看他,一直埋头快步往前走。
褚红在后面跟了两步实在看不过去了:“肩膀不舒服就别提,你装什么装。”
说罢直接上手,这次姜换没坚持了,他把包还给褚红,视野内某人有些瘦削的身材拎那么沉两大包竟一点也不摇晃。
姜换单手插进兜里,这次脚步慢了些。
刚才莫名其妙、条件反射一样想去帮人拎包,真做出来又别扭,仿佛一瞬间记不起他们两人之间生活技能更丰富的人、更会照顾对方的人一直都是褚红,他像刚学会礼貌和客气,但明明对褚红不需要这样。
那是对谁呢?竟能差点变成习惯,姜换还是觉得今天自己的举动不太正常。
“你开车来的?”褚红问他。
“嗯。”
“彭新橙的车是吗?”
“嗯。”
“听说许为水那片子被卡了。”
“嗯。”
每次对话都隔着三四十米远,两个人并着肩,姜换不想找话题,褚红到后面找不出话题。
分手后能做到前任见面不急眼都很稀奇了,他们不咸不淡地假装朋友,也是够奇葩的。究其原因,姜换为人薄情,而褚红从最开始就没对他有太大期待,并未互相承诺过以后,于是没有什么好放不下。
距离决定分手、他搬离褚红的公寓差不多两年零三个月,此在之前他们就已经大约四个月没见面了,之后只见过一次。
去年冬天,褚红和彭新橙、杨观凤一起到医院来看他。那时褚红也是刚下飞机,顶着乱七八糟的自然卷,一脸无语地站在那对情侣身后,好像在遗憾他怎么没死成。
听完事情经过他冷笑一声,对病床上的姜换嘲讽:“下次头七再喊我吧,给你烧纸。”
然后就走了。
好像他从挪威飞回来只为了当面骂这一句似的。
时隔半年再见,褚红就如同没说过给他烧纸这话,绝口不提医院那一出。他不让姜换开车,自己拿了钥匙进驾驶座里。姜换毫不犹豫地拉开后排门,打定主意保持距离。
“你有病啊?”褚红又气又好笑,“前面来,这破车没有导航。”
“手机导。”姜换报一个地址。
“飞了十几个小时早他妈没电了。”褚红无语,“你导,你手机呢?”
姜换:“送人了。”
沃尔沃第一下起步直接熄了火。
第14章 动心不是一种感觉
等拐上高架桥了,褚红才从姜换那句干巴巴的“送人”里回过神,依然怎么想怎么不可思议,觉得自己大概率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是不是你手机被偷了啊?”他自后视镜瞥姜换一眼,“谁没事把这个送人。”
姜换仰起头靠在后座:“爱信不信。”
褚红不予置评,大约心里还是坚持己见下定论姜换就是故意搪塞。
他俩聊不到一个频道也不是一两天了,不是姜换脑回路多么奇怪,只因为纯属思维方式完全相反,这些褚红早就想通,现在更不会非要跟姜换争一个谁对谁错。他看着路牌开车,除了慢点儿,没有导航其实不太影响。
沃尔沃的型号太旧,车载电台收音效果不佳,断断续续的,电流音听着刺耳,褚红摸索了会儿关掉,车内一片寂静。
褚红是热闹惯了的人,受不了沉默,又开始跟姜换找话题:“彭新橙和小杨快结婚了?”
“快结婚了。”
“挺好。”褚红顿了顿说,“他们谈恋爱那年,好像我跟你才刚认识。”
谈论天气似的提起曾经不知换作别人是否心绪激荡,但姜换却没有任何波动,痛痛快快认了错:“我以前是很混账,耽误你了。”
“……你又发什么神经?”褚红怕了他胡乱解读干脆挑明,“感慨一句时间过得太快,别急着对号入座——再说你现在不混账吗?”
“我怎么了。”完全没有认真反省。
褚红:“你厉害,拍个电影能把自己拍到医院,我一直想知道啊,那天安妮姐晚半个小时叫120是不是你的百科词条都要换成黑白照了?”
