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翌日一早, 顾濯派人前去通报了州丞,城门的官兵便立刻放人进了城,可见城内的人都是已经互通了口信的, 知道顾濯要来。
城内街道打扫的干净,但看起来也是贫苦之地,不过瞧着也到不了吃不起饭的地步。
顾濯去见了州丞,言说了此行的目的, 州丞便派人将他们送去了楯州最大的庄子,龙乾庄园。
庄主一看来了朝廷的人,遣人找了间屋舍, 竟连会客堂都没让进。顾濯也不怒, 便跟着人进去了, 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来人奉了茶。
“大人现在此处候着,我们庄主一会儿便来。”
锦衣卫列在两侧, 顾濯抿了口茶, 微微皱了个眉头便搁下了。
误之扫了一眼这昏暗的屋舍, 气不打一处来。“这庄子看起来挺大, 却连个见客人的地方都没有?庄主也不见人影, 丝毫没有待客之道。”
顾濯指尖点了点桌子, “待客之道是说给达官贵人听的,也只有他们配享。”
等了许久, 庄主才风尘仆仆赶来,一进屋便被两列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吓着了, 急忙停了脚步, 躬身一拜道:“草民不知大人到此, 有失远迎。适才州丞大人遣人来信, 草民这才火急火燎来了,大人可千万别怪罪。”
顾濯微不可察地打量了一番面前之人,只见他衣着朴素,看着确实是个庄户人,肩膀腿弯处有明显的褶皱,像是许久没穿过的衣服一直叠着放在箱子里,才刚拿出来一样。
除了进来那一刻像是急着赶来的,倒是完全不见“火急火燎”的样子。平常百姓见着朝廷命官一般都十分谨小慎微,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不过这庄主倒是游刃有余,丝毫不见紧张。
顾濯一笑,瞧了一眼茶水,道:“庄主既然忙,便不用急着赶来。此处的人已经为本官奉了茶,本官尝着不似京中口味,倒是稀罕。”
庄主笑着点头,道:“草民曹凉,大人直接唤草民名讳即可。这茶不过是草民这里的一些糟茶,自然是比不上帝京,本是配不上大人的,只是草民这里只有这个了,便只能委屈了大人。”
顾濯虽然听着他说,但却心知肚明,这曹凉前前后后说了这些,怕是唯有自己的名字是实话。
曹凉虽然穿的像是普通百姓,却能看得出来是临时穿上的这一身。而这杯中之物,确实如他所说,不是什么好茶,并且发了霉,看得出来是放了许久。若是一些好茶,或许可以留着待客,即便是舍不得喝、唯有来客人的时候才拿出来,也不会令人耻笑。可如今这个却是丝毫没有舍不得喝的必要,可见是故意留着给不速之客用的。
面对此等趋炎附势之辈,最不该做的就是心肠太好。顾濯不能像面对老翁那样谦逊客气,反之要做出一种迂腐之态,才能显得自己不是那么格格不入。“若知你这里没有好茶,本官便在帝京寻来最好的带过来了。你管着偌大的庄园,平日里免不了待人接物,留着也不算坏事。”
曹凉在心底疑惑了一下,表面笑脸相迎,道:“大人说的是,但庄子这些年收成不好,更不会有什么机会接触到像大人这样身份高贵之人。草民现在唯一所想,就是养活庄子这三百户人家了。”
“北明近些年连年干旱,本官常年待在帝京,不知楯州是何情况。若楯州过的并不如意,本官自会奏明陛下,绝不会委屈了楯州。”顾濯道:“只是若要奏,也得拿着账给陛下看,陛下看见什么那便是什么。本官奉命行事,凡事为了陛下和江山社稷,陛下如何看待楯州,本官便如何看待楯州。”
“是,草民必当尽心竭力,为大人分忧。”
顾濯摆摆手,示意误之,道:“你随庄主去。”
误之没想到自己会被顾濯点了,更没想到自己在城外随口胡诌的话竟然成了真,还真到了考验演技的时候了,不自觉心脏一顿,但看了一眼顾濯这副佞臣姿态,瞬时也觉得没那么难,无非就是装作趾高气昂又冠冕堂皇罢了,便扬着脖子走在前面。
待人都走了,安江南一脸疑惑,问道:“他脖子怎么了?”
