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中清醒的人只剩下温寻一个。
温寻将手重新伸了出来,揪住还在一个劲嘬他掌心和手指的触手尖。
“乐乐,你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33
~我吸~我再吸!
触手吸吮掌心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
温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他能感受到乐乐应该是想向他表达些什么。
就连缠在他身上的足肢都在收紧,似乎充满催促与急迫。
这还是头一回,触手表现出这样的反应。
温寻的情绪也不知不觉变得焦急起来。
病房里一切如常。母亲呼吸平缓,监测仪依旧发出规律的嘟嘟声,听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温寻怎么也不明白缠在他身上的家伙想要表达什么。
他思来想去许久,只能将触手的反应归为不安。
也许是刚才他离开太久了?
又或者乐乐之前一直和他在家待着,不喜欢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还是说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温寻心中闪过很多猜测。
可最终他能做的,只有匆匆杵着盲杖离开医院,拜托路人打了一辆车,尽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温寻想,也许回家,就好了。
一路上,触手仍旧一直紧紧绞着他的手臂,离家越近,绞的力道越重。
温寻身体有些吃疼,但却还是一遍遍用手轻柔地安抚腕上的焦躁不安的足肉,一直到进了家门。
“到底怎么了?”
终于,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封闭环境。
关上房门,没有外人存在,温寻终于敢将乱动了一路的家伙拽下来,好好问一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看不见,只能将触手捧到面前,用自己的手指去“观察”。
皮肤,肢足,吸盘,触须……温寻一点点摸排下来,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触手依旧饱满精神,皮肤光滑,摸上去水润润的,甚至还能摸到一些从吸盘上溢出的黏液。
“乐乐……”
温寻用指腹轻搓了一下指尖的湿粘,刚才的担心降下去一半。
“你不会是在溜我玩儿吧?”他语带犹疑。
无怪乎温寻这样想。
自从上一回触手因为脱水而变蔫儿之后,温寻就特意上网搜索了解许多水生动物的特性。
章鱼、水母、虎鲸、鹦鹉螺……尽管他仍然不知道触手是什么“怪物”,但毕竟都是喜水生物,温寻觉得应该还是有一些能够值得参考的习性。
比如感官系统,比如身体的湿润度。
通常当生物感觉受到威胁时,会通过变色或者喷射体液来吓退敌人,而如果它虚弱或生病了,那么身体最直观的反应便是皮肤的变化。
或是变干,或是长出小疙瘩,又或者摸上去就是萎靡的皱褶。
但无论哪一种,都和现在在他面前活力四射的家伙不太一样。
温寻甚至能感觉周围又拱上来了几只精力旺盛的腕足。
将他挤得左右摇晃,都快陷进沙发里。
“要是你能说话就好了。”
遍找不到原因,温寻忍不住再一次感叹道。
但这感叹就像是人对着神佛祈祷一般,心愿是好的,却也是虚无缥缈的。
温寻能做的,也只能是沮丧地拽下还在试图吸吮他掌心的触须,捏着圆鼓鼓的吸盘口,叹气。
“乐乐,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就不适合养你呀?”
先是遭遇一个人出门的危险。
而后是面对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自己无力照顾的愧疚苦涩。
如今连身边唯一亲近的生物表现异样,他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一向对生活知足的温寻,再一次陷入了自我的怀疑和厌弃中。
这种自我怀疑和厌弃,自他失明起,就时常出现在他脑海里。消不掉,散不去,永远都像一团黑雾,贴在黑暗的边缘。一旦他内心有所动摇,就立刻扑上来,将他笼罩。
温寻问出口的问题不需要回答,他自己就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我一个瞎子,自己过日子都成问题,怎么还能妄想照看别人呢?”
