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元恪却觉得,用“元”就够了,用双谥没有必要,元勰见皇帝坚持,不由叹息一声,提醒陛下,雍州刺史君泽,毕竟也是冯诞义弟,要不问问他的意见?
元恪虽然觉得元勰这是在威胁他,但一想到那一夜凭虚御风,观山河之大,尝高处之寒,实在让他心惊,便也没有再坚持,同意了元勰给冯诞加的谥号。
但紧接着,元恪便以为陛下守灵为由,让元勰回家休息,朝中大事,便暂时由他的舅舅高显等人代理。
对此,元勰没有意见,他这些日子本就是在强撑,回府后便闭门谢客,连朋友都不见了。
魏知善无聊地把正在修改的书卷放下,看着仿佛已经完成任务、无欲无求的元勰,不由问道:“人都死了,你又何必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元勰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面前这位君泽的心腹之臣,轻叹道:“尊上不愿放你南归,你便一点也不担心么?”
他已经收到消息,君泽愿意以两座城池换回魏妃,但元恪知晓后,坚决不许。
“有什么好担心的,”魏知善不以为然,“元恪想,无非就是让看看他们家的病,可是论及医术,君泽才是能救他的人,有这筹码在,他岂会对我出手?”
若说有什么不对,那便是用来解剖的材料,最近不够了。
但问题不大,她这些见解剖的太多了,也是时候将自己最近所得整理成书,传授天下了。
元勰不由笑道:“你果然能与君泽成为知己,同样离经叛道,不将性命看得重些。”
提起君泽,魏知善不由抱怨:“别提了,上天这么好玩的事,他居然都不带我,回去必然找他麻烦,我早就知道他必有脱身之法,却没想到,这法子居然这么优秀,大意了。”
元勰轻声道:“唉,也不知他将来会如何应对我朝……”
“你不必在我这套话,”魏知善哂道,“我对这些从不关心,也不和他讨论这些杂事,但有一点,我觉得你不用担心,他心善,看不得战争血腥,只要你人不动手,他应该是不会先动手。”
元勰摇头叹息:“说得轻巧,他可是占了雍州,此地离洛阳极近,陛下怕是昼夜不能安寝。”
魏知善笑道:“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若这贤王要是忧心朝局了,那位陛下怕是就要忧心你了。”
元勰久久不能答。
洛阳城中,元恪与舅家、李光等臣子讨论许久,言谈之中都是该如何应对襄阳。
有人说应该起二十万大军,强攻雍州,有人说应该派人行刺,襄阳毕竟是北朝之地,只要君泽死了,其襄阳之部自散,有人说该收买斛律明月,让其背叛,投奔北朝……
元恪最想做的事,当然是像父亲那样,起数十万大军,饮马长江,但是想法虽好,李光等汉臣却是强烈反对。
如今皇帝刚刚继位,国势不稳,贸然出兵,必然是下下之选择,尤其是如今马上就是冬天,如今要是征发大军,必然有大量士卒冻死在军中,还会影响春耕,最好先维持原状,等明年夏季之时,再征发大军,一举拿下襄阳之地。
元恪知道李光说得很对,但又有些茫然,若不是雍州实在太重要,他其实是更想当那块地方还是南朝的国土,没办法,那一夜里,对方给他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太强了。
午夜梦回间,脑中似乎永远都有那少年在天宇之上凝视大地时的苍茫神色。
如明月,高不可攀,手不能摘,能舀到的,都是幻影。
在敬畏之余,他又有数分愤谩——为什么我父亲在时,你就能百般忍让,就能为他出谋画策,换了我,便不可了?
明明,明明我能比父王给得更多!
踌躇许久,元恪终于决定接受李光的建议,先以收买、暗杀之计行进,等到夏粮收获之后,再南下征伐。
襄阳城。
深秋,萧君泽正捧着一碗面,吃得开心。
“还是青蚨你的手艺最好,”萧君泽咬了一口猪肝面线,笑道,“每次我做的食物,你都能很快上手,还青出于蓝,没有你的日子,我真吃不香睡不好。”
青蚨气还没完全消,于是便戳主上的死穴:“陛下,您都长高了,再吃,必然发胖。”
萧君泽手上面瞬间就不香了,顿时放下碗:“怎么会,我才十八岁而已,骨线还没有闭合,按理要二十岁后,才是完全不长了……”
青蚨于上去收碗。
“哎,我还没吃完呢,你忍心我饿么?”萧君泽反对。
青蚨这才收回手,叹息道:“这两日,你吃得比往常多了,定是在山里饿狠了,看你还记不记得教训。”
“记住了记住了,下次我一定带好干粮和雨布……好好好,没有下次,没有下次。”萧君泽无奈地认错,然后很快把面线嗦完。
青蚨收拾好了碗筷,他便拿起大纲,准备去军营。
青蚨拉住他,把一件金丝软甲递给他。
那软甲是一用细小的铜环像编制毛衣那样编成,萧君泽一接过,顿时面露难色。
这一件环甲看着不多,但说也有二十斤啊!
