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喻明白,自己打小接受的教育,早就让他迂腐到了骨子里,志气也好,愚忠也罢,他早就改不了了,也不想改。
至于江因……
怪他妄图寻找两全的法子,等哪天他真的扛不动了,即使拼尽性命,也会送他离开。
容迟叹了口气,拍着颜喻的肩膀:“罢了罢了,要不怎么说先帝那狗东西捏了个最满意的傀儡呢。”
颜喻无话辩驳,唯有苦笑。
“算了,你既决定,我定然会好好帮衬你,”容迟摆手,“查探的事交给我你放心,你多想想对策吧,省的到时候措手不及。”
容迟任务缠身,又不好找人传信,只好亲自过来,现在又着急回去,颜喻叫住他,道:“你不是想喝梅花酿吗,刘伯刚从酒庄讨了三坛,你带走吧。”
“那感情好。”容迟恢复了点精神,“不过我要一坛就行,剩下两坛留着给你当个念想。”
林痕收拾完小猫已经很晚了,雨也已经停了,空气被洗刷的格外清醒,他收拾好自己就去见颜喻,却被告知颜喻正在后院的凉亭等他。
晚风很凉,林痕抱着狐裘给颜喻披上,坐到颜喻对面,这才发现桌上摆着酒壶。
酒香淡淡,不算馥郁,其间掺着凛冽的梅花香,沁人心脾。
见颜喻要给自己斟酒,林痕连忙伸手按住:“你不能喝酒,会难受。”
颜喻兴致不高,闻言只淡淡瞥了林痕一眼,目光有些冷,和他常年不暖的手心一样,话也简短:“不碍事。”
林痕皱眉,他不知道颜喻因为什么心情不畅,只是坚持着不放手。
颜喻不想迁怒对方,只好耐心解释:“喝一点没问题,上次是重伤未愈,烈酒与药效相冲,今天又不吃药。”
林痕犹豫一番,估摸着颜喻的愁可能真的需要饮酒来消,慢慢放了手。
颜喻给自己倒了一杯,灌进肚子,他在骗林痕,喝酒当然会难受,只是他心中郁结,很多东西理不通又放不下,想放纵一回罢了。
林痕选择陪伴,他找了个杯子给自己倒酒,酒液入口,意外的甘美,梅花香丝丝缕缕,经久不散,于是没话找话道:“这是用梅花酿的酒吗?”
“不是,就普通的酒,只是用梅花熏过。”颜喻回答。
林痕又喝了一口,评价道:“香而不腻,余香绕齿,很好喝。”
“那可不,”颜喻这下笑了笑,“可惜好酒难得,一年到头也没有几坛。”
“是因为酿法复杂吗?”
颜喻摇头,执起酒杯晃了晃,酒液清亮映着烛火闪过琳琳碎光,美得似梦:“悬花熏酒,技法倒是简单,只不过用的是朱砂梅,此梅少见,整个京城,唯有我房前那一棵。”
林痕了然,不再问。
颜喻又倒了杯,对林痕说:“不是说想和我喝酒吗,来。”
林痕意外颜喻竟记得他白日的话,惊喜又紧张,匆忙和颜喻碰杯。
瓷杯撞出的声音清脆悦耳,直达心底,林痕恍了神,有种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实感。
以至于被颜喻晃手招回注意力时,他头脑还懵着。
“酒量这么小啊,这才喝了几杯,就开始范迷糊了,”颜喻淡淡地笑着,说,“刘伯已经去熬醒酒汤了,醉了就别再喝了,回房歇着去。”
林痕摇头,他觉得自己只是反应慢了点儿而已,并不是醉了,于是撑起脖子,直愣愣地与颜喻对视,以此自证。
颜喻被一双潋滟黑眸盯得没了脾气,连心中的郁结都散了些许。
他没想到林痕微醺之后竟是如此憨憨的样子,无奈地挽起嘴角,自斟自酌,不再管他。
林痕还在盯,目光慢慢游弋,从颜喻的眼角滑到鼻梁又滑往双唇——他垂涎了好久好久的地方。
颜喻唇色本就较常人红润,被酒浸后就更艳了,上面好像覆有一层水色,润泽又鲜亮,微张轻抿,各成风景,引人垂涎。
林痕又想到丛林中诱人采摘的美丽果实。
思绪被酒熏着,变得滞缓而迟钝,清醒的林痕惯会趋利避害,不去试探底线,但他现在喝了酒,就想当一回被果实诱惑得晕头转向的猎物,明知对方带着致命的毒,还是要扑上去,咬一口。
林痕这样想,也这样做的。
他猛地从凳子上窜起来,也不绕过石桌,就直楞楞地探身,往颜喻胸前凑。
够不到,他就用手撑着石桌,执拗地往前。
渐渐贴近,唇瓣相贴的前一刻,是目光先交汇,触及对方眸中的玩味,林痕骤然惊醒。
他终究还是不敢。
林痕匆忙收起狼狈,边撤身边道歉。
“对不起……唔!”
