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其他人听到了前后因果,心里同样跟着愤怒起来,低迷的士气瞬间大涨,众人的心头都燃起了破釜沉舟之决心。
谢掩风对蛇牙说:“我们分头出发,我带队继续往晋山台赶,你挑几个毒刺的人,抄近路去柏苏,务必找到邵先生和程悬。”
何潭将一个小盒子交给蛇牙,说:“通行证,保管好了。”
忏摩有座功能非常强大的卫星屏蔽塔,一经启用,凡是在维冈境内,任何人半句消息都传不出去,他们这支部队已经与外界断联几十个小时了。
想要联系上援兵,只能依靠人力。
蛇牙他们常年在外执行任务,相对来说最为熟悉地形,雇佣兵也比普通军队更加适应野外作战。
分头行动不单能扰乱敌军视线,同时也可以多一份保障,是目前仅有的条件下,最优的选项了。
快速商量完毕,蛇牙清点好人数,选了一支四人小队再加上赵钱二人,立刻进入山林之中,打算横跨边境赶往柏苏。
谢掩风与何潭则带领剩余的部队,按照原有路线,继续向晋山台出发。
军人赶路的速度比普通人要快上许多,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军队进入晋山台。
正式抵达晋山台之前,何潭还在和谢掩风念叨,说自己右眼皮一直跳个没完,心里有些预感不好。
距离上次拿到晋山台的战报,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现代化战争影响因素多,局势变化太快,也不知道胡中将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入晋山台分管辖区后,何潭更加心绪不宁了。
晋山台还算是座面积比较大的城市,然而他们刚进来没多久,就在街边看见了明显的战争痕迹,以及七零八落横死街头的尸体。
这种情况只能说明,维冈军曾经攻进了城市内部,但也许后面又被打退了。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们得赶紧找胡中将他们汇合。”何潭说。
街边有几台被人遗弃的车辆,谢掩风稍微检查了一下,发现勉强还能用,立即招呼大家分批上车。
一共三台车,乘坐的大多是些受了伤、赶路困难的伤兵们,其余的士兵则跟着谢掩风何潭跑步前进。
汽车缓慢起步,三辆车排列成一竖排,正要进一步加速——
突如其来的爆炸,伴随剧烈的火光冲天,在眼前形成了一副伤害力极强的画面。
大团浓重的硝烟弥漫,断臂残肢血肉横飞,气流产生巨大的冲力,将周围一切事物嘭地撞开。
何潭谢掩风飞出去几米远,在地上摔了个半死。
可不等他们消化掉跟前的噩耗,下一步危险随之到来。
四面八方的高楼大厦里,出现了无数忏摩士兵,他们接二连三架起长枪,子弹像暴风雨一样铺天盖地袭来。
何潭拽了谢掩风一把,两人眼疾手快,滚进了旁边破破烂烂的商店里。
短暂躲避掉外头的危险,谢掩风发现店内有扇侧门,眼神示意了下何潭。
他们从侧门走出去,绕到了店铺后方,十分碰巧地看见了一辆很旧的商务车,应该是之前商店主人的车。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两人决定拼死赌一把。
在轮胎边找到车钥匙,拉开车门上车,何潭一脚油门猛地踩下去。
想象中的爆炸没有发生,商务车顺利开了出去,他陡然松了口气。
冲进密集的枪弹之中,尽可能多的载了些士兵,何潭靠着曾经富家子弟飙车的经验,硬生生冲出了天罗地网一般的包围。
城门是别想出去了,只能先暂时保命。
可由于对地形不熟,何潭宛如一只无头苍蝇,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往南边开。”副驾驶的谢掩风沉声说。
听见谢掩风的声音,何潭一下安定了不少,打转方向盘,义无反顾直奔南边的方向。
没来由的,越往前开,何潭内心的怪异感越来越强烈。
路上时不时会出现忏摩的追兵,对着他们开几枪后,追一段距离就放弃了,仿佛在有意无意驱使着他们往某个方向去。
这种怪异感持续了一路,直至看见晋山台标志性建筑,一座巨大的高台。
高台建立在半山腰上,能够同时容纳几万人,以前还没有发生战争时,维冈常居山中的民族会在这里举办特有仪式,晋山台也是因此得名。
望见高台的一瞬,何潭的心脏如坠冰窖。
高台上密密麻麻,至少有上千人之多,每个人都穿着毒刺或科谟的军服,被蒙住眼反绑双手,跪成了一片,周围是严阵以待的叛乱军。
何潭远远看见,跪在最前面的两人,赫然是中将胡自新和少将乔朔。
晋山台败了,毒刺败了,他们一路跋山涉水地过来,被人耍得彻彻底底。
所有动作都已来不及,到达高台下的那一刻,四周就已被千军万马包围。
能有幸逃来晋山台的,不过才八个人。
包括谢掩风何潭在内,八人同样被反绑双手,押去了半山腰的高台上。
何潭被迫跪在了胡自新身边,对方听见动静,身体动了动。
只是何潭没说话,已经这种时候了,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对方,科谟拨过来的那八千军队,很可能会面临全军覆没。
他抿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然而后一秒看见席未渊露面时,仿佛燃烧正旺的火堆里倒了汽油,突然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爆炸了。
何潭原地跳起,发了狂似的冲向席未渊,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几个忏摩的士兵拦住他,枪杆将他掀翻在地,一阵拳打脚踢落下来,逼着何潭弯腰屈膝跪回去。
何潭目眦欲裂,怒吼挣扎:“席未渊!你这个畜生!杂碎!你去死啊!你不得好死!!”