顾濯起了身,“定是没睡好,落枕了吧。”
顾濯带人出了门,外面聚集了成群的庄户,各个面黄肌瘦,看着竟比城外的百姓过得还苦。不像庄户人,不像奴才,像是牲畜。
顾濯喉咙一哽,望了一眼庄户们看着自己那种惧怕又厌恨的眼神,道:“你们庄主已将庄子的情况告知本官,本官必不会让你们吃苦。”
那一双双眼神并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比方才更甚。他们必定是将顾濯当成了以往的官员一样,都是与庄主沆瀣一气之辈。
等了一会儿,庄主带人送来了账本,有误之在一旁跟着,自然是不会出什么差错。顾濯随便翻了几页看了看,确实是收成不好,但看到了受忠三年时候的账,便得知,这账本子都是假的。
受忠三年,裴钱怕庄子的粮食要运到青甘作为军粮和赈济粮,所以才设法与其他州郡官员一同污蔑李文弘反水,可见当初的楯州并没有收成不好,而这上面的记载却是全然相反,好似这里本就是个荒芜之地。
庄主做了这么一出戏,无非就是为了让顾濯看见这里本就是贫穷不堪,即便是庄户各个穷的吃不上饭,也怪不到他这个庄主头上,只能怪天灾。
而庄户们对来访官员的嗤之以鼻,也能看得出来,庄主平时就没少做一些暗地里的勾当,朝廷所派的赈济粮定是进了他的口袋了,庄户是半点也捞不着。
可是顾濯得配合着演一出戏,若要深查,还必须得深入。当年朝廷粮草丢失,兵马也消失不见,本就是一桩蹊跷事,若说与这些喜好蛇鼠一窝的人没有关系,他不会相信,如今唯有深入其中,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顺藤摸瓜,查明当年之事,他才能破解李南淮的心事,或许这就是回到现实最重要的关窍。
曹凉给这一行人安排了住处,顾濯将账本都送进了自己屋里,说是会“夜以继日,不负朝廷期望。”
结果账本子一进他屋,便被丢到了角落,省的碍眼。本就是一堆忽悠人的假账,也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看了。
夜里韩承回来,轻声说了今日一天在龙乾庄园的所见所闻,顾濯淡淡点头,道:“他在庄子里养兵?怪不得了,若是只有官员撑腰,怕是压不住这群扛锄头的庄户们,他们若是被逼急了,轻松一锄头就能砍死人。若是有兵,他们便不敢乱动了。”
韩承道:“他一个小小庄主,怎敢养兵?”
“这庄子可是裴家的,曾经背后之人是裴钱。不用说养几个兵,就是养上万人的军队,他也是敢的。裴钱死了,他便顺理成章接管。”顾濯裹了衣裳,只觉得屋子周围都在漏风。“果然,没了主子,自会有人千方百计想要顶替。”
“手上有兵便什么都不怕了。属下已经探过,这庄子确实有一批盈余的粮食不知所踪,若不是分发给庄户,那便是运出去了。”
顾濯心思深沉,眸子瞬间阴沉起来,“当年裴钱为了与某些人结下关系,承诺每年运送粮食至各州。楯州若想坐稳老大的位置,这承诺便要每年履行下去。于是州丞便不惜以楯州百姓的命为代价,要他们开荒种地,竟连一个埋尸骨的地方都不肯给他们留。种出来的粮食不够,便要抠他们口中省出来的粮食,来投喂无底洞。不仅是其他州郡,还有西奴。”
韩承闻言亦是忽地毛骨悚然,难怪了楯州明明是一个物产丰盈的地方,却变得如此穷困,官员虽然过的体面,可苦的终究是做牛做马的百姓。
煤油灯光亮很弱,让顾濯觉得眼睛干涩,又因为近些日子的舟车劳顿,便打算早些歇息。
还没等休息,误之便火急火燎地跑进来了,紧随其后的是此木。
“主子,受忠帝!”
