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淮早已知晓了当年楯州为了保住那一点粮食如何与其他州勾结,如何坑害青甘,此时,他正有此意,只是若无大臣上奏言明,他也不能直说。
若是不能从楯州的粮仓里掏粮食,这份负担就必然会落到其他州的肩上,李南淮也自然知道为何此时朝堂之上的意见如此一致,便应允了此事。
“顾大人远在楯州,若要再派其他大人前去,怕是会耽误许多时日,依臣所见,不如便使顾大人接管此事,直接从楯州押运粮草至莽蒙,也好过另寻他人几经周折,省的延误莽蒙战机。”
李南淮心知肚明,这群臣子各个怕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如此说了一番,粮食便有了源头,押运的责任也与自己无关了,倒是全都成了顾濯的事。
他虽对顾濯的能力有五分的信任,但若要将顾濯派去莽蒙,是万万不能的。
李南淮捏着手上的玉扳指,道:“顾濯孤身一人在楯州替朕办事,已然是辛苦了,若朕将什么差事都给他,朕还要你们何用?难不成,你们是打算用一张嘴了结了莽蒙的战事,最后又舔着脸跟在别人身后邀功?倒是算了一笔好账。”
“臣等并非此意!只因顾大人办事稳妥,陛下派他前往,便能放心啊。”
“你的意思是你们个个都无法令朕放心?朕倒不如给你们个闲职,让你们坐在家里就能领俸禄!”
李南淮一语惊了殿中之人,他们个个都抬不起头,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候闻律出来拜了一拜,道:“从楯州去往莽蒙需要数十日才能到达,而从帝京到楯州多则需要半月有余,少则五六日日夜兼程。臣也觉得,此事不能再压在顾大人头上,更无法交给朝中骨头孱弱之人,文官自然难以担任,必是要武将领兵前往,一能减少耗时,二能护粮草平安到达莽蒙。”
闻律说到朝中之人身子骨不行,令朝堂上的文官们瞬间皱了眉头,当他又说到文官不能担任的时候,他们又瞬间松了口气。但是北明武将本就不多,能受任离京的可用之才更是寥寥无几。
如何能找到一个适合的武将?
朝中有人忽然惊喜道:“陛下,靖云侯似乎已在帝京停留半年有余了!若是不急着回南海,可为陛下分忧啊!”
自从李南淮登上帝位,卫扬便很少出入皇宫了,与李南淮见面的时日更是少之又少,似乎已经不再是曾经可以随意交谈的好友,而成了君臣。
李南淮一直待他极好,知道南海艰苦,也知道他许多年没有归京,便令其在帝京歇着。卫扬虽为武将,却更擅长在海上作战,李南淮犹豫片刻,并未打算采纳。
但这时候殿中上来一人,卫扬见着了李南淮便恭敬一拜,道:“臣自请前往楯州押运粮草,必不负皇恩。”
李南淮道:“你常年在南海戍守,如何受得了西北?如何去得了莽蒙?”
“臣在帝京已经闲职半年,不忍自己再空受俸禄,既然着甲,便不能只看利禄名誉,若只拿曾经的老黄历居功,不为社稷立下新的战功,臣宁愿陛下将臣削职夺爵。”
闻律道:“既然靖云侯有替社稷立功之心,陛下怎会忍心剥夺?必然不会让侯爷失望的,侯爷何必发此狠誓呢?”
李南淮目光阴沉,“朕今日没有让你上殿,若你有此意,下朝之后,可去阳神殿与朕商议。”
卫扬目光铮铮,道:“陛下可直接在乾勤殿告知臣。”
“你定是要离京?”
“臣只为建功,绝无悔意。”
顾濯抖了抖身上的雪,进屋之后从怀里拿出了驿站送来的信件。
安江南蹲在火炉旁,见状疑惑道:“什么重要的东西还要揣在怀里?莫不是顾大人的红颜知己送来的情书?”
顾濯随手撕开来看,是从帝京来的信,说是卫扬过些日子会带着圣旨来楯州运粮食,要顾濯早做准备。
顾濯没说话,一口雾气从口中冒出,直接把书信给烧了。
安江南急忙道:“怎么烧了啊!难道不是情书?”
