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尚不知品种的触手。
一路上兢兢业业牵拽着他,时走时停,避过障碍,一直将他送入病房。
温寻没有接触过导盲犬。
但他心想,就算自己未来有机会领养一只,能做的也不会比他家乐乐更好了。
温寻还没有意识到,不过才相处了短短一段时间,自己对于触手的态度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样的变化自然而然。
就像朝露落在花瓣,月光溶于水中。
无论多少次相遇,无论怎样遇见,他们都会朝着彼此靠近,成为对方生活中最特别的存在。
医院食堂的午饭一向做得比较早。温寻到病房时,走廊里已经充满了浓浓的饭菜香味。
护工应当是刚好从楼上打了饭回来。温寻站在门外,能听见病房里传来破壁机运作的嗡嗡声响。这响动持续了好一会儿,然后是钢匙在破壁机壁沿的划刮声、勺子与陶瓷碗碰撞的敲击声、抽屉被拉开的声音,以及许多小颗粒哗哗摇晃的清脆声响。
失明之后,其他感官成为了温寻在黑暗幕布上的画笔。
以前温寻在公司时,总是能听见建模的同事哭天喊地,一会儿吐槽他们策划给的设定太过抽象,一会儿埋怨原画出的图比例离谱,总之就是工作难做,老是搭不出理想的场景和角色框架。
温寻如今回想起来,才能体会到这个“难”是在什么方面。
当一个人失去了空间感和画面感之后,脑海中的一切都只能靠想象。
想象别人说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想象发出的声音是由什么材质造成的。
想象语句中的情绪,想象近在咫尺却无声的表情,想象无数声音的重量。
这并不容易。
闭着眼睛拼图,拼出来的也许只有零碎的片段。
在黑暗中搭积木,搭出来的也许是完全和事实不符的怪物。
温寻听见护工在病房里和自己母亲说话。
准确地来说,是自言自语。
“大姐你可真是享福啊,儿子和侄子都这么有孝心。”
“哎,这人啊,就得看命。我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儿子拉扯大,他现在还嫌弃我得很嘞!”
“有时候我可真羡慕你。”
“虽然瘫着吧,好歹有的饭吃,有的人伺候。我家那口子,现在还要反过来伺候孙子!”
“现在一家五口就靠着我吃饭,哪像你,亲戚还是大老板,给你买的这些东西哟,可真舍得。”
“我听我儿媳妇说,这一瓶鱼油就要好几百嘞!乖乖,也太贵了,一颗投下来都十几二十块了!”
许多上了年纪的女性都爱絮叨。
这并不是她们就喜欢碎碎念,而是平日里缺少能够和她们持续交流的家人朋友,她们才会在遇见人时抓住时机去表达,去从聆听者那里获得认同和反馈。
温寻以前在公司偶尔也会在休息间隙被清洁工阿姨拉住闲扯一些生活琐事。他不会烦这种事,因此听到护工阿姨跟母亲闲扯这些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妈妈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
有个人和她聊聊天,也热闹一些。
但温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总觉得护工话里话外,透露着一种微妙的情绪。
“哎,不过大姐你现在这个样子,全靠管子吃饭,吃什么也没滋没味的,造孽哟……”
里面的声响暂歇,护工感叹了几声便不再说话,像是埋头开始认真工作给雇主喂饭了。
温寻听到这里也不想再听下去。
他都不敢想象病房中躺着的母亲如今是个什么形象。
他怕一想,就要落泪。
“笃笃。”
温寻敲开门,拎着饭盒走进病房。
正在喂食的牛月珍连忙放下饭碗,有些局促地站起身,“哎,温先生来了啊。”
“牛阿姨好。”温寻对牛月珍点点头,径直走到了母亲床头边,“在给我妈喂饭?”
“对的对的。温先生吃饭了吗?”牛月珍非常热情,看到温寻手中的保温盒连忙伸手去接,“哎哟,这是给你妈妈带的?”
“给她带了点鱼汤。”温寻把饭盒递给护工,主动问道,“”今天中午食堂做的是什么?”
“就老几样呗。烧冬瓜,炒肝,西红柿炒鸡蛋。”牛月珍说完,怕温寻不满意,又补充道,“这边医院食堂的菜就是大锅饭,不像你们在外面吃得那么好。不过还可以,有菜有肉的。”
温寻点点头,抬起手,“我看看我妈的饭?”
