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少年轻巧地踏上台阶,一步步走进这个早就装饰好的、富丽堂皇地大厅。
他站在明亮到晃眼的水晶吊灯下。
沈夫人和沈星染才真正看清陆燃的模样。
往常套着个卫衣,因为忙碌而头发乱翘的人。
现在穿着一件黑色绣金的西装,暗金色的领结,坠在他小巧喉结的下方,和黑色的丝质衬衫很相配。
他左胸带着一枚绿色猫眼石胸针。
胸针是只猫伸长躯体打哈欠的造型,高贵又不失活泼。
细软的黑发被认真做了造型,发丝间点缀着细细的金粉。
正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如此浓重的暗金色,在他身上恰到好处,丝毫不显夸张。
最惹人注意的是他那双眼睛。
本该是弧度乖巧又茫然的黑眸,却被化妆师恶趣味地在眼尾轻轻勾勒。
那份乖巧仍在,却又带着些恶魔般的乖戾。
让人一边因为他眼中的乖巧无辜心软,一边又忍不住咬牙切齿。
现在这双眼睛正朝着沈夫人和沈星染恶意地眯了眯。
“再看我就要收钱了哦。”
沈夫人如梦初醒,这才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是陆燃。
她有些惊讶。
从第一次见到陆燃开始,她就没把这个儿子放到眼里过。
平时陆燃都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他从来没有机会这样装扮自己。
沈夫人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如果用金钱、奢侈品堆着。
他丝毫不比沈星染差。
不,不仅是不比沈星染差……
沈夫人心情顿时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但这种复杂不能细想。
想多了,仿佛她这十几年就像个笑话。
“哦,对了。”
陆燃轻眯了眯眸子,理直气壮道,“这些花的都是你的钱,记得去付账。”
沈夫人的表情顿时裂开。
沈星染还站在台阶上没动。
准确来说,自从陆燃进来之后,他便僵住没有动过。
沈星染近乎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闪闪发光的少年。
面对陆燃,沈星染始终是有些优越感的。
一个人的过往生活,总能通过谈吐、行为,乃至面对别人时的一个表情细节体现出来。
沈星染很怕陆燃取代自己的位置。
有时候,他又完全不怕。
在他眼里,陆燃这种人,即使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就算陆燃整的家里所有人都忌惮他又怎样?
用的还是那些脏污又上不了台面的办法。
可现在,看到盛装的陆燃。
沈星染心底这点优越的信念突然碎了个彻底。
眼前的陆燃,完全没有乞丐穿龙袍的违和。
他像是天生就适合这些。
天生就应该有人把这些昂贵的,精致的玩意儿捧到他面前。
让他扬着下巴骄傲的挑选。
更让沈星染不适的是,他发现陆燃和自己不一样。
陆燃不需要藏起心底那些阴暗的心思。
也不需要故作纯洁、善良、乖巧。
他眉眼间带着股肆无忌惮的恶意。
于是所有的一切在他身上都变得相得益彰。
沈星染甚至瑟缩了一下。
没有任何时刻,像现在这样,让他如此清晰的认识到——
他抢了原本属于陆燃的东西。
现在,被他想尽办法挤走的人。
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闲庭信步地走入这栋本属于他的别墅里。
沈星染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叮咚”。
沈星染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朋友的消息:
“星染,顾宁启回国了!放下飞机就朝你那边去了,看起来急得要死!”
还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容貌俊美,一脸的行色匆匆和担忧。
看到这条消息,沈星染内心的慌张尽退,逐渐变得笃定。
陆燃回了沈家又怎样。
即使回来了,也没办法威胁到他的位置。
况且……
他以为自己能风风光光的回来吗?
不过很快,沈鸿源便调整了情绪。
他看了看陆燃,道:“你这样很好,等会儿宴会开始多注意些。”
陆燃扯着嘴角轻“呵”一声。
上辈子他在沈家人面前瑟缩得要命。
受到这家人态度的影响,自己也觉得自己上不了台面。
现在他可没那种想法。
包装得再光鲜亮丽,还不是吃喝拉撒一个都拉不下。
谁看不起谁啊。
等沈鸿源从楼梯上下来,表情已经彻底变得和蔼。
他甚至朝陆燃笑了笑,状似无意般问:
“今天纪总会过来吧?”