顾濯看了眼韩承,道:“外面雪下的大,你们出入时候一定注意些,别栽了跟头。”
韩承瞧了一眼安江南,瞬间心领神会,道:“安江南,领着你的人出去扫雪。”
“扫雪?”安江南惊讶,“还下着雪呢?现在扫岂不是白扫?”
韩承道:“你今日没有差事吧?主子给你们休了一天的假,你好意思躲在这里烤火?”
安江南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也算理由吗?他小心地瞧了一眼顾濯,只见顾濯若无其事般坐了下来,这才意识到今天这个雪是非扫不可了,便灰溜溜地带着人出去了。
第79章
“是帝京来的书信, ”顾濯道,“过些日子靖云侯要来楯州,替陛下运送粮食到莽蒙, 乃是内阁首辅闻律举荐来的。”
韩承道:“靖云侯常年在南海,陛下若是怕粮食出问题,也不该派他来,倒是应该派一个熟知西北地形的人来。”
顾濯伸着手凑在火炉旁边, “我猜是因为靖云侯不愿在帝京待着,自己向陛下请命来的。不过,更是因为闻律的推波助澜。”
韩承思索了一会儿, “楯州的粮食还未清查干净, 即便陛下知道楯州有粮, 却也不知在哪里。百姓是真苦, 官员是在装苦。在没有查到楯州藏匿的粮食在哪里之前,到时候靖云侯来了, 也没有粮食, 这罪名不会怪到主子头上吗?”
顾濯垂着眼睛, “或许是因为莽蒙的战事等不起了, 便只能急忙先派靖云侯来准备运粮。又或许, 陛下是在催我, 他等不及要挖出一些人了。”
顾濯不知李南淮为何等不及,但若卫扬来了楯州, 却没有粮食,顾濯的头上倒是真的会多一个罪名出来。
门外轰的一声, 顾濯猛然抬头, 只见安江南扛着铁锹掀开垂帘, 道:“外面房子塌了!”
顾濯起了身, 只见不远处一连几家的草房轰然倒塌,破败的稻草与木头梁子倒在雪地里,激起一片云雾般的寒气。
顾濯没来得及披上外袍便疾步过去,只见一老妇人瘫倒在地上无声地哭泣,他急忙将人扶起来,闻到:“阿婆,这房子可是你家的?”
老妇人不曾说话,旁边却有一位壮汉急忙道:“是她家的!她不会说话,里面还埋着阿叔呢!”
一听里面埋着人,顾濯眼皮一跳,忙道:“韩承,江南!”
一群人得了令,便急如风火地拿着手里的家伙拥了上去,用了不多久,便将那单薄的人挖了出来。
顾濯屋里烧着熊熊的火,将里里外外都烧暖和了,他坐在上堂,静静等着医官给那面色苍白的老翁诊完了脉。
医官跪在面前,道:“大人,那梁木重量极轻,压在身上也不会伤及肺腑。他受了些皮外伤,以及衣着单薄染了风寒,只要用了药便能好转。”
韩承早早便将曹凉提进了屋里,正静静地跪在顾濯面前听话。
顾濯道:“有劳医官,烦请再为阿婆看看是否受了惊吓。”
医官起了身,顾濯便端起茶盏审视一般打量着曹凉,只见他丝毫不慌乱,犹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曹庄主,今日之事,只得麻烦你了。房屋坍塌对这些庄户来说并非小事,如今天气严寒,总不能让他们在外面受冻,还请庄主多派些人将这些房屋尽快修缮,以及为他们找好地方暂时居住。”
曹凉客气地点了点头,“这本就是草民的分内之事,草民定当尽心竭力。”
顾濯道:“本官还想多问几句,这些房子是经由谁人之手建造的?已过多少年份?”
“都是当年庄子里的壮丁一起建的,都是自己人,定然都是用心的。”
“他放屁!”门外闯进一个人,正是方才替阿婆说话的那个壮汉,他一进门便怒气冲冲立在曹凉跟前,道:“大人!这些房子最开始确实是庄子里的人建的,不过用不用心可就另说了!”
