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就在思考时,许玦有些焦急地冲进来,“朝廷来了消息,要立您为新帝,让大将军萧衍来护送,您真的不快点离开么?”
自古废帝的下场都是极惨,被终身囚禁都已经算是好归宿了。
“许统领,”萧君泽转头看他,温和道,“你有父母妻儿吗?”
许玦怔了一下,低声道:“没有啦,我老家在钱塘,六年前,唐寓之起兵造反,朝廷派军镇压,我和阿弟被征丁,叛军去了我们村,我和阿弟归家时,已经一个活人都没有啦。”
当时来镇压的朝廷军队是周奉叔的军队,他们俩便从了军,后来周奉叔当了禁军统领,他们也入了禁军。
萧君泽没让他继续回忆,又问道:“那你的部下呢?”
“他们当然有,”许玦摸了摸头,有些憨厚地道,“还记得您头一回送软甲那小兵么?他就是在梁园里讨的媳妇,他家里的已经有了身孕,他还说要把那件软甲当传家宝,给儿子呢。”
“所以啊,”萧君泽叹息道,“你没法带他们一起走。”
许玦脸色顿时僵住。
他也明白,如果就这么走了,这两百人肯定会被问罪。
“所以,等萧衍来了,咱们再走,”萧君泽淡定道,“有他在,咱们走了,责任在他,不然,这庄园里的民户兵卒,个个都没有活路。”
许玦沉默了,半晌,才道:“小殿下,您顾自己都已经很艰难了……”
“倒也没有……”萧君泽安慰道。
“有!”许玦有些固执地打断他的话,“我觉得,您不怕危险,就是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这么明显么?”萧君泽失笑,“那是错觉,放心吧,另外,磨坊那边修缮完了,你陪我去看看。”
许玦有些不满意殿下转移话题,但还是恭敬地应了。
萧君泽便走出房门。
许玦忍不住想,小殿下,若真的是皇帝,该有多好。
梁园修筑在淮河之畔的一处河谷之中,有一条汇入淮河的支流小河,不过这条小河早就被当初的郡守以堤坝截留,并在堤坝上修筑水车磨坊。
魏晋时代已经有了不错的水利工程学,可以以水推磨、以水冶铁,于是世家大族们纷纷在江南的大河小溪上围堤建坝,让河道处处於堵。
萧君泽改进的大丝车也坐落在这里,他改进了扇叶,提高了水力效率,新做的丝车高有两米,有三十余个纱轮,能同时容纳十余名女娘在此索绪抽丝,这种大丝车出现于北宋年间,是在北宋繁华的商品经济中催生出来的高效机器——他当UP主时复原过这东西时,当时弹幕全是骂北宋三狗的,感慨明明已经出现工业纺机的前身了,就差一点。
看了一会丝车,发现女娘们都在喜悦地抽丝索绪,他便不再打扰,从水坝的房间中走出,看着坝上那平坦如镜的小湖,湖上的两岸有绿柳成荫,湖面有大船一艘,小舟数个,供人赏玩。
只是有堤坝在,大船小船都无法顺水而下,进入淮河。
“东西埋在哪的?”萧君泽转头问。
“您说您给的那个黑土粉吗?”许玦指了一个方向,“都按您的吩咐,埋那里了。”
“嗯,很好。”萧君泽仔细上前检查后,拍拍手,道,“这几日,你需得跟我紧些,明白么?”
许玦不明白为什么,但点头道:“明白!”
