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宁老老实实地将手放在膝盖上,迎着镜头坐直了身体,面前的四块大屏幕,一面给了正跟随着台词本渲染着紧张气氛的祝漾,另外三块,一面是他,一面是贺天心,还有一面一分为二,把他们两人一同呈现其上。
贺天心从嘴角对他说:“只是第零轮,搞得太正式了有点吓人。”
顾夜宁缓慢地点了个头,表示自己也这么想。
“很难想象在决赛夜的时候会有多紧张。”贺天心继续和他说悄悄话。
顾夜宁又点了点头。他想用眼神示意贺天心先别说了,因为虽然对方自以为很隐蔽,但画面上,把他们俩单独说小话的模样毫发无遗地展现出来,无论是练习生还是台下的导演与各位工作人员也看得一清二楚。
幸亏祝漾的台词并不长,加上她口条好,没过多久,就正式宣布了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一位候选人名单:
“京皇娱乐的顾夜宁,以及风华娱乐的贺天心,请两位到舞台上来。”
大屏幕统统变成了他和贺天心一分为二的画面。
四个顾夜宁和四个贺天心相互对视,随即一起站起身。
练习生们蜂拥而至,将他们二人包围,顾夜宁混在人群里胡乱地拥抱着各位熟悉,或者不怎么熟悉,甚至名字还没有记牢对不上脸的练习生们,耳边不断传来“恭喜”或是“你们真棒”的夸赞,录影棚的灯光打得太亮,他很快就感觉晕乎乎的了。
半晌他从人群中脱身,发现贺天心还在其中没有脱身,正笑眯眯伸着胳膊开始拥抱第二轮,不得不折返回去,把他从中带了出来。
两个人一同走上台阶,在工作人员的示意下于固定位置站好。
这是顾夜宁第一次站在这个位置上。
不知道是刚才人潮的包围实在太拥堵了,还是情绪紧绷之下导致的生理变化,他隐约感觉自己出汗了,但这次与站在舞台上不同,他的手指在身侧收紧又松开,努力遏制住身体细微的颤抖。
“夜宁很紧张吗?”祝漾的声音,顾夜宁侧过头看了一眼,她离他并不远,但声音却好像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到耳畔。
他握紧了话筒:“很紧张。”
今天他的妆容一如既往的并不浓,加深了的眉尾和薄薄一层大地色眼影,在画面里堪比素颜,但脸实在太小,加之瞳孔浓且大,怼脸镜头下惊艳感几乎冲出屏幕,让人无法直视。
他唇上的伤口结痂没多久,虽然涂了口红,但那一小块的颜色明显与周边不同,张嘴说话的时候,让人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落在他的嘴唇上。也幸亏他嘴唇上的伤口,冲淡了这种毫不讲理的艳丽感,颇有点生活化的活人味儿。
“哇……”
隐约从人群里传出的赞叹声。一人起头,大家都忍不住开口,于是此起彼伏的,到处都是“好漂亮”,“好美”,“好帅”的溢美之词。
“美女!”盛繁在他背后大声喊道。
笑声四起,连祝漾也跟着笑出了声。
顾夜宁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公然泥塑,猛一回身在后排找到了正冲着自己比大拇指的盛繁,怒目而视。
他的怒视其实并没有威慑性,但盛繁回忆起初舞台“蛇蝎美女”的画面,连忙在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然后双手合十,冲顾夜宁讨饶似的拜了拜。顾夜宁目光上移,恰好看到在更高的位置上,正从各个位次俯视自己的出道组练习生们。
虽然他们现在都是俯视他的姿态,但顾夜宁知道自己会走到比他们更高的位置坐下。
那瞬间翻涌而上的情绪有些奇妙,他转过头,贺天心正笑着看他。
“天心紧张吗?”祝漾又问。
“不紧张。”贺天心说,“但是如果夜宁紧张的话,我的手可以给夜宁牵牵。”
顾夜宁:“……”
他不习惯贺天心突然的叠字,鸡皮疙瘩霍地冒了出来,不得不蹭了蹭手臂,在笑声里看见贺天心冲他伸出了一只手,手指绚烂地在眼皮下活动着,大有他不伸手拉住,就不停下的趋势。
顾夜宁把手递了过去,贺天心抓住了他的手掌。
对方的掌心温热潮湿,似乎是出汗了。
“夜宁有什么想说的吗?”祝漾问他。
顾夜宁拿起话筒。
第一名和第二名,在站在台上,被宣布名次的时候,几乎人人都会手拉手,他以往不太明白,在拉住手的瞬间,好像擅自懂了点什么——这舞台太大了,万众瞩目,站在台上的时候,哪怕曾经历大场面的人都难免感觉有些头晕目眩,需要拉住什么,来彼此支撑,哪怕是竞争对手。
更何况现在站在他旁边的人是贺天心。
他虽然紧张,但意识到贺天心并非像表面表现出的那样全然无所谓,只不过是隐藏得好之后,情绪反而得到了缓解。
“我突然想到,以前进鬼屋的时候,我其实挺害怕的,但是如果有比我更害怕的人一起进去,我反而会变得冷静。”他慢慢地说,“就比如说现在贺天心嘴里说着不紧张,但手心湿漉漉的都出汗了,我好像没有刚才那么怕了。”
贺天心:“……”
贺天心:“喂夜宁!不要随便拆穿我!”