他恶狠狠地盯着曹凉,“当年你私藏了多少银钱!硬生生将建房的银钱缩减了大半,最后让庄户们只能住杨木草房!晴日里还好,一到雨天雪天,杨木便受了潮,轻易就会变形,经不住风吹雨打,更经不住雪压!你们这些中饱私囊的东西,丝毫不顾及庄户的死活!”
曹凉冷着脸,威胁一般的眼神盯着他,“大人面前,可是要说实话的。蛮子,你想好了再说话。”
蛮子粗喘着气,“大人面前,你还敢如此嚣张。你别以为阿叔现在还没醒来,阿婶当初被你毒哑说不了话,你就能随意扯谎。大人有眼睛,能看得见,你给我们住的是什么房子,吃的什么,穿的什么!你敢在大人面前说吗?”
曹凉立刻义正言辞,道:“大人,龙乾庄园本就如此,就连草民过的也是这种日子!并非是草民有意苛待他们,实在是没有什么收成,三百户人家都张着嘴等草民喂养,草民也是有心无力啊!”
蛮子轻笑一声,“你平日里张扬跋扈,富贵滔天,现在倒是装起了乞丐,委屈上了!”
顾濯神色阴沉,道:“龙乾庄园确实困苦,本官所见所闻足以证明。本官虽是来查账的,但也不能视庄户的困苦而不见。”他偏头扶额,“曹庄主,本官吩咐你的事,即刻准备去做,切勿耽搁。”
曹凉起了身,拱手道:“草民遵命。”转身之际,一副阴鸷的眼神从蛮子脸上划过去。
蛮子瞬间憋了一股气,捏着拳头,道:“顾大人可是朝廷命官!我本以为顾大人是心善之人,原来竟与他们是一样的!”
蛮子快步走近床边,扶起阿婆,道:“阿婶,将阿叔移到我那里吧?咱们不待在这个脏地方。”
阿婆满目苍凉,无声地哽咽了一下,胡乱地点点头。
顾濯起了身,道:“韩承,好生照看着他们。”随后出了门。
远处不知哪里冒着黑烟,顾濯负手缓步抬头看了一眼,叫上了安江南等人,道:“铁锹先别丢下。”
那着了火的房子也是木头做的,只是绝对不是像庄户们一样容易坍塌的杨木,顾濯一过去,迎面便撞上了正呼嚎着救火的曹凉。
这是曹凉的房子,顾濯佯装急忙派人救火的样子,锦衣卫还没歇息好,便又开始干活了,似乎自己这锦衣卫的身份是一点用也没有,只成天跟着顾濯干活了。
不过这次火势看起来不小,实则都是在外围烧的,里面倒是没什么损失。曹凉见着顾濯,甚是欣喜,急忙过来道谢,顾濯笑着相迎,却在一瞬间变了脸色。
曹凉忽然倒在了地上,迎面是此木站在曹凉身后,随手将一个木头棒子一丢,合掌道:“阿弥陀佛。”
顾濯轻笑着瞧了此木一眼,观赏着渐渐消下去的火,道:“你这放火的手法可是精进了不少。”
锦衣卫扑灭了火,被融化的雪染了一身泥,随后就着手上的泥巴几个人一人一条腿提着曹凉便走了。
曹凉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在顾濯的屋里,只是自己不是在床上,而是地上铺着的草席。他惊慌失措地坐了起来,一阵头昏脑胀,只觉得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打了。
顾濯见他醒了,神色悠然道:“曹庄主家里怎么无缘无故着了火啊?不过本官已经帮你扑灭了。”
曹凉并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有几分不清醒地道:“草民多谢大人!”
顾濯往后倚靠在椅子上,冷冷地一抬手,两个实木大箱子轰的一声落在曹凉面前。
曹凉瞬间脊背发凉,如鲠在喉。
“既然曹庄主这么有钱,何不拿出来替庄户修缮房屋?”
“草……草民本就是打算回家取钱替他们修房子!”