萧君泽点头,顺手在河提上摘了一节柳枝,回到居所,插在瓶中,与先前王郡守那摘的梅枝,放于一处。
他凝视数息,不禁莞尔。
不怕危险?呵……也不算错。
“殿下,这树枝早已枯死,你为何还要将它放于瓶中?”一边的青蚨不解地问。
“生活嘛,总需要一点仪式感。”萧君泽没有在瓶中加水,把那插根柳枝的花瓶随意放在书桌上,感慨道,“不然,有时会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又新开了一局‘维多利亚3’来重现罗马、咳,重现帝国荣光。”
青蚨听不懂,但也不分辨。
萧君泽笑了笑,低头在面前的纸上写下“萧衍”二字。
这位即将来到的敌人,是将来无论是原著还是历史上都有名的重磅角色,梁武帝。
萧衍少年时就有神童之名,文韬武略都是上上之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十分出名,他当政后,选拔良才、重立儒学,让南朝平静了接近五十年的时光。
但是吧,这位皇帝运气、智慧都不缺少,但缺少的是君王最需要的决断。
他想拉拢世家大族,又想任用寒门,花钱想做大事,又不想落个坏名声,想严明刑律,却又舍不得对犯错的宗族施加惩罚,想用佛教化解社会矛盾,却又找不到矛盾原由,至于到后来信佛信的走火入魔,让天下人吃素,想用佛教治国。
于是才有那段梁武帝与佛教达摩祖师的著名问答:“我修佛寺,写经卷,供养僧人,有何功德?““没有功德。”
想到这里,萧君泽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对付萧衍了。
七月初一,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南齐朝中如今最有权势的大将军萧衍,便带着一千精兵,前来迎接临海王回京城继位。
一千人并不算少,因为兵马越多,需要的准备时间越长,行军时间越慢。
而继位这事,主打的便是个快字,一个傀儡宗室罢了,也不需要迎接。
但进入梁园时,萧衍是有些惊讶的。
这梁园之中,冬麦已收,菽豆兼作,长势十分丰茂,若只是河边上田有些长势,他倒也不惊讶,但一些山腰上的下田,也长势喜人,就让人很是意外了。
尤其是园中居然还放了一个木箱,其中有蜜蜂来来去去,看着十分热闹。
于是便询问了庄中奴仆,才知居然是那临海王让人把蜜蜂从野外放到此处,说是能帮助授粉,让山间贫田多收几斗豆子,一时心中有些惊讶。
顺着山谷走到园中坞堡,萧衍终于见到这位传闻中“性情懦弱,不喜与人相交”的临海王。
那日,这名少年未穿士族喜欢宽袍广袖,长发束起,而是穿着一件窄袖的常服,他眉眼生得极是精致,清秀绝伦,那肌肤生得如上品的白玉一般无暇,若是长成了,必然是何晏卫玠一般的好郎君。
他站在门口,明净如秋水的眸光与萧衍对视,带着好奇与纯真,像春天的花朵、夏天的雨露、秋天的果实、冬天的阳光,不由自主便让人心神放松,想要多加亲近。
“末将萧衍,见过临海王殿下!”虽然早已对王族已经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但萧衍还是单膝跪拜行礼,不在礼仪上有分毫冒犯。
“快快请起,萧将军,”少年清澈的嗓音如鹿鸣一样好听,主动上前扶起萧衍,有些羞涩地道,“我早就听说你的威名,哪能让你这样的人物拜我呢?”
萧衍恭敬道:“殿下即将继位,礼不可废,未免夜长梦多,还要请殿下速速休整,与末将前往都城。”
“这是应当,”萧君泽连连点头,“不过天色已晚了,夜里行军不便,今晚住下,明早便与将军同行,可否?”
