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寄雪跑到门口张望了一圈,就拿出自己备好的符咒往门上一贴。
嗤的一声,符燃烧起来。
还没等符烧完,尘寄雪就得意洋洋地出了门。
他之前苦苦研究许久,终于破解了郁燃设下的禁足阵法,现在第一次试验就大获成功。玄琊君的阵法也不过如此嘛。
他刚出门,就看到不远处的桂花树下符文一亮——咦,那里也有阵法?
可能是因为他刚刚用的破阵符还不够精确,有点用力过猛,把那个阵法也惊动了,看起来只是个很简单的隐匿阵法。
桂花陇就郁燃这一幢房子,要藏什么东西的人也只有他了吧?
尘寄雪好奇心大起,找了个铁锹就去挖。
不挖不知道,一挖吓一跳,他居然在桂花树下找到了一个小酒窖,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十来个红绸布扎着口的酒坛子。
一打开酒窖,浓浓的酒香扑面而来。
……从来不见郁燃喝酒,他居然还会偷偷藏酒!
不对,酒窖里摆的都不是外面卖的小酒瓮,而是有人小腿高的粗陶酒坛子,一个能装几十斤酒。
看这专业的架势,他不是把人家的酒坊都给搬来了吧?
不过,这酒闻着真是好香,有种和外面桂花一样甜甜的香气。
这不得尝尝?
尘寄雪在酒坛子边转了一圈,找到了一坛有些渗漏的酒,香气应该是从这坛里飘出来的。
闻着像是好酒,这么一大坛子不能糟蹋了。
他在酒窖里找到了几个分装酒杯和酒瓮,刚装出一瓮就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琥珀色的酒液如丝绸滑过舌尖,又像一缕轻烟一样滑落进喉咙,甘冽与醇厚交织成醉人的酒香,桂花香气浓郁。
尘寄雪忍不住一口一口地喝着,没多久就喝完了那一瓮酒,又意犹未尽地打了一瓮,只觉得自己像踩在云彩上,心花怒放的快乐满得就要溢出来。
这酒酿得真是绝了,正合他意。
这么香的桂花酒,可不就该泛舟溪上,在桂花雨下痛饮么!
尘寄雪神摇魂荡地抱着酒瓮爬出酒窖,找到桂花林里拴着的一只小独木舟,摇摇荡荡地就飘了出去。
时不时有细碎的桂花和落叶从头顶茂密的桂花林落下,掉在他身上。尘寄雪就半躺在独木舟里,一口一口地喝酒。
之后的记忆就变得不大真切了,甚至好像还出现了幻觉。
在船行到一处瀑布水潭边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一条银白透明的大尾巴一闪而过,消失在银珠乱蹦的瀑布之下。
——但是,山溪里面不可能有那么大的鱼吧?
原本拴了个酒葫芦在船边,但过了几个弯之后就不知道掉哪儿去了,尘寄雪也不记得自己后来有没有再去添酒,总之是飘飘欲仙,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尘寄雪快活的时候,鱼富贵也在九鲤湖边偷偷跟闻丑喝酒。
别的不说,闻丑对酒确实很有品味。
他们不知不觉就喝到了晚上,眼看着月亮从天边升起,满月如银,辉光散了满天。
月色星光下酒,别有一番滋味。
鱼富贵喝得晕头转向,早就忘了还约过别人看什么满月和流星雨,只是眯着眼跟闻丑说不同的月亮晒起来滋味不同,还被同样醉醺醺的闻丑大声嘲笑了。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岸上传来的惊呼:“你们看!凌云塔顶,那是有个人吗?!”
