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蒂启诺的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事到如今,这又是在逃避着什么。
祂的耐性已在方才耗费殆尽,不等洛比泽再言兴师问罪之辞,二者眼前的景象就顷刻发生了剧变。
无论是这座岛屿,还是赛蒂启诺的身形,都在对方的注视下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海之中的一块巨大坚冰。
真正的赛蒂启诺,就被封存其中。
洛比泽惊愕之余,不顾海水带来的窒息感,下意识地向其靠近,并试图拉扯那些绞缠其上的锁链。
此时一道渺远的话音传至祂耳畔,像是无可奈何的喟叹,“作出抉择吧,洛比泽,别再......囿于过往的成见。”也别再逃避自己应当担负的罪孽。
即使三道锁链穿体而过,青年的神情也依旧无比安详,似乎这并非赎罪之途,而是真正的安眠之所。
见证这一幕的洛比泽看出了囚禁赛蒂启诺的三者究竟为何,也因此瞬间抛却了先前的龃龉,心间升起难言道钝痛感,隔着冰面想要再次轻抚祂的面容。
“你分明怨恨着被迫承载一切的命运,却为此无数次地放弃自我——真是愚蠢,直到最后都在被职责所束缚。”
话音未落,祂的眼前便出现了赛蒂启诺的虚影,那双绿眸中也不乏悲悯色彩。
“当初造物者将你我召回此世,是因为恶念导致的衰亡使祂无力再反抗世界本身,故而就此沉眠于此地。”
“我的‘第一次’陨落,并非仅是无力再承载毁灭之力,也是出于我来到此地,将造物者剩余力量吞噬的事实。”
“......是因为想要反抗我么?”
“不,”赛蒂启诺果断摇头,“我只是不忍这个世界由于某一些个体的贪念而分崩离析,我需要‘创造’的力量,来助我化解毁灭之力——即使这会令我仅有残魂留存于此世。”
“洛比泽,你我都曾是这个世界存续的阻碍,正如我此前所言,现在的你只有两个选择。”
对方注视着祂的幻影,伸手欲触时却是穿体而过,洛比泽看向空无一物的手心,并未直接回答祂的问题,而是低声笃定道:“被你容许来到此处的,还有风神,你果然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赛蒂启诺不置可否,淡然地凝望着祂突如其来的落寞。
“那只是......一场让我沉沦片刻的迷梦罢了。”
“是么——分明你再次选择了妥协与压抑。”
这让赛蒂启诺深觉莫名,祂稍稍抬眸,“我竟不知,你何时学会了去理解我的心情。”
祂们俱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模糊的身影,正如那错综复杂的纠葛。
第166章 替代
一声长叹后,洛比泽第一次如此平和地向他开口道:“你应当也知晓,其实,还有第三种选择。”
“我,可以代替你承受这一切。”
此言在二者心底激起千层浪涛,赛蒂启诺却又恢复了漠然至极的姿态,“胡言乱语,先不论这是我的职责, 就连卡克斯的神魂你也迟迟镇压未果。”
“但这是你内心的愿望,对么?”
洛比泽的确成功捕捉到了赛蒂启诺的一丝动摇,语气中却再无半分嘲讽。
“如果你一定要我作出选择,我宁愿还予你自由——我会携卡克斯的神魂一道代你受过。”
赛蒂启诺满眼猜忌地看着对方,完全不明白祂的意图,“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分明......从未反省过。
洛比泽露出了一个看上去分外残忍的笑容,“或许是,为了让你永远无法遗忘我的存在——顺带向你证明风神的无能。”
见其抿唇不语,神色凝重,洛比泽垂眸道:“在被囚于失落之地的那段时日里,我时常会回忆起过往的每一个细节,直到它们再度化作虚妄的泡沫。”
“不管是由于生性贪婪,还是心怀恶念,因为我,我们总归走到了今日此种局面。与其再度两相伤害,不若......真正助你实现愿望。”
洛比泽直接无视了一旁的幻影,走近那块巨大的坚冰,缓缓将自己的神魂与其上的一众锁链相连。
“我根本就不需要你以这种方式来赎罪!”
赛蒂启诺的神魂顿时回归了坚冰内的躯体,试图用自己的力量来排斥洛比泽的神魂,但新的力量于封印而言更具吸引力,很快,排斥的势头便迅速减弱——而洛比泽的身形也渐渐融入冰体......
待那黑暗力量散尽过后,众者亦登临失落之地,布恩洛凡收回力量,冷然望向已被毁去半数的山崖。
珀尔菲用视线确认过对方无碍后,复又正色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脸上颇有不忿之色,“吾神,是我看管不力,让一股未知的力量带走了恶之法则。”
崖壁之上早已空无一物,其余三者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往瀚海深处。
身负通天之力的妘昭喃喃道:“我感受到了海面之下那神魂震荡的气息。”
忽而,握紧腕间草环的埃弗摩斯如是向珀尔菲请求道:“请助我,再次前往祂的身边。”
“吾神!”