后颈被按住阻止后退,呼吸变得慌乱,又在被触碰时戛然止住,
林痕双眼猝然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颜喻凑近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
茫然过后,唇上的触感愈发清晰,微微刺痛,又带着酒香与温热。
是做梦吗?
不是,林痕告诉自己,毕竟他连做梦都不敢想,颜喻会主动吻他。
一吻并没有持续多久,浅尝辄止。
颜喻松手退开,抬手抹去唇上的水痕,饶有兴味地打量双脸憋得通红的林痕,这孩子身体已经僵住,嘴唇却在止不住颤抖。
“颜喻……”林痕心跳又快又重,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开胸腔,喃喃却是细微发颤,“你刚吻我了。”
“嗯。”颜喻回得漫不经心。
话音未落,就见林痕冲了过来,因为太着急,被石凳绊了一下,要不是颜喻接着,八成会摔个狗啃泥。
林痕丝毫不觉,只紧紧抱着颜喻,眼睛注视着,眸光跳跃,惊喜难掩,像闪着星辰,他再一次重复:“颜喻,你吻我了!”
颜喻无奈,又“嗯”了一声,问:“醉了没?”
“没有。”林痕摇头。
“怎么证明?”颜喻问,他话音还没落地,就被林痕堵住了唇。
林痕有样学样,但不止于浅尝。
楞头小子第一次,辗转厮磨不得章法,颜喻倒是挺受用,大度地配合着少年探索,不催促也不嫌弃。
气喘吁吁间,有片刻的分离,林痕抱着颜喻,哑声道:“回房,证明给你看。”
颜喻失笑,却也纵着。
云雨后,林痕趴在颜喻颈边温存。
透过窗纸,能看见模糊的冷梅树影,斑驳交错。
时近腊月,枝丫上已经开始萌生花苞,用不了多久,便会红梅盛开,冷香四溢。
若是碰上一场大雪,又是另一番雅致景色。
“等梅花开了,我想寻个落雪天折几枝,熏几坛梅花酒,可以吗?”林痕问,这一夜,在一次又一次的呼吸交融中,他已经将梅花酒的味道刻进骨肉,再也忘不掉了。
颜喻懒散地点点头,回:“行,悬花的技法有点难,改日我找个师傅教教你。”
“那我想埋两坛在梅花树下,等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取一坛出来共饮,行吗?”林痕又问,颇有几分得寸进尺的意味。
颜喻想了想,问:“怎么,你这是把这梅花酒当定情物了?”