两人不由得朝凌云塔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轮巨大的圆月悬挂于塔顶,将白塔照得如一柄利剑一样雪亮。
剑尖最锋利的顶点,那颗根本没有落脚之处的宝珠上,赫然立着一个仙人一样的修长白衣身影。
下一刻,他如惊鸿般腾空,剑光如练。
天高水阔,如一粒芥子一样渺小的白衣身影在塔尖舞剑。
衣袂翩跹似轻云蔽月,剑光所至流风回雪。
仿佛一笔月色肆意挥毫,在远处深深浅浅的黛色山影之上,挥洒出一幅超尘脱俗的水墨写意。
天大地大,无拘无束。
鱼富贵远远地看清了那个人影,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我的个乖乖……”
那不是尘寄雪吗?
他看过尘寄雪那把名为“不染”的剑。
那是一把很美的名剑,轻盈似风、透亮如冰,仿佛灿烈日光可透剑而过,出剑时真如明月出天山,万里狂沙逐风雪。
此刻,灼灼剑光挑破了月光,化作无数流星漫天飘洒。
闻丑都看呆了,酒杯从手里掉到草地上:“那真的是人吗?”
月华如水,星辉如潮。
不知何处风起,将湖岸边的大片芦苇絮吹得随风飘飞。
浩荡天地之间,万千飞絮扶摇直上,在月色星光辉映之下闪烁着飞雪一般的柔光,与塔尖的白衣身影共舞。
山川星月静默无声,就连山间草虫都噤了声。
一切生灵齐齐屏息,透过空中无数星辉般的洁白芦苇絮望向那个轻盈舞动的身影,仿佛唯恐惊扰了翩飞的蝴蝶。
直到另一个人影从凌云塔十八层探出身子往上爬。
“你们看!那是不是有人上塔去抓他了……”
湖边此时聚了更多人,一个个激动地叽叽喳喳起来。
“完了完了,要被抓住了!”
“凌云塔顶本来就是不允许上去的,那可是十八层啊!还舞剑!多危险啊。”
“啊!”
人群响起一片惊呼声,尘寄雪竟然出剑向那人刺去,逼得他退了回去。
鱼富贵开始感觉到不对劲:“这……尘寄雪平时虽然不着调,但也没有这么疯吧?”
闻丑:“……我觉得,他八成是喝醉了。”
鱼富贵:“哈???”
那完了,未成年不得饮酒,尘寄雪现在是潇洒了,等他被抓下来,那可有的罚了。
闻丑连声感叹:“怎么会有人发酒疯也这么好看啊!真是让我诗兴大发……”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全都像看杂技似的兴奋。他们看着先后好几个人从凌云塔顶层爬上去,试图到塔顶去抓那个人,然而最后还是全都失败了。
没办法,坡形的塔顶就那么点大,尘寄雪牢牢占据了塔刹上的制高点夜明珠,他在那里一出剑,屋顶上根本站不住人。
底下的弟子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每看到一个人被他打退就激动地起哄,也不知道塔顶的尘寄雪能不能听见,但看他那副架势好像是越来越兴奋了。
一传十十传百,好事者们奔走相告,看热闹的人群聚得越来越多,一个个都拖瓜子带花生的,跑来九鲤湖边抢占有利地盘,把往日安静的九鲤湖变得熙熙攘攘。
这时候,“塔尖上那个不怕死的好汉是喝醉酒的尘寄雪”的消息已经在人群中间传遍了。
年轻弟子们嗷嗷叫着吃瓜旁观,毕竟一来那巅峰比武一样的场面实在精彩又养眼,二来他们也很想知道最后会是哪位好汉能把那位恃酒飞升的传说级师弟抓下来。
终于,在不知道第多少个人败退之后,出现在塔顶的那个黑衣身影点燃了所有人最高的热情——玄琊君!
师父要去抓徒弟啦!!
大佬加油啊!重振师门威风的巅峰决战要开始了!!!
凌云塔顶。
尘寄雪一看到新上来的人是郁燃,顿时精神焕发,浑身上下充满了使不完的牛劲。
郁燃站在塔顶边缘,黑色衣摆在凛风中猎猎飞舞,背后是光芒夺目的银月。
如果尘寄雪此时依然清醒,如果逆着的月光不是那么明亮,他或许会发现郁燃看向他的目光那么深那么沉,混杂了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但尘寄雪醉得要死,只听见郁燃冷冷的声音:“跟我下去。我数三声——”
“数什么数!”
