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天色登时暗沉下来,云团翻滚,宛若打翻的墨池,一时间蔓延至整片天空。
云鹤道人手里握着鼓槌,慢慢悠悠地捶击鼓面,第一声鼓音的尾调还未消散,骤雨猝至,随着鼓音落下!
这雨不是一般的雨,它散发着一股子浓郁的草药味道,身在雨中的陶岭冬等人没有打开护体灵气,被这雨浇得通体舒畅。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愈落愈疾,还伴着雨滴毫无章法地击打鼓面而发出的厚重响声,一阵接着一阵,声声催人!
这场大雨中,竟蕴含了一种决然又悲悯的神性!
那些被叩玉门关押的感染者全由江芸放了出来,此时正淋着雨一路飞奔过来,双耳完整,身上的尸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欣喜若狂地高声呐喊着自己妻儿父母的名姓。
所有百姓纷纷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随后便有人冲出门外,抱着生还的亲人痛哭,混杂着草药汁的雨水不知在何时也不知由何人的眼泪包裹住,砸在了每个人心头,又聚成溪流淌过这座城。
百姓们听着鼓声,不知是谁带的头了,纷纷朝云鹤道人的方向跪拜。
陶岭冬想去拉起身前的一个女童,女童却用哭得红肿的眼睛望着他:“娘说做人要、要知恩图报,我不起来,我要谢谢仙人哥哥!”说着还挣扎着给他磕了个头。
“……我算哪门子仙人?”陶岭冬哭笑不得,急忙捏了个诀替她愈合磕破的伤口。
女童却认认真真地回答:“你们都是仙人。”
鼓声渐缓,急雨也渐渐慢了下来。
天空中墨黑的云团破开了一个洞,一丝明亮的天光直直射下,所有百姓皆不约而同地拜了三拜。
一拜,谢红尘疫除。
二拜,谢神明奏鼓。
三拜,谢至亲至爱皆可归家。
“好了,贫道也是时候离开了。”云鹤道人笑了笑,“镜外天可还需要贫道镇场子呢。”
杜清衡闭合的双眼一弯,嘴上毫不留情道:“镜外天需不需要你镇场子我不清楚,但你绝对是为了那一酒窖的极品浮圆白吧。”
云鹤道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被戳穿了想法的他只能气得干瞪眼,恶狠狠地瞪着杜清衡。
杜清衡一如既往淡然,这时候不能见物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那我们就再此分别吧。”杜清衡道。
他身旁的云鹤道人重重地哼了一声,被杜清衡指尖正慢悠悠连起的星星威胁,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来:“……小友们,那贫道就先行离开了。”说罢,乘上仙鹤,一下子就只剩下影子了。
“有缘再会。”杜清衡的身影也开始消散。
待二人走后,沈留容才摇开他那把宣扇,嘴角照例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我可能也得和你们分开了,我还得回饶夏复命。”
唐睢一张脸皱成了包子,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厌恶:“他们一心想置你于死地,这回你回去,怕是……”
沈留容轻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正是如此,我才要回去。你想,沈究派我前来西城平乱,沈长泊又派人几次三番想杀害我,皆是背后放冷箭,我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能扳倒他们。我若回了饶夏,暗箭自然就变得多了,暗箭放得越殷勤,我就越是能抓住他们的把柄。且我有信心把暗箭也变成明枪。”
沈留容抬手揉了揉唐睢的头发,笑道:“倒是你,情绪可别外露得这么明显,容易吃亏的。”
【作者有话说】:第二卷星线,完结!
终于要写到绘卷了,可怜又单薄的感情线终于要在南城开始了。
感谢阅读!
