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寿—— by樱三

作者:樱三  录入:04-12

“那我给你念段经?”方知意见他还有力气翻白眼,也是笑了,“林晏那小子命硬得很,毒蛇都咬不死他,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个儿吧。”
周璨见他收针,抬手拢到腹上:“这就好了?”
“好不了,卧床静养吧。”
周璨仍觉腹中作痛,只是不像方才那般沉坠了,他心思微微松动,身上的疲惫便从四肢涌来,他抵抗了一下想要昏睡的欲望,低声道:“怕是不行,明日,封我纯亲王的圣旨就要到了。”
“你不会刚跟皇帝对骂了吧?”方知意替他把扯开的衣服理了理,顺便用袖子给他抹了额头疼出的虚汗。
“呵,他定是要我即刻出京,赶赴金陵。”
“这么远?路途奔波,你如何受得了啊?”
周璨低眸,缓缓转动手上扳指,“老皇帝病得不轻,他是怕留我在京,压不住我弄他儿子。”他忽然停下动作,咬牙道:“可要点儿脸吧,到底是谁祸害谁,指不定呢。”
方知意看了他许久,忽然抱着手臂使劲搓了搓,道:“你别跟太子过不去啊,你心里打什么主意呢,这表情看得我背上发寒。”
周璨手指微动,在微隆的腹上轻缓摩挲,他神情淡淡温柔,眼里却凝了层寒霜。软肋么……从前,叶韶兴许的确是他的软肋,但如今,他退无可退,无论是林晏还是这个孩子,只会是他提刀前行的无尽勇气。

第四十七章 离京
杜淮低着头,匆匆拐过游回长廊,进得院中。被禁足的东宫正提着水壶,心不在焉地给一棵罗汉松浇水。
“哎哟殿下,再浇下去,这树可得淹死啦。”杜淮站在墙边,行礼。
太子这才回过神来,将壶撂下,四顾一番,才疾步走过来,低声问道:“父皇与周璨说了什么?”
杜淮抱着拂尘,笑道:“殿下放心,陛下还是偏心您的,这不,陛下封了那位亲王,想是要他即刻出京呢。”
太子挑了跳眉毛,眼里闪过喜色,又问:“徐峦那封折子……”
“殿下,陛下有心保您,便是仍顾念父子情谊,您可听老奴一句劝,当断……则断啊。”
太子低头沉思片刻,点点头,“多谢杜总管了。”
他说着,从手指上捋下一枚宝石玉戒,塞进杜淮手中。
“殿下万福。”杜淮连连作揖,又悄摸原路返回了。
三月芳菲尽,同着春走到暮处的,便是朝中吴家。
吴秋山自尽家中,罪名牵连三族,朝中局势几乎被重新洗牌,***元气大伤,太子三月不得理政。这挑起一切争端的景纯王,封号纯亲王,赐苏南封地,三日内迁住金陵。春尽夏来,桃杏换作石榴菡萏,这长安城的风云人物,似乎也要更新换代了。
将军陵边的木香开得正盛,白花黄蕊,浓香四溢。周璨伸手去摘了一枝,将花附到鼻尖嗅了嗅,肺腑生香,轻声诵道:“要待明年春尽后,临风三嗅寄相思……”
“明年,我怕是不会来了。”周璨转头看着墓碑,另一只手拢到腹上,莞尔一笑。
揽月将祭香递到他手中,周璨便把木香置入袖中,接了香,只是沉默地盯着叶韶的碑。当年那夜凄风苦雨,他在叶府灵堂第一次上香,腹中也是怀着一个孩子的。他大伤初愈,胎息不稳,只记得全身都疼得要命,直到林晏的手抓上来,他才心中有了片刻的宁静。或许那时,缘分早已定下,有人走,总会有人来,端看自己放不放得下了。
周璨盯着烟气在春风中飘摇扭转,迷了他的眼,他似乎在这烟气后头瞧见了少年时他与叶韶相处的那些片段,叶韶冲他笑时满眼桃花的模样,只是远得仿佛上辈子了。