尘寄雪伸手一甩,潇洒地脱了雪白的丝绸外袍朝郁燃那边一抛,“你下去!”
郁燃动都没动,但那轻飘飘的丝绸瞬间就被点燃了。
火光大盛,仿佛在两人之间燃成一道无法逾越的熊熊火海。
尘寄雪哈哈一笑,起手轻盈地挽个剑花,火海便刹那间散落成无数飘飞的火焰。
狂风呼啸,道道流火与璀璨群星一同从他们身边坠落,将两人的身影照得明亮闪烁,仿佛置身于燃烧流淌的星河之中。
“郁耳朵,有本事就过来抓我啊!”
尘寄雪扬起下巴,挑衅地看向郁燃,“看谁把谁赶下去!”
当时尘寄雪在凌云塔顶究竟对郁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其实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他喝得太醉,事后完全断片了。
他只能从别人兴高采烈的复述中目瞪口呆地了解自己的作大死事迹——
郁燃一上塔顶,他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越发兴奋起来,剑风舞得呼呼作响,剑光缭乱,甚至没轻没重地击碎了塔尖的夜明珠。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尘寄雪不由得分了个神。
电光石火间,郁燃一剑刺出,直接将他从塔顶挑落。
当时围观的人群一片惊呼——那么高的塔顶掉下来可不得了!
下一刻,就见郁燃飞身过去揪住他,直接给他扔到了凌云塔十八层。
……再然后,他就缺了好多天的课,因为被罚得出不了门了。
尘寄雪缺课的这段时间里,他那凌云塔顶舞剑的潇洒事迹却成为了弟子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当晚看到的人意犹未尽地反复回味,跟别人兴奋地复述当时月夜下仙人舞剑的场景是多么风流俊逸,之后的黑白对战又是如何惊心动魄。
如此精彩夺目的戏码,人生难得几回见呐!
而错过那晚的人则扼腕叹息,深恨自己当时怎么就错过了这么好看的热闹。
不过,所有人都同意一点——此子恐怖如斯,必有大出息!
虽然尘寄雪已经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上凌云塔顶是会被罚得很惨的,但整个翠微山的少年们都被那英雄般的一幕勾了魂,正愁青春过剩的精力无处发泄,便跟不怕死的飞蛾一样前仆后继,互相打着赌避开巡逻上凌云塔顶去舞剑,动不动就哐地扔出一句:“你厉害,上凌云塔舞剑你敢吗?”
本来老师们如临大敌,生怕那些原本有贼心没贼胆还没贼手艺的半大孩子被怂恿得上去作死,没想到这个挑战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那夜塔顶对打的两人看着都身姿轻盈如履平地,但真试了才知道这实在是个瓷器活儿,那还真是没几个人有金刚钻。
就算现在塔顶的夜明珠已经取了下来,上面只剩下一个水平的宝盖,但也不过是手掌大一块方寸之地,俯视四面如临万丈深渊。
利剑一样的高塔上狂风呼啸,绝大多数人往那儿一站都得眼晕,怕自己被风吹下去却连个能抱的柱子都没有,能两股战战地站住就不错,更别说在上面翻飞腾跃地舞剑。
假如一项挑战能难倒九成九的人,那它就很难在普罗大众中风靡起来了。
不过,这也更让热血沸腾的年轻弟子们对尘寄雪的潇洒传说推崇备至。
可惜传说本人现在正在很不潇洒地趴着养伤。
尘寄雪养伤的时候,鱼富贵和付一笑来看他。
鱼富贵平时常常被他各种挤兑,这回终于有了机会寒碜他,特意起了个大早,带一锅麻辣香锅来在他面前吃,满屋子都是令人垂涎欲滴的麻辣香气。
尘寄雪气得要从床上跳起来打他,结果一动就扯到了身上的伤,痛得又跌回去,只能无能狂怒地喊正好推门进来的付一笑:“笑哥!我要吃水煮鱼!”