牛月珍张张嘴,很想说,您这样能看什么啊?
但毕竟是雇主家人,牛月珍还是将饭碗交到了温寻手中。
那是一碗不会令正常人有任何食欲的糊糊。
所有的肉、菜、饭都被用破壁机打成了碎渣,然后加上温水,和成了一碗流质半粘稠状的液体。
这些液体会被人用粗大的针头吸取起来,然后经由一根细细的软管,打进病人的胃中。
重度昏迷的人已经没有了自主进食功能。
只能靠这样的方式维持生理机能。
牛月珍注视着面前的青年低下头,毫不介意地将脸凑到了饭碗前。
甚至还舀起一勺糊糊,自己放进嘴里尝了尝。
牛月珍伺候过很多病人,也面对过各种各样性格的病人家属。但像温寻这样的,却还是头一回见。看起来温温和和的一个小伙子,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瞎了的缘故,牛月珍在面对他的时候总觉得有些悚。
特别是当那双黑黝黝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
就像看到了她心里。
“尝着没什么味道。”
温寻勉强咽下饭糊,说道。
“呵呵,是呀,加了不少水。本来都是比较清淡的菜色,番茄和冬瓜打成糊都瞧不见了,炒肝那肉也不多。”牛月珍搓搓手,“温大姐现在昏迷着,也没法自己进食,都是得把饭弄成这样,才好喂的。”
她目光瞥到自己刚从抽屉里拿出来的保健品,又连忙道,“加了鱼肝油呢,营养也能补。”
温寻点点头。
“今天麻烦您再给我妈加个餐吧,鱼汤也给她喂一下。这鱼是深海鱼,营养也很高的。”
“没问题没问题,”牛月珍点头应下,顺口夸赞温寻,“你可真有心。”
温寻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他有些难受地想。
自己要是真的有心,就不会让母亲一个人在这里待那么久,每天吃这样难以下咽的饭菜。
“325床?”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护士正好敲门进来给温母换药。
温寻安静地在一旁等待护士换好药瓶给母亲调好点滴,才开口询问自己妈妈的病情。
“现在她状况还是挺稳定的,身体机能在慢慢恢复。但具体什么时候能醒,你得找主治医师了解。他肯定知道的情况是最详细的。”
护士语气板正,说话一丝不苟,却让温寻稍微安了心。
毕竟没有其他情况,那就是最好的情况。
温寻谢过护士,站起了身。
“那你先在病房待着,我去找医生了解一下我妈的病情。”
温寻一只手抚在另一只手的手臂上,低声说道。
一旁的牛月珍松了口气,连忙应下,“好好,您去忙吧。这里有我照看着,放心。”
护工很是积极地回应温寻,却并不知道,青年最后一句话,其实并不是对她说的。
而是冲着某只正乖巧盘在他腰间的触手叮嘱的。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31
~今天是乖乖的干饭乐和导盲乐!
谢谢一些宝贝的留言鼓励~
这篇文的题材算是我的一个新尝试,所以写得很没底气,每一章都是改了又改,每天也花了很多心思在构想剧情和内容上(我开文基本都是只有粗纲,更享受写作过程中的探索和一点点细化的快乐)
就是有时候会焦虑自己写得太磨蹭更新不够多,怀疑是不是节奏太慢或者内容不够好才导致留言少~
但尽管如此,还是过程还是很开心的,每次看到大家的评论也都很满足,所以不用担心啦,我肯定会好好继续写下去的!许愿自己什么时候手速爆发能日更_(:з」∠)_
当然你们的多多留言肯定会让我更有动力啦哈哈哈XD
今天的乐乐很乖。
温寻自从知道了家中的触手生物会身体变色隐藏自己之后,对它的放心程度就高了很多。
至少不会随时随地担心它被人发现给抓走了。
但温寻现在毕竟要去见医生,要仔细和医生交流母亲的病情,温寻觉得还是把触手安置在病房里比较好。
毕竟这段时日里,温寻还是感受过这家伙的粘人和调皮的。
温寻怕一会儿自己又不知不觉被这家伙拽走注意力,其他的都抛到脑后去了。
还有一点,是温寻藏在心里一丝不明显的担忧。
来自于刚才他听到护工的那一番话。
他并不能武断地说牛月珍有什么问题——至少现在从表面来看,护工阿姨照顾老妈照顾得挺用心的。
事实上温寻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防备心过重。
但他就是下意识觉得,让乐乐待在老妈身边,比放任护工一个人陪着老妈,更让他安心。
要是放在以往,温寻是怎么都不会想到。
自己对一个非人生物的信赖,竟然要大于人的。
其实能够用眼睛观察的时候,我们对于一个人的评判似乎是非常直观简单的。
‘这个人看起来很友善’,‘这个人不像个好人’,‘这个人举止畏畏缩缩’,‘这个人长得贼眉鼠眼’……这些主观看法影响着我们对人的第一印象,也左右着我们对待对方的行为态度。
但当一个人失去了观察世界的那扇窗户,又怎么去认识他人呢?