顾濯的眼睛瞬间又睁开了,“什么事?”
误之急得结巴,恨不得跳到顾濯面前说话,“受、受忠帝……没了!”
顾濯一愣,只闻此木道:“帝京传报,受忠帝身陨,已经葬入帝陵了。”
顾濯脑子忽然一片空白,怎会如此?
他远行之前没能见到谢熠秋,却深知李南淮是不会轻易杀了他,就算要杀,也绝不会大张旗鼓,必然是悄无声息。他虽如此笃定李南淮不会做,可却不敢保证谢熠秋就没有寻死的念头。
若是谢熠秋自己寻死的,那便可能是真的了……
“什么时候?”
此木道:“十日有余了。”
那就是顾濯才刚走没几日,谢熠秋便死了。
此木将其余的人遣了出去,捻着佛珠,道:“听闻是受忠帝自己的身子撑不住了,身死当日,帝京满城风雨,无不知晓。”他坐了下来,“当今陛下的位子来之无道,受忠帝也一直被囚禁皇宫,却对外传言说是在养病。百姓臣子一眼没看见他便死了,若你是朝臣,是否会觉得此事蹊跷?”
顾濯还未从方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此木又道:“或者说,若你是陛下,是否会如此大张旗鼓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曾经禅位与你的受忠帝忽然驾崩。帝王之死从来都是宫廷秘辛,能真正安稳死去的并不多,但传言却大多平常,可见正史也并非为真。这种可以被遮掩的死,要么是为成全别人,要么是为成全自己。”
第77章
“受忠帝退位前, 特意将谢氏宗亲移入楯州,你知是为何?”此木坐了下来,盯着塌上略显疲倦的顾濯。
“因为你必然会查到这里, 从前楯州是裴氏的封地,而今后就是你顾大人的。受忠帝熟知顾大人的本性,谢氏在此处落脚,即便是沦落了, 也绝不会灭亡,甚至有可能东山再起。”
此木的话极其直白,任顾濯是个傻子也能听得出来, 谢熠秋是要顾濯护着谢氏族人。
顾濯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谁说楯州日后会是我的?谁说我就一定会护着谢氏族人的性命?若我不堪曾经所受屈辱, 要杀他们泄愤呢?”
此木说谢熠秋熟知顾濯的本性, 可他从未觉得,只知自己这些年没有几天是按照自己的本心做事的, 好似全都是被什么推着去做, 而如今终于能为自己活一回了, 若是能回到现实最好, 若是回不去, 他也不会成为李南淮的刀下亡魂。他会为自己活着。
此木道:“若真如此, 顾大人少些挂念,更好。也不必为了别人思前想后, 耽误了自己。”
“你是个假和尚,何必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听着倒像是真的出家了。”
“贫僧本就一心向佛, 奈何佛祖也需金银铸就。就连贫僧拜的佛尚且不能驱除杂念, 贫僧若能喝着朝露水活下去, 怎会步入朝堂沾染是非。”
深冬时节总是刮风,一座府门前的小厮清扫着门口落下的枯枝落叶,还没抬头便听见了远处驶来的马蹄与车轮声。
马车停下,下来一个戴着帷帽的公子。小厮急忙过去,实在看不出来这人是谁,便道:“请问公子是?”