他报复般捏了一把顾夜宁的手。
顾夜宁也用力回捏了一把。
短暂的插科打诨,接下来就是宣布第一名的时候,最终结果就在祝漾手中的那张薄薄的卡片上。
台下的导演冲着祝漾比了个手势,是让她直接宣布结果的意思。虽然这只是第零轮,虽然刚才的情绪已经随着时间稍稍缓和,但顾夜宁的心脏还是随着那个动作猛地提起。
贺天心的手,似乎比刚才握得更用力了些。
“排名第一的训练生,在第零轮的投票中,获得了8,724,690票。”他们听见祝漾这样说。
这个数字相当惊人,虽然粉丝必定会想尽办法地为自己喜欢的练习生投票甚至刷票,也总有些做手脚的漏洞,但投票规则毕竟比上一季更为严苛,甚至比刚才宣布的第三名管风弦多出了两百多万票。
“获得这样票数的练习生,他就是——”
“来自京皇娱乐的训练生,顾夜宁!”
“好耶!”
“宁哥好牛!!”
他们身后的盛繁一蹦三尺高,率先跳了起来,紧接着上位圈的练习生们纷纷起立鼓掌,齐继更是高高举起了双手,在顾夜宁和贺天心对面的中下位圈练习生们,也紧随其后。
“我们的贺天心,以7,285,290票获得第二名,同样恭喜贺天心!”
“那么首先让顾夜宁来说一下自己的感想——”
祝漾的话没说完,就看见台上的两个练习生转向彼此,然后率先抱在了一起。
她把接下来的话暂时咽了下去,放下话筒也微笑着鼓起掌来。
顾夜宁其实并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就和贺天心拥抱一个,他的想法里,这都是他们发表完排名感言后才会做的事。在排名公布的瞬间,确定自己是第一位的时候,贺天心就松开了他的手,虽然知道对方只是为了向他鼓掌祝贺,但那一瞬间好像微妙的,慌张了一下。
《星光熠熠》第一季的C位在出道采访的时候提起过,说获得C位的瞬间,喜不自禁是必然的,但是混杂在其中的,好像又有些莫名的对于站在身边第二名的抱歉的情绪。网友们对森晚整理此的评价是“圣父”,或者“没有一骑绝尘到觉得自己的C位理所应当,没有和第二名拉开想当然的差距”,以及“装模作样”,于是他在热搜上不出意外地被骂了。
可在刚才那个瞬间,顾夜宁好像能理解这种情绪。
原本并肩站立的时候,是以“共同等待”的姿态,但在二人的竞争中获得胜利的时候,他和贺天心从相识那天起“朋友”的立场,发生了细微的转变。而贺天心如果真的像嘴上说的那么不在乎,不紧张,顾夜宁反而不至于生出这种想法。
这种感觉在大学选修的心理学课程里讨论过,应当可以算是一种……变形的约拿情结?
但是下一瞬贺天心就伸出双手,用力抱住了他。
“恭喜你啊夜宁。”
好像在以此告诉顾夜宁,自己对这次输赢的结果并不介意,或者说,没有他想象中介意。
高一下学期分科的时候选择了理科,其实母亲是不同意的。
她的电话打到了班主任老师那里,当卫南星被从座位上叫起来,说着“有人找”的时候,已经隐约预料到不妙。
他从一排排座位中穿过,一路来到走廊。时不时有人回头打量他,伴随着你推我搡的笑音,高中生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感情,呼之欲出的青涩“喜欢”扑面而来,但卫南星对此置若罔闻。
“南星,为什么不选文科?不是早就和妈妈约定好,要去西城大的金融系吗?”