面对这些诅咒的话,席未渊闲庭信步而来,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那怎么办,马上要去死的人好像是你啊?”
话落,更加重的拳脚落在了何潭身上,何潭半分不惧,嘴里骂得一句比一句凶。
另一边谢掩风多次试图扑过来阻拦,却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死死盯住正在遭受毒打的何潭,眼神仿佛化为了一块冰,阴鸷得让人心惊。
骂声不断传来,胡自新和乔朔越听越耳熟,认出是谁后顿时又惊又怒。
“小何?是你吗小何?!你怎么会在这!”胡自新连问了几句。
隐约听见何潭闷哼的声音,乔朔挣扎着要站起来,嘴里跟着骂道:“你们这帮畜生!你们要干什么?!住手!住手啊!”
骂声渐渐弱下去,何潭吐出几口鲜血,疼得不禁蜷缩起了身体。
席未渊似乎有点看腻了,兴味索然,抬起手摆了摆:“开始吧。”
一句轻飘飘的“开始”,犹如平地惊雷,忽而炸醒了谢掩风紧绷的神经。
他看见席未渊惬意地坐去一边,然后一架摄像机被抬了上来,摄像头正对着乌泱泱跪了一片的军人。
如此行为,就好像……即将会有场精彩绝伦的表演上映。
砰——!
有人毫无征兆开了一枪,乔朔上秒还在怒骂的嘴,下秒爆成了稀烂的血肉。
他直挺挺倒下去,白眼上翻,全身猛烈抽搐起来。
这一枪仿佛是鼓舞的号角,枪响落地,一场屠杀盛宴就此开启,让无数的刽子手尽情狂欢。
有人身上泼了酒精,在刺目烈焰中滚动惨叫。有人脑袋生生被砍掉,能清晰看见里头的筋肉。有人断手断脚,痛苦绝望地在地上爬行。更有人一点一点被敲碎全身骨头,凄声哀求泯灭人性的叛乱军,让自己死得痛快点……
不过是眨眼的瞬间,晋山台化为极刑炼狱,成了修罗大笑的屠宰场。
谢掩风如同待宰的禽畜,被人折了双臂压在地上,一刀一刀将身体划开,承受着这场漫长的凌迟。
他的目光好似着了魔,寸步不离对面的何潭。
何潭身上多处中弹,那些子弹又被人一颗接一颗,搅动匕首从身体里挖出来。
他侧躺在地,猩红的双眼泪光隐隐,青筋暴涨了满脸,同样在一动不动注视着受刑的谢掩风。
两人遥遥相望,一声不吭,谁也没在对方面前喊疼。
春寒料峭,稀薄的日光洒满山头,却寻不见半点生的希望,夏天好像死在了冬日里。
谢掩风嘴唇微张,呢喃着:“何潭……”
何潭意识逐渐模糊,视野也开始恍惚,目光动了动,费劲地掀起眼皮,望着闷雷乍响的天空,眼泪滑出眼角。
或许产生了幻觉,他好像听见遥远的天山之外,有重重军队踏过的声音……
何潭在失去意识前一秒,终于发现,自己听见的声音竟然不是幻觉。
千军万马杀气冲天地奔腾而来,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穿梭在巍峨的山脉之中,画面变得尤为壮观。
他看见军队最前方,带头冲锋陷阵的那个身影,是销声匿迹了许久的费慎。
刹那间,刚才仿佛被屏蔽了一样的痛觉,突然不管不顾地强烈苏醒过来。
何潭大口喘着粗气,心里石头落地那一秒,吐着鲜血晕了过去。
他昏昏沉沉的,感官变得十分朦胧,只觉得自己身上禁锢突然松了,无力落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怀抱的主人一句一句,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何潭想回应却做不到,身体宛如掉进了海水中浮浮沉沉,意识彻底陷入昏暗。
凌迟与虐杀意外中止,费慎带着科谟军杀上了高台,两军近身作战,一时间打得天昏地暗。
谢掩风抱着何潭,强忍身上彻骨的疼痛,摇摇晃晃站起来,踉跄着躲去了一个架子后面。
他将何潭平放在地,擦了擦对方口鼻处的鲜血,又擦了擦自己的,目光落进厮杀激烈的战场,搜寻着胡自新和乔朔的身影。
眼前有无数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以及接二连三的人倒下,场面已经分不清敌我。
半晌,谢掩风余光瞥见一个身穿中将军服的男人,正在地上艰难爬行,是胡自新。