温寻有些意兴阑珊,哂笑了一声,“简直是瞎子看秤——不知轻重。”
说着温寻就垂下了头。
细碎的软发从额角滑落,挡住了他的眉眼。
他仍旧坐在客厅中。
整个人却像是从房间里淡出了一般,渐渐归寂到了另一个世界的黑暗中去。
曾经在制作新游戏时,温寻听同事讲过这样一个构想的理论。
说未来每一个登录他们游戏的人,都会成为他们虚拟服务器的一部分,成为整个游戏地图上的锚点。当四面八方无数的锚点汇聚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张闪烁斑斓的网。
只要有一个锚点存在,这张网就不会消失。
网下那片波澜壮阔的海域,那些他们创造出来的众多角色,就永远都会存在。
温寻很喜欢这样的理论。而对于真实世界而言,他觉得同样也存在一个由无数人构建连接成的大网。
他,老爸,老妈,也是这张网上闪烁的微小星点之一。
只是如今属于老爸的亮色消失了。
妈妈的光点也微弱到几不可见。
他虽然活了下来,可却好像卡在了大网中无数锚点相连的中空里,卡在了看不见任何事物的暗格中。
属于他的服务器已经熄灭了。
世界依旧闪耀璀璨。
只是与他无关。
不知不觉,屋外黄昏的余晖落下,整个公寓被夺走色彩。
温寻坐在晦暗之中,仿若晦暗本身。
但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在自己的面前、头顶、脚下,他四周的无孔不入的空气中,逐渐有光点浮现。
温寻的叹息像是在幽谧的深海里落入了一滴水。
无声的涟漪以他为中心像四周震荡开去。
沉寂的空间开始痉挛。
四周的墙壁波动,原本与白墙融为一体的线条开始洇出一种低落的灰。灰色原本只是淡淡的,像是水渍从墙里渗濡出来,在一种听不见的波长中延展成为墙面如蛛网般的裂缝。
再而后,灰色之中亮起了荧蓝的微光。
这光仿佛是溶解了黄昏的日色,又裹挟着海浪的潮汐,在天光没入地平线的交汇时刻,取代了世界的昼亮,成为小小公寓里不灭的火种。
【寻寻……】
陷入低沉的温寻,在黑暗中隐约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在禁锢着他的密不透风的黑暗空间中开了一个洞,有东西含混地咕哝着闷头往里钻。
他滞顿的思维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下意识睁开了眼睛,试图去寻找声音的方向。
【寻寻……】
橙花和海藻的味道顺着光线在空气中升腾。
声音和气味像线的两端,被未知的奇妙拉长了,不规则地从墙壁和天花板挣脱下来。
一条,两条……无数如同水流般的线条在空气中起伏摇晃,它们身上闪烁的电光像流星一般跳跃飞溅,从四面八方被阴影笼罩的角落解脱出来,在宛如荒漠的黑暗中流出一连串诡谲又奇异的水色纹路。
温寻感觉自己又一次嗅到了水的湿气。
空洞的空间中像是缭绕了迷雾,含混不清又嘟嘟囔囔的声音被持续的重复,像是水中咕嘟嘟的气泡,在耳边轻轻破开。
潮湿,低语,呢喃,焦躁,快乐,安宁。
这些不相干的词语被起伏的频率搅动在一起,然后随着四周越来越多的膨胀的舞动的混乱的,渐渐聚集在温寻身边。
温寻感觉自己下陷了。
身处的沙发被不知名的力量侵占,他和靠枕一同向下滑落。
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冰凉冷硬的地面,而是一团柔软的,宽展的,仿佛被无数棉花填得鼓鼓囊囊的软垫上。
水汽更浓了。
分明像是置身古怪而奇幻的情景,温寻心中却奇怪地没有升起害怕。
他伸出手指去触碰身下的东西。
如果说陷入沼泽是一种让人恐慌的裹挟下坠,那么靠倚在这团由许多他熟悉的湿滑柔软纠缠盘绕而堆叠形成的底座上,对于温寻则更像是一种静静漂浮在海面的安心。
身下的触感仿若从水中膨胀开来的云朵,稳稳地支撑着他。
世界的坍缩就这么被中止了。
黑雾散去,一切重新变得清晰,能够被温寻捕捉观测。
邻居家的小孩做错了题被父母训得哇哇大哭,楼上的住户刚刚回家,拉开了椅凳坐下歇息。窗外的夜空中有飞机划过云霄,阴沉沉的天响了几声闷雷,似是又要落雨。
但温寻此时此刻,更在意耳中那依旧持续的鸣响。
执拗的,急切的,带着一丝委屈的抱怨,还有仿若无数个日夜的记挂思念。
他分明是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的。
这仿佛不存在于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奇怪语言。
它像是最幽静的森林草丛中传来的窸窣声响,又宛若是旋涡中心的急促拍打,尘土中风与沙的扭缠,水浪里潮与雾的侵袭交融。
但更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让温寻感觉无比的熟悉。
【寻寻,寻寻……】
温寻像是飘在了旷野之上,四面八方都有声音朝他袭来,将他包裹。
而他的身体也像是被声音裹缠住了。
无数的线条,无数的腕足,无数虚与实的触须,无数明与暗的光点,将他紧紧包裹。
嗞呲——
断断续续的电流声在房间中回荡。
温寻在恍惚中,心想,家中的电器好像被烧了。
但下一秒,他就听见自己面前的电视柜上——那个一向有问有答的智能音箱,突然毫无征兆地自行启动了。
“能养乐乐的。”
比原本刻板的机械电音多了一抹生动的幽朗声线钻进温寻耳中。
那声音像是在回应他刚才自言自语的问话。
急切,又认真。
“寻寻,能养乐乐的!”