周璨一如当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一掀袍尾,慢慢跪了下来。
纯亲王一身素白,襟口飞着银线碎花,只剩一双眉眼艳得晃眼。他俯**,虔诚一拜,所有未说的话语,便在这一拜中诉尽了。
揽月退在远处,偏头望这疏疏几株木香,不过一年,便枝叶勾连成了一片雪云。几片碎琼落在周璨黑发上,肩头,像是为他下了场饯行的芳雪。
周璨同揽月归来,正是午后,浓云遮日,天边淡淡的青灰后头透出日光来,想是有雨将落未落。
车马已经布置妥当,方知意见他进门便道:“身子刚好点儿就乱跑,瘸一条腿还真拦不住王爷您。”见他从袖中取出一支木香吩咐揽月插瓶,方知意反应过来,撇撇嘴,忙爬进车里了。
周璨抱袖,仰头看了看王府屋顶的瑞兽,心中这才有了一丝感慨。
“王爷,快上路吧,误了时辰怕是多生变故。”管家秦进表情戚戚。
周璨看向他,笑盈盈道:“秦伯,路途遥远,您老人家年纪大了,本王便不带着您遭罪了,可别生本王的气。”
“王爷哪里的话,老奴一定替您好好守着着王府,您回来那日再瞧,准保与今日一模一样。”秦进眼里含泪,他看着周璨长大,看他半生忧多乐少,如今一去,又不知何时能再见。
“秦伯说的,本王自然是信的。”他拉过秦进的手,将一封信送入他手中,低声道:“等到安儿回来,你把这封信给他。”
“王爷放心,老奴一定亲手交给小少爷,”秦进郑重收好,又看了一眼周璨,忍不住抹了抹老泪,“王爷,一路保重啊。”
周璨拍拍他肩膀,上了马车,未再回头看一眼。
香淡离人远,燕飞细雨斜。
帐内昏暗,炭火势微,森然冷意游荡在帐中,
林晏按着伤处低低**一声,醒转过来。孙瀚惊喜道:“大人,您醒了。”
林晏四顾,偏头看了眼已经被包扎过的伤口,疑惑道:“箭上有毒?”
“并非有毒,淬了点儿麻药,大人刚刚昏了一个多时辰。”
林晏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理清思绪,问道:“来袭者何人,可有击退,我方情况如何?”
孙瀚迟疑了一番,道:“这个……来袭者正在帐外,等候多时,说想见大人。”
林晏挑眉看他,不解道:“不是小宛军?那会是谁?”
孙瀚挠挠头,道:“是……是北蒙人。”
“让他进来。”林晏坐起来,回想左肩这一箭水平如何精妙。
片刻,孙瀚引着一高挑青年进得帐中。
“北蒙喀什佳部首领阿史那卓,有幸见到这斩穹新主。”青年一头黑发编成数股细辫,又高高束成一把,青色护额上镶嵌玛瑙,身上穿的却是小宛西域风的袍子,干练简单,一双麂皮长靴上沾满了泥泞。他也不行礼,只是盯着林晏笑,北蒙历来血统混杂,各部混血,他的眼睛是松绿色的,像是奇异的宝石,流光溢彩。
林晏想了想,惊讶道:“你是北蒙四王子?”
阿史那卓连忙摆手,食指在唇上压了压,道:“林副将可别胡说,我二哥去年做了北蒙新王,他的儿子才能叫王子,我最多是部首狼主。”
林晏点点头,又问:“那你如何在小宛,又为何要攻击我?”
“误会,误会,”阿史那卓又是摆手,“我是来偷猎的。”
林晏跟孙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茫然。
“小宛不是和你大启在打仗吗,今年冬天太长,家里揭不开锅了,我趁乱翻个山头来趁火打劫。”阿史那卓中文说得特别溜,眨了眨眼,“我们看到你们驻扎,还以为你是小宛军呢,我就想来个先擒贼先擒王,把你们军营给端了。”
林晏愣了愣,他好歹一个皇室王爷,怎么说话跟土匪似的?