“他那么忙,我哪儿知道。”
陆燃并不意外沈鸿源问起纪旻。
毕竟自己这算是乘纪旻的东风,才能正式回到沈家。
不过虽然给了纪旻请帖,陆燃内心却不怎么乐意让纪旻过来。
今天这个宴会一看麻烦事就很多。
对他这种社畜来说,只要是老板在的地方就是工作场合。
纪旻万一来了,他还要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夸纪旻厉害。
累都要累死了。
外面天色渐晚,宴会终于正式开始。
一辆辆豪车停在门前。
近乎全京市和沈家门槛相当的家族都涌入进来。
这段时间沈家又是抓私生子,又是丢了的小儿子找回来。
还牵扯到什么养子风波。
简直承包了京市上流圈子里的笑话和谈资。
况且,人人都知道顾家的顾老爷子和已经去世的沈老爷子是至交。
两人当年还给小辈定下了婚约。
沈老爷子去世后,有段时间沈家十分困难,也是顾老爷子借着婚约的由头出手帮助。
虽然近几年有关婚约的消息淡了下来。
但顾家孙辈的顾宁启和沈星染走得很近,基本默认是两人联姻。
可现在,突然冒出了个走丢的小儿子。
原本被当做正牌少爷的沈星染竟然是个养子……
这场面就很好看了。
不知道顾宁启和顾老爷子会怎么选。
在场大部分人多少都抱有点吃瓜的心思。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乐呵呵的寒暄着。
沈鸿源今天做足了面子。
亲自在门前迎宾,更是带上了陆燃。
但往陆燃的脚边一瞥,他眼皮顿时一跳。
“你怎么把它带出来了!”
沈鸿源的慈父面具差点没绷住,嗓子都快劈了。
陆燃穿着那套昂贵的高定。
容貌也是一等一的矜贵,但脚边却依旧带着那只小土狗。
“怎么了?今天是我回来的日子,也是大黄回来的日子。”
陆燃懒懒散散道。
他才不管别人怎么看。
大黄是条小土狗又怎么啦。
陆燃不觉得自己高级,也不觉得土狗哪里上不了台面。
沈鸿源嘴角抽搐着。
他快对这条狗有ptsd了,毕竟有生以来,他最狼狈的时刻就是和这条狗有关。
声音里的厉色也藏不住,他没忍住道:“让别人看着多不好,快把狗关起来。”
他说完这段话,却见陆燃没有动。
更没有回话。
只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
乍一安静下来,沈鸿源才发现陆燃今天的造型是带着点压迫感的。
他不说话的时候,眼尾微弯的弧度便淡了下来。
黑眸透着股死寂的冷。
沈鸿源竟然有一丝发怵。
他想到今天的计划,嘴角忙扯出一抹笑。
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陆燃拿出了手机,麦克风对着他的方向。
“……干什么?”沈鸿源一懵。
“把你刚刚说的话重复一遍,我录下来给纪旻发过去。”
陆燃一本正经道。
沈鸿源差点笑出声来。
陆燃什么意思,纪旻护着他也就罢了,难道还真会护着这条狗。
下一秒,就见陆燃把大黄抱起来。
“咔嚓”一声,捏开了大黄项圈上的挂坠。
挂坠里,纪旻那张由于印刷水平不高,而微微变形的证件照露了出来。
一双冷漠的眼睛,朝沈鸿源发射着死亡光波。
沈鸿源:“……”
他嘴唇颤抖,指着那挂坠问:“这什么东西?”
“纪先生的照片啊。”陆燃说。
沈鸿源当然知道这是纪旻的照片。
就是……
“怎、怎么挂在这只狗的脖子上!”
沈鸿源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纪旻竟然不仅帮陆燃照顾这只狗。
还把自己的照片挂在这只土狗的脖子上?
沈鸿源简直被震得心神恍惚。
“呵,你懂什么。”陆燃非常不介意狗仗人势。
眼看身边有宾客过来。
他还抱着大黄朝人挥了挥爪子,笑眯眯地问:“我的狗可爱吗?”
他人是笑着的。
大黄脖子上的挂坠里,纪旻那张脸还冷冷的挂着。
被询问的宾客:“……”
好家伙,他们敢说不可爱吗?