“不行吗?”林痕反问。
“行。”颜喻无奈,闭着眼应了。
月光渗进来,在颜喻脸上描摹出淡淡的阴影,林痕痴迷地看着,目光一寸寸挪动,将眼前的面容一次又一次刻进记忆。
四周静极了,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急促而热烈,顿了良久,久到他不确定颜喻是否还醒着,说:“另一坛要埋得尽可能久些,十年或二十年,越久越好,到时候我们把它挖出来,一边共饮一边回忆从前的时光……”
喃喃自语带着奢望,林痕声音渐渐小了,不敢高声妄谈往后,却又执拗地说完。
林痕黯然,垂下睫毛。
恰在这时,颜喻一条手臂搭过来,揽住他,声音满是倦意,明显是强撑着才没有睡着:“嗯。”
林痕心神一颤,又问:“若我说要再久一点呢?”
颜喻怎会听不出其中含义,他睁开眼看他,眸中晕染着温柔,笑得无奈又宠溺:“好,都可以,一辈子都行。”
--------------------
看在亲亲的份上,赏点海星可以啵?? ??? ?
第36章 “和小男宠吵架了?”
林痕是真的稀罕半路捡的那只丑猫,几日来不是粘着颜喻,就是守着猫,有时甚至想两全其美,抱着猫凑到颜喻身边。
颜喻刚开始还有点嫌弃,后来便任由林痕折腾了,反正不过一只连牙都还没长齐的猫,又翻不了天。
奶猫小小一只,的确翻不了天,却能把他顺滑的衣角抓出无数细碎的线头。
现在就是如此。
颜喻扔下笔,面无表情地垂眸,打量脚边那只把他衣裳当爬架的猫,这才短短几天,这猫就已经胆子大到如此地步了。
都是林痕和刘通宠出来的。
颜喻挑眉,动脚踢了小玩意一下,对方当即在地上滚了半圈,翻出吃得格外圆润的肚皮,张着嘴伸着爪子朝天瞎比划。
颜喻:“……”
好蠢一只猫。
“怎么了?”正在看书的林痕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放下书问道。
“无事,”颜喻收脚,若无其事地端正身子,又问,“刘伯说,你想给它取个名字?”
林痕把猫抱了起来,回道:“嗯,一直都有这个打算,只是前两天它的情况有些糟糕,就没提,现在可以了。”
“哦,听你的意思,是已经想好名字了?”颜喻问。
“是,”林痕揉了揉小猫背上的灰毛,道,“叫金乌。”
“金乌?那个三足乌鸦?”
颜喻怀疑自己幻听了,特意求证一遍,却见林痕坚定点头,他又看向林痕怀里的猫,生死关走过一遭,又瘦又小一只,此刻正把林痕当爬架,颤颤巍巍地往人肩头爬。
颜喻摇头,说:“给一只猫安上神鸟的名头,你就不怕它压不住?”
“压得住的,我相信它,而且,我不信那些东西。”林痕说。
颜喻无奈,倒也不至于逼着林痕改变主意,只好点点头表示同意。
得到允许,林痕当即就笑了,他抱着猫喊了两声“金乌”,试图让一只还没断奶的丑猫接受它的新名字。
颜喻看了一会儿,虽是有些不忍心打断这样有趣的场景的,但还是道:“你离宫太久,为防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今日便回宫去吧。”
林痕一怔,意识到自己离宫太久,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这么多天被刻意压下的恐慌开始生长,他比谁都明白,只要自己还是质子一日,与颜喻的身份隔阂就始终存在。
他根本就不可能以质子的身份和颜喻走完一辈子。
更悲催的是,他渴望和颜喻并肩而站,却没有能力改变现状。
林痕神色黯淡下来,抱紧金乌,沉默着点头。
颜喻并不知林痕心中所想,只当他舍不得小猫,他叹了口气,掏出一枚腰牌推到林痕面前:“这个,你拿着。”
腰牌是铜制的,带着肃杀的光泽,林痕放下猫,拿起查看,才发现腰牌背面刻着繁复的纹路,纹路正中间,是一个“颜”字。
他不解地看向颜喻。
“这是我名下的腰牌,拿着它,你便可自由出入皇宫。”颜喻解释道。
他以前只当林痕是个随叫随到的小男宠,并没给对方联系自己的机会,可那天他已经给出去了一辈子的承诺,自当认真履行,这腰牌,是该给出去的。
林痕摩挲着腰牌上的纹路,感受指腹传来的冰凉触感,心中泛起苦楚,却也满足,他问:“大人就这样信任我吗?就不担心我拿着腰牌做出背叛你的事?”