他双眼血肉模糊,已然看不见了,四肢颤巍地爬起来,可又因支撑不住多次倒下,曾经作为杰出将领的威严风范,全都在此刻荡然无存。
而离他不远的地方,是整张脸都不堪入目,死得毫无尊严的少将乔朔。
谢掩风咽下喉咙里腥苦的铁锈味,弯身避开激烈的战火,穿过尸堆去到胡自新身边,想把他一起带走。
有个叛乱军被一脚踹过来,刚好摔在谢掩风跟前。
叛乱军举枪要杀他,头顶一柄三棱军刺落下,瞬间扎穿叛乱军额心,猛地将他钉在了地上。
一只手伸到眼前,谢掩风抬头,看见了费慎充满肃杀之气的脸。
对方一身军绿色特种作战服,衣服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犹如索命修罗一般立在那,却让人看一眼就无比安心。
他搭住那只手站起来,低声道了谢。
费慎把胡自新也扶起来,交到谢掩风手中,说:“往山下走,有人接应你们。”
几个人全是伤患,为避免意外发生,费慎又叫了个小将出列,护送他们下山。
做完这些,再次一头扎进了惊险的战场当中。
被护送下山后的谢掩风发现,费慎没带多少人来,大致估算没有忏摩的叛乱军多,这场交战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
如预料的那样,他们下山后没多久,费慎就选择撤退来汇合了。
换句话说,是忏摩的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让科谟军的气势给震慑住了,所以放弃纠缠逃之夭夭。
可因为赶来的时间晚了点,现场只救下了不到一半的人,还都是些奄奄一息的伤患。
突袭作战只能用于救急,如若后续兵力跟不上,等到叛乱军反应过来,他们会再一次陷入困局。
费慎当机立断,下令让全军立刻撤出晋山台,并不打算将地盘抢回来。
此举却让谢掩风忧心忡忡。
因为席未渊率军攻打五座城的同时,另外三个叛乱组织也在进攻科谟。
现下的边境就如同龙潭虎穴,大部队一旦深入,进退维谷间必然又是一番血战,更何况他们仍旧处于战力与人数的劣势方,情况将会十分严峻。
正当谢掩风强行打起精神,看着费慎带领军队越过边境线,心神不定担忧着待会儿的处境时,他们与另一支大部队面对面遇上了。
谢掩风心神一紧,眼神登时狠厉了几分。
心里连战死的准备都做好了,未料一转眼,他竟眼睁睁看着费慎,与对方的头领握上了手。
双方简单交流几句,两边部队汇合,继而一前一后朝着原路出发。
见此情形,谢掩风脸上神色变了好几番,刚才护送他们下山的那位小将,低声给他解释了一句。
“是北图塔的新头领,姚睿。”
闻言,谢掩风如同醍醐灌顶,前后线索霎时联系了起来。
前几天他忽然收到一条邵揽余的通讯,对方告诉他刘水淼已死,北图塔换了头领,并叮嘱他万事小心。
由于长时间待在维冈,谢掩风对柏苏和科谟的事情,得知的不那么及时。
现在想来,邵揽余和费慎多半是成功策反了北图塔,让对方在这个关键时刻倒戈,出其不意将了席未渊一军。
亦或是还有种可能,这位新上任的姚睿,是早就安插在北图塔里的卧底。
否则身为无恶不作的叛乱组织,应该不至于这么轻易就反水。
想清楚事情缘由,谢掩风如履薄冰的心放了大半,好歹这条命是保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躺在怀里的何潭,靠在车厢内壁上,跟随车厢一起摇摇晃晃,眼皮变得愈发沉重。
有了北图塔的接应,后面路程变得异常顺利。
上万人的军队,浩浩汤汤进入了九江城,最终在北图塔的本部基地落脚。
城外加固了重重防守,短时间内席未渊很难打进来。
科谟那支牺牲惨烈的残余部队,也总算可以获得一丝喘息之机,历经万难劫后余生,许多人都情不自禁痛哭起来。
基地一下多了几百名伤患,医护们顿时忙得不可开交,人手不够,有不少其他士兵也跟着去帮忙了。
尽管目前环境安全,但费慎依然忙得脚不沾地。
与姚睿等人开了一个多小时会议后,又立即联系上邵揽余那边,听说已找到蛇牙带领的毒刺小队踪迹,将他们暂时安顿在了柏苏里。
当得知晋山台一系列变故后,蛇牙几人顾不上愤怒,连忙询问费慎究竟怎么回事。
科谟正在遭遇战火,他是如何拨出一支军队,跨越边境来晋山台支援的?