大厅里。
已经陆陆续续有女宾入了场。
沈夫人正负责招待。
她对这类场合算是如鱼得水,但一想到今天宴会的目的。
便多少有些不自在,心也半提着。
热情招呼来宾的间隙里,沈夫人竖起耳朵听周围富家太太们的谈论。
大家还在聊顾家的事。
“宁启说是最近回国吧?”
“这次回国不知道什么想法。”
“害,孩子这不是都大了,到年龄了。”
有人还遗憾地叹了口气,道:“今天不回,看来是赶不上了。”
赶不上什么?
当然是赶不上今天的认亲大会。
说这话的一听就是个合格的乐子人。
众人均跟着惋惜。
有一人笑了:“这你们就不清楚了吧?我可是听说顾宁启今天的飞机,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
这话一出,周围人立刻来了精神。
有人忍不住叫住了沈夫人。
沈夫人心底“咯噔”一声。
她强绷住笑脸,转身问:“什么事啊?”
一群太太们亲昵地围过来,问她:“你给我们透露句实话,顾家和你们家的婚约还作数吗?”
一听是问这个,沈夫人心顿时落到了肚子里。
“那当然作数!”
“这婚约最终会落到谁身上呢?”
这话才是众人最关心的。
沈夫人想都没想,便道:“当然是染染,当年老爷子指名说是给染染联姻。”
这话说出来,她便是突然一顿。
再抬头,便发现周围众人都用一种奇特的眼光看着她。
“这染染,说起来是哪个染染啊?”
沈夫人面色一僵。
她最怕的事,还是来了。
这话开了个头后,周围人的话题骤转。
有人便开始感慨起来:“可是丢了十五年呐!”
“还好找了回来。”
“这孩子当年怎么走丢的?老爷子后来生了大病,就是因为这事吧?”
被刻意遗忘的陈年旧事又提了起来,一股潜藏许久的心虚慢慢爬上沈夫人的脊背。
让她妆容精致的脸颊略有些僵硬。
“他小时候喜欢乱跑……”
这话说出口,沈夫人便察觉到了不对。
果不其然,周围人立刻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她。
“四岁的小孩子,哪个不喜欢乱跑,大人当然得多上点心啊!”
“我依稀记得,染染小时候很乖吧……”
说话的夫人慢慢止住了话头。
这样一说,他们才意识到,沈家自己的亲生儿子从小叫“星染”。
后来孩子丢了,竟然就把这个名字安在了养子头上。
这是压根就没期待把孩子找回来?
周围的富家太太都是做母亲的人。
一群母亲指责的目光让沈夫人脊背发冷。
最终,她连宴会都不管了,借口有事匆匆回了二楼的房间。
“啪”的一声。
卧室的房门关上。
沈夫人的心情却未曾安定下来。
这声响仿佛和她记忆里房车车门关闭的声音重合。
另一边,陆燃觉得饿了,没在门外杵着。
直接丢下沈鸿源,自己进了里厅。
他牵着大黄,大摇大摆在宴会里逛着。
他这样随意极了。
一些和沈星染交好的朋友,看看沈星染站在角落里的样子,再看看陆燃,火气立刻冲了上来。
没走几步,陆燃便被一个男生拦住。
“你就是沈家那个走丢的小儿子?”男生趾高气扬地问。
没等陆燃回答,他便继续说:“呵,别想好事了,顾哥心里只有染染,你想也想不上。”
陆燃眉梢一挑,缓慢琢磨了一下,想起来这人说的是哪一茬。
他没回话。
男生继续道:“在我们心里也是一样,你永远比不上染染。”
话落,他却看到面前的精致少年,突然弯腰凑近。
男生没忍住,骤然红了脸。
他是来为沈星染出头的。
但乍一见到这个传言里上不了台面的孤儿,也是惊了一瞬。
这人长得太好看了。
身上更是有种和他们圈子里的人不一样的气质。
乖巧又恶劣,还带着些生活经历留下的神秘。
特别这个陆燃凑近了之后……
男生面红耳赤,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努力想硬气起来。
却听面前的人,顶着这乖巧矜贵如同天使般的脸。
在他耳边恶魔低语:
“我早就想说了……你牙上有菜。”
男生:“……”
陆燃拍拍面前人的肩膀。
留下当场裂开的男生,带着大黄继续往前走。
眼看一位找茬的躺下了,又有找茬的站了起来。
这个找茬的走过来,拦住陆燃。
正要开口说什么。
开口前突然顿了顿,转身拿出手机按灭屏幕,呲着牙照了照,这才放心转身。
谁料他刚转身,就觉得头皮一疼。
抬头就见对面的少年手里拎着个假发片,容颜明艳。
笑得如同恶魔。
“哎呀,你怎么假发掉了。”
那人抬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指着陆燃:“你!你!你……”
你了半晌,他捂着自己秃顶的脑门飞速跑开了。
围观了这场“闹剧”的众人:“……”
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好惹的样子。
原本还想试探的一些人默默后退。
陆燃一抬眼,他们便感觉,少年的视线像X光一样,准确地扫过他们身上最虚假的部分。
那笑容明显不怀好意。
仿佛盘算着怎么把他们身上那层道貌岸然的假皮给撕下来。
在场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不讲武德的。
出门在外,哪能不做点“修饰”。
要是被扯出来,就尴尬了。
没一会儿,陆燃身边便悄摸摸出现了一圈真空地带。
陆燃左右看看,还叹了口气。
他垂眸对上大黄的豆豆眼:“这还没用上你呢,怎么就都跑了?”