“白龙鱼服,素来都是大忌,军营人多眼杂,你难道先前教训还没吃够么?”青蚨非常坚决地递给他。
萧君泽知道他说有道理,但千日做贼有,千日防贼难啊。
“你平时不也举铁、玩刀舞枪么,怎么穿个铠甲便如此纠结,这还如何上战场?”青蚨语气加重。
萧君泽只能无奈地穿上,然后才走了几步,便后悔了。
他防身术走的是敏捷流,这种铠甲穿在衣服里,防御是加好了,敏捷却是给他减光了,这要穿上了,还要怎么在黑板上来来回回,在课堂上挥斥方遒?
思考数息后,他果断退了回来。
青蚨疑惑地看着他。
“你说的有道理,白龙鱼服,不是为君之道!”萧君泽大义凛然地坐回原地,解下外袍,将厚重的环甲脱下来,“我决定找几个学生,让他们代我教授,而不是直接出门。”
青蚨顿时大喜,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懂了为君之道:“那就好,你说那元恪心胸狭窄,吃了如此大亏,他岂会罢休,他们都说你是神仙,你可别真当自己是神仙!”
知根知底,青蚨当然知道君泽看着无敌,实际上有多脆皮。
萧君泽看着青蚨欣喜的神色,无奈提起一盏灯,向阁楼的木梯走去。
他原本那盏琉璃灯已经被元宏收走了,后来崔曜又找来一盏同样的灯,这已经是襄阳城中流行的款式了。
贺欢收到斛律明月的口信时,是呆滞的。
“你、你说,要在夜里,以灯为信,见灯之后,从侧门入,”贺欢有些难以启齿,“这,这怎么像是、像是……”
“哼,休要多想!”斛律明月见这人居然还嫌弃,顿时不喜,“不过是教授于你此许书文,你认真听着便是,莫要起多余的心思,否则刺史定不会饶你!”
贺欢不能拒,只能应是。
斛律明月这才脸色复杂地离开,罢了罢了,主上喜欢偷偷摸摸,他们这些当属下,又有什么办法呢?
贺欢看斛律明月走远了,这才把愁眉苦脸的神情撤下,略出思索之色。
斛律明月是刺史心腹,又岂会帮着刺史的姬妾夜会外人?他可身负部族的重责。
那么,排除所有不可能,答案,似乎只有一个了。
看起来,他似乎是时来运转了?
这个念头只是冒了一下,便立刻被按了下去。
就像上次他好不容易拼死立功,抢来战马,当上队主,结果明明是去洛阳邀功领赏的美差,生生变成了一场大逃杀。
这些年,他每次有了好运气,都会遇到更大的麻烦,必须打起精神应对才是。
十月下旬,夜幕降下,秋风瑟瑟中,襄阳城上,明月高悬。
襄阳城外的鱼梁州,则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夜色之后,各大工坊便基本下班了——以前不是没有加班的,但灯油火光很弱,多了容易起火灾,加上大规模用灯也是不小消耗,工坊主们权衡利弊后,果断放弃了这种赔本的买卖。
而依托着襄阳城南边的炼焦大作坊,雍州的煤油价格不高,为了方便工匠们夜里回家,萧君泽就让崔曜每晚让人添油,在几条主道上点一个半时辰的煤油路灯。
贺欢还是第一次晚上离开军营,走在这鱼梁洲的繁华主道上。
六角形的木柱一人多高,琉璃罩下,火光明亮而稳定,最精巧的是,灯罩上方有一个圆形的镜子,能将向上的光芒反射到四方,使灯柱之下数丈范围,都能看得清楚。
而木柱之下,却是人间繁华。
有卖糖人的小贩,有卖羊角梳的货郎,表演着吞剑吐火的杂耍艺人,给人修补锅碗的补匠,补衣的婆子,还有卖刺绣的手帕、摆鸡蛋的农人……
他们身前路过的人们,偶尔便会驻足,有的买几根菜,有的换一把梳子,他们的货币也不一定是钱,有时候是一把丝线,有时是几块碎玻璃,又或者一些打磨一番,便能做刀做锄的铁片。
贺欢还看到有卖野果的,其中一种,正是上次阿萧在山中吃过的黄褐色毛果,他上前去问了价格。
“山间野果,猕猴吃的,你若喜欢,就一钱两斤。”那卖果儿的是一名老头,笑着指了指手边的用稻草编的简单网兜,“我再搭个网兜送你,如何?”