思及方才开启法阵所付出的巨大代价,布恩洛凡的这声呼喊也是为了提醒珀尔菲三思。
对方却只是平静地看向埃弗摩斯,最后劝诫道:“这次,你可能真的会面临神魂俱灭的结局,再无归来之日。况且,我们还尚未寻到解除封印的方法。”
“净化神,法阵的形态正在褪去,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他亦因此而迟迟不肯使神格回归体内。
如若他果真身陨,无主的神格便会自行将风暴之力还予世间。
纵然赛蒂启诺主动推开了他,他也要再度将其寻回。
因为迄今为止,他表现在外的漠然与逃避已经给予了对方太多的伤害。
片刻后,埃弗摩斯的身影消逝于祭台中心,与此同时,法阵的维系已将至极限,珀尔菲每时每刻都必须损耗大量神力去修补不断涌现的裂隙。
幸而有妘昭在旁助力,法阵才得以维持住大致形体,不至于瞬间分崩离析。
待法阵终于暂且平稳下来,珀尔菲瞬间脱力,身后的无数触肢便在其倒地前支撑住了他的身体,也顺带接住了自空中坠落的七弦琴。
妘昭见状仓皇上前,鹿角中央凝聚起绿色的光芒,将其注入珀尔菲的体内,使他的意识尚能保持清明。
珀尔菲双眼涣散地坐躺在一众触肢之上,多日来严重透支力量的副作用也在此时一齐涌现,致使其连挪动一根手指这样轻微的动作都无法做到。
“珀尔菲大人,您尽可安心休养,接下来请交由我来维系法阵。”
妘昭尽力对其加以治愈后,便在祭台前顶替了他的位置。
他只觉眼前模糊一片,耳畔妘昭的声音也仿佛是自极远之处传来,令他听不真切。
冰冷的触感忽然自颊侧传来,那是布恩洛凡在用指腹摩挲着他苍白的皮肤。
随后,珀尔菲听清了对方的低声絮语,“自从善之法则消逝后,你一直以祂的意志为己任,不断逞强。”
“只怕到时我等来的并非您的答案,而是您倒下的躯体。”
感受到对方不安的他心头一颤,奋力想抬手去给予布恩洛凡慰藉。
但还未待珀尔菲成功挪动指尖,一个裹带多种情绪的吻便猝不及防地印上他的双唇,与此同时,无数触肢包裹成茧,完全遮盖了此间光景。
惊诧之下,他甚至找回了一点身体的控制权,却也至多只能顺势被动地环住对方的脖颈。
缀于发辫尾端的珠链在碰撞间发出杂音,而后被布恩洛凡轻轻扯下,任由那白色发丝四下散开。
珀尔菲顾忌着旁者,终于生出些许推搡气力,感受到他的抵触,对方很快便又放过了他,并将自己的胸膛作为其新的依靠。
他仰头微微喘息,阖眸颤声道:“......不要肆意妄为。”
布恩洛凡置若罔闻,只管变本加厉地俯首轻蹭着他的颈窝。
无法忽视的痛感传来,珀尔菲瞳孔骤缩,于刹那间抓住了布恩洛凡的双角,想以此逼迫对方停下。
几番推拒间,他的颈侧已被对方留下了数处红痕。
第167章 终厄
温热的吐息覆于其上,带来些许酥痒感,肤上被种下的黑色纹路此时又陡然开始发烫,对方正将那祛除过黑暗气息的力量渡入自己体内。
他们原本属性相斥,这些分外精纯的力量定然经过数次提炼。
抓握住其双角的手渐渐松开,珀尔菲不解地凝望着布恩洛凡的面庞,但现在的自己的确需要补充力量。
见他妥协,布恩洛凡也便不再“僭越”,在力量传输完毕后收回了所有的触肢,姿态也恢复了原本的恭敬。
“多谢。”
稍稍得以回复的珀尔菲束起长发,指尖轻扫过脖颈,神色复杂地抹去了那些痕迹,不再去探究对方的眼神,转而专注于祭台之上。
从先代眷属继承而来的金杖被置于阵中,苍青色的力量在妘昭的操纵下流转于其周测,能独自支撑如此庞大的法阵,身为新生个体,妘昭的力量足以使旁者刮目相看。
“珀尔菲大人,此处有我支撑便好。”
奋力维持的她勉强分出一丝心神,向其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而珀尔菲平静道:“我较你更为熟谙如何维系法阵平衡,况且这需要赛蒂启诺大人留在我体内的力量。”
但这本就是个强行复原开启的法阵,发挥过一次效力后便已作废,如今的他也只能复制出其的大致功能,仿照原先的模样加以描绘维系。
换言之,再次选择以这种方式前往的埃弗摩斯担负着较之前还要巨大的风险。
如果他未能成功到达封印之畔,恐怕就会迷失于种种虚幻的空间。
不过迄今为止的每一次抉择,都是一场豪赌,他也只能在尽力之余等候结果。