“乐乐也能——养寻寻!”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34
~终于!能说话啦!
~今天不写日记!今天要带嘴和寻寻疯狂贴贴!
温寻觉得自从车祸之后,自己的世界就变得玄幻起来。
否则他的家里怎么会突然闯入一只触手怪物?他又怎么会在接受了二十多年的科学教育之后,忽然听见一个非人类开口说话了?
好吧,严谨地来说,家中的生物并没有直接说话。
是他家的音箱自己“说话”了。
鉴于之前这个音箱就有过“越俎代庖”、“答非所问”的“智障”行径,温寻在经过短暂的冲击和震骇之后,还是试图掰回自己摇摇欲坠的世界观。
“乐乐?”
他僵着身体,僵着声音。
呼唤起自己给触手取的名字。
这一次,温寻吐字清晰,并没有加任何的前缀和要求,声音也轻到不会被智能设备的收音器捕捉。
他只是在叫家中唯一的特别生物。
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温寻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
也许有不可置信,也许有荒诞不经,也许觉得自己怕是已经疯了,现在他所面临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虚构和假想。
他或许已经死去?亦或者其实和母亲一样,自始至终都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他所感知到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所遭遇的异样是否只是梦境中的幻想?
温寻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迷雾当中。
线团缠绕在他的身体、知觉和脑海里,令他混沌迷蒙,疑惑不解。
但此时此刻,他又清楚地感觉到——
自己身下的触感是真实的。
那些试探着缠住他四肢的足腕是真实的。
贴在他肌肤上的温热与微凉是真实的。
不断在他指尖蹭动的滑腻与水汽是真实的。
温寻的耳边再度听到微弱电流的闪烁,而后是和刚才如出一辙的生动音调。
“寻寻!乐乐在!”
未知的生物亲切地回应了他的呼唤。
与声音一同席卷向他的,还有无数细长舞动的触须,将温寻从恍惚的不可置信中兴奋地拽拉出来。
如同跳跃的火苗,将温寻整个围绕。
“寻寻,妈妈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随便进地窖!”
温寻难得被妈妈揪住耳朵,连卷在温寻手指上的小触手都被温妈妈的严肃吓了一跳。
“妈妈?”
温寻放下爸爸新给他买的变形金刚,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妈妈的围裙,“妈妈,不要生气。”
温雅馨叹了口气,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头,“不是妈妈小气,但寻寻,你要知道,现在水可是了不得的东西。咱们家里除了寻寻,就那么一缸水最珍贵了。”
温寻连忙抱住妈妈的腿,纠正道,“妈妈也珍贵的!还有爸爸,还有爷爷,还有小淼,还有小乐……”
温妈妈听儿子说了一堆人名,失笑道,“好好好,都珍贵。但既然寻寻知道珍贵的含义,那么就更不应该随便碰水缸里的水,对不对?”
温寻点点头:“我、我没有偷喝的!”
说着他却还是悄悄将手往身后背,一副替某只“小虫子”做贼心虚的模样。
“妈妈没说你偷喝。”温雅馨瞥了眼儿子的小动作,继续道,“但是寻寻告诉妈妈,你是不是自己进过地窖了?”
小孩子不知道轻重,但作为操持着一家人生活的温母,却时刻关注着自家水缸的情况。
早在好几周前,她就发现地窖有人进去过了。
脚印小小的,沿壁上也有些微的攀爬痕迹,走了还能忘记盖好盖子,一看就是自家儿子的“杰作”。
温雅馨那时检查过缸里的水,没有发现少,便当做无事发生。
但今天她打开地窖用水,发现竟又有人进去过了,缸里还少了不少的水。
这就有些严重了。
在温雅馨看来,儿子一直是个乖孩子,一般大人叮嘱过的事情,他都会记在心里不会犯错的。
但如今屡次跑进地窖,温妈妈有些担心,是不是孩子渴水了?