温寻选择了随心。
他的直觉告诉他,让乐乐留在病房里不是一件坏事。
尽管这是一只旁人看不见的、无法说话的、身份不明的怪物——但对温寻而言,却是能够让他在此时此刻依赖的存在。
是他在黑暗中唯一能够看得见且摸得着的色彩。
有这抹色彩在,好像世界就又重新和他建立起了连接。
触手比温寻想象的还要听话。
在他叮嘱了之后,攀在腰间的吸力就慢慢减弱,软弹的触感轻柔地从他腿间滑落,有些眷恋地在他脚踝上打了几个转,才游离开去。
温寻忍不住嘴角又向上扬起,在护工颇感疑惑的视线中,慢慢离开了病房。
主治医生的办公室离病房不远,温寻在路上碰到了其他小护士,好心带着他一路来到了医护办公区。
“李医生,有病人家属找。”护士替温寻通报了一声。
里面回道,“好,让他稍等下。”
办公室内似乎医生还在接待其他人,两人的对话隐约从门缝中传了出来。
“行了,魏大教授,不用再游说我了。这事不可能。你要真想做研究,就回学校招志愿者搞课题,我们这里的病人是不可能让你监测观察的。”
“这种外接设备又不是什么临床手术,我们免费提供,也不会影响治疗,反而能够提供数据减少医生日常的巡查工作。这是双赢,师兄您说对吗?”
“……那也涉及到病人的隐私!好了,不和你多说了,反正我这是不行的,你赶紧走吧。你之前搞一个两个我就不追究了,当是家属的个人行为。你要是敢铺开弄,之后也别再进我们院里来了!”
“好好,你的科室你说了算。那我先回学校了。师兄想法改变了随时可以来隔壁找我。”
“滚滚滚。”
温寻发现自己失明之后,似乎经常能不经意间听到别人聊天。
他并非是故意的。
只是在失去视觉信息的情况下,其他信息的传播渠道在他这里不知不觉放大了,让他比常人更能捕捉到。
比如现在,他就能听出来,办公室内正在和医生说话的人是他见过的。
正是堂弟的合作伙伴,魏天明。
是了,他好像自我介绍过,就在隔壁医科大学就职。
“咦,温先生?”
在办公室门打开之前,温寻就先往后退了几步。给自己和出来的人留够了距离。
他并不习惯和人非常贴近地交流。
特别是目前眼睛无法视物的情况下。
黑暗的世界本就难以判断边界,他需要给自己至少在空间上留出足够的安全范围。
但从办公室出来的男人显然没有他这样的习惯,反而朝着他走了几步。
温寻甚至能感受到迎面覆来的阴影与呼吸。
“温先生又来看望家人了?”面前的人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念头,带着一丝惊讶和非常明显的愉悦,冲他打招呼,“又见面了。”
温寻微微蹙眉,又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背抵上墙壁。
“魏教授。”温寻颔首,“您好。”
“温先生一个人来的?”温寻感觉到男人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游走了一圈,又随着问话看向四周,像是在找什么人。
“对,一个人。”温寻也自然地答道,反问,“魏教授过来忙工作?”
“算是吧。”魏天明的回答似是而非,“主要还是兴趣爱好。”
温寻知道对方应该也猜到他刚才在门外听见一些信息了,便也没有避开,“关于我妈佩戴的那种手环?我以为那是魏教授和我弟弟合作的产品。”
“是啊,因为兴趣而开发的产品,不算我的本职工作。”魏天明冲温寻笑了笑,也不管温寻能否看见,“温先生还不知道吧,我本职是研究生物工程的。小……你弟弟他搞人机交互,我只是从生物和神经系统层面提供一些支持。”
“魏教授很厉害。”
温寻礼貌地夸赞,思绪却不禁飘远。
搞生物的?