卷三: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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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初入南城
走出西城,乘船渡沽江,乌篷船慢慢悠悠地划着,这般惬意地划了四日,便到了南城。
东西南北城中,南城是除国都饶夏最为繁华的城。
他们靠岸停泊时天色已晚,此时南城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甚至就连他们此时踏上的木桥两边栏杆都有许许多多金框架固定的明灯。
极目远眺,桥的尽头便是热闹的源头。
南城的建筑很有特色,是干栏式房屋,但最底下的那一层被用来摆摊,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声吆喝的摊主,高楼上还有一个姑娘,只露个引人遐思的窈窕背影,却手抱琵琶,琵琶的清音也飘荡在空中。
脚下的石板路明亮十分,陶岭冬抬头,果然见一盏盏彩色灯笼吊在头顶。
他就十多年没回南城,今日一回,好像比从前更繁华了。陶岭冬叹服。
“老伯,我要三根冰糖葫芦。”
唐睢朝一旁吆喝的老人笑了笑,老人拿给他三串冰糖葫芦,他接过后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个荷包,又取了铜钱递给老人。
“喏。”唐睢分给陶岭冬和纪清洲一人一根。
陶岭冬一边“咔嚓”一声咬破糖衣,一边弯着眼睛去看纪清洲的神色。
他记得清粥同学嗜甜,他这么想着,就见纪清洲沉默地咬了一口糖衣,眉头都没皱一下。
果然如此,陶岭冬弯了弯嘴角。
他现在已经能从纪清洲少而又少的面部表情中猜测纪清洲的想法了,咬破糖衣眉头没皱,就说明他是喜欢以及适应这样的甜度的,虽然对陶岭冬来说,这冰糖葫芦的糖衣过甜了些,他还是比较喜欢麻辣的小吃。
陶岭冬漫不经心地咬下一口,却被山楂酸得差点落下泪来。
他皱着眉咽下去,这时落了他半步的唐睢苦着一张娃娃脸道:“……这、这怎么这么酸啊?”
“还好。”纪清洲忽然道。
陶岭冬又偏头去看纪清洲,他的眉眼被温暖的灯火一照,宛如融化的春雪,不知不觉含了些温情和暖意来。
他恍惚片刻,随即回神,见纪清洲真的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才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好吧,清粥同学还是个嗜酸的,他想。
“小睢,你不喜欢吃酸的吗?”他忽而问道。
唐睢闭着眼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糖衣泄愤:“我只喜欢甜的,酸的苦的辣的咸的怪味儿的我都不喜欢。”
话落,他又有些郁闷地嘟哝:“……之前我在饶夏买的冰糖葫芦就不是酸的,怎么南城就酸成这样了。”
陶岭冬闻言叹气。
他舔了舔糖衣,就是不去咬山楂。
片刻后,身后的唐睢已经吃完了整根冰糖葫芦,正得意地笑着。
喜酸甜的纪清洲也吃完了,徒留他一个还剩两颗。
陶岭冬无奈地盯着那两颗红彤彤还裹着晶莹糖衣的山楂,低声嘀咕道:“……虽然裹了层糖,也还是不能改变它是个酸溜溜的山楂的事实啊。”
“……给我罢。”纪清洲侧过身子,微低着头,眼睫半垂,目光翩然落在他眼睛。
陶岭冬愣了愣,呼吸微微一滞:“不介意?”
“嗯。”
陶岭冬登时扬起一个笑来,毫不介意地把手上的冰糖葫芦塞给他,随即又伸手勾住他的肩膀,笑意盈盈:“多谢多谢。”
一路闲逛,便见一家糕点铺子,上题“仙味斋”,店铺左边种了几棵开着灿烂红花的树,右边是一间“人家客栈”。
“冬瓜,我们去买些宵夜吧。”
唐睢眼睛一亮,拽住陶岭冬的衣袖,陶岭冬唯恐殃及纪清洲,忙把勾着纪清洲的手拿开,陪唐睢一道去“仙味斋”买糕点。
纪清洲走至那片欲燃的榴花,抬眼望去,目光平静却幽深,犹似深潭。
少顷,陶岭冬和唐睢便和另一个人有说有笑地回来了。纪清洲闻声望去,那人是个着藕荷色对襟襦裙的女子,柳眉似燕子裁剪而成,面容眼熟得很。
“……柳仙师?”他道。
柳长簪没想到纪清洲还记得她和谢枝要去仙师都会当仙师的事情,这称呼一时把她给逗笑了:“不敢当不敢当。我和阿枝没当选,纪仙师这么称呼真是折煞我了。”
陶岭冬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便疑惑道:“冒昧问一句,为何柳姑娘和阿枝姑娘会落选?”