“隔太远没瞧清,误伤了林副将。”阿史那卓不好意思地拱拱手。
没瞧清?没瞧清你把我肩膀捅个对穿?林晏腹诽,面上笑道:“既然是误会,说清了便好,我这点小伤,不碍事。”
阿史那卓也不接他的话,指了指林晏腰间,问:“林副将,可否赏脸让我看看你的刀?”
孙瀚脸色一变,朝林晏示意不妥。
林晏瞧了阿史那卓一眼,他在那站得吊儿郎当,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他腰间斩穹。
“无妨。”林晏解下佩刀,递了出去。
阿史那卓将刀在手里颠了颠,立刻露出喜悦之色,低头细细摸着刀鞘,最后刷一下把刀拔了出来。
孙瀚立刻将手按在剑柄上,紧张地看着他。林晏并未动,道:“首领是爱刀之人。”
明亮的刀身映得阿史那卓的脸庞亮了一道,他摸了摸那个韶字,啧啧几声,朗声道:“好刀,听闻当年叶韶西境千人斩,果真要这种刀才配得上英雄。”
林晏心中一动,微笑不语。
阿史那卓将刀送回入鞘,递还给林晏,道:“若是将来有幸去大启,我也要搞一把来玩。”
“您到时候来找我,我替您安排一个厉害的铸刀师傅。”
“那便一言为定。”阿史那卓聊了天,看了刀,竟然就要走。
“首领留步,”林晏连忙站起来喊住他,“这……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军困在此处,首领可否熟悉此处地形,带我们离开?”
阿史那卓回头,摸了摸下巴,露出犹豫的表情。
林晏灵机一动,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这是当年北蒙汉王阿史那附离收藏的蒙刀,首领既然是爱刀之人,我便把它赠予你如何?”
阿史那卓眼睛立马亮了,他将刀接过去细细看了几眼,道:“去年我听闻大启有个王爷拜访我二哥,二哥还送了把匕首出去,正是这把,林副将可是景纯王的人?”
林晏一愣,想到去年揽月被派去北蒙,不知周璨那时和北蒙新主谈了些什么。
“这把匕首为证,你便是我北蒙皇室的朋友,明日一早出发吧。”阿史那卓将匕首抛回给林晏,忽又笑道,“你既然是使右手的,待这肩上伤好些,不妨与我过上几招?”
北蒙几代混入汉人血脉,他们长相不再似从前高眉深目,一股子不容接近的锋利,而是更柔和精致,偏生阿史那卓一双异族血统明显的绿眸煞是摄人,笑起来气质卓绝。
林晏点点头,他便做了个北蒙下诺的手势,掀开帐帘大摇大摆出去了。
亲王赴封地途中,沿途都有当地知县府尹接待,也是监察亲王行程是否按照规定路线。
“呕……”方知意趴在墙根那吐得七荤八素。
周璨捂住口鼻,探出手去嫌弃地给他拍了拍,道:“怀孩子的是你还是我啊,这才行了几日,吐成这样。”
方知意哭丧着脸道:“这马车我坐不来,太晕了,呕……”方知意当年云游,或是徒步,或是骑马,下江南那回走了水陆。这官道不比长安城里的街道平坦,他给颠得五脏六腑都差点儿移位,实在是对周璨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连日马车,哪有坐得舒服的道理,周璨按在腰上的手一直没松劲儿,他叹了口气,道:“那你再吐会,吐完了给我把把脉吧。”
接待的县令诚惶诚恐将他们迎入自家宅邸,拍了半天马屁,周璨撑着额头听得心烦,挥手将人赶下去了。
周璨捏着茶杯,手在腹侧轻轻打转,揽月见他分明难受,便道:“王爷,您上床躺一会吧,我去把方先生请过来。”
“西边可有消息了?”周璨问道。
林晏一直下落不明,虽说此时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可他心总是悬着落不下来,熬得精神不济,烦躁不安。
“奴婢再去看看。”
“去吧,也该是有回音了。”
揽月推门时,方知意正提着药箱进来,跟缕幽魂似的飘到周璨身边,拿起他的茶杯一饮而尽。
“你还好吧?”周璨憋笑道,“别一会你先折在半路了。”
“再几日起往东,不是要走水陆了嘛,我尽量撑到那时候吧。”方知意一边把手按到周璨递过来的腕上,叹了口气,“我今后绝不坐马车了。”
他闭眼偏头,沉吟半晌,看了周璨一眼。
周璨不解:“你怎么不说话,吐傻了?”