“可以尝一个么?”
“尽管尝!”老头笑道,“这果子都是熟透了,保证甜的。”
贺欢于是尝了一个,果然很甜,便从这大小不一的果儿里,挑拣了鸡蛋大的果子,一边选一边问道:“老丈是襄阳人么?”
“那倒不是,老头本是梁州人,那边仇池人反复叛乱,朝廷今日征、明日剿,徭役月月不歇,乡人难以过活,便逃入汉中,顺着江水而下,来到了襄阳,”老头感慨道,“一路上,家中十几口人,少了大半,好在郡守收留,给了我等食粮、户籍,这才安歇下来。”
“老丈是得了土地?”贺欢说着,把老头悄悄往兜里放的一个核桃大小的小果挑了出来。
“还没呢,”老头摇头道,“家里小儿去了琉璃坊,说是有什么天赋,三年下来,也算是小头儿,管了十来个徒弟,家里人都在跟他学手艺,想要等钱更赚得多些,便自己开一个作坊呢。”
贺欢顿时目露羡慕,开工坊,那可不但要钱,还要人、要土地,可不是说有就有的。
老头还想再往他兜里多放几个野果,但贺欢觉得够了,果断系上网兜:“差不多了,再多这兜要断掉了。”
“胡说,这兜绳我用了五根稻草,怎么也能装个五斤,这才四斤呢……”
“我觉得这怕是没有四斤,”贺欢掂量了一下,认真道,“得再加三五个还差不多……”
“胡说!”老头明显气虚了一点,“行了,那你就给两个钱,提走便是。”
这小摊子,随便卖点,可没有称。
贺欢提上网兜,数出了两个太和五铢钱。
难得拿到现钱,老头喜笑颜开,小心收了,又在摊子前拿起一团毛卷,一边守,一边搓线,眉眼之间,都是对生活的满足。
走过大街,通向襄阳城的路却要黑上许多,一路都只是往返马车的灯火照明,周围虽然有些稀疏的民居,却也是肉眼可见的冷清。
襄阳城不收入城费,贺欢没有带武器,便很容易被放了进去。
他依靠着斛律明月的指点,先是找到了刺史府,然后围绕了一圈,看哪里跑比较方便,同时还看了一眼那阁楼上的琉璃灯,有些踌躇。
还在查探的路上遇到巡逻的斛律明月。
骑着在马上斛律明月看着这家伙深吸一口气,一脸要闯龙潭虎穴的模样,忍不住嘲讽道:“我这还有一袋酒水,要不要给你壮胆量?”
贺欢一时脸涨得通红,深深地看了斛律将军一眼,认真道:“多谢将军好意,欢有要事在身,下次定与你把酒言欢。”
斛律明月本想说谁要和你把酒言欢了,便见那男人已经毅然抬腿,推门而入。
斛律明月看了一眼那虚掩的侧门,抿了抿唇,下马过去,将那门拉好。
然后,他抬头看着阁楼那随风而动的灯盏,皱起眉头……怎么突然就一种说不上来的忧郁感呢。
贺欢进来时,就遇到一名温柔沉静的侍者,看着二十五六,眉目淡雅,正平静地打量着他。
那一瞬间,贺欢莫名感觉到危险。
下一秒,便听那侍者温和道:“请问你是?”
“在下贺欢,是斛律将军让我过来求见阿萧公子。”贺欢谨慎地答道。
“原来是贺公子,请随我来。”那侍者轻轻点头,提起手中琉璃灯,在前方引路。
危险感散去,贺欢静静地跟在侍者身后,走过长廊,进入后院,脱去长靴,走上平滑干净的木阶,推开了精雕的木门。
“贺公子请进吧。”那侍者在门外伸手做出姿态。
贺欢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走入房中。
房中数盏灯光,将桌案照得反光,阿萧正披着长发,身着深衣,伏在案前,提笔书写。
烛光照亮他的侧颜,那光滑的肌肤似乎也在反光,那种朦胧温柔,让整个屋宅,都仿佛存在于幻梦之中。
贺欢静静立在一边,低首垂目,不发一语。
萧君泽转头看他:“怎么,才几日不见,就不认识我了,过来座啊。”
贺欢缓缓走过来,跪坐在桌案对面,恭敬道:“公子召见,不知有何事吩咐?”