想着总是要说明白的,干脆一次性解释清楚,费慎便在视频通讯里,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那日他和费兆兴一行人,杀了阿左逃出一段距离后,结果又碰上了第二批杀手。
第二批杀手同样是费于承身边的跟班之一,那个叫白娅的女人安排的。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个节骨眼儿他们突然遇上了余震,所有人都被埋进了土堆里,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与此同时,热都中央政府那边,猝不及防宣布了首领的死讯。
费于承用自己曾经的身份,以科谟政事为由,要求政府当日立即选举新首领,并且第一个将选票投给了城防部长穆竟。
在场有积极赞同的,也有持反对意见的,只是最后都在护羽军单方面的逼迫下,不得不投出了自己手上的选票。
正当最后一排官员要投票时,会堂大门忽地被撞开,刚被宣布了“死讯”费兆兴,诈尸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那位即将成为新首领的穆部长,好像突然抽了疯,无视靠山费于承的命令,做出了一个叫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举动。
他带着全体护羽军,当众向费兆兴和费慎投诚了。
至此,费于承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这是阴沟里翻船,被人联起手来摆了一道。
从费兆兴去古原慰问灾民开始,后面的一系列事情就是个局,或许这场陷阱比他猜测中开始得还要更早。
为的就是四两拨千斤,诱使他将所有底牌亮出来,最后来个瓮中捉鳖。
而穆竟,就是藏在他身边的那个清道夫。
费于承气急攻心,怒声质问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穆竟只回答了一句话。
他说:“你以为所有人,都会心甘情愿做你手中那只提线木偶吗?抱歉,我不想当傀儡首领,我只想保穆家平安。”
在费兆兴的主持下,费于承因叛乱罪和谋害首领罪被当场缉拿,那些与之同流合污的官员们,也统统被一网打尽。
而费慎与毒刺众人,相继洗脱间谍的嫌疑,从通缉犯的名单中被剔除。
只是因为身份暴露,以防曾经的买主们私下报复,费慎便和毒刺一起,名义上正式脱离科谟,往后不再归属政府管辖。
穆竟也主动辞去城防部长一职,以此保住了穆家上下的安危。
最终城警队长因功升职,顶替了城防部长的职位。
至于费于承私吞的那支军队,也从见不得光的护羽军,重新编入科谟军队,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
闹了几个月的腥风血雨,一场长达数十年的复仇血路,就此落下帷幕。
只是彻底清查还未结束,紧接着席未渊便发动了战争。
白焰、伏罗党与北图塔三大叛乱组织,联兵攻打科谟,科谟政府也立即出兵御敌。
好在有了护羽军的加入,以及北图塔的暗中反水,费慎这才拿了费兆兴的调军令,匆匆赶去晋山台支援。
可惜终究晚了一步,八千军队牺牲大半,上千人惨遭虐杀,一场反败为胜的战争背后,付出了不计其数的惨痛代价。
听闻乔朔的死讯,蛇牙等人缄默了很久。
身为雇佣兵,他们见过无数死人,面临过无数死亡的场景,可沦到如今才切身感受到,什么叫做覆巢之下无完卵。
分崩离析的时代,没有人能真正独善其身,哪怕是恶人。
挂断通讯,费慎走出室内,天上几道闷雷忽响,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这是自入冬以来,第一场姗姗来迟的春雨。
看着基地里众人忙碌的身影,费慎脚步停驻须臾,随即大步走入雨幕之中,宽阔挺直的背影有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雨水好似泼出来一般,下得越来越大。
厚重的云层雷电交加,像神明的怒吼,也像佛祖怜悯众生的眼泪。
泪水灌溉干涸的土地,冲刷触目惊心的鲜血,形成一道道发黑的污泥,流向伤痕累累的大地。
遥迦踩到湿黏的泥土,脚底打滑,没站稳摔了一跤。
可她不敢停留,丢了伞一股脑爬起,只身冲进滂沱大雨里,头也不回。
天色渐黑,周遭的环境越加偏僻,半个活人都看不见,只能隐约听见野兽的喘息。
阵阵阴风刮过,全身湿透的遥迦打了个寒颤,一只手抱住自己,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张照片。
走了许久,身上的衣服都快吹干了,仍是没看见一个人影,遥迦心底隐隐慌了起来。
她试探性喊了几句:“阿景——阿景你在哪?”
