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寻虽然看不见,但愈发灵敏的其余感官却让他隐隐感觉到房间中这个男人气势的衰颓。和曾经见面时那样的恣意风发不同,此时,这个房间里充斥着一种衰败的气息。
像是风烛残年般的油尽灯枯。
又像是就沉潭死水下难以搅动的淤泥,再怎么挣扎也抵抗不了朝下陷的萎落。
“顺其自然啊……”
魏天明重复着温寻的话,目光不由得移向一旁的温淼,叹道,“很可惜,我和你弟弟都不是这样的人。我们一直都在抵抗自然,抵抗命运。我们更愿意靠自己去掌控身体,掌控精神,掌控生活。”
说着,他又垂下视线,落在被子上,又或是落在被子下遮掩的东西上。
“只是,”魏天明有些遗憾地喟叹道,“有时候想要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
温淼忍不住插嘴了。他顺着魏天明的视线落在男人鼓起的被子上,皱起眉,“我不会脑子不清醒到什么都去乱尝试。”
“小水点,我说过,这不是脑子不清醒,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咳咳,只可惜……做砸了好像。”
魏天明扯平嘴角,重新望向温淼。此刻他的眸光里闪过一抹暗紫,说出的话也晦涩难懂,“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存在的意义。”
“呵。”温淼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意义?变成一个怪物的意义吗?”
“不,“魏天明淡淡道,”是一个怪物成为人的意义。”
“所以我说你有病。当年的事情已经让你疯了!你以为你是谁?你要是怪物,当初跟你一块儿差点死的我是不是也是怪物?和我们一起从水里出来的我哥他是不是也是怪物?”
“魏天明,你是堂堂生物工程的教授,研究这么多年还没清醒吗?”温淼语气越发不冷静,“当年就算我们遭遇了什么离奇的场景见到了什么古怪的怪物,那也是可以通过科学解释的!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未知的生物领域,还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神经毒素,还有很多能产生幻觉的东西!你硬要把自己往怪物身上靠,是你有毛病!”
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氛围让温寻这个看不见的人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小淼啊,不如你把水果拿去切一下?”温寻伸手扯了扯立在一旁的弟弟,“好不好?”
温淼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火来得太没道理,应了一声便出去了。甚至都忘了自己之前如何地方大哥和魏天明单独相处。
“别介意啊魏教授,小淼也是关心则乱。”温寻缓解气氛。
“咳,我知道。”魏天明轻笑,甚至话语中像是比温寻这个哥哥还懂温淼的样子,“小水点这脾气从小没变。小时候就倔。”
“是呀。”温寻也回忆起三人幼时的交集,点头道。
此时温寻隐约听见身后“咔哒”一声,像是卧房门被关上了。他以为是弟弟顺手关的,并不知道魏天明身上的被子掀开了一个角,有东西从那个缝隙探出,合拢了门。
“对了。刚温先生说今天来想找我聊点事情,除了眼睛的事,还有什么吗?”
魏天明打量了温寻周身一圈,并没有感知到同类的气息。
不过他大约已猜到了温寻的来意。
总归离不开某个幸运的家伙。
不像他……从未有人惦记。
但接下来,温寻的行为却令魏天明有些猝不及防的愕然。
“是这样的,听小淼说,魏教授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在坏死的手臂上移植了其他生物的肢体?还是海洋属的,非常特别的生物?”
温寻倾身向前,一张温和无害的面容冲着魏天明微笑。
但魏天明却从那无声的眼眸中,看出了一种势在必行的决意。
“方便的话,可以让我知道是什么吗?”
话是礼貌的问话,但不等魏天明回答,温寻的手就主动伸了过去,极其快速地摸索着掀开了魏天明身上覆盖的被子。
意外却又仿佛一颗石头砸落在地的感觉——
温寻探寻到了一股无比熟悉却又略显陌生的触感。
他试图去否定这个触感在心中呈现出的样子,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摸索,那都不会是人类的手臂。
那是一截软滑的触手。和他曾经接触过的一样。
只是摸上去干瘪异常。
温寻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波澜,却无法遏制从心里不断涌出的愤怒与大恸。
“魏天明……你果然是个疯子……”
温寻颤抖着声音,对着床上的人低吼着质问出声,“你到底对乐乐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91
~完了,寻寻别误会我和姓魏的合体了吧?
~怎么可能!呕~
~我只会和寻寻合体!