方知意指指床:“躺上去。”
他扶周璨躺到床上,解开他外袍,掌心贴着他隆起的小腹触诊。他皱着眉毛,摸了又摸,忽而捏着下巴“嘶”了一声。
周璨给他弄得心里发憷,问道:“你别故弄玄虚。”
“是否腰背特别酸沉,久痛难息?腹中偶有紧绷隐痛,但不严重?”
“……是,”周璨紧张起来,抓住他手,“孩子不好?”
“不是大事,马车颠簸,你又筑胎基础差,难免的,而且还是双胎,雪上加霜。”
周璨听到不是大事,心里就松了口气,听完最末,又瞪大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之前孩子太小,我诊不出来,如今满了三月,我方才仔细看了看,应当是双胎无疑了。”方知意举起两根手指,摇头叹气,又道:“怪不得你肚子大得快,我还以为是羊水多了,正怕孩子不好呢。”
周璨双手摸到腹上,心咚咚跳起来,一时不知该喜该愁。
“王爷,王爷,信到了!”揽月冲进们来,神色间竟然有一丝喜悦,她将纸卷递给周璨,轻声道:“冯将军收到了小少爷从沟内放出的消息,还与他商议里应外合,重创敌军。”
周璨立刻坐起来,细细读了一遍,心中大石陡然落地,笑道:“这臭小子果然福星高照。”
“何止福星高照啊,他这种,上辈子一定功德无量,佛祖都偏袒他。”方知意咋舌,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
周璨理好衣裳,撑着腰从床上起来,重新坐回桌边,扣了扣桌子,道:“叔言,你坐好,本王有话对你说。”
方知意一愣,见周璨神色不似刚才轻松,乖乖坐好。
揽月关上好门窗,去外头守着了。
“既然安儿无恙,我便知道走哪条道了,”周璨用指头蘸了茶水,低声道,“明日你我分道扬镳,我悄悄南下,你继续东行。”他桌上分别画两道痕迹。
“你疯了?私自更改线路,这是欺君,”方知意拍了他手背一下,气呼呼地压低声音,“你要去哪?你现在这身体,离了我,出了状况怎么办?”
“你不必知道,这对你好些,他们知道你不离我身,便会相信我一定在你车上,”周璨摸了摸自己手背,头一回没打回去,继续道,“你放心,我走得不远,等我办完事情,便来追上你们。”
方知意皱眉摇头,沉下脸色,道:“如今林晏既然没事,你又何必……”
“这一回没事,便会有下一回,佛祖再如何偏袒他,总不能次次都照拂到他。”周璨唇边的笑意没有温度,一双眼眸黑得幽深。他将指尖的茶水在另一只手里擦拭,冷冷淡淡道:“叔言,从前我退得太多了。”
方知意忽地背上发凉,摁住他手,道:“你知道从前造反的王爷都怎么样了吗?送到北蒙和亲做王妃了!”
周璨盯了他一会,噗嗤笑了,道:“北蒙的新王也才二十,本王年老色衰,他怕是瞧不上吧?”
方知意心道:那林晏这小子是怎么被你迷上的?
“你别啰嗦了,我困了,给我施套针吧,我好睡个安稳觉。”周璨将手放到嘴边,打了个呵欠。
方知意见他分明是不想与他谈了,无法,只得顺意。当他按上周璨沉重的腰间,忽而想到,周璨听闻腹中是双胎时,表情并未如何惊喜。若是方才揽月送进来的是截然相反的消息,周璨是否已经做好那种打算,在金陵诞下腹中双子后……绝不独活?