“应该吧。”姜换油盐不进地说,“晚十分钟就行。”
单听还挺幽默的,褚红看着姜换,只想抓起姜换的领子摇一摇脑子里的水,说你这傻逼是不是找打,但可能早习惯了姜换一副要死不活拒绝好好沟通的样子,他气着气着,不知什么时候就心平气和了。
褚红冷哼一声:“行为艺术?”
姜换装聋,车窗拉开一条缝隙,风声呼啦啦地灌了进来。
他不想聊那件事,但褚红显然没看出来。
从以前就这样,褚红虽然脾气急却对他够包容了,被搓圆揉扁多年,屡次放狠话,最重的不过是口头泄愤傻逼混账之类的,威胁要把他赶出家门,但没哪次真的动过手,还让姜换那几年在平京有了固定居所。
姜换承认褚红是很好的人,遗憾的是他们始终没有走到一条路上。
比如换个人大约现在就能敏锐地发现姜换不愿意提起的东西然后将安静贯彻到底了,褚红不仅看不出,还觉得可能时间过去那么久,旧事重提不算揭人伤疤,所以他出于人道主义关心,硬是要问姜换不肯回忆的前因后果。
“所以你……那会儿因为和许为水闹翻了,拍戏拍得不愉快,还是怎么着?”他尽量把这话题说得轻松点,“没见你以前这么极端,被刺激了?”
姜换整个身体都侧过去了。
“好吧好吧不提这个!”褚红直觉再和这人聊下去要折寿,果断指挥道,“你睡会儿。”
姜换问:“认识路么?”
褚红:“……闭眼,立刻马上,别烦我!”
姜换轻轻笑了声,这次听话地闭上了眼开始装睡。
火车站离老城区不算很远,姜换起先是闭眼养神免得招褚红不痛快,闭着闭着倒真有了点困意。他常年睡不好,连失眠都不叫事儿了,从上午起陪着喻遐跑了几趟,现在随车上小幅度的颠簸,身体和精神好像一起在往下坠。
姜换居然在车上小憩了十来分钟,到目的地时褚红也发现了,和他一样惊讶,只不过表现得更明显:“你睡眠变好了啊。”
“最近好点。”姜换说,醒来后好像浑身都轻松了一些。
还住的千禧年旅馆,谢文斯不上晚班,没看到人。褚红单独开了一间房,放行李时姜换没跟去,留大堂等了一会儿,褚红下楼把一个小盒子抛给他:“合作方送的新手机,还没拆过,你拿去凑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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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管最新款叫‘凑合’,赚钱了就是不一样吗?”姜换要笑不笑地掂了掂盒子,赶在褚红揍他前收下了,“谢谢。”
褚红对他间歇性的礼貌没法应对,只好僵硬地不作回复:“去喝酒吗?”
“戒了。”姜换说,“你喝,我陪你吃点。”
两个人找了一间普通大排档,褚红是真饿了,提半打啤酒然后点了一堆烤肉小海鲜。
姜换却没什么胃口,他把玩着手机,转了两圈后点进一个软件,看时间,喻遐那趟车穿山过洞,这会儿应该已经快到麓阳了。
他说不清自己怎么对喻遐越来越在意,原本只是有点趣味,然后成了有点好奇。等男生真的与他告别,这个“有点”那个“有点”像吸了水的海绵开始膨胀,堵在心里一处连姜换也说不上来的位置,偶尔酸胀,不痛不痒地戳他一下。
就像现在,看到时间猜测喻遐走到哪儿后,姜换心里哪儿又轻轻地塌陷。
随即思绪不受控、也不愿控制地开始到处乱飞了。
喻遐到底能不能顺利到东河?
身上的钱还够用吗?
万一中途又遇到紧急情况怎么办?
……能不能再联系上我,他还会联系我么?