萧衍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于是便点头道:“谢殿下通融。”
见萧君泽应了,他便指挥着手下禁卫安营扎寨,同时收编梁园的禁卫——他本是军中大将,做这些事,自然轻车熟路。
做完这些事,他便准备去寻临海王谈谈。
若说未见到萧君泽前,他还担心有什么意外,但当他亲自见到这位临海王后,便已经将心放下,他手下的一千精兵是他的部曲,全是从自家奴仆中挑选出的健壮子弟,给妻给地,好吃好喝操练着,关键时候,会为主人奋不顾身,但这种完全脱产的私兵,每日至少要食五斤米粮,备武器盔甲,一个士兵,一月就是一石粮食。
如今南边一亩地能产两石粮食,就算是上田,就算以他门第,养这一千部曲已经算是极限了,
这也是他十分在意那丝车的原由,如今西南的广州、交州、云州一带少有战火,世家有大量余粮,需要有足够的钱财,才能与他们交易,供养更多部曲。
于是他褪下铠甲,换了一套便装,前去拜见临海王。
高大俊美的将军,换上峨冠博带,儒雅中又带着英武,惹得园中侍女频频脸红,系带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他前去临海王院后,很快那名为青蚨的侍者便为他通报,请他进去。
入得房中,见少年伏于案上,正以一木尺炭笔做图,听闻内待来报大将军到了,也只是略抬眉眼后,微微点头,便继续伏案作画。
萧衍等了片刻,心中便生出一抹好奇,无声地靠近了数步,看那少年究竟沉迷何画。
但见那图上,竟然绘画着一长串的各种木块,其线条横平竖直,车轮之物,线条遒劲有力,竟有一种异于寻常的美感,萧衍未见过这样的画工,一时兴趣大起。
“这是水丝车,”见萧衍神色有动,萧君泽伸手道,“萧将军请坐。”
萧衍谢过之后,跪坐于案前,有些惊讶地道:“我听闻您为制那一人当三的大丝车,这水丝车又是何物?”
萧君泽伸手,在图上给他解释道:“丝车要以脚力,驱动纺轮缫丝,水丝车则是以水驱轮,溪流之力,以一当十,大河之力则以一当百。”
“世间竟有这等奇物?”萧衍一时惊叹。
“不错,我已经在园中建成此物,将军若有心,明日行军之前,可以一见。”萧君泽语气诚恳而淡然。
萧衍点头:“原来如此,只是天色已晚,烛火伤目,殿下还是莫要太辛苦才是。”
萧君泽微微摇头:“还未画完,今晚彻夜绘尽,才能交给将军。”
萧衍一怔,脸色便有些严肃:“殿下,末将不是为了这丝车财务而来。”
就算真的是,也不能认!这萧君泽是必死之人,他岂会接对方的人情。
萧君泽轻叹道:“我自不是要贿赂将军,只是听闻,将军是礼佛之人,所以才准备将一些无用之物,托给将军。”
萧衍微微皱眉,沉声道:“请殿下明示。”
萧君泽拿出一叠图纸,一一摆出,白皙指尖从昏黄的纸面划过,给萧衍讲起了这曲辕犁的优势,还有蜂箱的来由,大小丝车的使用方法,应用原理。
萧衍学富五车,于数术一道也有涉猎,一时如听天籁,以前许多不懂之处,居然有茅塞顿开之感。
“萧将军,这个,是曲辕犁,节省畜力,且能深耕,方便山地、水田,能改两牛并耕为一牛独耕,还有这丝车,若是广为流传,能让人添衣加裳……将军,这些可能利天下?”
萧衍观察着那图纸,肃然道:“殿下于民有大功,此为神物,节省民力,必能利天下。”
“我此去京城,生死难料,”那少年神色悲伤却又坚定,“我听说,信佛者,以慈悲为怀,将军若能将此物广传天下,于长夜中做明灯,便是最大的慈悲。”
萧衍怔住:“慈悲为怀?殿下年纪轻轻,竟能说出如今佛语,实在让末将羞愧。请殿下放心,小将必会将此物传于天下郡县,只是,这些物件,怕是不会有您的姓名。”
嗯,慈悲为怀后世那么口头禅的佛语这时候居然没有么?