方知意摇摇头,喝令自己莫要胡思乱想。

西南闷热,春夏之交几场雨绵绵不绝,只叫人骨头里浸了水似的不爽利。
“王爷,不能再走了,您受不住。”揽月抓住周璨的手,将他拉停。
纯亲王一身黛紫锦袍,银绣宗彝,襟袖都火纹锁边,华贵非常,站在这青山碧水之间,倒是颇有些格格不入。只有揽月知道,她家王爷华服底下的内衫,都湿透了粘在身上。
周璨撑着手杖,一只手摁在膝盖上,用力捏了捏那处的骨头。这蜀地阴雨,他的伤腿可真是遭了殃,整夜的酸疼。可此时,这腿伤还不是要命的,腹中沉得厉害,他来时束了腹,好歹把这白玉腰带给扣上了,爬了这一段山路,他呼吸不畅,眼前都昏暗起来。
“歇会……”周璨靠到揽月身上,扶住鼓胀的腰腹,叹道,“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果然不假……”
揽月用帕子给他拭去鼻尖的汗珠,轻声道:“王爷,您也为腹中两位小主子想想,让奴婢上去给您传话,再不济,叫个轿子,偷偷上到门外半里您再下来……”
“我上去他都不一定见我,你去有屁用,”周璨偏头看着她笑,“过了建福宫,车马一律不准入内,你还不如背我上去呢。”
揽月皱眉想了想,就要蹲**,周璨连忙拽住她,哭笑不得,“本王心领,心领了啊。”
周璨抠了抠山壁的青苔,放眼望去,怪石嶙峋,石栈通天,山中树木蓊郁,偶有鸟声婉转,溪水脆鸣,当真是清幽自在,吸一口微凉空气入肺,沁人心脾。这二十多年,那人住在此间,日日山水为伴,怕是真能成仙也未可知。周璨想到此处,心中倒是几分纾解。
他揉了揉被封布锁得窒闷的肚腹,这两个小东西住得本就逼仄,如今还被迫削减了空间,怕是委屈得要死,只不过眼前要事在身,容不得他多选。他试着深吸了几口气,觉得尚可,便朝揽月招招手:“叔言走之前新配的药再让本王吞一颗,别真被本王折腾出个好歹来。”
“王爷这么吃下去,怕是到不了苏南就空瓶了。”揽月将药丸和水壶递上去,伺候他服了药。
周璨甩了甩手杖上的泥泞,道:“今儿的事做成了,后边本王一路躺着到金陵,再不贸然下床一步,你看如何?”
揽月将水壶盖好,冷笑一声,没答他。
都说蜀山西南千万重,仙经最说青城峰。这一路走来,苔铺翠点仙桥滑,松织香梢古道寒,到了这常道观前,静见门庭紫气生,真是越发仙气逼人。所谓天师洞前有银杏,罗列青城百八景。周璨遥遥望见那株古银杏,老干盘空,垂乳参差,不由长吁一口气,差点儿就腿软坐下了。
揽月扶着他在路边的草亭坐下,见他皱眉捂腹,不由忧心,问:“王爷,可还撑得住?”
周璨腹中疼得一阵阵的,不轻不重地剐着他脆弱的宫体,他靠在那忍了片刻,胃里都难受起来,只想把封布松了透口气。他并未感到坠意,想来孩子没事,但也不敢再乱动,打算老实歇上一阵,于是将拇指的碧玺扳指摘下来,递给揽月,“替本王送个信,就说给这儿姓周的那位老仙长,故人远道而来,可否一见。”
揽月用丝帕小心接过扳指,仔细包好了,细细看了周璨一眼,道:“王爷,您可想好了?”
周璨淡淡一笑:“本王这劳什子山都爬了,总不能吃个饭就下山吧?”