鱼富贵吸溜了片沾满辣椒的笋子,毫不在意地笑道:“我是鲤鱼精,不是鱼。鱼那么好吃,干嘛不吃?我也爱吃。”
尘寄雪气得捶床,几欲吐血。
“好了好了,小鱼你别欺负他了,谁一大早吃麻辣香锅啊?味道好大,快拿出去。”
付一笑一进来就开始皱眉头。
尘寄雪一看到他就悲从中来:“笑哥我完了!我算是把我师父得罪透了。我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我怎么敢的啊!!”
往常他就算有什么不服气的,那不都老老实实憋着,哪里敢在师父面前说出来,何况是当众挑衅。
鱼富贵:“你那是酒品太差了。见过发酒疯的,没见过你那么疯的。”
尘寄雪捂着脑袋哀嚎:“唉,喝酒误事啊!感觉跟整个人都不是自己了一样,是我的身体它有自己的想法……我可以跟师父说我是被精怪上身了吗?酒精?有这玩意吗?”
鱼富贵大声嘲笑:“强行狡辩拒不认罪,他估计会再揍你一顿。”
付一笑:“祖宗你记住喝酒误事就好,以后可别再喝了。”
尘寄雪继续哀嚎:“呜呜呜笑哥,如果有一天我师父要杀我灭口,你一定要救我……”
“郁燃不会的,罚过就过了,你以后别再犯就行了。”
付一笑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只食盒。
只见里面放着几样清淡小菜,白煮蛋,还有满满一碗红豆沙汤圆。
酒红色的豆沙浓稠细腻得起了沙,几只白生生胖嘟嘟的汤圆挤在豆沙里,上面还淋了一勺金黄的桂花蜜糖,泛着亮晶晶的光。
尘寄雪顿时心花怒放:“谢谢笑哥!你对我最好了!”
付一笑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最后含混地应了几声,把食盒推到他面前:“趁热吃吧。”
尘寄雪微微挑眉看他一眼,若有所思地指了指那碗红豆沙汤圆:“这什么馅儿的?”
付一笑:“黑芝麻和花生的。”
尘寄雪:“甜吗?”
付一笑一愣:“……甜吧,还有不甜的?你尝尝?”
尘寄雪眨眨眼:“是郁燃让你帮忙带的吧?是不是还不让你告诉我?”
付一笑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尘寄雪摇头:“你太不能瞒事儿了。”
被感谢时那欲言又止的纠结神情,透着几分微微的心虚和不解,还下意识往外瞥了一眼,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八成是他觉得自己不配受这感谢,偏偏又不能说。
除了郁燃,还能有谁会这么别扭地找他帮忙给自己送饭?
付一笑还在这边懊恼自己露了馅,尘寄雪已经眉开眼笑地把勺子伸向了红豆沙汤圆。
“还行,不错,挺甜的……”
尘寄雪吃了一嘴汤圆,重重地叹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我师父打算找个月黑风高夜直接给我埋了,没想到还有断头饭。我死之前一定好好孝敬师父,做鬼也给他端茶倒水,呜呜呜。”
付一笑:“……”
“不过他不就是怪我把那颗夜明珠弄碎了嘛!”
尘寄雪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圆,小声嘀咕,“一颗珠子而已,我又不是赔不起,有什么大不了的。”
付一笑一说起这个就头疼:“你还好意思说!就因为你发酒疯,现在凌云塔都秃顶了!翠微山的塔都不够你霍霍的……”
“噗——”
鱼富贵和尘寄雪都忍不住笑喷了,尘寄雪笑得连声哀嚎痛痛痛。
付一笑:“……”
他更加火大:“还笑!笑笑笑!”
他脑门突突直跳,恨不得伸手去敲尘寄雪的脑门:“刚才不好意思说你,凌云塔是郁燃在管,你给他捅这么大篓子,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哎,你呀!郁燃就你一个徒弟,可我那么多徒弟都顶不上你一个能闹腾!你真是应该好好向你师父道歉!”