顾濯起了身,一脚踢翻里面的东西,只见白花花的银子里掺杂着一摞摞厚重的纸,瞬间倒了一地。
顾濯蹲下身俯视着他,道:“曹庄主腰缠万贯啊!竟连本官都望尘莫及。这些加起来,抵得上一个京官数十年的俸禄了吧?曹庄主都是自己赚出来的吗?何不同本官说说是怎么赚的,本官也想做一次曹庄主的后生。”
曹凉被顾濯盯地竖了汗毛,面色难看,道:“朝廷命官,竟私闯民宅,盗取钱财!”
“本官奉旨行事,一言一行皆是受了陛下之令!”顾濯起身一脚将人踹出两米远,“曹庄主既然还有力气对着本官大喊大叫,那便是身子无碍了,受本官一脚也出不了人命。”
曹凉艰难爬起,目眦欲裂,却被锦衣卫死死地按在地上。
顾濯道:“你说庄子收成不好,百姓贫苦不干你事,但据本官所知,田地并无干旱或水涝,近些年也没有过蝗灾。你说钱财不足,庄户们的房子用不起好的材料,可你的房子被火烧了一遭还好好地立着。他们吃穿不起,你却是吃穿不愁。你倒是会做小伏地在本官面前装了许久。”
“我虽为庄主,却也是庄户!何来你口中这般风光!若当真风光,何不入帝京为官,如你这般随意办案,构陷良民!”
顾濯冷了他一眼,拿起箱子里翻出来的东西,握在手里,道:“这些可都是庄户们的卖身契?你手握他们的命根子,自然是风光!他们若不服从你,你便领着人随意打骂,若说了什么你听不中的话,你便将人毒哑,哪里不够风光!你管着三百户人家,恰如皇帝啊。”
顾濯屋里的炭火灭了,敞着门,钻着凉风。门外站满了庄户。
“帝京怎是你这般蠕虫可随意沾染的?若为官者如你这般,帝京便是烂了。”
曹凉笑出声,“大人竟觉得帝京为官者是干净的吗?比起我这点东西,你们才是让我过犹不及啊!楯州本是北明粮仓,这些年被你们这些‘清官’搜刮的还不够吗?龙乾庄园本就是裴总管手中的,他便可以随意拿这里与旁人做交易,他虽死,可交易还在,他们便能肆无忌惮地搜刮!何止庄户们是穷苦的,整个楯州都是如此。顾大人,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能改变这里吗?”
“楯州被搜刮,你的腰包可是鼓鼓的。与别人做交易的怕不只是裴钱,还有你。”
曹凉挣扎着,锦衣卫便直接拔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瞬间冒了冷汗。
“顾大人,你并非一直待在此处,总有离开的那一天。你若敢动我,自会有人去找他们的麻烦!这些庄户们还有卖身契,死上多少都无所谓,只怕楯州的地不够堆放他们的尸骨!”
顾濯看了一眼门外众人,使了个眼色令锦衣卫将人押了出去。
此时已是黄昏,融化的雪被踩出泥泞的水坑,曹凉被按着跪在水坑里。
寒风刺骨,顾濯拿出地契,道:“龙乾庄园已归本官,所有事务皆有本官裁决。包括你们的生死。”
曹凉忽然怔住了身子,忽然挣扎起来,“龙乾庄园是裴氏产业!如何会成了你顾氏的!”
这是顾濯当初在金庙中得来的,出了龙乾庄园,更有遍布北明的产业,只等一个一个都全都收回手中。
“裴氏已死,乃谋逆之罪,若你还要拿裴氏说话,本官难保你性命。”
“与庄子相关的并非只有裴氏,更有无数世家大族!庄子到你手,你便能高枕无忧吗?”