“咦,”萧君泽勾起唇角,“你在山里时,可没有如今这么拘谨啊。”
贺欢摇头道:“在山中时,公子无依无靠,我也无求于公子,自然局势变化,再如先前那样不分尊卑,就是我不知轻重了。”
“你带的是什么?”萧君泽指了指他桌下的手。
“路上看到些野果,便带了些过来。”贺欢有些羞涩地将野果放在桌案上,轻轻往前推了推。
“真是用心了,”萧君泽笑了笑,拈起一枚猕猴桃,发现很软很熟,召手道,“青蚨,过来,帮我把这果儿去皮切块。”
于是贺欢便见到那个引他进来的侍者沉着脸,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将那兜果子提走,又将门关上。
“别紧张,”萧君泽微笑道,“还是叫我阿萧就好,虽然我的身份,你在路上,应该就看出些端倪了。”
把心事说中,贺欢不由面色复杂:“先前不知您的身份,多有冒犯,还请……”
“冒犯?”萧君泽托起头,微微转头,看青蚨不在,轻笑一声,“哪有冒犯,你分明服侍得本君很满意啊。”
贺欢脸上顿时红霞蔓延,心跳一瞬间似乎声震四野:“你怎么能直接说出来。”
“事实而已,”萧君泽淡然道,“放心,不会灭口的。”
贺欢低头道:“在下并未如此想……”
“你很怕死吗?”萧君泽问。
“怕!”贺欢言语里带着一点无奈,答道,“自小为了活着,我就已经拼尽全力。”
他出生时,眼睛就蓝色,母亲和父亲却都是黑眸,就这一点,他就险些被直接溺死,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不得父母喜爱,后来家中遇祸,他又失去父母,一个人在边镇讨生活,遇到过大灾小难不计其数,每次都是刚有起色,便遇到更大的麻烦,让他先前的努力付于东流。
“谁的生活不是拼尽全力呢?”萧君泽心有戚戚,“我亦如是啊。”
贺欢想到这位大人物的丰功伟绩,觉得不至于:“以你的才华,你这些年,应是十分克制,否则又岂会是一个雍州之主能容纳的?”
“好了,寒暄便至此打住,”萧君泽看气氛已经不那么冷硬,便道,“先前我说要教你些东西,并非玩笑之语,你来襄阳也有几日了,觉得此地如何?”
“政通人和,黎民富足,古时三皇之治,也不过如此!”贺欢说得斩钉截铁。
萧君泽微微一笑:“是么,在我看来,这还远远不够。”
贺欢惊住了,他一时无法理解:“这,襄阳之地,少见人饥寒,老有所养,幼有所依,这还不够?”
别说六镇了,就连洛阳的普通百姓,也不敢想这种日子啊。
“当然不够,”萧君泽微笑道,“远得不说,若一亩稻作能产三石,襄阳百姓,除去吃食外,就能再养些鸡鸭牛羊,一月尝些肉食。”
贺欢摇头:“便是上等国,精耕细作后,一亩能有两石,便是丰收,三石之说,太过无稽了。”
萧君泽想着在后世,一亩地要是只打两百多斤稻子,那可是能上热搜大减产啊,他笑了笑,拿出一根稻穗,放在桌上。
贺欢一时间眼睛险些瞪出来。
那只穗上,至少有四十粒稻谷——天啊,他难道小时种的稻子是假的么?难道不应该是二十多粒么?
“这是我的手下农官这些年来,选育出的良种,”萧君泽微笑道,“当然,在足水足肥的条件下 种出来的。”
“这真是天下之幸啊!”贺欢感慨。
“不,这可不是天下之幸,”萧君泽微笑道,“在这世道,亩产的粮食再多,那些庶民,也是吃不饱的。”
贺欢当然也明白这一点,神情不由低落起来。
“所以啊,我有一个小愿望,”萧君泽在了耳边低声道,“我想,像你这样的孩子,都能平安长大。”
贺欢怔住了。
他走过许多的地方,见过的很多的人,他们有的权势滔天,有的贫穷贪婪,但却从未遇到过阿萧这样的人。
他似乎总能从繁复的表象中看穿世界的本质,总能站在别人到达不到的高处,许下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却又好像世道本应如此的愿望。
一瞬间,他有好多话想说,似乎前生的许多压抑,许多委屈,都从心底翻涌上来,眼睛似乎很酸胀,连喉头也哽咽起来,想要告诉他,想要问他为什么没有早点遇到你。
过了许久,他才用带着一点沙哑的声音,小声道:“可是,这怎么能做到呢?”