这问题的出现明显不合时宜,颜喻却笑了笑,道:“你安心收下便是,这点信任,我还不至于吝啬着不给。”
林痕闻言挽起嘴角,真心地笑了,他说:“谢大人。”
林痕收了腰牌,却没随便使用。
他一直惦记着要做梅花酒的事,日日盼雪,却不见雪来,好不容易等来一场,还是雨夹雪。
再等下去怕是会错过花期,林痕只好退而求其次,拿着腰牌出宫。
看守宫门的侍卫见是颜喻名下的令牌,也不过多盘问,利落放行。
雨雪交加,落地几乎成冰,天地皆是惨淡的冷灰色,湿寒一片,冻得梅花都变得无精打采。
林痕小心折下几枝开得正艳的红梅,按着步骤亲力亲为,终于在除夕之前酿好两坛。
封坛埋酒时,颜喻也在。
年关将近,颜喻一直忙得脚不沾地,这天,他费了好大功夫才终于腾出小半天的时间来陪林痕。
因着实在拿不出精力陪林痕一同劳作,颜喻就让人搬了个凳子,坐下来。
腿上盖着厚毯,身侧燃着炭火,难得的惬意自在。
埋酒之法多有讲究,光是深度都至少要在三尺以上,足有半人之深,林痕不愿假手他人,一个人吭哧吭哧地挖。
自打入冬以来,就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雨,土地很干,挖起来格外费力。
颜喻见林痕额角渗满了汗珠,出声提醒:“累了就歇歇,时辰尚早,不必急于一时。”
林痕却摇摇头:“就快好了,挖过上面一层,下面就简单多了。”
颜喻没试过,不知道林痕说的是真话还是单纯执拗地想一口气干完,他没有问,点点头让林痕继续。
过了会儿,林痕开口:“今年真是奇怪,这马上就要入春了,竟然一场雪都没有下。”
颜喻闻言抬头往上看,万里无云,一片晴朗,这一年的最后几天,丝毫没有下雪的可能。
“少了场瑞雪。”颜喻道。
世人常言“瑞雪兆丰年”,其实不无道理,大雪一下,笼罩整片大地,它既有助于土壤保持水分,又能给田地里的庄稼提供一床天然的保温棉被。
一场适宜的雪,总能让人对来年多几分期待。
“是这样的,也不知道新年过后,会不会下一场补上空缺。”林痕应了句,没在意,继续埋头挖土,准备埋酒。
可惜一语成谶,希望落空。
春节过后,没有落雪,甚至之后的大半年,都没见着一场像样的雨。
大庸西北诸城因此大旱。
河流枯竭,大地干裂,去年辛勤播撒的种子还没长出麦穗就已枯死,数千亩良田颗粒无收。
急报从西北快马加鞭送达京城时,林痕正在颜喻身边。
今年的夏天尤其炎热难熬,即使已至夏末,闷热还是经久不散,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
林痕额头渗出汗珠,可惜他无心去管。
因着颜喻的准许,他这半年旁听了不少政事决策,自是知道西北旱情的。
早在三月前,旱灾的苗头刚刚显现时,朝廷便免了西北的赋税,一月前更是打开国库,送了批粮食过去。
“怎么样,情况好些吗?”林痕关心地问。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颜喻脸上布满愁容,他摇了摇头,道:“更差了,闹了饥荒,死伤百余人。”
林痕震惊:“怎么会?不是算过的,百姓的存粮加上朝廷的救济,就算是难了点,但至少撑到入冬是没问题的啊。”
颜喻摇头,心事重重道:“那是最理想的情况,先不说灾荒之前百姓家中是否有存粮,光是赈灾的粮食,一路运送过去,真正到灾民手里的,定然也十不存一。”
官员贪污,靠克扣赈灾粮发国难财的事件屡见不鲜,林痕不是不知道,可没想到他们竟会如此堂而皇之,难道就仗着天高皇帝远,朝廷一时半会儿拿他们没办法吗?
