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也不笑了,不疯了,他静静地和纪清洲对视,眼底是浓浓的嘲弄和冷漠。
良久的沉默。
久到陶岭冬以为这场对峙分不出输赢的时候,只听老者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想问什么,问吧。”
纪清洲敛了些神色,但两人气氛依旧冷凝。他淡声道:“疫病、尸体,和你。”
“……又是这些,呵。”老人嘲道。
只是纪清洲丝毫不为所动,连呼吸都清浅稳当。周遭静得除了门窗外滂沱的雨声,什么都听不到,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这场疫病得从上个月说起。”
上月,西城左半城来了一队商队,他们此行是赶往南城做生意的。
左半城百姓热情好客,城里的富户李家更是当即让商队住进李府,好生款待着。
西城左半城自古便受吞夜嶂侵扰,天气诡谲,唯有那月中旬能得几天天朗气清的好日子,自是要大肆庆祝一番,便举办了一场异常盛大的晚宴。
商队正巧赶上这场宴会,更是让百姓们开怀,“有缘”二字几乎要被每个人说烂。
百姓设酒杀鸡,宴会一连开了几天,个个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而商队里的一位贵公子领着队伍在宴会结束后就离开了,离开前还送了百姓们许多香膏。
香膏呈淡绿色,闻着也有一股奇异的甜香,城中妇女抹了都说好。一直抹到上月月底,正好一盒香膏也见了底,像是设计好的一样。
没有香膏抹了的妇女开始找其他香膏抹,只是抹了不到三日之后,她们脸上突然长出长条斑块,牙齿也变得尖利起来。
大夫说她们是抹了劣质的香膏造成的,其他人不疑有他。
直到一家农妇和另一家包子铺的老板娘互相谩骂打架,甚至撕咬下了对方的一只耳朵。
噩梦开始。
百姓只以为二人有什么矛盾,却不料她们还咬下了自己丈夫儿女的耳朵,第二日白天,城里竟出现了人追人,人咬人的场面。
情急之下,百姓们闭门不出,把这些发狂的人们关在门外。有人提议把这些人集中关押,在用火烧死,才能真正解决这场疫病。
也有人反对,老者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被感染的百姓越来越多,反对的声音也越来越少,到最后,竟只剩下了老者一人。
老者本是一介卖酒之人,无妻,膝下只有收养的一个女儿,女儿前不久也感染上了疫病。他只得将女儿关在房中,不让她出去。
而此时已经开始动手的百姓却冲进他家,将他打晕锁在房中,抓了他女儿和其他感染疫病的百姓一把火全烧了,只留下散落的骸骨。
偷生的百姓松了一口气,可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便又有人感染了疫病。
这次感染疫病的人死得很快,不到几日,原本还算热闹的左半城,就成了一座空城。
“……我是今日醒来的。”老者漠然道,“他们前几日打晕了我,我身体弱,今天才挣脱锁链出来。”
“你用什么挣脱的锁链?”纪清洲淡声问。
“……刀砍的。”
纪清洲目光不动,面色冷淡:“你为何要烧他们的尸体?”
“他们该死!”突如其来的癫狂吓得其余三人一愣,纪清洲像是料定了他的反应,波澜不惊,“他们杀了我女儿!!去死去死去死!!!”
纪清洲抬手,一个手刀落下,老者昏了过去。
第三十九章 真相
从破漏的茅草中落下几滴雨,正好打在起身的纪清洲肩头,在白色的衣料上晕开一片深色。
他侧身避了避,目光落在老者脖颈上的一圈红痕,片刻后又垂下眼睫,抿着唇,右手食指弯曲有节奏地叩击在鼻尖。大家知道他在思索,也没有出声打扰。
陶岭冬蹲下身子拨弄了一下老者身上的锁链,锁链看起来年头有些久了,锈迹斑斑。
他蓦然忆起老者那番说辞来——
“你用什么挣脱的锁链?”