宝贝们中秋快乐~节后见!
温寻为什么硬要温淼带他来看魏天明这个他并不算熟悉的人呢?
此时此刻他手上所触摸到的东西就是根本原因。
在听到弟弟用一种厌恶又不解的口吻说出魏天明手上长出了一截类似章鱼触手的东西之后,他的心就再也淡定不下来了,一定要温淼带他去找魏天明。
他要知道,魏天明到底做了什么。
他要知道,魏天明与乐乐这段时间的失踪有没有关系。
他要知道,魏天明有没有伤害他家那只笨蛋家伙。
现在,捏住手里干瘪的触尖,温寻觉得一切的答案都不言而喻了。
为什么他会一直找不到乐乐呢?为什么乐乐又会在只承载意识体的Miracle虚拟空间出现呢?
当然是因为乐乐的身体没有了!
没有了!被这个科学怪人给当做实验体解剖移植了!
“喂喂,等等——”
魏天明抽了抽自己“退化”的“胳膊”,没抽动,只能无奈地举起另一只手投降示意,“温先生,你先平静一下,不要激动。”
温寻可看不见魏天明的“投降”,只冷着脸道:“我平静不下来。”
此时此刻他看起来倒和弟弟温淼非常像了,身上带着一股凝肃的生硬。
“好吧,首先我想先声明一件事。”
魏天明垂下眼,看着被青年白皙的手指牢牢抓住的丑陋触手,眼中闪过复杂。
啧,还从没有人用这种毫不嫌弃只充满紧张关心的情绪对待过它呢。
“你手上握着东西,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跟你的乐乐可没有一点关系。”
“唔,这么说好像也不对。跟它还是有一点关系的。”魏天明摸了摸下巴,“毕竟最开始,我们都来自于同一个地方,出生于同一个主体。”
“你什么……意思?”温寻手里的力道一减。
“就像,你心里猜的那样哦。”
魏天明,不,该说是‘魏天明’凑在温寻的耳边,扯开一抹不带人情味的凉薄微笑,低声说出了自己以为会永远隐瞒下去的秘密。
“因为,我……也曾是九江啊。”
温寻闻言大惊,身体差点将座椅掀翻。
“怎么——”可能!
“你是在想,九江怎么会变成一个人?又或者是原本的魏天明去了哪里?”
‘魏天明’像是憋久了,此时在一个他明知道接纳了它同族的人类面前,自残似的将自己的过往撕开来说给温寻听。
“断尾求生,这是生物学的常识,你应该也知道。但你知道还有的生物不仅自己能活着,断开的肢体也能活么?”
“不像人类,只拥有一个脑子,自然界里,还有一些具备双大脑甚至更多套神经系统的高级生物。它们拥有一些人类羡慕的本事,比如远距离的信号传播,比如可以操纵身体同时做许多事。”
“又比如,它们身体的细胞活性出奇的搞,只要身体还残留一部分,哪怕只是小小一部分,也依旧能重新生长,顽强地活下来。”
“当初俞地大旱,主体自知没办法再供养所有的足肢了,便将我们都断了。它让所有的触手都自寻出路,自己……则化作了最后一片保存生机的地下河。”
“大多数分肢都在四散的过程中死掉了。有的是渴死的,有的是被人类逮住吃掉的。有一些机灵的钻进人类生活的领地,偷喝人家的水维生,有的则钻进其他生物的肚皮里,寄居吸血……”
“但还有的很幸运,被天真的人类小孩捡回了家。”
“还当个宝贝似的养了起来。”
‘魏天明’说到这里,嗤笑了一声。
“都说人和人之间总是不公平的,其他生物不也一样么。你说,这算是命,还是什么?”
温寻皱起眉,没有说话。
‘魏天明’也不介意,继续道,“后来啊,被当成宝贝的触手在人类小孩的护佑下过得很滋润,让寄居在别的生物肚皮里的触手很是羡慕。但很快,那触手就不羡慕了。”
“因为它也有了疼它的人。”
“那是个比小豆丁大不了多少的小娃娃。”
“在触手全盛时期,这小娃娃还不够它塞牙缝的。可在它虚弱到连动弹都难得的时候,这小娃娃会摸它的头,会分它一点水,会把奶糖匀给它吃……呵呵,虽然在小娃娃眼中,他分享的对象只是一只小黄狗。”
“他并不知道,小黄狗的肚子里早就空了,他所有的投喂对着的都是一只他不喜欢的怪物。”
‘魏天明’的叙述令温寻渐渐睁大了眼。
荒诞又顺理成章的,他开始将许多幼年时的记忆重新串成了线。
“再后来,干旱越来越严重,人类重新试图建立起与神明的契约。”
男人的声音变得嘶哑,混杂着怒气的混沌,“在他们背弃了神明,忘掉了对神明的敬仰之后,人类竟然还贪婪地想要让九江赐予他们无穷的水与雨?他们怎么敢?!”
