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泽拿起茶碗,轻饮一口,淡定道:“吹捧的话,便到这吧,我的要求很简单,放你回去,你回头做大索江南之态,担了走失临海王这个责,勿要寻我,便算与我结个善缘。”
萧衍沉声道:“若是如此,西昌侯必然问罪于我。”
萧君泽知道对方这是在讨价还价,但也懒得和他争:“你便说结不结吧。”
不结的话,这位梁武帝,就得吃点苦头了。
萧衍沉默数息,轻叹道:“如此缘分,不该错过,有幸识君真面,是萧某的福气。”
见他如此稳健,萧君泽略有遗憾,调侃道:“将军啊,你错过一个名留青史的机会。”
萧衍听懂其中深意,摇头道:“萧某春秋正盛,将来有大把时光著于青史之间,不急于此刻。”
萧君泽点点头:“也罢,那我便不送了,将军,天长地久,咱们山水有相逢。”
萧衍正色道:“若殿下有君临天下之意,萧某愿为前驱。”
“萧将君啊,”萧君泽眸光清澈而温柔,他说,“不要轻易对我许诺,我可是会当真的。”
“末将也非背信之人,更何况,无论如何,先前你对我有不杀之恩,”萧衍肃然道,“若有一日殿下登基,这天于你,也不过操弄开指掌,非凡人能敌也。”
这时,小船已经靠岸。
萧君泽目送着这位将军离开,低下头,将桌上手枪收起。
他一手托着头,把玩着手上的弹壳,面色失落。
这萧衍太怂了,他本来都已经想好打哪里可以留他一命,再徒手帮他抠子弹,再用酒精洒伤口消毒,羊肠线缝合疗伤,把他带回山寨,在床上给他一顿PUA,给他留下不可磨灭印象,对主上心怀畏惧后,再放他走。
至于说会不会打到动脉大出血、感染而死……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都已经留手了,是他自己要死的!
剧本都写了那么长,结果主演居然不演了!
行吧,他也不是个非要强求的人,人家若不是真心按剧本本色出演,那演出的剧情就不对味了。
剧本就先留着,下次再找个有男主之资的来出演。
下船之后,萧衍立于岸边许久,看着那小船孤帆远去,略微放松了精神,这才发现背后已经被冷汗湿透。
然而那对清澈灵秀的眼眸,却依然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从未见过那样温柔干净的眼睛,也没见过这样凶狠毒辣的人。
临海王眼里是没有任何杀意的,那对眼睛里,清澈中带着一点期盼与等待,仿佛就像在期待一幅将要打开的名画,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未将自己当成一个人!
见那小船已经完全消失在河面,他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回去就说,临海王是遇到意外,堤坝溃决,在淮河里失踪了,沿河找找有没有尸体,就行了。
西昌侯本也不是非萧昭泽不可,一个傀儡而已,是不是本人都没关系。
只是……
他凝视着远方,有种预感,自己迟早还会再遇到他。
到时绝对不能有任何给他开口的机会,一定要全力以赴,重兵围杀!若是杀不死,那投降的速度一定要快,绝不能让他有反悔的机会!
顺淮河而下五十里,有一处小港,是青蚨和许琛早就约好的地方。
许琛已经在码头等候多时,其它的军卒已经被他打发回去,这里山匪已经被清缴完毕,只剩下十几间房子和院子,还有一间放着粟米和几个农具的库房,外加几亩开出不久的山间旱地。
这是一处非常荒僻的山寨,零零落落的泥草屋,最大的房间也不过两米多的长宽,门户中是潮湿的泥地、床板铺着带着新鲜霉味的稻草,昏暗的房门只有一个可以支起来的小窗,泥地上还在一滩血迹,大群蚂蚁苍蝇正在已经乌黑的血泥上来来回回。
萧君泽从穿过来,便是锦衣玉食,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当场就皱起了眉头。
做为一个现代人,他最低的住宿要求是干净、整洁,但如今看来,在这个时代,提这种要求不止是过分,而且是非常过分。
“今晚咱们还是去船上睡吧。”萧君泽果断做下决定。
“不可,”青蚨劝道,“殿下,如今已是七月,正是雨季,河畔随时会遇大水,十分凶险,还是先将就一下吧。再者,咱们船上有被褥、熏香,拿过来把这房间略做收拾,也能将就着住。”
萧君泽觉得有道理,只能同意。
然后当晚就被跳蚤咬了三个指甲盖大小的疙瘩!
“不行,咱们需要人,这地方必须修缮!”萧君泽顶着一头乱发果断道,“我记得周围还有一波水匪,头领那个叫‘魏行之’对不对?”