林痕越想越愤恨,问:“既然知道是沿途的官员动了手脚,那可否彻查,让他们把吞进肚子里的都吐出来?”
颜喻捻着信纸看林痕,回答:“自古以来,不管是朝廷还是地方,官员贪污互惠之事屡禁不止,他们之间早已形成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牵一发而动全身,想彻查,谈何容易。”
林痕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接受。
因着少时的亲身经历,他最懂食不果腹的痛苦,也深知身处其中是何等的绝望。
存亡之际,百姓将希望寄予官员,祈求救助,可那些被他们看作衣食父母的为官者,却借机从天灾苦难中攫取利益,贪得无厌。
林痕手心收紧,手背攥出青筋,他不甘地问:“难道只能任由他们如此吗?”
察觉到林痕语气中过重的情绪,颜喻转过头来,就见林痕垂着睫毛,神色黯然不甘。
他有意宽慰两句,可事实摆在面前,纵使描绘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什么,思及此,便歇了心思。
恰在这时,房门被敲响,是容迟,颜喻端正神色,让人进来。
容迟显然也已收到消息,进门时一脸凝重,还没站定就急忙开口:“颜喻,我给你说,那——”
声音在看到一旁的林痕时戛然而止,颜喻看过来,他便说:“颜喻,我是来同你告别的,随便说些体己话。”
后三个字咬得很重,傻子也能听出来是要赶人的意思。
颜喻只好捏了下林痕的手:“你去转告刘管家,让他今晚不用为我准备饭食了,然后趁天色还早,回宫去吧。”
林痕本就不喜容迟,如此一来,厌烦更甚,心中还有淡淡的委屈,只是他面色依旧平静,识趣地应下,离开。
等确定人走远,颜喻才开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和你料想的一模一样。”容迟朝颜喻比了个大拇指,“粮食一路过去,沿途官员多多少少还知道收敛,只克扣了一成左右,可粮食从西北那几个郡县走过一遭后,连三分之一都没剩下,若是以前,我真不敢相信那群老头子的胃口竟然这么大。”
"正常,若是以前,他们就算贪,也绝对不敢贪这么大的数目,"颜喻神情淡淡,脸上找不出一丝的惊讶,“现在若不是江棣明里暗里逼他们交粮,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做到这一步。”
“我让你查的赋税问题呢,可有眉目?”颜喻又问。
“基本上差不多了,从江棣到封地之后,当地百姓每年上缴的公粮增了小半成,并不多,在能接受的范围内,可就在四年前,缴纳的税粮直接翻了一番,当地百姓苦不堪言,却又碍于威压只能听从,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几年老百姓入不敷出,本就活得艰难,家中没有存粮,摊上旱灾也才格外难熬。”
颜喻沉吟一番,说:“也就是说,那个铁矿,是在四年前发现的。”
西北多荒地,即使开垦出来收成也并不理想,江棣既然要挖矿私造兵器,定然要供养劳动力,钱财可以耍赖不给,但粮食却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江棣缺粮,就只能往下压榨,增收税粮是一来源,另一来源,便是西北各郡县官员年年的上供了。
俗话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官员供出去的粮食,追根溯源还是来自百姓。
可今年偏偏大旱,土地没有收成,官员压榨不出来粮食,可江棣又要得紧,他们没有办法,便只能铤而走险,从朝廷下放的赈灾粮里挖。
颜喻思索着,将江阳城郡守请粮的奏章批红,扔到一边。
容迟从袖中掏出一份名单,展开递给颜喻:“喏,那帮蛀虫的名字都在上面了。”
颜喻接过粗略扫了一眼,和他料想的差不多,都是一群拿钱求官的混账玩意儿。
大庸选拔官员的制度并不完善,早年更是混乱,甚至盛行过一段时间的买官风,后来虽已被先帝明令禁止,但因原本的官员已成体系,便没往前追溯,让这群钻了空子的人继续兴风作浪。
没想到,时隔多年,此事的弊端一显现便是致命的。
颜喻抬头,和容迟对视一眼,道:“我稍后便会召群臣进宫讨论下派第二批赈灾粮的事,粮队送往西北,少说也要十八九日,你可有把握完成我们的计划?”