“好啦好啦,笑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早就道过歉了,”尘寄雪哭丧着脸道,“他打得我满地找牙的时候,我头都要在地上磕碎了!唉,我脑子都磕得不灵光了,可怜我师父英明一世,以后要有个傻徒弟了。”
“你就贫吧你!”付一笑才不信,这人惯会信口开河。
尘寄雪又吃了一颗汤圆:“笑哥你放心,等我伤好了,一定去找一颗更大更亮的夜明珠放上去,不给我师父添麻烦。等我打听打听,哪里的夜明珠最好……”
鱼富贵:“哎这我还真知道一点,听说大河入海口那边一个叫叶枯乡的地方,夜明珠和珍珠都很有名,你可以去看看。”
等尘寄雪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他还没出发去找夜明珠,倒是鱼富贵先被派了个外出的任务。
北方几十里外一个湖泊里出现了魇境,因为要下水勘察,所以需要水性好的人去,鱼富贵自然是首选。
鱼富贵离开之前,尘寄雪笑道:“等你回来,我大概也买到夜明珠回来了,那会儿我也快成年了!到那时候,一起好好喝一杯啊!”
之后没多久,他也出发去找夜明珠。找夜明珠的过程还颇有些波折,顺带着为民除害了一番。
等尘寄雪找到夜明珠回来的时候,他先得意洋洋地拿去给付一笑看了:“笑哥你看!这珠子不比之前那个更好看?”
付一笑一看很是惊诧:“真是好看,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夜明珠。”
那颗夜明珠和一般的不同,虽然看起来和正常夜明珠是一样的晶莹透亮,但月光透过,就散发出一丝丝缭绕的血红光泽。
有见识的人说,这种夜明珠叫做“鲛人血”,不仅由鲛人的眼泪凝结而成,还混了鲛人的血,是最最名贵的一种夜明珠。
付一笑提醒他:“你赶紧去给你师父看看吧!他罚了你,自己心里也不好受的。”
那可不一定。
尘寄雪心里腹诽着,小心翼翼地揣着夜明珠去找郁燃了。
没想到,郁燃一见这颗夜明珠,看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充满了怀疑,对他说的经历也不置可否,甚至又要他看着他的眼睛说话,竟好像并不相信他。
又是因为想到邪神了吗?
他都说了和那位没关系了!
而且就算邪神曾经是郁燃的师父,不也死了一百多年了么。至于这么一朝被蛇咬,百年怕井绳嘛……
尘寄雪本以为这珠子足以让他在师父那里的债一笔勾销,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反而弄巧成拙,心下郁闷极了。
从见到那颗夜明珠开始,郁燃就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尘寄雪都不敢靠近他。
之后不久,郁燃离开了翠微山,走之前还极其严肃地告诫尘寄雪不要乱跑,否则绝对会重重罚他。
尘寄雪:“记住了!”