许琛劝道:“殿下,咱们现在就我和阿兄两人,那水匪有几十人,咱们实在是不占优啊!”
萧君泽淡定道:“咱们又不是去剿匪,只要寻些人前来修缮建宅便好,不用杀他们。再说了,你也说如今已是七月,淮河涨水就在眼前,他们也必是要寻些合适的地方,靠岸躲避雨季,咱们这地方,不是正好么?”
许家兄弟还是有些担心,但见临海王坚持,便同意了。
但两人都提高了警惕。
萧君泽微微一叹,他本是想写封信,让两兄弟去萧衍那里找些事做,但现在看来,得缓一缓,这身边实在是离不开人啊。
魏氏的那一群水匪并不难找,或者说,他们就在淮河上一个叫邵阳洲的江心小岛上,岛上芦苇丰茂,利于小船藏身,本身也是周围盗匪们交易销赃的地方,这才是两兄弟同意过来的原因。
听许琛说,这里交易还很公道,有口皆碑,想是有什么大族帮着销赃,所以周围的山匪水匪都默认了这小小的水匪势力范围。
当然,周围的小船上,都是小生意,要做大生意,得等他们的头头魏行之来。
所以,当见到这位水匪头子时,两船上的人马都有些惊讶。
魏行之和萧君泽面面相觑。
下一秒,萧君泽笑容灿烂起来:“好久不见啊,魏真人。”
知善而行之,早该想到的。
魏知善也头痛:“小殿下,萧将军可是在找你啊。”
“我知道,”萧君泽淡定点头,“所以,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杀了姜左的?”
魏知善搓了搓手,迟疑道:“想,但这不够让我冒险收留你。”
萧君泽大方道:“收留我一天,这总可以吧?”
“成!”魏知善非常满意,一口答应。
第17章 新的卡牌
魏知善是先前那位典签姜左找来的大夫,有一手不错的金针之术,帮着他减缓了不少病痛。
当然,这是有代价的,她后来伪造证件,带走了姜左的尸体,并将其拆的七零八落。
萧君泽当时一眼便识破了她的谎言,魏知善也发现了有些诡异之处,但两人都十分默契,没有说出来,当时魏知善便离开了,但重新相遇,是在水匪之地,估计是两人都没想到的。
上了船,想知道真相的魏知善殷勤地给小殿下倒茶扇风,十分热情:“事出突然,没什么酒水招待,只有白水一壶,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不嫌弃,是我来的突然,”萧君泽也很热情地看着这船舱,目光很顺畅地落到挂在船边的一具干净整洁的人骨骨架上,“这副骨架,倒是漂亮……”
“哎!”魏知善眼眸一亮,猛拍大腿,“殿下果然识货,这具骨架是我蒸烤之后,保存得最完美的一具,其它的不是脆就是腐朽,那些个俗人,每次来我这,看到这骨头便面色青白,实在是没见过世面!”
“魏真人在这风水宝地,难道还会缺少尸体?”萧君泽笑问。
“哪那么容易,”魏知善叹息道,“世人无知,我能找到的,都是些残缺不全之尸,或者腐烂,就难得几个完整的。”
“如今这世道,略费些米粮,应该便有人拿尸骨来换吧?”萧君泽疑惑地问。
魏知善沉默了一下,才道:“十年前,我还在上清道修行时,就悄悄用钱帛收寻尸体。一开始,一个月才能收到一两具,后来,便是十日就有,再后来每日都有……且都是新鲜、现杀的。”
萧君泽脸色上的笑意隐去,沉默了一下,才道:“看你年纪,十年前,也不过十五六岁吧?”
“十四岁,”魏知善叹息道:“殿下,不瞒您说,我出身于阳洛魏家,是南岳夫人魏存华的后人,不是大罪,是不会被驱逐的。也是那次,小道才知,这世间,是何等残酷。”
“那你为何还要坚持?”萧君泽认真问道。
“我学习的是南岳夫人所传的《黄庭经》,其中有药理与人之躯体之密,但其中许多都只是一笔带过,并无详著,”魏知善扼腕,“我当然不能任之,只能离家流浪,以金刀之术割痈治人……”
萧君泽忍不住笑道:“那你的金刀之术,救活了几个人?”
魏知善老脸一红,吱吱唔唔地答不上来。
“真人真是艺高人胆大,什么都不懂,就敢用金刀之术,”萧君泽感慨道,“怕是你那刀刚刚割了尸体,刀都不擦一下,就去割人了。”
魏知善这可不依了:“殿下不可无由诽谤,割痈之前,须先以火治刀,这点医术,我还是会的。”
萧君泽撑起头:“行了,你这路走窄了,治不了的。”
“哦……难道殿下你有办法?”魏知善试探道。
“咱们还是先说姜典签是怎么死的吧,”萧君泽话题一转,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支碳笔,“有纸吗?”