又或者……是被其他什么人教唆了?
毕竟现在周围一大片村子都缺水,他们村更是已经开始筹备起祭祀祈雨的事情,搞得鸡犬不宁的。
温雅馨不得不将事情往严重了想。
“寻寻能告诉妈妈,进地窖去做什么了吗?”
温妈妈耐心和儿子讲着道理,“如果寻寻想喝水,可以和妈妈说。地窖那个大水缸里的水都是生的,不能直接喝,会闹肚子的。”
温寻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
他背在后背的手忍不住去捏了捏掌心里柔软的“小虫虫”,心里担忧地想——小乐不会闹肚子吧?
温妈妈是最熟悉儿子的人之一。
怎么会看不出儿子神情的变化。
她继续哄道,“如果寻寻是想做好事帮助别人,也不能好心办坏事对不对?如果有真的缺水的小伙伴,寻寻更应该告诉妈妈,妈妈也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吗?”温妈妈故意露出伤心的表情,“还是说,寻寻觉得妈妈也不能相信了?”
“不是的!”
温寻果然立马就招架不住了,扑上去抱住妈妈的脖子,否认道,“当然信妈妈的!”
于是他这般那般,再一次将新认识的小伙伴介绍给了妈妈。
“小乐虽然喝了水,但它也补了水进去的!”
温寻说完自己进地窖的原因后,又极力为自己的小伙伴正名。
“我亲眼看到它把水又重新填满的!”距离上次“小虫虫”喝光他家水缸的水已经好些天了,温寻本来以为事情已经解决,却没想到今天又被妈妈提出来。
“寻寻。做错事承认错误,知错就改就好,但是我们不能骗人对不对?”
温妈妈听完儿子的讲述,难得生出一点气性来。
世界上哪有什么会说话的虫子?不仅可以把一缸水吸走,还能又把水填上?
要真这样,村长带着那么多人兴师动众又是收集祭品又是去开凿祭坛求雨做什么?求个小虫子不就得了?
温妈妈心中担忧是不是家中最近气氛太过沉重,把儿子影响到了。
都编造出一个虫子来陪自己玩了。
“寻寻,老实跟妈妈讲,到底带谁进地窖了?”温雅馨皱着眉,指着厨房说,“家里的水少了很多。如果真的有这个叫’小乐‘的小伙伴,你问问它为什么这次喝了水,却没有把水还回来?”
温寻眼中闪过无措和茫然。
【我没喝!】
而此时,他身后却有声音委屈地嚷道。
【不是我!】
温寻感觉自己的手指被紧紧地吸住了。“小虫虫”身上的那两排小孔紧紧地吸住他,呼哧呼哧地,像是生气极了。
“妈妈,小乐说这次不是它吸走的水。”
温寻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小伙伴。
上一回他误会小乐是坏蛋,心里就可过意不去了。后来小乐把水重新填进水缸之后,温寻就暗自保证,以后再也不随便冤枉人了。
小乐是世界上最好的虫了!
它陪他玩,替他种菜,还帮他治伤口!他不能让妈妈误会它!
“寻寻!”
温妈妈觉得该是时候纠正一下儿子的教育了。
马上就要上小学的孩子了,竟然还在编一些童话故事当借口。
“寻寻,没有虫子会说话的。”温妈妈努力压下怒气,告诉儿子,“如果你想养小动物养泥鳅什么的,可以给妈妈说。但是不可以随便编谎话知不知道?”
“可是……可是小乐不是泥鳅,”温寻委屈极了,“而且它就是会说话呀!”
他不禁将身后的手伸到面前,想要让小伙伴证明自己没说谎:“小乐,你说一句给妈妈听听看!”
在温雅馨的视野里,儿子小小的掌心里,什么都没有。
但儿子却对着空荡荡的掌心说话,隔了一会儿,更是笑了起来,冲她寻求认同,“妈妈,你听见了吧!小乐说了,它只跟我去过一次地窖,后来都没去过呢!”