“高枕无忧?”顾濯哼笑着,“本官何时说过要高枕无忧?庄子牵扯多少人,本官便揪出多少人,斩杀多少人。”
锦衣卫将屋里装着庄户们卖身契的箱子抬出来,当着所有庄户的面,顾濯接过火把,丢进了箱子里。摇曳的火光倏然冲上来,在他面前燃烧旺盛,映着天边云后落日的一片昏黄。
“今日,本官要还他们自由之身。”
第80章
顾濯将龙乾庄园纳入自己囊中绝不会只是静悄悄的, 自他还没来到楯州,这里的一切便对他早有提防,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楯州的官员, 乃至其他各州所知晓。因为他们的利益时刻挂在龙乾庄园上。
而顾濯也没打算瞒着谁,他甚至要所有人都知晓,如今这龙乾庄园是他的。
舜秦王府近日经常来客,却始终都是顾濯。
谢瀚虽从没有透漏过自己对顾濯的印象, 也从不表露立场,但顾濯也丝毫不在乎,只要他经常去, 不论是谁都会以为他与舜秦王十分亲厚。
谢瀚在楯州空有名分, 却无权无势, 如今手握龙乾庄园的顾濯与他走得近, 对他来说,无疑不是一件好事。
顾濯第二次来舜秦王府的时候, 谢瀚本欲打算向顾濯引荐“叶先生”, 只是那“叶先生”恰好不在, 顾濯便未多留。
以后又去了几次, 也始终不见人, 谢瀚在顾濯面前连连抱歉, 顾濯只得憋了一肚子气还佯装个笑脸,咬着牙道:“无妨, 看来这个朋友本官是交不得了。”
顾濯才起来没多久,便披上了衣袍坐在案前算账, 前些日子在曹凉家里搜刮出来不少东西, 他与各官员来往的书信、中间所经由的人手, 除去一部分没有了踪迹意外, 大多数还是有迹可循的,只是在账目上一定又是一笔糊涂账,毕竟谁也不知道中间被克扣了多少银钱与粮食。
忽然垂帘被掀开,原本烧的暖和的房间忽然就冷了,顾濯顿时打了个寒颤,只见韩承直奔着火炉,烘着手,道:“属下已对曹凉和庄户们细细盘问过,自从受忠三年起,龙乾庄园每年都会往外运送一批粮食,占总收成的九成,真正留在庄户手里的没多少。曾经龙乾庄园会运送一批粮食上交朝廷,不过也只占不足一成。那么多粮食一路运出去,竟不惹人怀疑,定然是有人授意的。”
顾濯将账目丢到一边,扶着额头,道:“与这个曹凉来往之人不少,有他们在,谁也不敢对龙乾庄园怎么样,怪不得他会说出那样的话。不过所来往的这些信件不是被隐去了姓名,就是由旁人代笔,早就不知道信的另一头是人是鬼了。”
他沉沉地喘了口气,睁开眼睛,道:“这批粮食若能畅通无阻地出去,必然是有州丞相护,一路放行。”
屋子里刚暖和了,垂帘又被掀开了,里面的一层门被一脚踹开,冷风嗖嗖地刮了进来。
误之端着个锅进来,韩承瞪大了眼睛,急忙站起了身,“你把谁家的锅端来了?”
误之气喘吁吁地将东西搁下,“这是阿婆给主子的,又不是给你的,你激动个什么劲?”
锅盖敞开,便冒了香气。误之道:“是那个蛮子打了几只鸟给阿婆,阿婆为了感谢主子特意煮了两只,给主子添添油水。”
顾濯正好一早没吃饭,只不过这里的庄户家里条件都不好,虽说顾濯已经烧了他们的卖身契,他们也不必再受曹凉的欺侮,若想离开另寻出路也可以。但真正离去的并没有几个,只有几个家里老人已经死了,自己还年纪轻轻,不愿再将自己困在这里的青年。
顾濯起了身,穿好了衣裳,端着肉汤出了门,去了蛮子家。
蛮子正欲出门,见顾濯来了,将弹弓塞在裤腰里,道:“这是阿婶给你的,何必再送来。”
顾濯只道:“这是你用弹弓打下来的?”