“……刀砍的。”
但眼前的锁链却完全没有被刀砍过的痕迹!
再对老者的出场深思一下,便能发现老者逃出来的时机甚是巧合,而且还是抱着酒坛出来的,像是早已知晓那里会有遍地的尸体一般。
陶岭冬压了压心底乱七八糟的疑问,准备起身,却被锁链绊了一下,踉跄几步,被一旁离得近的唐睢扶住。
锁链发出的声响扰了纪清洲的思绪,但他长眉舒展,唇瓣也不再抿起,似乎是想清楚了。
沈留容轻轻地弯了弯嘴角:“……他说的都是真话?”
纪清洲淡声道:“半真半假。”
唐睢皱了皱眉:“是他出现的时间太巧了吗?可是这世间的巧合也有很多啊。”
陶岭冬轻轻拍了拍唐睢的肩膀,道:“小睢,你还记得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什么吗?是一个酒坛。说明他不仅想烧尸体,还知道前路有尸体。”
纪清洲颔首赞同,又抬手指了指老者身上的锁链:“我问过他,他答他以刀砍断锁链出逃。”
“……但是你看,锁链上根本没有刀砍过的痕迹。”
陶岭冬怕唐睢不理解,弯腰扯了扯锁链,接上纪清洲的未尽之意,末了还要慨叹一句:“巧合多是多,但能巧得这般自然,未免也太过刻意。”
唐睢茅塞顿开,转瞬神色却有些落寞,他幽幽叹道:“是我不配生存在这个多事的人间。”
沈留容:“……噗。”
陶岭冬无奈:“……小睢,你的画风能不能不要这么清奇?”
纪清洲:“……”
纪清洲轻咳一声,把扯远的话题拉了回来。他垂着眼睑,食指无意识地抵在鼻尖上,给他们分析:“……他先前说的商队以所谓香膏使妇女染上疫病之事确为真实,西城左半城上月中旬的那场宴会叫做‘拜赐会’,我曾在书上看到过。”
“一直到他女儿被抓,百姓纵火烧死感染者也都无异,直至他说到自己。”纪清洲叙述的语气又冷冽了几分,“百姓们打晕了他,但并没有将他锁在房中。”
这下连陶岭冬都有些不解:“这般说来,他是自己拿锁链捆的自己?”
纪清洲应了一声:“嗯。”
“他手腕上有粗绳勒出的红痕,方才我劈晕他时,发现他脖颈上也有一圈红痕,说明百姓当时只是用粗绳把他捆住,并没有拿锁链。”纪清洲顿了顿,缓声说道,“且普通百姓也不会以锁链缚人。”
这次沉默的时间又长了点。
纪清洲有心掰碎了和他们讲清,所以每段话间隔的时间都稍微长了些。
“牢中囚犯之所以手脚被锁链所缚,是因为他们是戴罪之身,”沈留容在察言观色、揣测人心上显然是造诣颇深,不愧是能从深宫中活下来的人,“他这番举动,怕是因为他自觉他是同意女儿收下香膏,致使女儿染病,又没护住女儿,造成不可挽回之悲剧的罪魁祸首,他觉得他有罪。”
言讫,竟无人出声。
破窗纸“嘶啦”一声被大风撕出一道大口子,雨点争先恐后地打进来,地上这滩水又分出几条支流,肆意地蔓延,犹如这场莫名又突然的疫病,不知它将往何去。
好半晌,唐睢才道:“……我记得,懂糖姐姐说,西城最近闹疫病,那意思就是说不光左半城不太平,右半城也不太平?”
“应该是的。”陶岭冬长眉紧锁,神色凝重。
他出神地望着门外,在滂沱大雨的强击下,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积的水已经很多了,此时还被打得冒着一个又一个泡。
……等等,水?
一瞬间,桥下污浊河水泛绿的画面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脑中又迅速回味了一下老者的说辞,突然拳掌相击,望向纪清洲:“清粥同学,你还记得那座桥下的河水吗?”