电话那头的女人竭力掩饰着情绪的激动,历来平稳的声线因控制不当被拉扯得细长,卫南星开了免提,因此整间办公室的老师们都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妈,你听我——”
“南星,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
她尖叫着质问他。
后来在那场选秀里,他因为表现出色,获得了不被镜头记录,能够私下与家人通话三分钟的特权。
他播出的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从开始的温柔亲昵,到最终的无端谩骂。
“南星!他的风评很差!网上很多很多人都在骂他!”
“南星!你离他远一点!”
尖锐地刺入耳膜。在合宿基地长久的睡眠不足,和没顶的压力之下,他的大脑内嗡然作响,几乎站立不稳,必须将后背抵在墙壁,方能抑制住那瞬间心头升起的燥郁之气。
“妈,我……”
“南星!你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
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
这样的句式,从小到大听了无数次。唯独在这一次,那个瞬间,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挂掉电话离开房间,大步走向洗手间的方向。
“南星?怎么了?”
顾夜宁恰好经过,在身后喊住了他。
卫南星缓慢地回过头,对上那双关切的眼睛。眼尾狭长的线条优美地斜飞上去,深浓的瞳孔映着自己狼狈的影子。
顾夜宁长得太漂亮了,乍一看就是不讲情理,不讨长辈喜欢的类型,让人误解他,只需要一段添油加醋的构陷就能完成。但认真和他对视,才会发现他的眼神纯净柔软,自带一股执拗的青涩,又或者是恰到好处的无畏。
他的目光缓慢下移,顾夜宁的一侧裤腿上卷,露出了受伤的膝盖,伤疤掉落后新生的嫩肉是干净的粉红色。垂落在身侧的左手,五根手指,有两根都缠绕着创可贴,是之前竭力练习地板舞擦伤的证明。
他喉咙泛干,各种情绪在身体内横冲直撞,痛意嚣张蛮横,转瞬就溢满胸腔。一股湍急的作呕感再次涌上心头,他弯下腰,用力按住了自己的胃。
十六岁的卫南星挂掉了电话。
他冲着班主任弯下腰,声音低沉,却缺少了这个年纪的少年应有的情绪波动。
他道歉说:“对不起,老师,又给你添麻烦了。”
办公室里教师们的目光纷纷定格在卫南星身上。
高中的孩子异常难教,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还未被完全解决的“中二病”症状,与发育期躁动的荷尔蒙相结合,一个星期难免要处理几件譬如学生间打架,谈恋爱被父母发现的麻烦,在成年人看来无足轻重,但在那样的年纪,却是天大的要事。
可在同龄的男孩们冒出了青春痘,窃笑着议论身边女生,私下相互发送着色情网站地址的这个年纪,卫南星的存在未免将他们衬托得灰头土脸。
各班教师课上课下收走的小纸条和情书上,他的名字出现的频率堪比时下当红的偶像明星。
他站在那里,黑发垂额,稍显稚嫩的面容已经有了疏冷的轮廓,明明被母亲的歇斯底里弄得难堪,却宁可把嘴抿得更紧一些,也不愿意向外人展示自己的情绪。
班主任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桌面上的那份前几天卫南星交上来的文理分科志愿表,在“意愿”一栏端正地写着“理科”的字样。
她又抬起头。
“卫南星,这份表上的志愿,如果父母不同意的话,你可能还要……去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她委婉地说。
在她看来,卫南星的确在理科学习上更有优势,对方理科类的总分,从高一开学迄今一直稳居年级第一,相较之下的文科稍显逊色,譬如卫南星的抒情文与记叙文是一大难关,他的文章里没有感情。
但家长的担忧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作为卫南星的高一班主任,她很清楚这个孩子的母亲并不是一个可以好好商量的对象,明明在印象里,是个斯文端秀的高知女性,容貌美丽,可一旦面对卫南星的问题,就会变得极其固执,甚至不可理喻。
是掌控欲吧。
“我会的,谢谢老师。”
卫南星又鞠了一躬。
他走后,办公室的老师们长吁短叹。
“有这样的妈妈,这个孩子能养成这个样子,真的是上天的奇迹。”隔壁班的数学老师这样感叹。
情绪稳定的,冷静的,甚至隐隐过于淡漠的。