周璨盯着揽月背影,便瞧见那道观门庭有联:心清水浊,山矮人高。
他轻轻按揉肚腹,嗤笑一声,悄悄啐道:“好不要脸……”
如此过了三刻,等得周璨汗都干了,门内才有个小童出来,对着两人行礼:“贵客久等,我家仙师请扳指主人入观。”
揽月正在给周璨按揉后腰,闻言脸色不善,站了起来。
小童畏缩地瞧了她一眼,固执道:“仙师只见一人,其他人……可在外庭等候。”
周璨拦住揽月,了然一笑,冲小童回了个礼,道:“那便请小道长带路吧。”
那小童倒也伶俐,瞧见周璨腿脚不便,便走得很慢,不时提醒他脚下青苔。周璨被带着绕过三清殿,瞥了眼里头高悬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类的道教老话,心中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直到停在一间朴素的小屋前。小童退下,周璨低头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物,下意识地捏到拇指上,想转动扳指,才清醒过来,那件他从不离身的东西方才已经被他送出去了。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一人坐在桌边,盯着桌上那枚碧蓝碧玺扳指。他一身粗布道服,束发盘髻,蓄着长须,面上的皱纹显出他年纪不轻,可一头发仍是乌黑的。
“仙长,冒昧打扰。”周璨进得堂中,低头行礼。
那人回神,朝他看来,他一双眼与周璨极像,眸色浓郁。周璨站在原地,也是回看他,两人这么对视着,半晌无话。
终于,那人将那枚扳指朝他推了推,淡声道:“福客若是有愿,便去三尊下头跪拜烧纸,天色不早,山路难走,还是快回罢。”
周璨笑了,朗声道:“晚辈倒是无甚心愿,只是有些疑虑,望仙长解惑。”
那人看了一眼周璨锦袍上亲王品级才能用的宗彝刺绣,依旧淡然道:“贫道山野粗人,怕是解不了贵客的惑。”
周璨拄着杖,慢慢走近,拾起桌上的碧玺扳指,戴上拇指,微微旋转着那光润的玉石,轻声道:“这东西,我幼时只能挂在脖子里,直到十五岁才堪堪戴上,一戴就是十几年,如今也到了您当初走时的年纪。”
那人看着周璨瘸腿走来的模样,眼神微变,听得他这番话,转头倒了两杯茶,轻声叹了一口气。
“……你长得很像她。”
“呵,怪不得你不愿见我。”周璨摸了摸自己的脸,缓缓坐下,捏起茶杯吹了吹,又道,“可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她的样貌,也不记得你的样貌。”
道人沉默起来,也是捧起茶杯,啜了口茶,又问:“你想问何事?”
周璨望向门外,远山一角青翠欲滴,山间雾霭不散,云起成霞,若是在清晨迎风站一回,真倒是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他微微一哂,吟道:“何当一日抛凡骨,骑取苍龙上杳冥。”
道人淡淡蹙眉,复又恢复面无表情。
周璨回头看他,撑着下巴,道:“仙师是世外人,循奉蕊珠,期飞太霞。我辈是世俗人,这红尘披身重得很,有人爱,有人恨,有人挣,有人抢,纠纠缠缠,身不由己。”
道人放下杯子,道:“祖灵殿有联一幅:事在人为,休言万般都是命;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
周璨扬唇轻笑,见他笑,道人微微一震,似乎是被往事魇住了心神,怔怔瞧了他半晌,低头闭目。周璨见他低头,渐渐敛了笑意,道:“仙长,我已到了悬崖边了,不能再退。”
道人拿起桌边的拂尘,细细梳理,沉声道:“贵客是来解惑,还是来请罪?”
周璨摇摇头,眼尾缓缓红了,道:“都不是,来……叙旧罢了。”
道人手一顿,搭着拂尘站起来,在屋里踱步,他将门关上,再转身归来,眼中已收起清淡无扰,目光锐利,他低眸扫一眼周璨的腿,道:“你这腿怎么回事?”
“七年前西境和宴,叶家折了两位将军。”周璨喝着茶答道。
道人缓缓摇头,无奈长叹。
“当年她走了,你躲到此间避世,七年前我等的人也走了,可我没有你心硬,无处可避,如今……”
推书 20234-04-12 :惰性法则—— by空》:[近代现代] 《惰性法则》全集 作者:空菊【CP完结】长佩VIP2024-04-11完结收藏:72,166 评论:21,618 海星:22.52万点击:419.86万 字数:22.44万 人气:2,100.76万文案:你前男友有点碍眼。容柯的顶流男友跟别人官宣了。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正准备拒绝给他递名片的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