那是不是……会喜欢研究各种……种类的生物?
比如一些稀有的,奇怪的品种?
他们是不是更感兴趣?
不得不说,温寻的猜测非常准。
但当下,温寻还没有真正对魏天明升起什么真正的防备之心。他只是觉得以后离这个人远点就好,反正大家也不过是萍水相逢。
这让他之后的好一段时间,都后悔万分。
“温先生比我更厉害。”
魏天明的回夸来得很快:“失明状态下还能从家里自己一路来医院,这可不简单。”
温寻能感觉到男人探寻的目光再一次从自己的身体扫视而过。
魏天明很有分寸,目光并没有非常冒犯,但还是令温寻感觉到了一丝不自在。
“有盲杖,也有很多好心人帮忙。”
温寻淡淡说道,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自傲的事情。
“温先生谦虚了。”
魏天明似乎非常有谈兴,继续就这个话题聊了下去,“之前咱们视频交流的那一次,我记得我也跟你提过吧,我也曾经有一段时间失去过视觉。”
温寻微微颔首。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时隔二十多年,但到现在我都还能记得当时的恐惧与无措……”
魏天明的语气有些悠远,似是陷入回忆。
“至少还是恢复了。”
温寻现在心里记挂着母亲的病情,同时还牵挂着病房里的一只调皮家伙,说实话并不是很想听一个不熟悉的人聊过往。
更何况他还记得弟弟叮嘱过,不要和这个人深交。
魏天明显然也看出来了温寻想要终止话题的心。
但他并没有生气。
温寻听见男人轻笑一声,“是啊,至少恢复了。”魏天明也没有再聊下去了,收尾一般地说,“但经历过那一次之后,我就发誓,要把自己的无知降到最低。要尽我可能的去了解这个世界,这样我才能更加安心。”
温寻抿唇,不置可否。
于现在的他而言,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都没有关系。
他顾好自己就够呛了。
“哦,温先生是要找李医生吧?不耽误你了。”
温寻终于感觉到挡在面前的阴影有了离开的迹象,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位魏教授听声音像是个温文儒雅的学者。但从两次见面的感觉来说,温寻下意识里却觉得他是一个具备攻击性的人。
尽管对方并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的不妥。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32
~呜呜,今天是留守乐!
爱你们!满血复活,加更一章!
魏天明离开后,温寻顺利地和母亲的主治医师进行了一番交谈。
主治大夫李医生详细地向温寻介绍了温母入院以来的体征变化情况,从术前到术后再到如今他们平日里检查所获得的信息。
“她的求生意志还是很强的,手术之后有一段时间的危险期,但很快就扛过了。”
李医生提及了一个日期。
温寻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正是自己醒来后下床去看望母亲的时间。
“现在就是等她苏醒了。这个时间是说不准的。我们这里有很快就醒的病人,也有躺了十年的植物人。”李医生给温寻打了个预防针,“虽说咱们现在医学一直在发展,但是人体还是有很多没有探索清楚的地方。她到底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跟自身意志有关,也跟身体情况有关。”
“好的,我明白。”
温寻点点头,心中有些沉重。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李医生话锋一转,“现在观察你母亲状态还是不错的。当然,因为一直进食流食,她无可避免地会出现营养缺乏的情况,缺钾、缺蛋白、缺电解质这些,这个我们会随时跟进,输液补充。你们也可以适当给她改善饮食,多补充维生素。”
温寻认真记下,再一次在心里感谢堂弟的细心。
要是没有堂弟请护工、替母亲买营养品、随时关注母亲的身体情况,他怕是都顾忌不到这些。
“那还需要注意什么呢?”温寻继续请教。
“长期卧床的病人需要经常翻动身子,”李医生提了几个病人家属容易忽视的点,“不能一直保持不动的姿势,否则容易得褥疮。还有就是要随时注意她呼吸和排泄的情况,要定期吸痰和清洁身体……”
医生的叮嘱温寻一一牢记在心,一直到走回病房,都还在心中默念。
“温先生回来了呀。”
护工牛月珍放下碗勺,起身和温寻打招呼。
“嗯,牛阿姨还在喂我妈?”