“本不必有姓名,”萧君泽心中一动,眼中盈泪,委屈中又带着一丝颤抖:“想是前世不修德行,今生于帝王之家,让将军见笑了。”
萧衍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有些无措。
萧君泽轻擦眼角:“萧将军,以后这山水,小王怕是见不到了,明日可否容我去堤坝间的小舟上走走,片刻便好,再看一眼这故居。”
“这是小事,当由殿下做主。”萧衍也见过那小水坝,顺便要去看丝车,就同意了。
看着这少年感激又带着不安的模样,萧衍忍不住心生了丝怜意。
如此少年,可怜生在帝王家。
第15章 插翅难飞
与萧衍约定后,萧君泽神色轻松了许多,眼睫间尤带着细小泪珠,似乎已经认命。
萧衍便见他有些失落地起身,缓缓走到院中,微微抬头,凝视着远方星野,那思绪仿佛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萧衍低声道:“夜风已凉,殿下,还是早些休息吧。”
萧君泽凝视着远方天空,轻声道:“将军,你知道岁差吗?”
“略有耳闻,天上星辰,每岁有变,”萧衍博闻广记,倒是知道这个,“祖仆射在二十年前曾修订《大明历》,便引岁差记入历法,由他算出,太阳每四十五年退一分。”
“他算错了,是七十一年八个月退一分,”萧君泽幽幽道,“我喜欢算天上星辰轨迹,也喜欢算地上人心,越算,便越觉得无趣。”
“天上星辰可算,地上人心,又如何能算?”萧衍只当少年笑谈。
“为何不可算,”萧君泽认真道,“将军,这三国乱后,换了多少皇帝,天下无有片刻宁歇,你可知这为何?”
“为何?这难道也是数术可以算出来的么?”
“为何不能呢?”萧君泽平静道,“我观史书,自嘉禾七年(三国时东吴的纪年),到前朝晋国建元年间,百年之间,建康城遇大雪陨霜七次,而建元年间至今,百余年来,却只有的一次陨霜,还是在八十余年前。”
“自汉末来,天下大乱,灾劫无数。”萧衍顺他的话说下去。
“梅花喜暖,而汉之时,梅花遍开长安,而到晋朝时,黄河一带,再不见咏梅之作。”萧君泽凝视北方星空,“秦汉时,石榴在青州之地可安然过冬,前朝之时,青州石榴树需要以藁草裹缠,方可越冬。”
萧衍似乎感觉有什么被触动了,但却怎么也抓不住,便不解道:“您的意思是,天下大乱,是因为天灾?”
“不,是气候,”萧君泽淡然道,“三国魏晋年间,天灾频频,整个北方都变得严寒,而江南炎热之地,却变得温和许多,所以,草原上过不下去的族群,拼命南下,而严寒少雨,让北方谷物欠收,势力大损,这才有了衣冠南渡,五胡乱华之灾。”
“这……”这种角度,萧衍大受震撼,但又莫名地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学富五车,不由得大脑急速运转,把这个理论与所学印证,但越是对照,却越发现有道理。
黄河一带,以三月桃花开时种谷为上时,但在秦汉时,种谷却要早过一旬,还有冻树时节,都能推断,最近这两百年,中原之地,确实要比秦汉更为严寒。
而晋书五行志,更是记录了大旱七十余次。
农谷讲究节气,严寒干旱,不但会使减产,还会促生蝗灾……
但回忆越多,他又越心惊,因为按着对方的理由:“可是,如你所言,如今建康城已经许久不见陨霜大雪,梅花年年来,似乎已经开到了洛阳,如此,草原必然不再严寒,可鲜卑人,却也不见回乡啊……”
“鲜卑人为何要回去,”萧君泽微笑道,“他们不是急着汉化,抛弃草原旧俗,做中原衣冠正统么?”
萧衍脑中思绪瞬间清晰,不由惊道:“这天气转暖,北方收成日渐恢复,所以北魏才立了三长制,重定田亩,收缴税赋!”
他本能地在院中走了几圈:“所以,北魏新帝一亲政,就忙着重定门阀,设九品中正之制,还改姓为元,把自己定为世族之首!这,这都是,这就是因为天气暖和了?”