平安长大,这太难了。
“只要能吃饱,那大部份小孩都能平安长大。”萧君泽笑了笑,“普通的小孩,平时每日能吃的食物,不会超过三两,大部分的小孩,都处在饥饿状态,食物不足,就会很容易生病,也会很容易夭折。”
这个时代,婴儿的存活率简直是吓人,且不说不干净的接生的手法造成的巨大死亡率,普通人也一直是在饥饿中长大的,以至于人们对饥饿和痛苦的忍耐度非常高,襄阳这种最低等的物价保障,对这里的人来说,都有如恩赐一般,到处都供奉起他的牌位。
贺欢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多了。”
萧君泽一怔。
“哪能吃到三两的米粮呢?”贺欢轻叹一声,“小孩儿每日能有一两,便算不错了,豆粥里加些野菜,平日里无事,便去寻能吃的野果、鸟雀、泥鳅,能活着长大的小孩,都是有些本事的。”
粮食珍贵的,不需要下地的小孩,哪用得着吃得太好,一口饭吃,不被饿死,就已经是父母最大的恩赐了。
萧君泽放下稻穗:“那阿欢觉得,如何才能做到呢?”
贺欢仔细思考了一会,摇头道:“不可能,即使您当了皇帝,诸家权贵,依然是该收多少,便尽收多少,只要不激起民变,他们都不会松手。”
“那,他们为何会如此呢?”萧君泽又问。
贺欢这下是真的被问住了,他几乎是本能地反问:“这,这不从来都是如此么?”
“从来如此,便对么?”萧君泽问。
贺欢一时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过了好几息,才整理思绪,试着回答这个问题:“这,这也没有对与不对吧?有更多的粮食,他们的才能过得更好,才能供养更多的部曲,维持他们的家族富贵,此为人心,便是帝王,也没法改变吧?”
萧君泽微微点头:“有几分道理,但不完全。想想看,世家为什么会出现?”
贺欢一时汗颜:“这、公子,在下虽然读过几本书,认识几个字,但也并非饱学之士……”
更简单地说,他只是识字,这些年虽然努力的收集过几本书,但无人教导,所以这个问题,超纲了。
“世家会出现,和国家一样,是社会发展的产物,”他微笑着解释道,“至于社会,地之主为社,聚合簇拥为会,人们生活在土地之上所诞生一切,就是社会。”
“那,什么是发展?”贺欢又问。
“上古之时,茹毛饮血,中古之时,以石为器,近古之时,已经有三皇五帝,后有家国,复有方国,最后,天下为之一统,世道随时光而变得更复杂,便是发展。”
贺欢若有所悟。
“所以,从先秦之时,有诸子百家,朝廷变得越庞大,皇帝对国家管理的越多,那么,朝廷也会一代一代,生出越加复杂的势力,但万变不离其宗,他们都是土地的主人,”萧君泽微微一笑,“先秦时,他们是士人、贵族;大汉时,他们是地主豪强,到了后来,豪强们世代为官,以礼仪书本教育子孙,长久居于高位,便有了士族。”
贺欢脑中灵光一闪,结合先前阿萧的提问,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说,豪强也好,世家也罢,都是需要维护自己土地,所以,才能让庶民贫民们极尽盘剥,让他们没有反抗的能力?”
萧君泽微微一笑:“儒子可教,你说对了。”
贺欢眼中闪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所以,要让他们不盘剥百姓,就是要让他们的没有土地?”
“也对。”萧君泽轻轻鼓掌,“对了,正是如此。”
贺欢激动得脸都有些红了,但他又很快冷静下来,敏锐地指出:“可是,那得了土地的人,难道不会继续变成的土地之主么?他们都是人,也会如此吧?”
分发土地这事,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北魏本就已经执行均田制三十余年了,朝廷将大量土地分给百姓,甚至奴婢,规定一部份土地在耕作一定年限后归其所有,还有一部分土地在其死后还给官府,分到土地的人,将要承担官府的徭役和赋税。
一开始,这个政策推行得很好,但如今多年过去,大量的土地都已经被世家大族重新占据,失去土地的人,却还是要承担朝廷的徭役和农税,不得不卖身为奴。
在他熟悉平城,草场和农田,因为有许多鲜卑权贵,几乎是没有一点平民土地,全是权贵之物。
萧君泽微微点头:“所以,我想的办法,不是这个。”
贺欢目露疑惑。
“这是给你的考题,你这些日子,在襄阳多走多看,看这里与乡间,最大的区别在哪里。”萧君泽微微一笑,却没有继续再讲,而是在贺欢抓心挠肝目光里拿出一套纸笔,“先前我答应你,教你一些数术,好通过考试,来吧,先把这套摸底试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