这性格是好是坏还说不准,但总归比蛮横无理来得招人喜欢。
卫南星是北方男孩,出生在这座一年内有五个多月时间都银装素裹的省会城市。父亲是国企职员,母亲是大学老师,书香门第,理应是幸福美满的一家。
但从他记事起,家里就没断过争吵。父亲脾气急躁,母亲性格偏执,他们的结合是大学时期相爱的证据,他的出生是他们浓情蜜意的结晶,但爱意正浓时能够克服的东西有很多,在婚姻中会逐渐被柴米油盐和日常琐事消磨,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两看生厌。
父亲出轨,母亲接受不了枕边人的背叛,逐渐歇斯底里。
他小学一年级那年,父母离婚,在漫长的抚养权拉锯战中,母亲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半年后,在母亲锲而不舍的骚扰下,几乎身败名裂的父亲与出轨对象远渡重洋,试图重新开始。
后来参加《星光熠熠》的时候,卫南星曾经在单采中提起,自己在小学至中学时代,没什么朋友。
“妈妈管的比较严,所以我放学后是要立刻回家的。”
小学时期,还是期待着朋友的,想要像其他同学那样,在放学后肆无忌惮地奔走在院子里。
曾经有一次,看见同班的朋友们,在开满了太阳花的草地里,用遮阳帽和塑料袋扑蝴蝶,他驻足原地,看见了一只又大又漂亮的蝴蝶。蝴蝶体态轻盈,光线落于翅身,银芒漫射,一瞬夺取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因为爸爸毕业于西城大的金融系,所以妈妈希望我也能考取那所大学。”
“实际上,我的志愿,一直到高三毕业收取录取通知书之前,都还是东城大的计算机系。”
那一届高三年级毕业的暑假,热得不合常理。
嚣张的蝉鸣的噪音一声一声拉长在耳畔,细碎的阳光透过路边大棵大棵的法国梧桐的叶片漏下来,在柏油马路两侧的自行车道上洒满斑驳的光点。
高三应届毕业生的大学录取榜单已经高高悬挂在校门一侧最显眼的位置,几大块特制的艳红色KT板,显眼地招摇着。
左起第二列的第一个名字。
卫南星,西城大。
红底,冷冰冰的铅块黑字,喜气洋洋地将自己未来四年的归宿昭告天下。
他从那块KT板下经过,目光往左侧移动,是考取了东城大的同级生的姓名,遥远得像是自己儿时错过的那只蝴蝶。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一触即发的气息,随时会被点燃的人们的暴躁情绪,像是隐匿在地表下的岩浆,随时都有喷薄而出的可能。
卫南星低下头,他隐隐的出了许多汗,手塞在裤子口袋里,从手指到掌心却冰凉一片。
高中那年的最后一个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十七岁的卫南星坐在四层的窗口,面前摆放着英语资料,和记录着语法错题的作业本。他向外望去,恰好是白雪皑皑的冬日,疾风携裹雪雾扑在他脸上,吹得他睁不开眼睛。
虚渺的视线内,只有他无法擅自决定的未来。
顾夜宁离开的那条走廊未开暖气,二十一岁的卫南星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再扭头去看窗外。
半开的窗户,玻璃映出了他此时不堪的脸,凌冽的风被灌入他的鼻腔,酸涩无比,呛得他咳嗽连连。有大片的雪花被吹落在他脸颊,化作冰凉的水渍滑落。
童年的蝴蝶,再次飞走了。
大三那年,母亲在工作间隙,来帝都看过他一次,卫南星恰巧不在教室,同班的学生热心地告诉她,他在学校活动室。乐队租借了那里作为排练的场所。
她离开时,学校活动室里摆放的那把他珍爱的吉他被砸得四分五裂。
乐队的队友们问起,他说是自己不小心砸坏的。他们信了。
后来他去买新的吉他,顾夜宁与他同去,他用同样的借口试图将话题带过。
“是我不小心砸坏的……”
顾夜宁盯着他半晌,卫南星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最终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返校途中,请他喝了一杯热腾腾的奶茶。
雪白的奶盖层层堆叠在杯顶,卫南星低头吸了一口,染得嘴角一片白花花的痕迹,他舔了一下,不知为何有些带甜的苦味。
导师舞台结束后曾有个采访环节,问练习生们,如何形容抽签抽取到的对象。
顾夜宁恰巧抽到了卫南星。
他说卫南星是阳光下的雪,是温柔的冬天。
那时候合宿基地的冬天还没过去。
顾夜宁大概不会知道,他曾经无比接近那个冬天。
录制还在继续。