柳长簪笑着摇摇头:“说来话长了,如今天色已晚,我还赶着给阿枝送点心呢,不如明日约在‘明月楼’好好说说?”
陶岭冬也自知这话问得太逾矩了,歉然一笑,应下了。
柳长簪却没介意,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便奔向远处。
“走吧。”陶岭冬扬眉,“住宿去。”
“人家客栈”生意着实红火,他们三人开始正好碰上一个白衣少侠。
只是“人家客栈”只剩下最后两间房,掌柜搓着手赔笑道:“不如……不如四位贵客挤一挤?”
白衣少侠皱了皱眉,稚气未脱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苦恼,思索良久,最后妥协:“……好吧,我和他一间。”
被指到的唐睢一脸懵然:“……”
愉快地定下之后,四人便各自进了房间。
唐睢神情纠结,最后直接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和我一间?”
白衣少侠蹬掉黑色皂靴,呈“大”字形占据了整张床,闻言翻了个白眼:“因为你看起来最没攻击性啊。”
唐睢疑惑:“你说我修为低微?”
白衣少侠面露鄙夷:“嗤,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白衣少侠神情坦然:“脸咯。”
唐睢:“……”
他凶狠地瞪着白衣少侠,暗中又磨了磨牙:“你睡床我睡哪儿?”
白衣少侠听了这话,竟坐直身体开始思索起来。
唐睢:“……”
他决定无视这个不靠谱只看脸的少年,自顾自地变出了一张床来。
床柔软舒服,锦被流光溢彩,还有轻纱散下,奢靡非常。
白衣少侠眼睛一亮。
唐睢没好气道:“你居然还贪财?!”
这边,陶岭冬和纪清洲迟迟没有睡下。
虽然他们有一张床和一块地铺,但是关于谁睡床这个问题两人意见迟迟没有统一下来。
陶岭冬单方面劝说,只是纪清洲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劝说了一会儿,他没察觉到纪清洲指尖的一抹微光,最后坐在桌边,左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直接枕着胳膊趴在桌上睡着了。
纪清洲神色微动,刻意抿直的唇角也放松下来,还向上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轻轻抱起陶岭冬,将他轻放在床上,又动作轻柔地替他盖了盖被子,自己躺在地铺上睡觉。
【作者有话说】:我以为能看到清粥和冬瓜同床共枕,但事实证明我高估了清粥,惨。
南城有三条感情线,且等我慢慢写,再磨磨文笔,感情线太僵了,目前进度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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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谢司思
翌日,陶岭冬醒来,略带迷茫地抓着被子,还没明白他明明是趴在桌子上睡的,为什么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还规规矩矩地盖着被子。
难道他蹬被子的恶习改正了?
陶岭冬苦恼地翻身面壁,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坐直,环视了一圈没见到纪清洲,就连地铺也没了踪迹,立即下床穿鞋束发。
陶岭冬想去找纪清洲和唐睢,打开门的一瞬间却见纪清洲正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两碗青菜粥和几碟小菜。
陶岭冬面露惊讶,让他先进来,接着倚着门问他:“你这么早就醒了?”
纪清洲点头。
“早饭。”言简意赅。
陶岭冬坐到桌边,捧起碗正准备仰头干了,忽闻纪清洲轻声道了一句“稍烫”,他怔然片刻,遗憾地叹气,遂拿了勺子一边舀一边吹。
另一边,唐睢也把床给收进了储物袋里。
他下楼去“仙味斋”买了早点,白衣少侠抱着双臂盯着他。唐睢自认为他还是很有人情味儿的:“你要来一块吗?”