司少仓道:“烦请通报舜秦王,帝京来人。”
那小厮一听帝京二字,瞬时惊了魂了,搁了笤帚便飞奔进去。不一会儿便有人出来相迎,是个年纪大概十六七岁的少年。
“家父近日休息不好,没能出来迎接,来使见谅。”
谢熠秋隔着一层帷帽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只微微弯腰点了个头,便跟人进去了。
谢熠秋如今来的地方是楯州中舜秦王谢瀚的府邸,舜秦王便是谢氏如今与谢熠秋最为亲近的叔父,因其久年不在帝京,对帝京了解甚少,但却知受忠帝是谢氏的皇帝。
大概半年前,受忠帝将舜秦王一家挪到了楯州,且修书来,说日后会有使者前来,协助其子谢岫入京。从前舜秦王只觉得奇怪,为何受忠帝会突然如此决断,本是听命等候,却没想到等来了受忠帝退位的消息,而如今又等到了受忠帝驾崩的消息。
谢瀚发了慌,大概是因为没太明白,当初那一封信到底是真是假,以及从前那张圣旨,如今倒像是一张废纸。
谢熠秋被领着进了正厅,等了一会儿才等到舜秦王过来。
谢瀚遣人奉了茶,让谢岫退了下去。
谢熠秋道:“舜秦王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大概是听闻了帝京的事。”
谢瀚的忧愁已然写在了脸上,好似自己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却又莫名其妙地卷入了其中,拿着一张好似空据的圣旨却没有丝毫用处。“本王虽久不在帝京,但却身在北明,便是北明臣子,怎会不担忧。”
“舜秦王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北明自落入阉党手中之日起便已不安稳,如今舜秦王所在的楯州之贫苦,便是当年留下的症结。”谢熠秋遮掩在帷帽之下,全然看不清其中神情。“天下才能云集,多少胸怀抱负之人想着一展宏图,多少人对忽然更迭的帝位充满疑虑,舜秦王自然也会。”
虽然谢熠秋这样说,但是谢瀚仍旧小心,道:“本王也曾疑惑,但既然是受忠帝主动让位,必是为了江山社稷,臣下不会多说一句。”
“可如今受忠帝已死,是否是主动让位,王爷能知道吗?天下百姓会信吗?你是谢氏族人,这江山也曾是谢氏的江山,如今看着曾经自己守护的山河到了旁人手里,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王爷还能在这楯州城安然度日?”
这大逆不道的话从谢熠秋口中说出来,听的谢瀚心神震惊,“阁下是从帝京而来,自然是将权力争斗放在心窝子里,本王能否安然度日不是阁下随口一说。”
谢熠秋轻轻一哼,“王爷牢记,自己姓谢,而李氏的江山是从谢氏手中拿过去的。谢氏若还能活一个,都算他李南淮发了善心。”
他起了身欲离去,“楯州确实苦,身为皇室宗亲,又有爵位傍身,却不得不看人脸色,只因身在楯州,便像平常百姓一样如同寄人篱下。王爷常年征战在外受得了苦,王爷独子却要自小跟着王爷受苦,如今已然成了青年才俊,仪表堂堂,却还从未去过帝京,实在可惜。王爷手中的东西若是没用,便归还在下,在下替受忠帝另寻良枝。”
谢瀚手中捧着一碗茶,端坐在太师椅上,闻言起了身,道:“阁下何名?”
“叶知秋。”
门外缓缓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谢瀚收拾出了一间屋子,留谢熠秋在府中过夜。
司少仓关紧了门,烧了一点炭火。从前谢氏为帝的时候,舜秦王便被派往远地,在外面娶妻生子,自始至终没回过帝京,于谢熠秋也是从未见过面的叔侄关系,谢熠秋自然是记不住这位叔叔。那时候尚且有皇室宗亲的名分在,如今就是落魄王族苦居边关,就连炭火也供应不上。