容迟摸着下巴想了想,道:“我立刻动身前往西北,虽不能保证,但一定会尽力。”
“好。”颜喻点头。
容迟临走又想起什么,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颜喻,没忍住问:“你和你的小男宠,吵架了?”
颜喻摇头:“没,怎么这样想?”
“我进来时看他有点不对劲,那小孩一直都沉得住气的,今儿竟然目露凶光,格外不忿,就差把愤怒都写脑门上了,我还以为他是知道我们计划了,然后和你据理力争大吵一架了呢。”容迟说。
颜喻正准备出门,闻言动作一顿。
他们的计划——早在知道江棣手下有私矿的时候,他与容迟就已经着手准备扳倒江阳王了,可惜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直到这次天灾。
一月前送出去的第一批粮,他早就知道不可能顺顺利利交到百姓手上。
因为粮队走得慢,防守松,绕路多,这桩桩件件,都是他一早就设计好的,因为他需要证据,需要拿捏住能彻底按死江棣的把柄。
至于后果,大旱至今,死伤近千,往后二十日,情况只会更严重。
林痕若是知道其中有他纵容——颜喻想起就在刚刚,林痕满目愤恨的样子,只觉头疼。
容迟恍若未觉,只问:“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你总得和他讲明白,这是我们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吧。”
颜喻却摇头,说:“他不必知道。”
他恨贪官无度,更恨自己无能。
这股无力感在心底翻涌蒸腾,林痕垂首坐在桌旁,任由其一寸寸侵蚀全身血肉,钝痛传来,他却连眉头都没皱。
毕竟早已习惯。
林痕缓慢抬首,环视周身。
房屋老旧,内里空荡,一根劣质的蜡烛在手边燃烧着,发出微弱的光亮,给房中的陈设添上一层暗淡的黄。
房外是逐渐浓稠的黑,万籁俱寂,每一丝微弱的声音都被放大,他听见风吹动窗纸的声音,还有时不时的虫鸣。
破败却安逸的环境,他以前觉得已经足够,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的一砖一瓦都让他感到恐慌。
林痕想起颜喻,这个时间,那人往往在书房。
房中的蜡烛应该已经燃了大半,烛泪滑落,在底座堆积、凝固,颜喻垂着头,执笔批阅奏章,烛光会发散出淡淡的暖黄,浸润到他平静的眉眼中。
这样的画面,总会定格很久,直到某根蜡烛燃尽熄灭,光线变暗,颜喻才会后知后觉时间过了良久,抬起头,捏捏鼻梁。
然后命人换上新的蜡烛,继续伏案忙碌。
是的,颜喻这段时间格外忙。
朝廷内外,皇宫上下,几乎所有的事都压在他肩上,颜喻不能怠慢,每天都忙到很晚。
他时常陪在颜喻身边,知道那人睡得越来越晚,身形也渐渐消瘦。
明明才几个月的时间,颜喻却已经染了好几次的风寒,病症来得凶且急,再严重也要拖着病体处理政务。
他比所有人都心疼,也比所有人更无可奈何。
想帮忙,却处处是禁区。
这段时间,让他比任何时候更清楚自己的身份,颜喻身边的所有人都有存在的理由和作用,唯有他,只是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