“有!”魏知善立刻就从桌案下拿出几张画着心肺的黄纸,把画过的一面反过来,露出背面,“请!”
“有点复杂,我得先从血液循环给你讲起,”萧君泽随意在纸中间画了一个心,“由心而发,有四根血管,其中我们将他称为静脉和动脉……”
“……动脉过肾后,肾脏会将其中的毒素、杂物过滤,形成尿液排出体外,但若是短时间杂质过多过浓,便会有力不逮……如此,会形成结石,就像盐水过浓,会析出盐粒一样……”
“……对,你看到的关节风石,也是因此而形成!所以典签当时喝酒,加重了他的肾脏负担……事情就是这样,所以他死了。”
听完这一番讲解后,魏知善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听过了仙乐,她从未享受到这样的知识洗礼,完全沉迷了。
但听完之后,她看萧君泽没有向下说的意思,不由提醒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然后你把他解剖了啊!”萧君泽皱眉道。
“不对,他是死于中毒!”魏知善小声道,“您给他喝的酒里有毒。”
“什么,你说我给他喝的是毒酒?胡说!没有的事!”萧君泽本能反驳,但突然想到一事,声音不由得小了下去。
他给姜左的酒,好像,似乎,忘记了去掉酒头。
天然的酒在发酵过程中会自动生成甲醇和乙醇,甲醇那玩意才是破坏肾脏眼睛大脑的强力杀手,因为沸点比乙醇低,所以在蒸酒时会聚集在出来的第一股酒里,因此后世在蒸酒时,都会把酒头弃去不用。
所以,他在那里搞了半天,姜左死那么快,其实还是被毒死的么?
这,这可真让人尴尬啊。
于是他轻咳一声:“既然你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在下告辞!”
“等等,殿下留步,”魏知善一把拉住少年手臂,热情道,“你那山寨太过扎眼,要新建耗时费力,小道有一处坞堡,地形隐蔽,宽敞通风,殿下不嫌弃的话,可以将就着住下!”
“这……还是算了,”萧君泽摇头道,“我身有通缉,怕是会牵连到真人。”
“牵连不到!”魏知善果断道,“那地方在对岸,是魏朝治下,萧衍的手下,不会过江寻找的。”
萧君泽摇头:“不好不好,这风险太大了……”
“殿下,”魏知善恳切道,“咱们都不是好人,就不必如此迂回,您只要能给小道时常传授一些医道,小道便会想尽办法,绝对不会让人寻到您的踪迹。”
萧君泽看着她,女冠也恳切回望。
数息之后,萧君泽微微一笑:“那就叨扰真人了。”
魏知善做下决定后,便让萧君泽的船先回到山寨,她随后便去寻他。
于是,在萧君泽等人回到山寨码头不到一个时辰,魏知善便十分诚意地的独自撑船前来,将他们的船带上淮河,向北面而去。
萧君泽坐在船尾,和魏知善随意聊了起来。
“如今南朝道教隐隐分为两派,一派是以上清道为首的国教,吃国家俸禄,其中教士受正规的受箓、上道牒,属于半个朝廷官员,是各地权贵士族的座上宾。”魏知善给他解释其中的门道,“其中,各大家族以血脉维系正统,把持教统,相互承认,排挤原来的五斗米道。”
“那五斗米道呢?”萧君泽可是知道这道派的大名,当年五斗米道如日中天,南方士族深信之,道士在各地的乡、村中都有祭酒、天师这样的基层道组织,势力庞大无比,上清派在当时的五斗米道面前就是个弟弟。
“百年前,五斗米道的孙恩、卢循起事,想要建立一个地上教国,和晋朝来来回回打了十四年,江南世家深受其苦,从一开始的暗中支持,变成后来的合力绞杀。”魏知善感慨道,“自那之后,南有陆修静,北有寇谦之,这两位有道真修都各自说服南北两位皇帝,让道教依附皇权,成为国教,传道需入宫观,禁止教派私下于乡间传道,更不许有道官祭酒‘领户化民’。”
萧君泽听明白了,这就是把五斗米道的基础催毁了。
“不过,总有例外,”魏知善遗憾道,“淮河一带,南北征战两百余年,本地百姓深受其苦,自然便给了五斗米道盘踞之机,我刚来这时,钟离郡原本有一名祭酒,借神鬼之名,以符水敛财,鱼肉乡里,庶民深惧之,后来他死了,我便暂代了这乡间祭酒之责。”
“哦,你怎么杀他的?”萧君泽好奇地问。
“不像您的蒸酒那样无色无味,难以察觉,”魏知善谦卑道,“只是几坛草乌酒而已。”
“果然是医术大家!”萧君泽赞叹道,“能遇到你,是我的福气,我这一身医术,终于能传下衣钵了!”