“怎么敢?!”
‘魏天明’的质问像一记重锤,捶在温寻胸口。
事实上,在知道了九江的历史后,每每想到这件事,温寻也觉得难以呼吸。
虽然作为人类,村人彼时对求生的渴求是理所应当的,但别的生物又不想活吗?九江就该舍己为人吗?那些被当做祭品的猪狗牛羊就该死吗?
凭什么呢?
“但他们还是做到了。”
“在血祭的加持下,完成了人类和神明的‘公平’交换。”
“呵呵,公平。”
“血能增加欲望的厚度,也能增加疯狂的厚度。”
“所有还存活的触手都被血祭所影响了,它们渐渐失去理智。在回应人类所需的同时,也开始攻击彼此,侵吞彼此。”
“毕竟,它们也需要更多的养料,它们也想要活下去。”
“那只幸运的触手再一次获得了幸运的加持。因为它身体里还残存着属于一个人类小孩单纯的喜爱和信仰,所以它扛过了疯狂。”
“而还有一只不幸又幸运的触手。因为从一只濒死的小狗转寄生到了一个男孩身上,侥幸躲过了一劫。疯了,却又没完全疯。”
“它重新回到了那个男孩的身体里,生平头一次握住了一个人类的小手。”
“软软的,水乎乎的。”
“像它刚有意识时就栖居的巢穴一样。”
“后来……呢?”
温寻感觉自己的嗓子像哑了一般,喉咙蠕动了好几下才问出声,“你和魏天明他……你现在是……”
温寻以为乐乐的存在已经足够玄幻离谱了,却没想到现实又给了他当头一棒。另一只九江就这么摊开了将更为离奇的事情砸向他。
他连问话都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最开始,是寄生。到后来,是共生。现在么……呵呵。”
‘魏天明’低声轻笑,丝毫没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比反派更加反派。
“温先生,你还记得,我曾在微信里问过你一个问题吗?”
‘魏天明’忽然提起好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温寻愣了一下,才点头,“是问我,人会不会爱上一条狗,对么?”
温寻忽然对这句话的由来有了另一种猜测,心中惊疑不定。
“这些年,我一直栖居在魏天明的身体里。对,就是你刚才捉着的那只胳膊……那是我的本体。就和江乐一样,我们虽然可以延展出很多分肢,但主体只有最主要的那一根。”
“我本来以为我就像一个借住者,我们彼此互不打扰,他当他的人类,我做我的九江。但他总是锲而不舍地试图找到我的弱点,试图将我分离开,还试图——抢我喜欢的人。”
温寻忽然感觉自己面前掠过一阵风,像是什么东西直直地杵在了自己面前。
“温先生,你说,人类怎么总是这么不知廉耻呢?”
“当初是他在濒死的时候求我救他,是我让他重见了光明,是我让他在深不见底的地下河里活了下来,重新过上舒服的日子。可他什么都没有回报我,只想弄死我。”
‘魏天明’的质问温寻没有回答,因为没有意义。而他想,‘魏天明’需要的也不是他的答案。
“所以……你取代了他?”
温寻感觉背脊有些发凉。
“哈哈哈,取代?”
带着海腥味的粗气喷洒在温寻脸上,糅杂着一股原主都未曾察觉的气急败坏,“不!我们早就融为一体了!”
“你觉得现在的我和最初认识的我有区别吗?”
“没有!连小水点也从没意识到我们的区别!”
“我就是魏天明!我如今已经是人类了!”
“人类不会喜欢上狗!但人类可以爱上人类!”
最后两句话几乎像是歇斯底里一般,令温寻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如果温寻能够视物,就能发现他面前看似病入膏肓的瘦削男人裸露的皮肤上青筋暴起,那干瘪萎靡的触手上也闪烁出诡异的紫光,像是难以遏制的情绪宣泄。
但就算他此刻看不见,温寻也听出了‘魏天明’口中的复杂,苦涩与不甘。
“你……你喜欢小淼?”