这语气里甚至带了点遗憾。
大黄眨巴了两下眼睛。
不知道自己要被怎么“用”。
陆燃带着大黄去吃了点东西。
看大黄馋的要命,破天荒喂大黄吃了点奶油蛋糕。
小狗一低头一抬头,便满脸都是奶油。
陆燃忍俊不禁,带着大黄去洗手间洗脸。
别墅里人多,他特意带着狗绕到院子里的独立洗手间。
这边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刚走进去,却迎面见到个男人。
男人正有些焦急的换着衣服。
见到有人进来,也愣了一下,随后换衣服的动作便平缓下来。
他视线再次从陆燃脸上扫过。
动作中顿时带上了一种刻意而为的优雅。
简称装逼。
陆燃扫了一眼。
他默默蹲下,拿着湿纸巾给大黄擦脸。
他面上默不作声,实则心底在想,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
换衣服的人是顾宁启。
看到顾宁启,陆燃突然想起来。
上辈子大概也是这个时候,顾宁启回国。
当时陆燃并不知道婚约的事。
更是对顾宁启没什么心思。
但是,他在外面流浪了十几年,听说有小时候认识的哥哥回来,便下意识关注了一下。
在顾宁启来沈家的时候,他不知道哪里惹到了沈星染。
也就是那次,沈星染把他推进了后院的泳池。
池水已经几天没换了,冷得刺骨。
顾宁启站在水池边,揽着沈星染,皱眉对陆燃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敢贴上来,我的心里只有染染你不清楚吗?”
当时陆燃差点被冻懵了,根本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鬼玩意。
似乎是为了维护沈星染,顾宁启甚至还转身对沈鸿源和沈夫人说:
“叔叔阿姨,家里不能什么人都放进来,不知道的还以为窜进来个站街的。”
他就这样站在冰冷的水池里,听着这些刺耳的评价。
后来他顶着寒风和骨节刺痛从水池里爬出来。
听到佣人的议论,才知道他小时候和顾宁启有所谓的婚约。
不过现在婚约挪到了沈星染身上。
他从顾宁启身边路过,被认为是一种勾引。
陆燃呕得要死。
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普信。
这辈子顾宁启看来也并没什么长进。
应该是刚从机场过来。
做足了深情的样子,可又实在爱面子,不敢真穿着皱了吧唧的衣服进场。
所以特地在洗手间里换一身行头。
最近几天,陆燃正奇怪沈星染怎么不声不响。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这是要在他正式回归沈家的这场宴会上,让顾家当众退婚。
再把上辈子骂他的那些话重复一遍,给他个难堪?