“不了。”白衣少侠撇了撇嘴,“这是‘仙味斋’的点心?你怎么和我姐一样喜欢这家的,不觉得太甜了吗?”
唐睢咬了一口核桃酥,还没咽下去,听及此立即皱了眉,坚决摇头。
咽下后才道:“挺香的啊。哦,对了,我还没请问你的名字呢。”
白衣少侠闻言翻了个白眼:“嗤,亏你还记得,我叫谢司思,司命和思考那两个‘司思’。”
末了他又道:“你叫什么?”
“我叫唐睢,昨天和我一道来的高个子叫纪清洲,稍矮的叫陶岭冬。”
谢司思若有所思地点头。
入夜,月明星稀。
“明月楼”是南城最热闹的茶楼,无论黑夜还是白天,这里总是熙熙攘攘的。
说书先生喝了口茶,又继续道:“……说到这泪沧海啊,就不得不说到神泪巫娥一族。遥想当年……”
唐睢一路被人流挤得无法,跟在纪清洲身后,而纪清洲和陶岭冬中间也隔着不少人。
没办法,南城夜市人多,甚至比白日还要热闹三分。陶岭冬颇有些无奈地想。
进了明月楼,就有个抱着重剑的瘦弱少年走过来,神色雀跃:“长簪姐和阿枝姐在三楼,我带你们过去吧!”
上了三楼,走进一间雅间,雅间里还有茶香缭绕。
“长簪姐阿枝姐!我把人给你们带过来了!”
瘦弱少年推开门,嗓门大得害柳长簪附庸风雅的好心情全散了,忍不住笑骂道:“喊什么喊?我和阿枝又不是没长耳朵,听——得——见——”
她特意把最后几个字拖长了调,见瘦弱少年不好意思似的摸摸后脑勺,又“噗嗤”一声笑起来。
“长簪姐,你净会捉弄我!”
“诶,司思哥怎么也在?”
陶岭冬抬眼,见右半边脸戴着黑色面具的谢枝正拿着一方帕子擦拭已经锃亮的匕首,一旁被绑在木椅上的谢司思惊恐万状,惨叫道:“……姐、姐!我错了,我不该逃学!!求你大人不计小人过留你亲弟一条小命啊啊!!!”
看到唐睢的那一刻,谢司思早晨的白衣少侠风范荡然无存,他眼含期冀:“唐兄!不,唐仙师,救我一命啊!!”
他看得可清楚了,他姐能和长簪姐一起出来见的人,关系自然不一般,绝对是能达到好友的级别了。
果不其然,从大街上绑他到木椅上的谢枝闻言第一次拿正眼瞧他,随后转头对唐睢道:“唐仙师,这是我家小弟,他说的话你当作耳旁风便可。”接着又低头擦匕首。
“长簪姐……”
柳长簪浅笑着凑近谢枝,用气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谢枝的耳垂被气流吹得微红,不过她也没说什么,眼中反倒流露出些许无奈:“好吧,我听你的。”
银光一闪,谢司思身上的绳子就被斩断了。
能屈能伸才不枉为大丈夫,谢司思撇了撇嘴,在心中反复默念这句话。
柳长簪替他斟茶,柳眉弯弯,却硬是笑出了和狐狸无二的阴险狡诈:“茶水也给你小子备好了,这下讲讲你逃学的光辉历史?”
谢枝盯着那杯茶:“喝。”
谢司思咽了咽口水,头摇成了个拨浪鼓。
嗤,他姐的体贴他可无福消受。
只好不情不愿地讲了起来:“……那天夜里,我钻狗洞溜出去的。”
谢枝:“……”
众人:“……”
“长簪姐你别笑啊!”