司少仓道:“公子,舜秦王做事优柔寡断,若要为我们所用,怕是也难成大事。”
“唯有如此优柔寡断之人才堪重用,若不是他一贯谨小慎微,凭李南淮的性子,还会留他活到现在吗?他是谢氏的宗亲,若天下人知道我是被李南淮谋权篡位而害死的,便只能将他推出来。他手中还留着我曾写给他的书信和圣旨,也知道我无子,只能从宗亲中挑选才俊,也唯有他的儿子合适。他有承位之心,本以为我退位之后他的儿子便能顺理成章坐上皇位,谁知如今那位置上却是李南淮。他这般优柔寡断又有野心的人,定是对李南淮恨之入骨了,就算是拼了一条命也会为他儿子杀出一条血路。”
谢熠秋盯着微弱的火,衣着朴素地坐在炉火前,“李南淮恨我,自会将我多番欺辱,我已是尝尽了那种滋味。当年裴氏掌权,我微微一动便可能身死金座上,唯有李南淮能与其制衡。而当我一步步将李南淮抬至高位,斗垮裴氏,皇位便不再可能属于我了。我若不死,他一辈子都不会放过我。唯有一死,我便算还清了所有孽债。当年裴氏在北明留下的所有症结,都足以让他在那滚烫的金座上焦头烂额。”
司少仓道:“那便给他再添把火,烧的更烫一些。”
谢熠秋起身回了塌,“舜秦王手中有兵,但是积贫积弱,不受重用,个个都是软骨头,手里的军械也都是十多年前的,也不能怪舜秦王什么都不敢做,他手中若有十万精兵,怕是连杀入帝京都敢做。”
“楯州缺钱缺粮,舜秦王手里的兵都赶去种地了,活得还不如平头百姓。若是有了钱粮,再征些新兵,舜秦王便能东山再起了。”
“楯州钱粮牵扯甚广,必是要朝廷主动查才能将藏匿阴沟里的人揪出来。若是我未曾退位,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如今李南淮既然已经知道了当年青甘沦陷的缘由,必会追查到底。此番,正合我意。”
翌日一早,谢熠秋推开房门,门外已然覆盖了一层薄雪,天气阴寒。
司少仓端着早膳进来,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雪,道:“今晨舜秦王府来了客人,王爷让厨房给公子准备了早膳,公子便在此用膳吧。”
谢熠秋进了屋,裹着厚衣服坐下来,“舜秦王府少有客人,可知是谁?”
“属下问过王爷,说是个生面孔,只是属下也没见着,不知是谁。”
谢熠秋吃着饭,道:“舜秦王府近日热闹,你我就别待在房里了。”
王府正厅,昨日谢熠秋坐的位置又来了新的客人。
谢瀚道:“阁下既是朝廷命臣,本王定会以礼相待。不知顾大人是否已经见过楯州州丞,若是着急,本王亲自派马车送大人。”
顾濯一笑,“本官刚来,舜秦王便急着赶人了吗?”
谢瀚汗颜,“本王是怕耽误了顾大人,毕竟连日天寒,又适逢下雪,行车不便。”
“本官已见过州丞,听闻舜秦王也在楯州,近日是特地来此拜见王爷的。从前受忠帝待我不薄,如今本官受朝廷委派来楯州,自然应该拜访。”
厅内聊着,门外立着安江南等跟随同来的锦衣卫。谢瀚近二十年没回过帝京,如今见着了锦衣卫倒是觉得忽然心慌。
安江南在门外冻得瑟瑟发抖,咬着牙哆哆嗦嗦道:“早知就晚些再来了,何必这么早来受冻,好歹让我见着太阳啊……”
旁边锦衣卫冻得僵直,直勾勾瞪着眼睛,冷淡道:“不是你怕路不好走,让顾大人早些出发的吗?顾大人连早饭都还没吃,我这肚子——”
他咽了口唾沫,“早就饿瘪了。”
“这能怪我吗?谁知昨夜忽然下了雪,我还不是为了顾大人。”
厅内出来了人,顾濯似是听到了门外的对话,拍了拍安江南的肩膀,道:“走吧。”
舜秦王紧随其后,客套道:“顾大人若是还没用早膳,不妨留在府上一同用膳。”
顾濯倒是没法像安江南这般厚脸皮,毕竟才来过一次,若是就这样留在王府用了膳,岂不是太随便了?别人怕是也会说,朝廷命官竟然在别人家蹭饭。
顾濯道:“多谢王爷美意了,咱们日后再聚。”