温寻将所有已知的事实——尽管某些部分是极为荒诞的事实——连成一串后,只得出了这一个合理的答案。
“或者说,你希望小淼,喜欢你,对么?”
隔音的卧室门阻隔掉了房内有些难堪的沉默,也屏蔽了房外早已停下的切水果的动静。
好一会儿,‘魏天明’才重新发出声音。
“他不会喜欢我的。”
他的声音恹恹,干涸得像是枯竭已久的河道。
“不然,我也不会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整个房间再度弥漫起一股近似腐朽的灰败气味,像是蛋白质在空气中慢慢分解,无法阻拦。
“温先生,温寻。你知道,我有多羡慕那个家伙吗?那个……被你取了名字,被你惦记的家伙。”
‘魏天明’此刻主动提起了自己的同类,用一种歆羡又嫉妒的口吻。
“它那么蠢,可却那么幸运。”
“小时候躲在你屁股后面,被你养起来,把它当伙伴。长大后你明明知晓了人类好恶,再度遇见那么古怪恶心的东西,却依旧愿意接纳它。”
“它饿了,你给它做吃的。它渴了,你喂它水喝。连它想同你一块儿上床睡觉,你都允许了!咳咳,咳咳——”
说到激动处,‘魏天明’咳了好几声,才继续。
“如今它不见了,你还记挂着他,甚至敢上门来找我。你都不怕我真的对你做出点什么事来……呵呵,多么感天动地的情谊啊!”
‘魏天明’说得自己眼睛都红了。
看着温寻抿着唇那副不愿将他和那蠢家伙放在一块儿对比的模样,‘魏天明’恶劣地扯开嘴角。
“你还不知道吧,那家伙可一点不辜负你这份情。”
干瘪的触须抚上温寻的眼角,激起温寻后背一片疙瘩。
“为了你这双眼睛,它竟然甘愿把全身的力量都送给我!”
感受着触角下渐渐紧绷的皮肤,‘魏天明’笑得更疯狂了,“哈哈!对!你没猜错!是它主动的,是它自投罗网的!”
“就因为他以为我能治好你的眼睛!”
“蠢不蠢啊,那个蠢家伙!”
“我是答应他了,你瞧瞧,现在你不是‘能看见’了吗?对吧!你自己也满意你现在所‘看到’的世界,对不对!哈哈哈!交易是公平的!公平的!”
温寻蓦地站了起来,避开了脸上令他毛骨悚然的触感。
他咬紧牙,将所有的愤怒和不可置信压在心底,只冷冷道。
“所以你得到了什么?魏天明?你从它那里汲取的力量,就是让你享受这么一具破败到要死了的人类身体吗?”
“不——!”
房间里涌起了黏腻的潮气,嘎吱嘎吱的声响敲打在床沿,像是无力的愤吼。
“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我明明已经成为人了,我就是魏天明!我有名字了!我叫魏天明!”
“可是……可是魏天明好像也没什么好的啊……呵呵,哈哈哈!他也是个没人爱的可怜蛋!”
“没有人在意,没有人记挂,没有人喜欢。”
“和九江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
“嘭——”
紧闭的卧室房门忽然被推开,门沿重重地撞到墙壁上,撞击声打断了房间中阴郁混乱的气息。
“够了魏天明!”