天知道谢司思有多怨念,盯着谢枝的脸幽怨道:“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东城东江门多收女子,而且东城民风剽悍,我……我简直像入了山寨子一样。”
谢枝冷笑:“怎么,难道还有姑娘看得上你?”
谢司思苦恼:“要是只是看得上就好了,她、她不仅看上我了,她还大肆扬言要追求我!说什么我不娶她她就娶我……”
谢枝:“……”
众人:“……”
柳长簪笑得眼角都泛出了泪花:“人家姑娘真这么说?莫不是拿来诓我们的罢?”
“怎么可能!”
谢枝来了点兴趣,问:“哪家的姑娘?明日我和长簪亲自提亲去。”
谢司思:“……东城高城主府上大小姐。”
旁听的陶岭冬三人:“……”
唐睢没忍住,问道:“……是不是高大小姐高考施?”
谢司思奇道:“你也知道?”
“自然,”陶岭冬弯着眼睛,接过话茬,“不过我们和高少爷比较熟。”还有一段师生情分呢。
“高少爷……”谢司思思索片刻,了然道,“你说那个纨绔公子吗?他中秋后去书院读书,书院的先生们好像还挺待见他的,据说他已经一改纨绔做派,认真读书了,还准备考取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呢。”
陶岭冬在心中啧啧称奇,看来高考悦真是被他们四个虐怕了,都转性了,回想起高考悦那幅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样儿就颇有些感慨,谁能想到,仅仅被虐了这一次就直接改变了他的一生呢。
所以说,未来都是不可测的,他也没有必要非得执着于过去啊。
【作者有话说】:高考悦、高考施,指路第十九章 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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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缘由
谢司思讲了半天,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后,颇有些疑惑地问:“姐,你和长簪姐不是说好要去聿京当仙师的吗?怎么待在南城了?”
谢枝眉头一皱:“怎么,听你的话,我们不能待在南城了?”
谢司思见她神色不对,虽心知发生的事情肯定不怎么美妙,但心里还是痒痒,可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他的理智落了下风,没忍住道:“姐,到底发生啥事儿了?”
这话一出,雅间里的气氛顿时沉默不少,所有人都在观察谢枝的神情,只见她眉头未皱,像是对谢司思这问题满意得很,神情淡然道:“知道关心你姐了?”
什么嘛!谢司思长松一口气,他姐这副模样就说明她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那讲出来应该无妨……吧?
陶岭冬却神色有些凝重。他忆起初开学时,他不小心由“星移”传送到白沧学府那条紫藤花架,隐约听到白沧学府负责人李泗温先生和蒋先生在讨论“聿京”的事情,而且白沧学府隶属聿京,可在白沧学府学习的几年里,聿京一次话都没有传过,而翻烂白沧学府从建立之初到如今的历史大事,没有一次是如现在这样毫无联系的,每年或多或少都会组织四场考察,一个季度一次。
蹊跷,着实蹊跷。
结业考核结束那一年秋,他们还一同去聿京的仙师都会向首席呈上不名院的拜帖,可离开时纪清洲神色却不对,如今思索起来,倒是和误入了幻境的状态。
陶岭冬思及此,不禁把落在虚物的目光转到身旁的纪清洲身上。
纪清洲神色虽平静,不过陶岭冬却从中琢磨出了点冷淡来。他半敛着目,从眼尾泄露出他是内双眼,一道褶皱极轻且极含蓄地一展,却无端勾出几分冷冽来,唇角抿直,食指弯曲抵在鼻尖。
纪清洲忽而想起那天从仙师都会出来精神恍惚的自己。
还有那句莫名其妙的想法——