姜换想了很多,但都没有答案,他和喻遐好像就从分别的那个街口断了,喻遐离开春明市,离开他,然后再多的都跟他没有关系。
人与人的联结看似坚固其实都脆弱,有时候约定下次聊,却成了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类似的情况以前没有出现不过还在可理解的范畴内,奇怪的是,这次和姜换想象中的不一样,不是短暂的分离焦虑。姜换总反复地拒绝“没有关系了”,回忆喻遐最后要走时都不想多看他一眼的决然,心里的酸胀居然从不痛不痒一下子变得难以忍受。
原本有一百个能够留下喻遐联系方式的机会,喻遐说不要,姜换就轻易地想黄粱一梦醒来轻易,忘记也轻易。
现在姜换后悔了。
大排档充斥着浓郁的香料和烟火味,姜换胃口全无,他打开微博凭借记忆找到那个小号——对他来说不算很难,浏览痕迹的设定里那条唯一的记录指向性极强——喻遐的账号没有任何更新的内容。
怅然若失,仿佛线索就此断了,不过他应该能从这儿看到喻遐的蛛丝马迹。
尽管张安妮警告过他很多次作为公众人物不要拿着认证账号到处乱点,姜换这时并不在乎了。发现了又怎么样,看都看了,谁还能让时光倒流么?
姜换退出账号主页,鬼使神差,目光落在长满了小红点的私信箱。
他从来没打开过,但也没禁止不能发私信,这里像个公用垃圾桶,路过的谁都能往里扔点纸屑或肺腑之言。
粉丝、影迷,怎么称呼都行,还有什么黑啊红的,这样的人对他来说并不算多,然而日积月累,总算攒起了相当数量的未读消息。姜换以前不在乎这些,谩骂也好,表白也好,他都和他们离着相当远的距离,现在却要在只言片语中大海捞针似的寻找。
因为直觉告诉他,喻遐一定会是这片海洋里的一滴水。
霓虹灯落到手机屏幕,发梢扫过眼角,姜换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片奇迹般的紫色天空竟就出现在了指尖。
今天下午六点四十五分,终点站东河站的K字头火车开动的时候,他收到了一条来自喻遐的私信,内容是:很高兴遇到你。
姜换愣怔一下,仿佛抓住一条行将消失的线索,喜悦谈不上,遗憾却突然被放大。
“……你笑得好恶心啊。”褚红端着玻璃杯,说,“在看什么东西?”
“没什么。”姜换说,把手机屏幕向下盖在桌面。
褚红才不信:“明明就有吧。”
“看微博。”姜换说的实话,但他隐去了一些细节。
褚红下午刚经过长途飞行又困又饿,脾气也大,这会儿吃得差不多了,聊天时心情随之平静一些。杯子放下来,他饶有兴味地往前倾身,问姜换:“最近你好像经常要看微博啊?”
姜换:“还好。”
“那天莫名其妙发什么自画像。”褚红毫不掩饰对他的关注,反正他没有别的目的,问心无愧地说,“那张素描,我一看就不是你画的。”
做好准备被姜换略过,但片刻犹豫后,姜换承认了:“对,别人画的。”
褚红来了兴趣,问他:“谁画的呀?”又自己很快地说,“算了,你肯定觉得跟我没关系,不会说实话。”
“是跟你没关系。”姜换说完,想了想补充道,“是最近刚认识的人第一次见面时送给我的,不太像,但又觉得画得挺好……很有趣的一个人,我们聊了很多,最后没有留联系方式,我就……我不知道。”
听了这话,褚红看他的表情立刻变得玩味,他始终注视着姜换,直到对方面色不善地反问:“你觉得很好笑吗?”
“姜换。”他笃定地说,“你是不是动心了。”
什么叫动心?