纪清洲微怔,反应迅速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小葫芦递给他:“记得。”
当时还想它兴许有用,纪清洲分神地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心理。
“商队的人给城中妇女的香膏是淡绿色的,而这河水污浊泛绿,你说会是香膏扔进河里污染了水吗?”
陶岭冬意念一动,一个白瓷杯就被他握在手中,他往杯中倒了点河水,边缘在杯壁的映衬下微微泛出点绿色。
“是。”纪清洲思索片刻,给予了肯定答案,“烧死感染者后的百姓本来应当没有危机了,可他们却死得蹊跷,且比第一批感染者死得更快。若有心人污染河水,那世世代代依靠此河的百姓就极易遭此毒手。”
“那污染河水的是谁呢?”唐睢发问。
沈留容摇了摇宣扇:“不是商队,是这位戴着锁链的老人。其一,商队要想污染河水,那直接污染就得了,没必要送妇女们香膏,多此一举;其二,商队若污染了河水,那么我们进入左半城,看到的就应该是所有城中百姓的尸体了,也不会有分两批死去的百姓。”
“而且我想,涂抹香膏和利用香膏污染河水,一个先作用于皮肤表面,而另一个直接进入人体,死得更快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唐睢还有一问不解:“香膏不是都抹完了吗?哪来的存货污染河水?”
陶岭冬闻言却笑了起来:“沾了些许香膏的香膏盒也可以呀,数量一多,肯定就能做到。”
雷声訇然作响,闪电刺眼,让人误以为它直愣愣地劈在了破院中,白雨漫天,大风永不停歇,又撞倒了不知哪家的木门,所有的浩大声势似乎都在附和陶岭冬的说法。
第四十章 宁湘湘
陶岭冬低头看了看被纪清洲劈晕的老者,心下一叹,遂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荷包,放在老者手中,然后扭头望了望未歇的雨,道:“我们继续走吧。”
老者女儿和其他感染疫病的百姓的命是被那些贪生怕死的迷信之辈害死的,老者也利用了手段害了他们,终究是一报还一报,因果而已。
“也是,”沈留容合上宣扇,眼中流露出几分兴味,“我们此行的目的还是平乱呢。”
右半城和左半城的距离不长,以他们的脚程,正午出发,夜晚在途中一个破庙休息,第二日清晨便到了。
四人走在大街上,周遭空荡荡的,还有一大片白雾,让人觉得萧索冷清之时又多了视觉上的阻碍。
不同于左半城的破败不堪和荒无人烟,右半城的白雾中确实有淡灰的人影在动,不过稀稀疏疏的,不多。
就这样慢慢走着,倏然,一阵马蹄声从白雾深处渐渐卷来!
“小心!”沈留容听声音辨别方向后,猛然扯过正对着骑马的人即将经过的位置的唐睢。
陶岭冬和纪清洲在街边,因此未受波及,却因当街纵马的举动对这人产生了几分反感。
当街纵马,这右半城的人可真绝。陶岭冬在心底冷笑。
那骑马的人驭住了马,白雾减淡,他们这才看清面前这个当街纵马的人原来是个女子。
女子长相姣好,挽着单螺髻,柳眉杏眼,身着雪青色窄袖骑装,腰间系一块通透白玉。她此时正高傲地抬着下巴,眼神傲慢地扫视他们。
“方才是谁挡了本小姐的路?”
陶岭冬轻轻眯起眼,他盯着女子腰间的白玉,成色不错,水分很足,终于想起了这是叩玉门弟子的信物。
他微微侧头冲纪清洲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四目相对,他便心下了然,清粥同学也看出来了。
“怎么?本小姐问话,你们都是哑巴没长嘴是吗?!”女子抽出腰侧软剑,极不礼貌地用剑尖直指他们,“你们知道本小姐是谁吗?本小姐是叩玉门掌门的女儿宁湘湘!上一个惹怒本小姐的如今坟头草都已经有你们这么高了!”