阶梯式的排名座次舞台,最上方的一位席背后是《星光熠熠》节目的巨大LOGO标志——黑色背景,棋布星罗的白色星子之中,散布着九颗更大,更漂亮的金色星星。意即,从数百熠熠发光的星星里,选出的最出色,最有代表性的那九颗。
“那么,请我们的小顾,顾夜宁,先来说一下第一名的排名感言。”
前排的练习生们静了下来,目光直直落在顾夜宁身上。
后排第零轮上位圈的练习生们也不再谈笑,顾夜宁能够感受到他们从背后落下的关注,隐约有种如芒在背的慌张,但举起话筒的时候,他的头脑无比清晰。
试问有几个优等生,没有在学生时代经历过国旗下发言,在学校表彰大会进行过小型演讲呢?哪怕沉默寡言如顾夜宁,也逃不掉校长与班主任老师的期待。
“谢谢大家。”他弯下腰,先再次认真地致谢。
掌声淅淅沥沥地响起。
顾夜宁直起身。刚才笑话贺天心握手时掌心的汗,自己好像也是如此,因为抓握话筒太紧,明明不是热体质,话筒现在也湿漉漉的。
“刚刚入住合宿基地的时候,经常看见在大门方向有冲我挥手的粉丝,他们不辞辛苦,在雪地里等待,一等就是一天,只为了赌一个,看到我的瞬间。大概是心理学说的“约拿情结”吧,我有时候会困惑,甚至坐立不安,害怕辜负别人的期待和喜欢。”
“虽然有时还是想不明白,但无论大家为什么会喜欢我,为什么会因为喜欢我付出这么多的努力来支持我,我会在这里长成堂堂正正,配得上所有支持我的人喜欢的那种,问心无愧的样子。”
更肉麻的话他说不出来,这一席话之后,他已经耳根发烫。
想说的话其实很多,一会儿觉得这只是第零轮,说那么多未免显得过于夸张,一会儿又想着如何才能把自己的心情统统传达出去:许多练习生刚刚开始合宿,还没意识到粉丝盛大而无偿的喜爱有多么珍贵和重要,而他反而是太清楚,太珍惜,所以话语都凝结在了心口,踟蹰不前。
镜头里的漂亮年轻人,手指在话筒上抓握了好几次,像是想继续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谢。”
他只是再次深深弯下腰去,九十度鞠躬。
“非常,感谢大家。”
排名公布结束后,顾夜宁和贺天心一同往阶梯台阶上走去。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的六十七名练习生,统统站在自己的座位前等候顾夜宁二人上前彼此拥抱,说是真情实感也好,作秀也罢,在镜头前和乐融融的关系,永远是大众喜闻乐见的。
顾夜宁绕了一个大圈,从左边拥抱到右边,待结束后,又是中途调整和休息的时间,接下来需要录制的是第七十名的排名,接着练习生们将兵分两路,上位圈录制导师舞台选歌,中下位圈分批录制衍生节目——室内运动会。
他抖了抖自己的袖子,又提起来闻了闻,各位练习生身上的香水味不同,混杂在一起,闻起来未免过于浓重了,许多人不是手腕后颈这样轻轻一喷,而是不要命一样当除臭喷雾,恨不得从头泼下去,把自己腌入味。
“……你们这群人身上的香水味儿也太浓了,我刚才被熏得打了几个喷嚏,镜头拍着,我强行忍住!”第二排右侧的贺天心刚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抱怨,显然也受到了香水的荼毒。
管风弦说:“谁也别说谁,你自己身上那味儿好不到哪里去。”
“谁叫今天录制时间太长了,不喷浓一点很快就散了,好多人中场休息的时候还给自己补了几次……”贺天心嘟囔着说。
他用的香水,前调有股沁凉微醺的酒味儿,但随着录制时间流逝,酒味散去,就变成了一大盘现烤出的,热烘烘的曲奇饼干,味道甜滋滋的,顾夜宁回忆起来,又觉得自己有点饿。
“夜宁是不用香水的吧?”贺天心转过身问他。
顾夜宁点了点头。
“不喜欢吗?”
“相比于不喜欢,不如说不怎么关心,只是闻到一些味道会觉得,这个味道挺不错的。”顾夜宁回答。
虽然他本人不用香水,只会在洗衣服的时候用些柔顺剂,但合宿这么长时间来,身边人爱用的香水他无意中就牢牢记住,甚至能够在距离好几米的位置闻香识人。
“那你有觉得谁的香水味特别好闻的吗?”贺天心又问。
更前一排的黎昼听到他们的对话,也颇为在意地转身倾听。
话题莫名其妙转到了香水的部分,顾夜宁迟疑了一下,发现前排的出道组练习生们,纷纷把目光转向了他,似乎对他要做出的选择很感兴趣。
顾夜宁:“……”
意识到这群人居然真的在认真等自己做出选择后,他莫名觉得有点尴尬:“都挺好闻。”
这么主观的问题,即使真的认真选,他也想不到一个最佳答案。
前排的霍弋没有参与这场莫名其妙的竞争,但在短暂的沉默里,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又不是自己身上的信息素,问这个干嘛?不知道的以为是在比赛卖香水争夺销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