魏知善眼眸一亮:“这是自然,要不然,你现在就传我?”
“你不用心划船么?”
“小道从小便可一心二用,你说便是。”魏知善果断道。
“这医药之术艰难无比,你要是学,怕是要耗费无数心力啊!”他做叹息状。
“殿下,您别装了,只要你教,我给你当药童,当手下,”魏知善道,“小道不是许家那两个武夫,您这样的人物,装得再弱小无助,我也不会信的。”
萧君泽轻笑出声:“那么,行之,合作愉快!”
另外一艘船上,许家兄弟皱起眉头,他们对这位魏真人的感觉并不好,许琛试探地对青蚨道:“明明是咱们先来的,这道姑未免不太识趣了,要不然回头给她个教训?”
魏知善的秘密基地是真的很隐蔽。
入口位于河滩之处的密集芦苇丛中,河岸青山绿树,林木繁茂,在这样的芦苇丛中,安置着一个小小的码头,两船小心地靠岸后,两个年轻人从旁边芦苇丛中冒出:“道长,您回来了?!”
魏知善平淡地点点头,做出一副有道高人模样:“今日可有异常?”
“有,今天河中鱼笼进了一条三尺长的大青鱼!等会就给您送来。”两人争着提起了鱼笼。
许家兄弟忍不住同时笑出了声。
魏知善淡定道:“好,继续看着,有什么不认识的人过来,就立刻回村通报。”
两人连连答应。
魏知善于是伸出手,邀请萧君泽上岸,行走在狭小的通道上,左转右拐,走了快半个时辰,才终于在一处山包里,看到一处沿山而建,以土坌成的坞堡。
坞堡周围的林中,有几片空地,喂养着鸡鸭,还有几块零碎菜地,种着些豆子、韭菜。
“他们不敢在这里开垦土地,”魏知善轻声道,“地开多了,便是再偏远,也有人前来收税编户,他们这些人,都是些活不下去的贫苦人家,平时以捕鱼、打猎为生,我过来之后,他们还会为我在山中采药,换取粮食。”
“那你的钱?”萧君泽不由微笑起来。
“世家大族的钱挺好挣的,”魏知善笑笑,“做斋仪、做针灸、做金丹,他们手里漏出来的一点钱,就够他们糊口,偶尔还能去江上打劫一下走私的商船,捡两具尸体拆拆,凑合过呗。”
说着,带着萧君泽进入那处坞堡,堡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小乡村,他们对魏知善十分恭敬,只要见着,都会恭敬地行礼。
坞堡的环境并不比山寨好出多少,但问题不大,毕竟这里人多。
首先是要一间向阳的屋子,然后是墙壁要用石灰涂刷一下——石灰在魏真人这里是一味炼丹的药,这么一下,就把魏真人的石灰库存掏空了。
再是地面要找平,床塌要放火上烘烤杀菌,房间要用艾草熏杀。
这样略微收拾一下,房间里的异味和潮湿总算好很多了,萧君泽勉强能接受。
魏知善见萧君泽已经满意了,便趁着天还没全黑,去了自己的工作间,去验证殿下所说“血液循环”。
面对这样积极又强力的魏医生,萧君泽越发欣赏。
萧君泽招来青蚨和许家兄弟,他来是想劝慰一番,对他们说:“这里虽有些简陋,但不会是咱们长居之地,先暂作休憩,你们忍耐着些。”
但两兄和青蚨完全不觉得哪里有问题,许家大哥更是奇道:“殿下何出此言,这里有吃有住,还是土房,哪里不好了?”
好吧,萧君泽发现自己的最低标准好像对他们来说也很高了。
于是他又问哼哈二将:“你们从统领变成了小兵,一无所有,我暂时不会去北朝,你们难道不心急么?”