“不错。”萧君泽叹息道,“就是如此,天气转暖,北方雨水便会丰足,收成日足,国势日强。”
萧衍心中一寒,竟生出一种顿悟之感,不由问道:“那我朝呢?我朝又会如何?”
“我朝天气会渐渐炎热,水患日多,”萧君泽叹息道,“只是南国多丘,国力,自是比不过日渐恢复的北方。”
萧衍当然也明白这一点,长江以北,多平原良田,而长江之南,则是山丘密林,田地不多,真要打起来,南朝时间并不占优。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么?”
“怎么没有?办法不是给你了么,以耕犁之物,开垦山坡良田,以布帛,收聚天下之兵粮。”萧君泽笑笑,“只望天下,海晏河清,早日安宁。”
萧衍惊愕万分,看这少年的目光,无比复杂。
这等心胸,这等智慧,如此人物,居然要被他拉去皇宫,成为废帝!
可惜了,为何他就生在了帝王之家,为何不是他为先帝嫡孙!
如若他是皇帝,自己若能效力这样的君王,必然能征伐天下,一统南北!
他于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以您的智慧,末将未至时,您为何不逃?”
“有何可逃,当年萧家杀尽刘氏宗族,不过万事轮回罢了,”萧君泽微微摇头,“我若逃跑,不知要牵连多少无辜,更何况我身为萧家之人,享齐朝之禄,又岂能北走,让先祖蒙羞。”
如此德行高尚的君子,萧衍萌生了些许自惭之意,是真的痛惜了:“唉,殿下……”
他有心想说愿意保殿下登基,但又明白,他虽然是一位将军,但朝廷中西昌侯已经有了内外大将的支持,离登基只差临门一脚,自己就算想保,也是保不住的。
他只能遗憾地看着这位临海王,心中复杂又有些羞愧,万般言语,不知从何说起……
萧君泽微微摇头,他笑了笑:“临行前思绪乱了,倒是说了许多无稽之言,将军若无事,便将他忘记吧。”
萧衍默然。
“对了,”萧君泽回到房中,拿出一本小册子,“听说将军喜欢音律,我写了一书,名为十二平均率,能以术数定五音音准,便送给将军了。”
说着,将那小册子给他,便轻轻将门关上。
萧衍抬起头,便只见到沉重的门框。
他拿起小小书册,坐在院外,心绪复杂,吹了一夜冷风。
萧君泽则洗洗睡了,还睡得很香。
次日清晨,天微微亮,萧君泽便梳洗起身,先是让许玦先去河堤坝的行船里待着,随后便出门,在萧衍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中,带他去观看水丝车。
梁园的水坝地势并不高,坝上水渠灌溉园林,渠下种着桃花树,是当初仿照桃花源记里的“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落英缤纷”而来。
水坝的上方明镜一样的湖光山色,让人只是看着,便有世外桃园之感。
萧君泽细细给萧衍讲解了这水车原理,后者也认真记下,有不懂的,准备回去询问已经升任长水校尉的祖冲之。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昨晚的交谈,萧衍并不是什么冲动之人,不可能为了一时的欣赏,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最后,细细地讲解了水车的紧要之处,还将他的禁卫、庄园的归属权都送给了萧衍,吩咐许玦要跟在萧将军身边好好效力。
萧君泽点燃了水车旁的一 处烛火,随后便邀请萧衍走上岸边的一艘两丈的小船。
船上有两层,甲板有一丈宽,很适合游玩。
萧君泽微笑道:“萧将军,此地这里湖光山色如画,听说您是竟陵八友之一,文采斐然,不如赋诗一首。”