陆燃捏着湿纸巾,突然笑了一声。
他声音清亮,又带着稍许嘲意。
引得正换着衣服的顾宁启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
心里嘀咕着,自己几年没回国,哪家冒出来个那么惊艳的小少爷。
这人刚进来,顾宁启便注意到了。
少年容貌出色。
身上更是带着股莫名抓人眼球的特殊气质。
他弯腰在洗手池便打湿纸巾。
洗手台淡黄色的灯光打在他发丝上,点缀在发间的闪粉像星星一样闪着。
但少年的侧脸却冷淡且疏离,带着种让人忌惮的寂静。
可等少年弯腰面对面前的小狗时,又弯起了眼睛。
乖巧可爱得要命。
顾宁没忍住又多看了几眼。
换衣服的动作更是刻意拿捏了一下。
这是人看到自己欣赏的美丽事物时下意识的反应。
陆燃低头给大黄认真擦着脚,仿佛对顾宁启的目光毫无所觉。
顾宁启脱掉了身上皱巴巴的西裤。
一条腿穿进了准备好的崭新西装裤内。
陆燃低着头继续给大黄擦脚。
顾宁启另一条腿也穿了进去。
他正要弯腰提裤子。
就在两条裤腿都卡在膝盖上,不上不下的这一刻。
前面安静的少年,突然转过身看向他,并朝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
顾宁启一愣。
他动作顿了顿,思绪顿时开始发散。
他现在衣装不整,显然不是很妥帖。但这少年却这样看他。
难道是看到了他的本钱?
顾宁启心思一荡,穿衣服的动作下意识磨叽了一下,也对陆燃露出一个笑。
心里却有些不屑,心想这少年也不过如此。
下一秒,却见面前的少年,顶着那让人移不开眼的笑容,突然朝他来了个扫堂腿。
顾宁启:“!!!”
他裤子还在腿弯卡着。
这个洗手间很偏僻,在别墅的角落里,打扫得也不是很仔细。
台阶上还摊着一滩不知名水渍。
顾宁启被踹了一脚,脚底又一滑,整个人滑下了台阶。
他竟然没摔倒。
现在他上半身摔进隔间里,一条腿滑到了台阶下,一条腿还在一层台阶上,正缓缓下滑。
远远看去,仿佛他脑袋伸进厕所隔间里做俯卧撑。
由于俩腿之间还有裤子束缚着,半点力用不上。
顾宁启只能俩手努力扶着隔间的隔板借力。
而距离他的脸不到半米的地方……
就是蹲坑。
这个时候,顾宁启才发现自己着急忙慌地找了个不是很美妙的隔间。
因为这隔间的自动感应冲水器坏了。
角落里还放着一坨黑漆漆的抹布。
顾宁启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完全想不到,自己匆匆下了飞机回来,怎么会突然面临这种境地。
这会儿,他脑子里甚至觉得跟做梦似的。
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隔间外给了他一脚的那个少年。
少年站在不远处,正牵着小狗,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那表情无辜极了。
顾宁启有一瞬间,甚至觉得刚刚那个扫堂腿是他的错觉。
他这种境地,全是他自己不小心滑的。
直到,他看到这少年拎起了一旁的扫帚。
顾宁启突然反应过来:“等等等!”
“你、你别过来!”
“别开玩笑!”
“啊!”
一声惨叫过后,顾宁启结结实实砸进了坑里。
几秒吓死人的寂静过后。
一声怒吼响彻天际:“你有病啊!”
顾宁启裤子还缠吧着,俩腿瞪了好几下硬是没借上力。
他两手胡乱抓到了什么,才支撑着自己抬起头。
这会儿他一脸骚臭的水渍,熏得近乎作呕。
爬起来下意识用手抹了把脸。
抹完发现更臭了。
顾宁启一转头,这才发现自己刚刚胡乱抓的时候,抓到了那坨黑色的抹布。
他整张脸上呈现出一股天真的茫然。
好半晌,才哆嗦着嘴唇,问隔间外陌生的少年:“我、我认识你吗?”
少年朝他笑着,眸底漆黑:“不认识,就是看你这个样子,不做点什么我心里难受。”
顾宁启气得全身发抖。
他正要说什么,突然顿住,觉得脸上有点不对劲。
眼前视线里似乎有什么影影绰绰的白色条状物在荡。
他皱眉薅了一下刘海。
然后张开手。
发现手心里躺着一条软趴趴的金针菇。
等弄懂这金针菇是哪里来的,顾宁启陷入了巨大的震撼。
这震撼太大,以至于他整个人陷入一种离奇的状态。
他感觉自己好像灵魂出窍了。
就那么脱离了身体,飘在天花板上静静地看着自己。
看着那个正盯着手里那半截金针菇的自己。
他的身体和灵魂都陷入了沉思。
就在那个不咋干净的隔间坐了好久,连那个少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