“……”
温雅馨眼前有些晕眩。
她不再试图从儿子那里得到答案了,只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温柔,点头道,“好,妈妈信你了。”
她抬起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然后将掉在地上的变形金刚重新放在温寻手中,说:“去……和小乐去玩吧。”
望着儿子跑远的背影,温雅馨脸上才浮起重重的担忧。
在她看来,至少儿子的表情和语气都没有任何说话心虚的样子。
好像他真的有一个叫“小乐”的虫子小伙伴。
也能和这个小伙伴交流。
但……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儿子分明在自言自语!
追究水缸丢水的事早已被温雅馨抛在了脑后,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儿子的精神状况。
是不是……该带儿子去城里了?
城里无论是生活环境、教育环境还是医疗环境,都要比这里要好上太多。
“这是怎么了?”
房廊转角处,刚从外面遛弯回来的温爷爷咳嗽了两声,问起母子俩的官司。
温雅馨愁肠满肚地将今天的事和自己的担忧说给了公公听。
她本以为公公会和自己一样担忧孙子的情况,却没想到公公听完沉思了片刻,竟然语气豁达地让她不要担心。
“寻寻精神好得很。他脑子转得快,人又乖又机灵,哪有什么病!”
温爷爷目光透过窗沿望向屋外的村道,以及村道尽头连绵的山脉,和山坳间幽深的阴影。
“小孩子啊,心思单纯,有时候看到的听到的,可比我们成年人丰富的多。”温爷爷慈声道,“既然小寻都说是小伙伴了,那就当他结交了个新伙伴。如果他发现不对劲,会找我们寻求帮助的。”
“可是……!”
“阿馨啊,你也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温爷爷却没管儿媳的心急,转头说起了不相干的事,”你可知道,咱们这个地方,以前有多繁盛?“
温雅馨摇摇头。她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
“别看九江村现在破落了,以前啊,这里可是个水陆相通的好地界!漕运的,马帮的,都要从我们这儿过!俗话说有水就有财,再往前的几百年,从这里流出去的江水不知养活了多少人……只可惜啊,水越来越浑,越来越少……”
“爸!寻寻的事……”
“阿馨啊,你记得小时候你和华子最喜欢去河里凫水了吗?”温爷爷话题又一转,提及儿子儿媳幼年时的事,“有一回华子被水草缠住了,你想救又救不动,急得直哭。后来你们俩回来,就一个劲儿的说看到有神仙拿剪刀把华子脚上的水草剪断了,是神仙救的你们,还从家里拿了不少窝窝头去投进河里,说要谢谢神仙。”
温雅馨试图回忆无果,“爸,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而且那时候我们那么小,说话哪能当真?肯定华哥自己挣脱水草游上来的。”
温雅馨还有半句忍住没说: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但她知道公公和村子里的老一辈有一些封建迷信的想法。因此尽管心里这么想,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们呀……”
温爷爷不再多说了,只叮嘱儿媳。
“总之有我看着,寻寻的事他只管自己做主。只要不涉及到生命危险,你们不要随便干涉他。”
温爷爷目光越过屋梁看向不远处人群攒动的山脚,又仰头望了望弥漫着乌云的天空,叹了一口气,“要变天咯。”
风吹开了窗户,雨水从窗缝往屋里飘。
温寻呆滞地坐在客厅里,脸和手脚都被冷风吹得有些麻木,神情僵硬得仿佛一个假人。
房间中一直在观察他的存在探出了一节肢体,游动到窗边熟稔地合拢了窗户,然后又极快地游了回来,仿若一株发光的水草一般,在温寻的脚边摇曳。
它似乎想要邀功,但看到屋主人仍旧没有笑意的面容,又有些踟蹰地放慢了摇晃的动作。
它并不知道,令屋主人现在有如此反应的并不是冷风。
也不是屋外突如其来的骤雨。
而是它本身。
温寻此刻自己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冷。
他只是觉得自己思维僵住了,不知道作何反应。
脑海里有许多混乱而模糊的碎片闪过,伴随着耳边一声声亲昵的“寻寻”,令他的思维分成了两道迥然不同的意识。
一道在低吼:这是妖怪!精怪!说不定还是什么恶魔魔鬼!哪有动物会说话的?这可不是普通的“怪物”就能说得过去的事了!妖怪吃人的传说还听得少吗?
另一道则平和许多:既然早就觉得人家是“怪物”了,会说话这种怪事发生了不也是很正常的事?鹦鹉还会说话呢,怎么没少有人养呢?更何况就算是什么精怪,那也有好有坏之分,有什么好害怕的?真要害人,自己还能活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