许大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许二则立刻道:“殿下说笑了,这年头,能跟上一位主公,已经是我们这些庶民万万不敢想的幸运了,我等是周奉叔一脉,本就是要被清算处理的,再说了,以殿下您的心思,又岂会蛰伏太久?我兄弟二人尚且年轻,别说一年两年,十年八年也是等得的。”
嗯,很好,内部没有矛盾,萧君泽满意地点头。
如此,他们便算暂时安居了下来。
清晨,萧君泽从床上爬起来时,发现许家兄弟已经把船舱里的东西都运到自家这一丈见方的小院之中。
他打开工具箱,其中有自制的金钢钻刀、小线锯、摄子、尖嘴钳、锤子、铁剪,还有简易天平、长铁管等物品。
去年他有一大半的工夫,都放在了手搓这些工具上,虽然它们的精度很有问题,可总是好东西。
很好,如今获得自由,可以玩一些新的东西了……
首先,他开始巡查坞堡周围的地形,这里有一条小溪水,是村民取水的地方,他在溪水上游和下游略作寻觅,挖了不少泥沙。
“含泥量高,含沙量可真是的低。”他用手捻着细泥,吩咐青蚨,召来村里小孩,让他们把泥沙里细小石英颗粒,一颗颗都挑出来的。
一天下来,十几个小孩子挑选出来了一碗细细晶莹沙粒,萧君泽大方地给他们一人分了一碗糖水。
小孩子高兴地欢呼起来,拿着各自家里最大的碗,撑勺的青蚨衣角都被他们脏脏的小手捏得灰黑,但他却没有嫌弃,往常那平静的脸上反而少有地带上了微笑。
不一会,小孩们的碗都被舔得干干净净,有的小孩舍不得喝完,小心地端着半碗糖水,和父母一人分享了一口。
“公子,咱们的糖不多。”青蚨委婉地提意见,出门在外,他们都已经改口,不称殿下了。
他们离开时,没有带布帛,只带了少量金子,和海外朝供的红糖,他宁愿殿下用金子,也不想用红糖。
萧君泽只是笑笑:“青蚨放心,咱们不会缺的。”
他又指挥着许大许二,用另外的粘土建了一个小土炉,把树头烧成碳,又让魏知善让人去各家收了尿。
“这是要做什么啊?”许二用布堵着鼻子,把一桶桶尿液倒入土坑。
“这个叫土法制碱,”萧君泽离得比较远,淡定地解释道,“可别小看了人尿,这可算得上战略物资呢。”
尿的主要成分是氨水,这玩意无论是制碱还是制硝酸钾,都是绝对重要的东西,在没有合成氨工业的情况下,人尿是唯一可以大量生产氨的东西,它是天然的氨盐水,加入烧石灰生成二氧化碳,再蒸馏结晶,就能生成碱。
纯度当然比不上化工行业生产的那种碱,但这年头,要什么自行车啊。
当年某个军队在根据地,就是这样找土办法供应军用物资的。
好在这个村里村民们早就已经习惯魏真人搞出的各种神奇的操作,对萧君泽的指挥没有一点抗拒,十分乖顺听话——只要给粮食,他们不会去问为什么。
折腾了好几日,又寻来了些石灰,终于做出了碱面。
萧君泽松了口气,感觉还算顺利。
石英砂的熔点是一千七百多度,直接加热这火力都可以炼钢了,但是如果煅烧时在石英砂里加了纯碱,熔炼温度就变成了七八百度,是普通木炭就可以很轻易达到的温度。
这样晶莹剔透的“水晶”,也价值不菲,一枚珠子换的粮食,也够村民们吃一个月的豆羹了。
所以,在三天后,萧君泽将一个带点青色的玻璃珠,交给了面色惨白、眼眶青黑、身上味道无比浓烈的魏真人。
魏真人最近为了在尸体完全腐败之前多找些知识,熬夜点灯解剖,终于休息了一天。
拿到珠子时,她的心思没放在珠子上,只是上下打量着少年。
天气炎热,少年一身细麻的工作装,将腰收得很细,为免头发落灰,系了个头巾,半点没有先前的华贵模样。
“其实小公子你不用如此客气,”魏知善拿珠子看了看,随意笑道,“只要您能教我医道,我便是去嫁人,也会养你的。”
“我可不是拿它来养家的,”萧君泽微笑拿出一个镶嵌着玻璃珠的小铜片,“这个玩意是用来买一个人。”
“哦,买谁?”魏知善好奇地问。
“你。”萧君泽笃定道。
魏知善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看着少年扎在头上、避免头发沾灰的头巾,那个打结的巾尾向天翘起,就像两个兔子耳朵,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少年头:“小公子真可爱。”
“你不懂,有了这东西,我们的下一课,‘细菌’,才能继续讲。”萧君泽挥了挥手里铜片,微笑道,“你,还有你的手下,都很不错,我全要了。”
熔化的玻璃液滴落,形成的玻璃珠不需要怎么打磨,就是一个列文虎克版本的、最原始的显微镜,只要角度、焦距合适,就能看到大一点的细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