师父一走,心情郁闷的尘寄雪就开始摆烂。
不想练剑,也不想画符,他就在桂花陇里无所事事地乱晃,拿石子打水漂。
之前被他发现的酒窖已经没了,也不知道那些酒这回又藏到了哪儿去,再来一次寻宝探险好像也挺有意思的……啊,再被发现的话真的会被师父打死吧。
尘寄雪忽然心头一阵恍惚。
好像有一种冥冥中无声的指引,躯壳自己动了起来,他迷茫地像梦游一样走进房子里,径直走到郁燃的卧室门前。
——师父的卧室是禁地,绝对禁止进入。
——但是,他总觉得他以前进去过……
尘寄雪手上用力,门开了。
郁燃的卧室陈设简单,一尘不染。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床头挂着一把剑,桌上立着一排书,别无他物。
他明明从没进来过这里,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下意识走到墙边,抬手在墙壁上摸了摸。
这里,好像应该有扇门……
尘寄雪心中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越来越强,心底涌起不安。
就在这时,挂在胸前的朱砂平安坠突然“啪”地碎裂,棱角尖锐的脆片落了一地。
尘寄雪下意识伸手一摸,指尖传来微微刺痛。
一滴殷红鲜血从他指尖坠落,和仿佛干涸的血碎裂成渣的朱砂混在一起,滴落下去。
鱼盐巫那一滴血倏忽消失在无形的空中。
下一刻,雪白的墙上亮起一圈暗红的细密符文,组成一道门的轮廓,隐隐地透着光。
郁燃的卧室里,居然隐藏了一间密室。
门开了。
门后慢慢露出了茶几和墙壁上的一扇小花窗,再然后是干净的墙壁。
这原本是寻常的场景,但整个室内的墙壁和地面,甚至是精巧秀气的花窗,每一寸表面都隐隐流淌着烫金文字一般的血色暗光。
那是最严酷的禁锢符文,无处不在、触目惊心,足以将这间密室变成不可撼动的牢笼。
雪白的墙壁上纵横交错地挂着一条条闪烁着寒光的锁链,那些粗大的锁链映着血光,像冰冷的群蛇一样垂落到地面蜿蜒盘踞。
这里仿佛囚禁着某种不可惊动的恐怖存在……
尘寄雪隐约听到呼呼风声,心跳骤然加快。
密室里有人。
门后逐渐露出两道从屋顶上悬垂下来的红绫,绾成了个秋千。
一个纤细的少年身影裹着件薄薄黑衣,赤着脚坐在红绫上荡秋千。
摇曳间,垂落的衣摆像黑色蝶翼一样轻盈翩飞,时不时露出底下一双雪白修长的小腿。
似乎是感觉到身后有人,他忽地前倾抓紧红绫,脚尖轻点地面停了下来,仿佛蝴蝶收拢蝶翼。
长发散落的少年回过头来,露出一双微弯的桃花眼,左眼角一粒浅淡泪痣有如泪光闪烁。
他身上的黑色长袍明显过于宽松了,衣襟松散地半敞开,露出从脖颈到胸口的大片雪白肌肤,颈间以细细红绳挂着一只金色的虎头铃。
那种不见天日般的苍白肤色在红绫黑衣衬托下白得刺眼,隐约露出几点红痕。
他一见到尘寄雪就微笑起来:“郁耳朵走了?”
“准备那么久,终于可以动手了。”
第313章 善恶(3合1)
尘寄雪的记忆以见到密室里的舟向月为界,忽然出现了一道缝隙,缝隙里透出星河一样漂浮的荧荧辉光。
舟向月从那道透出光的缝隙里,找到了另一段记忆——那不是尘寄雪的记忆,而是另一个人寄放在他脑海深处的记忆。
那是他自己的记忆。
记忆回响,他蓦然忆起自己重生以来,每找回一个灵犀法器后在反噬到最虚弱时所做的梦——昏暗的密室,束缚手腕的红绫,那些疯狂而荒唐的幻想……
不是梦,是遗失许久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冲刷出最底下层层掩盖的真相。
当年的郁燃没有杀死他。
他把他囚禁在了重重符咒镇压的密室里。
整整一百年。
参天枯木立在无边荒野之中,舟向月一身血红长袍背对枯树而立,四周是无数纵横交错如鬼火漂浮的暗红色符文。
那些他曾经的同门正在漂浮的符阵之外浴血奋战,却无法逼近他分毫,因为这是神落下的符阵。
下一刻,视野里蓦然亮起无数灿金火焰。
一把燃烧的金色长剑穿透暗红符阵,就像是烈火的箭镞撕开雨幕,裹挟着无边流火迎面刺来。
灼热的剧痛在胸前炸开。
舟向月被这道巨大的冲力向后推去,重重钉在枯树上。
燃烧坠落的漫天流火照亮了面前握着剑的那只手,上面满是被符咒割开的细密伤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