“可能首席您想灌溉的,不是青描柳,而是青描柳里的东西吧。”
他看到的青描柳保存在极冷的沉寒木屋里,黑到发紫,柳叶落了满屋,还有凄厉吵嚷的鬼哭声。
他忽然抬眼,冷不防出声:“聿京出事了。”本是问句,他却是用的陈述语气。
柳长簪惊讶于纪清洲的笃定,浅笑着颔首:“确实如此。”
她挑眉瞥了一眼谢枝,见谢枝没有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伸手戳了戳谢枝的脸颊,随后收回手,正色道:“我和阿枝当时没有落选,那日在‘仙味斋’确是随口胡诌。”
话落,她大大方方地朝陶岭冬抱拳,歉疚一笑:“陶仙师,抱歉。”
陶岭冬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他扬了扬唇角,眉眼温暖明朗:“柳姑娘不必道歉,是我冒昧了,柳姑娘不怪我逾矩就可以了,何必道歉。”
“我和阿枝在聿京住了几年,是半年前回的南城。
“我们身为聿京仙师,和其他仙师交流心得,进步很大,自然是极好的。我们以为时机成熟之后,便决定以聿京仙师的身份去游历。
“毕竟当今皇室只顾着勾心斗角,哪里会管百姓死活?”她讥笑一声,又继续道,“可是谁想,那些日子里,正巧聿京与泪沧海的东帝惊雨阁走得比较近,东帝惊雨阁想从聿京仙师中选拔佼佼者就职。”
听到这里,陶岭冬的手登时无力,他不动声色地将手垂下,任由它细细颤抖。
如果说从前也是聿京和东帝惊雨阁合作的话,那么……白沧学府的败落究竟有没有聿京的推波助澜?
聿京的一切事宜都由仙师都会的首席接待,那他究竟在那场阴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利用他自己诬告陷害白沧学府,计划完成后东帝惊雨阁为什么不杀他?他究竟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细思中,陶岭冬没注意到他垂下去的那只手颤抖得更厉害了,直到纪清洲轻轻握住,温暖的感觉一时通过手传递过来,他才惊醒,略不自然地轻轻颤了颤手指,又惊觉他的手竟然如此冰凉僵硬。
“冷静。”纪清洲凑近他耳畔道,微凉的气息拂过,陶岭冬缩了缩脖子。
而纪清洲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没有反感,紧握成拳的右手才放松下来,他微低着头,目光淡然平静地一扫,手心里有几丝红色痕迹。
他知自己心思,目光也不必过多停留在手上,就且让它痛着罢。
“……阿枝被选上了,我落选了。可是阿枝不想与我分离,独自远赴东帝惊雨阁,于是她回绝了,只是首席不同意。
“我那晚在房中等她,却被人打晕,再然后,就被人打了好几鞭。
“意识有时清醒有时混沌,清醒的间隙,我瞥见了那些鞭打我的人,他们穿着聿京的服饰,脸却是我曾在聿京的褒扬楼中看到过的,统统记录在褒扬楼的玉简中,展开玉简便有档案。
“只是这些被褒扬楼记录的人,无一不都是死人。”
谢枝有些黯然地扯着柳长簪的衣袖,示意她不必再说了。
随后便听谢枝道:“他们骗我说长簪已经和一些人出发去泪沧海了,可若真有这一回事儿,长簪必会和我说,也不会早我一步离开。
“我觉得不对,首席便说长簪是和陈苑一起离开的。长簪失踪那几天,陈苑也确实不在。我觉得蹊跷,便想在夜半找遍整个仙师都会。
“自从我们成了聿京内门的仙师,一直是住在仙师都会里的。仙师都会的规矩极多,其中一条是每晚所有仙师都会的人都必须入睡。
“这条规矩特别不合常理,若有人半夜起来练功呢,长簪当时还嗤笑它。只是夜半时分,我的意识极为清醒,可身体却觉得困。
“找了一圈,我便在褒扬楼发现了动静。那些本已死去的聿京仙师在夜间乱逛,他们神情呆滞,与僵尸无异,身上好大一股子怨气,月光照在他们身上,他们脚下,没有影子。
“最后我从暗室救出了长簪和陈苑,掰碎了聿京仙师的身份牌,相当于和聿京断绝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