温淼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色臭到几近酱色。
“不管你是什么,别朝我哥发疯。”
床上的人在温淼推门的一刹那就将怪异的手腕收回了被子底下藏起,但那一瞬的动作和肢体还是被温淼捕捉到,令他的神色愈发难看。
温淼此时此刻胸中充满了一股无名的火。
那是一种仿佛被背叛,被愚弄的愤懑,糅杂着无数荒诞而可笑的念头,像无数根在他曾经以为的幻觉里挥舞蠕动的丑陋触须,撕扯开这么些年对方粉饰三观的外皮。
“小淼……”
温寻有些担忧地侧过身,朝向温淼的方向,微不可察地冲弟弟摇了摇头。
“哥,我先送你回家。”
温淼看懂了大哥怕他惹恼对方的示意,但他没有理会,冷着脸扶起温寻,连视线都没有再施舍给床上的男人一下,径直带着温寻离开了魏家。
空荡荡的房子又变得寂静一片。
按理说这样的空寂他在千百年的岁月里已经体会过太多了,‘魏天明’却觉得此时比以往一切时候都要难熬。
纵使这个空间里有他生活所需的一切物资,有各式各样的玩乐设备。
但只有他一个‘人’。
他又一次被抛弃了。
呵呵。他明明……从来没有被需要过啊。
“咳咳……”
‘魏天明’难以自持地咳嗽了好几下,深红到泛紫的血色从嘴角溢出,喷溅在白净的被套上。
他不甚在意地拿手抹了抹,然后放出在被子里捂了很久的触足,操纵着如同老藤般斑驳发硬的触手游出卧房,在外间的餐桌上卷起一盘切得七零八碎的水果。
分明可以用触手直接将水果分解进食,他却执意要托着果盘放在面前,用手指捏着,一口一口的咽进肚子里。
“咳咳咳……”
吃得有些快了,大块的水果堵在嗓子眼,令他喘息有些困难。
“这个季节的梨……咳咳……”
干哑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喃喃道。
“可真难吃啊……”
另一边,温寻被弟弟带到了距离不远的家中。
“小淼,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坐在舒适的大沙发上,温寻忍不住问出了口。
温淼沉默了一会儿,反问。
“哥,你信魏天明说的那些鬼话?”
说实话,温寻是信的。
但他相信的前提是乐乐的存在和自己记忆的恢复,没有这些和亲身的经历,他根本不可能相信魏天明口中那异想天开般的比小说还离谱的故事。
而温寻知道弟弟一向好似就对这些奇诡幻想的事物不甚感兴趣,温淼更喜欢的,是怎么用科技去实现人类的幻想。
于是温寻只好又先将问题抛给了温淼,“……你信吗?”
“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创立Miracle么?”温淼将话题转到另一件事情上。
温寻先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听到了发布会上你说的。”
“嗯,最初的源头就是当年那场大旱。”
温淼拿出茶具,一边清洗,一边同大哥讲起当初他们各自分开走失后的事,“那时候魏天明骗我说带我去找你,我就跟他走了,进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内有很多村民在准备祭祀,我们偷偷躲着,一直到了天黑。”
“我们躲藏的地方是神婆为血祭准备的牲畜池,有很多濒死的动物。魏天明的眼睛在躲藏时不知道被什么动物给咬了,忽然看不见,而我那时候又太小,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于是我们只能在山洞里乱转,却没注意到,越走越深。”
“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累了魏天明就带我睡在地上,饿了他就掏出零嘴给我吃,连渴了……我也喝到了一点水……明明那时候山洞里什么也没有……”
“后来回想起来,我觉得那应该还是饿出来的幻觉。”
“再然后,我们隐约在山洞深处听到了水流声。于是我们便循着声音朝那处走去,走啊走,竟然发现了一条小溪。”
“在山洞中,竟然有溪水。那时候魏天明说跟着溪水走就能走出去,于是我们便继续往里,却没想溪水越来越宽越来越深,到后来已经漫过了半身。”
“我害怕了,闹着要回家。魏天明拉着我不让走,我哭闹不止,跟他推搡间不小心踩滑,落水了。”
说到这里,温淼停了下来。
客厅中一时间只听得茶杯碰撞的清脆瓷音,开水顺着壶嘴坠下,哗哗的声音流淌不止。
“然后呢?”温寻追问。
“然后……我们就掉进水里了。”
温淼此刻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困扰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平日里沉稳而成竹在胸的样子。
“哥,你说,人可以像鱼一样,一直在水中呼吸吗?”
温寻抿唇,因为温淼的话让他想起了幼年时类似的那一段奇幻经历。
而温淼好似也不需要温寻回答,继续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对吧。”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但是归根到第一性原理,以人类目前的身体构造,是不可能在没有任何训练的情况下长时间——我指的是超出常理的长时间——停留在水中的。”温淼信誓旦旦。
“但是在我模糊的印象里,我和魏天明,在水里待了很久很久。起码超过了一整天。”
“很荒诞对吧,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不相信魏天明发神经的那些话。无论我们当初遇见了什么,都不可能改变我们身为人类的身体结构和生存常识。”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个山洞深处有许多积存已久的有害气体以及致幻物质,我们在山洞中晕厥了过去,幻想着我们变成鱼遨游在水中,见识了许多海中美轮美奂的景色和那些课本中从未出现过的奇诡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