温寻刚进房门,就感觉腿上突然多了一道重量。他正和护工阿姨说话呢,人就往一边偏。
还好他手快地在门沿上扶了一下,要不然差点重心不稳。
温寻将空闲的手背到身后,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某只莽撞的家伙。
估计是在病房里憋久了,一见他回来就缠了上来。
“刚喂完,准备去洗碗呢。”
牛月珍动作勤快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温寻听着耳边的动静,想起医生刚才提及的种种照看内容,眉眼间不禁露出感激。
“牛阿姨,谢谢你用心照顾我妈妈了。”
他心中为之前对护工阿姨竖起的那一点戒备表示抱歉。
温寻觉得肯定是想错了。
如果护工不尽心,他妈妈怎么会现在状态稳定,甚至有了要苏醒的反应呢?
温寻走到床边,轻轻握住母亲温凉的手。
他太久没有牵妈妈了。
这双手比记忆中似乎要粗糙好多,消瘦好多。
温寻心里不禁泛起酸涩。
他忍不住又摸了摸母亲的脸,探了探她的额头,顺着母亲的额角抚过略显干燥的发丝,恨不得能睁开眼好好看一看妈妈。
“听医生说,我妈这样一直卧床的,还需要定时翻动对吧?”
“啊,对对,是要定时翻动的。”牛月珍本来在收拾碗筷,闻言干脆走到床边,整理起温母身上盖的被角。一边整理,她一边对温寻说,“久了不翻,不利于血液循环,会长褥疮的。”
被子被抖得簌簌作响,“您放心,我刚刚才翻了一回呢。”
温寻站起来往后退,将空间让给做事的护工阿姨,“一个人做这些很费劲吧?辛苦您了。”
“……哎,也还好,做习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鲜少从雇主嘴里听到这么真诚的道谢,牛月珍愣了一下,才有些局促地回答道。
温寻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指上传来一阵吸拽的力道。
触手不知什么时候攀爬到了他上身间。
一半圈着他的腰,一半卷在了他的手腕上,细长的触须顶端钻进了温寻的指缝里,而腕足上那一排排吸盘则将他的掌心紧紧吸住。
乐乐这是……怎么了?
掌心传来的感觉并不是平时触手缠着温寻玩闹时那种卖乖顽皮的吸法。
而是一下下的,有频率的用力。
“温先生,那个,医生有说温大姐什么时候醒吗?”
温寻耳边听到护工的问话,注意力被拉回来了一点。
“没有,”他回道,“说是还是要继续观察,说不准。”
“这样啊……”
不知道怎么的,温寻从护工阿姨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庆幸之感。他微微皱眉,但很快,护工的话又打消了他的疑虑。
“我还以为很快温大姐就能醒了呢,”牛月珍觑着温寻的脸,语气憨厚,带着对自己工作的打趣,“还说该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温寻勾起笑,”就算我妈醒了,也要托您照顾一段时间的。“他为了安护工的心,特意说,“牛阿姨您放心,只要您好好照顾我妈妈,到时候除了我弟给你开的工资,我这边也会好好感谢你的……”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
在温寻和牛月珍说话间,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手掌心的吸力。
吸力不断加大,频次也越来越快,在温寻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温寻垂在腿边的手都被触手给吸拽地抬到了半空。
“温先生?”
牛月珍正一边客气一边高兴着,忽然看到面前的青年冲自己扬起了手。
分明是青天白日的病房里,莫名却仿佛被乌云遮挡,暗了下来。一种压抑的感觉萦上心头,令牛月珍有些不寒而栗。她望向温寻的眼睛,有一次看到了两片空洞无神的黑。
而在她余光里,恍惚瞥见青年身后的墙壁上,似是有什么巨大的影子张开肢体,朝她侵袭而来。
牛月珍惊得往后退了半步,把柜旁的碗都撞到了地上。
温寻并不知道牛月珍此刻真正的感受。
他只是以为自己突然的动作把人吓到了,心中暗自责备某只“怪物”今天过分的调皮。
“不好意思,头发有些长了。”
温寻控制着自己的手带到面前拨了拨刘海,生硬地解释道,“要不您先去洗碗吧,我和我妈说一会儿话。”
“好、好的。”
牛月珍感觉四周的空气忽然又回来了。
她松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碗勺就快步跑出了门。
房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