“是我。”唐睢眼神不善,语气也跟着不耐烦了起来,“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是谁。在问哪个哑巴挡路之前,麻烦姐姐你先找找是哪个闲人当街纵马。”
沈留容毫不留情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陶岭冬唇边漾开笑意,嗤笑一声。
他倒是不怕宁湘湘对他发难,毕竟宁湘湘打不过他,不过宁湘湘若真要以身份压人,他也不介意跟小姑娘到他们叩玉门的大牢里走上一遭。
纪清洲倒是如往常一般面色淡淡,对她的威胁一点都不上心。
小姑娘一张秀气的脸都红了,整个右半城的人素来对她恭恭敬敬,惧她身份,她哪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当即就握着软剑刺向唐睢!
“你们,上!”她一边和唐睢缠斗,一边大喝一声。
飒沓流星一挡,宁湘湘的软剑弯出一个半弧,她见软剑不成事,遂弃了软剑,抽出一对短匕,灌注灵力,近身攻击。
再说这边,宁湘湘喊了一群人,都是清一色的雪青色宽袍大袖,陶岭冬被这服饰一噎,打个架为什么要穿宽袖,这样打架根本不方便。
他侧身避过直袭面门的这一剑,一手捏住对方手腕,转瞬就卸了其力道,另一只手两指夹着由灵力凝起的水珠,狠狠一弹,击中对方肩膀,对方被击得撞上了身后的墙壁,疼得呲牙咧嘴。
又有一人袭来,他向后一仰,躲过那人的火拳,却见另一人驱使藤蔓缠住了他的脚踝。陶岭冬冷笑,双手飞快地结了印,几张泛着红光的符纸直直环绕着二人,竟令他们动弹不得。随后手中灵力化为刀,利落割开藤蔓。
水无固态,因而可化万物。陶岭冬暗叹一句水灵根真实用,随后又加入战局。
纪清洲身侧漫天冰片围成一圈,他面色冷淡,白皙的掌心里有一朵灵力化成的冰莲,漫天的冰片正是由此而来。
只是叩玉门火灵根的弟子还不少,虽然做不到融化,但也能近身,却被纪清洲用剑鞘打退,身上也被尖锐的冰片割伤了好几处。
陶岭冬离他稍远,手指微动,许多颗水珠便噼里啪啦掷在地上,随后宛若开了灵识一般浮在半空,连成一个连纪清洲都看不大懂的复杂咒文,带着一股古老厚重的压迫感,霎那间,叩玉门弟子便被定住了。
陶岭冬拍了拍手,又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衣裳上不存在的尘土,扬起唇角道:“何必呢,大家都是一家人,打什么打。”
“什么一家人!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术?!”
他方才用的是以前在冬岭自学过的咒术,其他人只会以为他用了什么法宝,或者用了什么妖术。
“啧,”他眼中多了些许兴味,挑起长眉扫视他们,“你们怎么不想想,兴许我用了什么法宝呢?”
话音刚落,他便如愿以偿地在一些人眼中看到掩饰不住的垂涎和贪婪。
“赶紧放开我们,我们可是叩玉门的弟子!然后乖乖把法宝交出来,我们饶你不死!”
唐睢“嘁”了一声,神色鄙夷:“你们现在的命可全在我们手上,哪来的实力威胁我们?”
沈留容也轻笑一声,答:“或许是他们这烂到家的修为吧。”
“有理。”纪清洲出声赞同。
陶岭冬瞥见宁湘湘双颊微红,一双眼睛仿佛都要黏上了似的,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是垂着眼睑,看起来沉静又冷淡的纪清洲。
陶岭冬:“……”
都四个人同行了,清粥同学的人格魅力居然还能散发得这么明显!