如其所料,藉由法阵力量以跨越异空间的埃弗摩斯并未顺利来到封印之所,而是遭到了一众流窜力量的围剿。
他的身体悬浮于这片陌生的异空间,所见之处不是黑暗便是灰翳,至于那些横冲直撞的力量流,则会在经过他旁侧时带来阵阵形同呜咽的风声。
深渊——对这个概念的认知突兀地在埃弗摩斯的脑海中闪现而过。
体内先前赛蒂启诺留下的法则之力也在此时躁动起来,最后筑起一道阻挡力流的球形屏障。
而借由这稍作喘息的时机,埃弗摩斯注意到这些看似无序流窜的力量,尽数都汇往了远方一个形如漩涡的缺口之中。
那看上去就是此间唯一的出口,在屏障的掩护下,他顺利混入了这支庞大的“队伍”,又在即将靠近之时被迫停下。
因为每一道妄图脱离这片空间的力量,在穿过缺口的那一瞬间便被直接湮灭。
纵使他身负跨越空间之力,也无法保证能在这种情形下全身而退。
但自己不能被困于此处,赛蒂启诺落寞的身影尚在眼前不断闪过,他现在所作的种种努力,皆是为了让其解脱。
短暂的蓄力后,风神作为六翼巨龙的原身毕现,而护佑他的屏障也顿时化作了片片鳞甲上的金色流光。
随着一声巨吼,所有流窜的力量都在强劲的风力下被迫改变了自身的轨迹,转向其身侧聚集。
翼龙琥珀色的竖瞳锁定了漩涡处的某一光点,心知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海底深处因洛比泽对封印的撼动而爆发了阵阵冲击波,禁锢着冰体的锁链愈发收紧,终在那光滑的表面留下不平的划痕。
这也直接冲击了赛蒂启诺的神魂,封印反噬产生了久违的剧痛感,令祂意识暂失的同时也让在那座岛屿上所发生的一切更加恍若隔世。
封印吞噬一切的特性让对方成功入侵,洛比泽眸色暗沉地盯着穿透其胸口的三道锁链,面无表情地试图将封印的铭文转移至自己体内。
而此举亦令蛰伏于祂体内的卡克斯苏醒过来,再度在其脑海中与之对峙。
“我不相信,你会真心忏悔,甘愿赎罪。”
脑海中响起同从前一般令祂厌恶的声音,洛比泽在忍受痛苦之余扯动嘴角,“我的动机——你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卡克斯似乎有一瞬间的默然不语,但祂很快便话锋一转,“现在的你,还认为我是你极端恶念下诞生的产物吗?”
此时此刻,象征着神格封印的三条锁链已经逐渐从赛蒂启诺体内抽离而出,像蔓草一般缚住了洛比泽的腰腹,但它们在放过赛蒂启诺的同时也将其力量彻底吸取殆尽。
洛比泽能感受到自己的躯体正变得越来越僵硬,而那些转移至自己身上的封印也让祂看到了关于元初的真相。
于是许久之后,洛比泽方才答道:“不,‘命运’的半身,被赛蒂启诺分离出体后,你就像一道诅咒寄附于我体内,等待觉醒的那一日,但厄运的诅咒最终却应验到了赛蒂启诺的身上。”
过去,被洛比泽视为可利用的“维序者”新神,实则是厄运的化身。
“看来,你是想将自己过去所犯下的罪孽都归咎于我对你的影响。可你别忘了,身为‘法则’反面的你,生来便带有恶念。”
卡克斯阴森一笑,即使自己此番已和洛比泽一道被封印完全束缚。
“你憎恨祂将你抛却,而我,则憎恨祂在深渊内为自保吞噬了‘命运’神格!”言至末尾,祂已带上了几分歇斯底里的语气。
洛比泽却笃定问道:“不要忘了在失落之地同赛蒂启诺的那些记忆——曾是祂‘唯一’的你难道就没有动摇过么?”
长期共存于一体的祂们,情感上分明就产生了双向的影响。
对话再次中断,封印的转移也到达了最后一步。
创造依循法则,法则受制创造,命运改写二者。
“造物者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却不甘将世界交由‘法则’与‘命运’维系,选择将其流放——一切皆由贪婪私念而起,也正如你我所负之罪。”
“或许,赛蒂启诺的愿望并非永恒的安眠,而是让这些维系世界的元初之力不再由个体所背负。”
三道沉重的锁链贯穿的不止是祂的胸口,祂与卡克斯的神魂也因此而四散碎裂,最后汇入封印。
洛比泽的嘴角溢出黑紫色的血液,不断流逝的生机却也使祂褪去了以往的极端暴虐,言语间重归平和,“这样的厄运,就由我来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