萧衍心绪正乱,便想要委婉拒绝。
突然,就在此时,突闻惊雷落地,轰然巨响。
旱地惊雷,让萧大将军本能地怔了一下,想说是哪里出了异象。
但这时,便见整个水坝剧烈摇晃,眨眼之间,便破开一个豁口,无情的流水随着巨大势能奔涌而下,瞬间将那豁口撕开,冲散。
坝上小船几乎是瞬间便随着湍急的水流落下,船身剧烈摇晃,险些倾覆。
好在船底早就放满了压舱的货物,而青蚨和萧君泽,则早就及时拉住了船柱上的纤绳,不让自己跌下船去。
但萧衍便没这么好运道了。
虽然他身手不凡,但事发得太突然,他手中毫无凭依,几乎是瞬间就被甩下船去,好在他反应敏捷,慌而不乱,及时抓住了船舷,哪怕被激流冲得无法呼吸,也没有丝毫放松。
小溪本就在淮水之则,小船顺着激流涌入大河,水势瞬间平缓,萧衍重重咳出呛在胸间的水珠,呼吸急促,惊魂未定,狼狈地喘了口气。
这时,朝阳升起,一道阴影投下,笼罩了这位刚刚死里逃生的大将军。
萧衍抬起头,满是水雾的眼前缓缓清晰。
“萧将军,嗯,这么称呼,太生分了,咱们同宗同族,按辈分,我当叫一声,堂兄,”少年笑容纯洁灿烂,宛如旭日朝阳,在船舷上蹲下身,“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在那里等死吧?”
萧衍神色瞬间无比精彩,他是何等聪慧之人,瞬间明白,少年先前的示弱,都不过是为了让他放下戒心罢了,一时之间,惊怒非常。
但到底是后世的枭雄,他强忍下心中怒火,让语气保持平静:“是你在堤坝上做了手脚?”
“正是,”萧君泽微笑伸出手,示意要拉他上来,“如今,你落在小弟手里了。”
萧君泽神色复杂无比,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少年,沉默半晌,终是伸出手,握住那纤细的手掌。
许玦在船舱里瑟瑟发抖,有些惊恐地问正在撑船的青蚨:“青总管,殿下,殿下为什么还要救那萧衍啊?”
青蚨沉默了一下,做厉声道:“不该你问的事,休问!”
许玦于是噤声。
许玦是真的不理解,为何小殿下会将那位大将军救上舟船。
他自负武勇,但也是真没有能力在不伤及小殿下的情况下,能战胜这武艺高强的猛将,小殿下这种行为,在他眼中,就和把一只落水的猛虎救上船来,没什么两样。
但萧衍上船之后,只是解下衣袍,将水拧干,散去头冠,便坐在船头沉思,并未再多说。
只是随着太阳升起,这日头便渐渐大了,艳阳照下,夏日轻薄的衣袍很快便干了,他略微整理了自己的仪表,这才缓缓走入船舱,缓缓跪坐在少年对面。
萧君泽正坐在软垫上看书,见萧衍进来,放下书卷,微笑道:“堂兄倒是沉得住气,我本以为拉你上来,你便会以我为质,让青蚨将船靠岸呢。”
萧衍沉稳答道:“殿下既然敢救在下,必是有所依仗,若我真敢以你为质,怕是要落得那姜左一个下场。”
他坐在船头时,便将临海王这一年来的行事统统回忆了一遍,越想越是心惊,他一点也不觉得那个典签能拿捏住这位心智如妖的小怪物,怕是他一入王府,临海王就为他准备好了死法;再想想因为典签送来消息而被他用来杀鸡儆猴的钟离郡守——怕也是临海王的借刀杀人之计。
这样一个玩弄人心于指掌之间的少年,怎么可能毫无依仗就将他救起?
他若是如对方预料那般,以其为质,怕也是见不到正午的太阳。
萧君泽微微一笑:“不错,堂兄果然晓轻重、知进退,将来这南朝天下,必是堂兄的。”
萧衍眸光一暗,摇头道:“在下虽有问鼎之心,也不过是午夜梦回时,一点妄想罢了,倒是临海王您,若是愿意,略略耗费些许心力,才是真正能问鼎天下,一统南北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