他思绪又开始飘远,沈留容扯着乱七八糟的话把叩玉门弟子气得面红耳赤什么的统统没留意,直到他晕倒前,只来得及听到一句“屏息”,像是纪清洲喊的。
意识清醒,可是身体已经晕了的陶岭冬暗骂自己越活越过去,警惕性太低,又把暗算的小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啊这,还真给他弄进了大牢啊。陶岭冬腹诽。
他也不是第一次被关进大牢了,心态可谓是好得很,甚至还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陶岭冬打量了一下叩玉门的大牢。大牢宽敞明亮,莹白色的柱子质感不错,摸起来温润舒服。青色的砖铺了满地,他待着的这间牢房还置办了一块席子,席子应是上好布料织成。
一言以蔽之,叩玉门的大牢可真豪奢。
只是比起东帝惊雨阁差了些许,陶岭冬百无聊赖地想。
他抬眼扫过各个牢房,终于在尽头看到了沈留容和唐睢。
没有纪清洲。
周围也没有空的牢房,且只有他,是一个人单独一间。
陶岭冬嗤笑,这待遇,跟包了个专属雅间似的。
他捏了捏鼻子,垂下眼睫,分析形势。
首先,牢房里既没有空的牢房,也没有纪清洲的人影,要么他没有被关起来,要么就是……
他脑海中蓦然浮现了宁湘湘瞧纪清洲的眼神,咬着牙“啧”了一声,赶忙搓掉自己手臂上激起的一层鸡皮疙瘩。
其次,瞧对面弟子杏黄色的服饰和与银杏叶无二的发冠,不难猜出他们是蓝田门的弟子;还有尽头几个深紫和青碧服饰的弟子,想必也定是万里派和统西派了。
看来叩玉门近来在右半城是一家独大啊。
最后,他用指甲敲了敲莹白玉柱,顿时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轻轻歪了歪头,催动灵力,却似修为尽失一般,半分都提不起来。随后他又低头盯着脚下的青砖,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那天白雾弥漫,想来是有叩玉门弟子吹了迷香,与白雾混杂,他一时不察吸了一些,这才中招晕倒,咒术因为没有他灵力的加持,也突然失效,于是便被关了进来。
而为什么把他单独关一间,应该是垂涎他胡诌的“法宝”,待会儿好押他去问话呢。
他又摸了摸腰间,果不其然,连储物袋都收了,天地苍茫就更别提了,有人见过被关进大牢的人还有武器傍身的吗?
可惜储物袋被他布了个挺繁琐的阵法,不仅看起来花里胡哨,而且解阵也一环扣一环,易守难攻,外力破开不怎么现实。
陶岭冬好心情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纪清洲那边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清粥同学可是他们结业考的榜首,文武双全。
白沧学府的弟子可差不到哪儿去。
约莫过了一刻,便有几个佩剑的叩玉门弟子给他开锁,押着他出去。
手上戴着手铐、双脚扣上脚镣,陶岭冬并不在意,仅仅在接近沈留容和唐睢那间牢房的时候递给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
一路上,徒步走下五百层台阶,又过了一座白玉桥,绕过书斋,来到了一座大殿前,金色的牌匾上,题了“议事殿”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朱砂色的笔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进去!”那几个弟子见陶岭冬站在原地不动,使劲地推着他。陶岭冬稳住身形,慢慢向前走去。
坐在主位的是叩玉门的掌门,白发苍苍,看着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两旁坐着的人他也不认识,长得和叩玉门掌门差不多,大抵那些所谓正派皆是如此相貌,道貌岸然的。
叩玉门掌门浅呷了一口茶,随后招了招手,两个在门外候着的弟子进殿,他慈祥地笑道:“解下。”
陶岭冬没了手铐脚镣的束缚,便当堂揉捏自己酸痛的手腕,面对这个假笑笑得起劲的掌门,他不动声色地敛了敛神色,装作茫然道:“……不知前辈找晚辈何事?”