韩承跟在顾濯身侧,轻声道:“舜秦王府有受忠帝留下的圣旨。”
顾濯淡淡回应,“他当真是个庸才,方才与我闲谈几句,便各种犹豫,如此谨小慎微之人怪不得陛下不会杀人灭口,陛下怕是根本就不知道谢氏还有这么一个王爷。”
一行人行至门外,顾濯转身上车,忽然瞥见了一个立在偏房附近的人影,那人瞧见了自己便无声地进了屋。
顾濯愣了一会儿,怕自己看错了,便急忙又下了车往回走。
韩承跟过去,道:“主子。”
顾濯确定自己没看错,他并非一次见过谢熠秋立在雪里的场景,好似已经刻在了脑子里。此木曾告诉他,谢熠秋之死有蹊跷。
他定是活着的。
顾濯迈进府门里,道:“既然王爷要留咱们用膳,那本官便勉为其难叨扰王爷了。”
第78章
既然舜秦王府藏着谢熠秋, 顾濯便瞬时明白了谢瀚方才为何那么紧张。因为顾濯此刻是李氏皇帝钦派的臣子,如果谢熠秋活着的消息被他知晓,谢瀚这个榆木脑袋怕是留不了几时。
不过顾濯并非如谢瀚所想那般无情, 必会陪着演一出戏。他没白吃舜秦王府的饭,与谢瀚聊了许多,也说了自己这次前来楯州就是为了查粮食。
而谢瀚自在楯州生活之始,便苦于无粮无钱。若他知道了顾濯此行的目的, 便会放下戒备。
顾濯吃饱喝足,倒是苦了身边跟着的那几位,总不能都上桌, 显得自己没有教养, 只得饿着肚子等顾濯与谢瀚交谈完。
顾濯临走时瞧了一眼偏房, 道:“王爷今日家中有客?”
谢瀚对顾濯少了几分忌惮, 道:“是一位先生,昨日来到府上, 因路途遥远, 一路颠簸, 本王便收拾了一间房令其住在府上了。今日也是怕打扰了顾大人, 才没请他出来。”
原来是个“先生”。
顾濯笑了一下, “若是有缘, 来日王爷不妨为本官引荐一下,本官也好一睹芳容。”
谢瀚忽然愣了一下, 解释道:“并非是位女先生,顾大人若想认识, 本王便替大人问一问他。只是今日不知他是否方便。”
“今日便先不打扰了, 来日本官再来贵府, 必是要见上一见。”顾濯拱手, 带人离去。
安江南跟在他身后,小声道:“不是女的还藏着掖着?”
夜里灯火昏黄,闻府来了密信,全都呈递到了闻律手上。
“他们上奏陛下,要从楯州运粮食去莽蒙。”
王弼高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喝茶,道:“莽蒙要粮,偏偏北明的粮连自己都供应不上,如今人人都想护着自己的口袋,恨不得将楯州拉出去抵债。若裴总管还在,楯州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无人照看。”
闻律烧了密信,道:“你我都曾与裴钱共事,当年裴钱用楯州一整个州的粮食换取咱们站在一条线上,将青甘抵出去。如今裴钱死了,虽说楯州无人主事,却还有我们。楯州的粮食若是被运走了,你我都不会好过。”
王弼高爽朗一笑,“何止是我们,当年裴钱承诺的人可不少,人人都想在楯州分一杯羹。如今有人敢动楯州,不就是想在咱们这些人头上拉屎吗!特别是西北与青甘毗邻的的各州,当年受裴钱的好处可不少,若是有人敢从楯州运粮,只怕是会死在路上!”
“只怕,陛下当真有意挪用楯州的粮。”
王弼高撇了茶沫,“那这差事谁接了,谁便不能好过了。”
闻律思索片刻,淡淡道:“有人巴不得离开帝京,何不将这机会给他?”
莽蒙战报传入帝京,李南淮急召大臣入殿商议粮草押运之事。
北明粮仓中的粮食尚且不足以供应北明的军队,若要分出一批运往莽蒙,必然会触及许多人的利益。且李南淮也并无意掏空北明的粮食去填补莽蒙。
朝堂之上极其严肃,连同前些日子大臣们呈递的折子,个个都举荐道:“陛下,楯州一直以来粮食丰盈,到了这种时候,必然是要替北明出一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