心脏每分每秒都在跳动,于是“动心”的修辞显得多余又愚蠢。
如果因为看向某个人的某一眼同时,心跳快了点或者慢了点,就说明这个人是最特别的?情绪,激素,荷尔蒙,压力,疾病,都能成为变量,但这些都不叫动心。
或许那不是一种感觉。
留在心里的痕迹是一个时刻、行为,一句话,一个眼神,零碎的一秒钟,漫长的数不清的时间压缩片,在瞬间凝结成一块陨石。然后正常跳动的心脏像光滑的没有摩擦力的一个球,突然被这块陨石砸了个缺口——
“轰隆”。
动心大概是这样的缺口。
从此每次向前滚动时就会无可避免地一顿,重复成千上万次。
“我不太清楚。”姜换最终说。
虽然明白有些举动已经陷入异常节奏,就像现在,戒酒多年还能凭空感到微醺。
他也想问自己。
姜换,你是不是动心了?
第15章 春雷鼓噪
姜换说完,褚红没有多问什么,只道:“反正你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有时候我都觉得你根本不会去想,脑电波‘刷拉’一下,就能做决定。”
“是吗。”姜换倒是很少听他评价自己。
“别的不提。”褚红停顿片刻,斟酌该不该提这个话题,然后决定反正都放下了不如说点实话,“当时在星岛……我其实已经做好准备追不到就拉倒,结果你答应了。”
他和褚红认识是在八年前的《等风来》剧组。
那时姜换才22岁,新回国的演员,没有经验,作品还未上映,因为许为水的举荐面试入围男主角。褚红比他大两岁,入行没几年的新人摄影,在剧组里打杂工。
蓝芝桦的剧组大部分由熟人和老合作伙伴组成,他们成了这个大圈子里最新也最陌生的两张面孔。褚红自来熟,性格好,很快与前辈们打成一片,跟谁都可以聊几句,于是姜换就成了最孤独的那个。
然后褚红开始带着他一起玩,发现他就是喂不熟、不爱热闹以后,他抛下剧组其他人和姜换长时间地两人独处。当时的姜换还没现在这么个性鲜明,两个人聊电影,聊《蓝太阳》,聊过去艰辛的生活,大部分时间褚红说,姜换听得认真,目光专注又温和。
被这种眼神看久了,总会恍惚觉得好像被他悄悄地爱着。
等剧组杀青,姜换和其他人依然不太热络,但惟独留了褚红的联系方式。约莫半年后,褚红突然发信息给他,说自己到了星岛,要见他。
姜换记得是一个大晴天,黄昏,星岛的海被落日染成橘子色。
他们沿着海边走了两三个小时直到夜幕降临,买了便当,坐在便利店外的栏杆上吃,那条街车辆很少经过,褚红喝了一小口威士忌,对他告白。
面对直白诚恳的“想了半年还是喜欢你”,姜换当时没有理由拒绝。
就这么在一起了。
感情不算坏,但也始终不太浓烈,后来因为想为他争取更多试镜机会,褚红说服姜换从星岛来平京跟自己一起住。
褚红家庭条件很好,父母买的公寓都在二环内,楼下就是地铁站和商圈。
姜换在这个地方住了三年,直到他们分开。
看起来挺稳定的,但两个人都在这套公寓里的时候却没想象中多。随着《蓝太阳》收获国外影展的高口碑、《等风来》进入公映宣传期,姜换的事业毫无准备地开始进入上升期,褚红也越来越忙,一年有超过半数时间都在全球各地。
最忙的一年,褚红到挪威跟拍纪录片,误打误撞跟当地一个著名摄影师认识,和他们一起进北极圈追极光。而姜换进了《云雀之死》的组,从读剧本到训练、开拍就封闭了半年,开拍后更是几地辗转,房子几乎空置了一整年。
从2月到12月他们只见了两次,有一次还是在机场的麦当劳,简单吃了一顿饭,离别时拥抱,姜换说了句觉得好陌生。
之后可能都意识到了没办法,又同时跟对方提出,“要不先分开吧”。
这是一段持久却平淡的感情,淡到分手以后姜换往前回忆,有点怀疑自己当初点头,是因为真的喜欢,还是不想被他继续追求所以干脆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