“也不为何事,”叩玉门掌门笑道,“我看你根骨奇佳,便想起了一个故人,刚巧你和我这位故人相貌相似,于是擅自请你来我叩玉门一会,还请不要介怀。”那双眼睛里还满是喜爱与歉疚。
陶岭冬:“……”我若不是陶岭冬我还真就信了!
在叩玉门掌门看来,就是这原本低着头的后生听到他那番话之后,平静的眼睛里突然亮了亮,又抬起头,满脸孺慕之情:“前辈思念故友之情真真切切,晚辈又岂能埋怨?只是先前一名散修收晚辈时道晚辈天赋一般,多教了晚辈一些阵法。至于相貌……”他见陶岭冬腼腆地笑了起来,“若与前辈的故友相比,想来也只是皮相像了几分,骨相定不能与他相提并论。”说罢,又低下头去,瞧着竟还有些失落。
陶岭冬被自己和这家伙虚与委蛇恶心得头皮发麻,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尝试着调动自己的灵力,心下一喜,灵力已经畅通无阻了。
“别如此轻易就妄自菲薄,”叩玉门掌门一副提携晚辈的好长辈模样,苦口婆心,随后又不太在意地问,“你说你师父教了你些许阵法?”
“是呀,”陶岭冬复又抬头,笑得天真灿烂,“他教了好多,像我昨日定住那些恶人所用的阵法,还有传送阵、隐匿阵……”
他敏锐地察觉到叩玉门掌门眼底闪过一抹算计和贪婪,装作无意地扫了一眼他两旁坐着的人,皆是如此神色。
啧,原来还想杀人夺宝。
陶岭冬鄙夷。
“小友,你姓甚名谁,你师父又是哪方高人啊?我可否与他见上一面?”坐在叩玉门掌门左手边的人开口,语气是止不住的急切。
“前辈,‘小友’可不敢当。晚辈姓纪,名陶,师父他老人家自称云鹤道人,五年前他就云游四海去了,如今晚辈也不知他又在哪儿喝酒。”陶岭冬笑眯眯地胡诌。
既然叩玉门掌门能无中生友,他自然也能信口胡诌出一个师父来。
叩玉门掌门有些责怪地睨了身旁急切开口的人,然后缓声道:“那些不讲理的弟子都是我门弟子,他们心性浮躁,平日里就不学好,最近我忙于照顾城里有些感染疫病的百姓,他们便愈发无法无天,竟敢当街纵马斗殴!我已下令罚他们闭门思过了。”
陶岭冬在心底嗤笑一声,就这?按白沧学府的规矩来,这种品行不端的弟子早就被驱逐了,说得好听,闭门思过,这能叫做“罚”?不是这家伙老糊涂就是他压根儿就惯着这些人。
【作者有话说】:西城剧情应该还有两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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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成亲
陶岭冬“啊”了一声,叩玉门掌门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陶岭冬双颊微红,不好意思道:“多谢前辈关心,只是晚辈突然想起,我先前在房中没见到我那兄长。”
“兄长?”叩玉门掌门心下了然,陶岭冬说自己姓纪名陶,那他兄长定是他宝贝女儿宁湘湘带回来的那人,于是他慈爱地笑着回答,“他呀,明日就要与湘湘成亲了!”
陶岭冬:“……”
纪清洲正沉默地翻着书页,宁湘湘坐在他对面用炙热的目光凝视着他。
有婢女在门外轻轻敲门,低眉敛目,毕恭毕敬道:“小姐,衣服做好了。江师姐请小姐去挑首饰。”
宁湘湘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轻哼一声,余光瞥到纪清洲没有露出她想象中的神情,气急败坏地睨了纪清洲一眼:“你逃不掉的,你的朋友也逃不掉,不过一介散修弟子!本小姐已经和爹爹说了,明日这亲,你不想成也得成!”
纪清洲丝毫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动作顿都没顿,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气氛瞬间冷凝的房间里只剩下书页不时翻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