“早些年的手艺了,小时候我过的不好,但勉强能靠自己吃上一顿肉,后来跟着家里当了庄户人,每天拿的不是锄头就是镢头,饭吃不上,肉也吃不上。”蛮子边说,边找了个小竹篓挂在身上,“后来爹娘都死了,是阿叔阿婶养了我,他们无儿无女,如今该我养他们。”
蛮子刚走,顾濯进了门,就见着阿婆正给阿翁顺着背,见顾濯将肉汤送来,急忙起了身,手上比划着看不懂的话。
这时候阿翁坐在床上说:“蛮子去打鸟了,大人还没吃饭,这些就留给你了。”
顾濯看了一眼干净的桌子上放着空空如也的碗,瓢里放着一小把糙米,不见做饭的锅,他便明白,唯一的锅就在他手上了。这一家人定是还没吃饭。
“阿翁可有按照医官的吩咐用药?”
阿翁颤颤巍巍要起身,道:“老汉贱命,用不上大人那么多药。本是将死之人,却连累大人,老汉……惟愿大人吃好饭……”
他们这些人穷怕了,饿怕了,不知道什么是值钱的,只知道一顿饭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所以才想着将肉给顾濯,来报答恩情。
顾濯从不觉两口野味是不值钱的,相反,这东西重值千金。
一行人出了门,误之肚子忽然饿了,道:“主子,那咱们是现在回去自己做饭?”
顾濯早已穿戴整齐,明显是要出门的架势,道:“去舜秦王府。”
今日,他定是要见上一见那个“叶先生”。
路面上的积雪融化成了泥水,在一夜的冰寒中结了冻。顾濯下了马车,瞥了一眼地上前后两个人踩出来的脚印,微微歪头,转身又上了车。
误之疑惑了,只见顾濯伸出手来指了个方向,“往那边走。”
韩承也不知所措,只得听从顾濯的指挥。
误之精神气好,更不想让旁人瞧不起他,所以这次就没有与顾濯一同坐在车里,而是与安江南等人一起在外面跟着。
安江南悄悄问:“顾大人这是何意,不去舜秦王府了?”
误之故作端正,道:“主子估计是觉得自己每天来蹭饭不大妥当,方才忽然良心发现了。”
顾濯一路上时不时敞开帘子望一眼路面,直到到了一个开阔的路面,那脚印才忽然没了。他叫停了马车,才刚下车,误之便惊讶道:“主子,你不会要……蹭州丞家的饭吧?”
顾濯望了一眼面前这座府邸,好生熟悉,他刚到楯州时便是来的此处,而今是第二次来这里,还是追着某人的脚步来的。
说来也是巧了,他正好因为龙乾庄园的事,要拜访一下这位州丞。
“这条街的尽头有一家饭馆,误之带他们去吃,吃完了来这里找我。”
楯州的州丞姓陈名盛,会客厅上坐着位带着帷帽之人,自进门之时便不曾摘下,好生奇怪。
来人一开始说是从帝京而来,却不透露姓名,陈盛本不愿招待。
只闻那人开了口,“我在帝京中有位主子,曾是受忠帝的亲信。受忠帝将死之时将有关当年青甘沦陷的所有全部托盘而出,告知了天汉帝。天汉帝曾是青甘世子,如今的帝京正如狂风呼号一般呢。”
陈盛绷住了神经,“阁下的主子与本官相识吗?”
“天汉帝意欲查探当年粮草与援兵一案,我虽不知主子与州丞是否相识,却听闻主子说,此案恐怕牵扯到他,所以主子让我来寻你,说让州丞早做打算。”
陈盛坐在上堂,不自觉忽然沉了一口气,额上冒了冷汗,他知道帝京中确实有人与楯州牵扯,但却不知此人说的话是不是实话,也不知天汉帝是否真的要将当年的疑案再重新翻出来查。
他故作镇静,“本官素来与帝京毫无联系,唯独自己身为朝廷臣子需上书述职。本官不知你的这位主子是谁,更不知他所说的话是何意。阁下若无其他事便请回吧。”
“主子说,若楯州毫无动作,那他便只能弃车保帅了。当年青甘失守并非是青甘王敌不过西奴人,是朝廷为了楯州弃了青甘。若楯州忘了恩情,致使主子大祸临头,那主子便只能如曾经弃青甘一般弃了楯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