无人回应,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想必对方不会那么轻易让她们见面。
一直走到约定好的目的地,遥迦环视周围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后背逐渐生出层凉意。
“还记得这是哪吗?”
一道缥缈又冷淡的女声传入耳中,在此刻的情景下听着格外瘆人。
遥迦猛然回头,一袭红衣的苏典进入视野中,不疾不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颇有闲情逸致,手里提了盏手工编织的花灯,花灯上印了“平安”俩字。
遥迦面色忽变,认出那是郁南镇特有的花灯,是每年年末时,镇民们用于给家人朋友祈福的。
她曾经送过一盏给易绛,和苏典手里的一模一样。
而自己此刻在的地方,正是郁南镇的废墟之上。
遥迦知道对方是故意的,努力忍住心底泛滥的痛苦,反问道:“阿景呢?你不是说只要我来这里,就能见到她吗?”
三天前,她忽然收到了一只匿名包裹,包裹里是遥归景的照片和一封信。
信中告诉她遥归景还活着,如果想要见面,就不要惊动任何人,按照要求独自到指定的地点去。
遥迦曾考虑过,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邵揽余。
可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打断了她的念头,自己不能再给邵揽余拖后腿了。
趁着邵揽余最忙碌的时候,她轻车熟路躲掉监控,私自从榕宁逃走,用偷来的通行证离开柏苏,一个人来到了水深火热的边境线。
忽略掉遥迦的问题,苏典提起那盏灯欣赏片刻,说话的语气却是凉飕飕的。
“易绛死了后,你有想起过他吗?那天是你亲手开的枪吧,除了你,他不可能让自己的枪落到别人手里。”
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被耍了,遥迦不由得急躁起来,心情多了种期待落空的愤怒感。
“你听不见吗?我问你遥归景在哪!”
她猛地靠近对方几步,憔悴的脸色浮现一抹偏执,心底仍旧抱着那么丁点期望,几乎用上了乞求的语气。
“你告诉我,阿景是不是真的还活着?苏典姐,你告诉我好不好,你们要我做的我都已经做了,邵揽余也不会再信任我了,苏典姐我求你,你让我见她一面好不好,就一面行吗,她是我妹妹,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遥迦说着哽咽了起来,想要伸手去拉苏典,却被对方一胳膊无情挥开。
祈福花灯掉在了地上,花芯仍在顽强地燃烧着,遥迦左脸倏然一疼,苏典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遥归景早就死了!你这辈子再也看不见她了。”
“你骗人!”
遥迦突然被这句话激怒,整个人怒不可遏地向苏典扑去。
孤寂的废墟阴影里快步走出几个士兵,在遥迦碰到苏典之前,粗鲁地将她双手反扣,用力怼在了树桩上。
枯枝插入了肩膀,后背一阵烧灼剧痛,遥迦咬牙忍痛,眼底泛起了泪光。
泪光下的眼神,倒像一只困入牢笼的野生动物,无比凶狠地盯着苏典,仿佛恨不得剜其血肉。
苏典直面她的目光,嘴角轻挑,一步步走过去,枪口抵上了遥迦额心。
“你知道,易绛在临终之前,亲口说的遗言是什么吗?”
遥迦倔犟地瞪着她,一言不发。
苏典逐字逐句道:“他说,这辈子没求过任何事,只希望用自己二十几年的忠诚,求忏摩放你一条生路。”
话落,枪响惊醒了沉睡的废墟,遥迦怔愣的眼神定格在了某一刻。
停了少顷的大雨,再一次降落起来。
少女的身体软塌无力,缓缓跌进泥地里,倔犟地睁着双目。
失去聚焦的目光映入一盏祈福花灯,烛火忽明忽暗,燃烧的花芯经不住暴雨洗礼,最终无声湮灭于泥沼,至此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