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开了许多花的朋友,他感觉一点也不熟悉,好像没见过。
主人在主座上惊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能开出这么多花的云上客。尊敬的客人,您一定会一步登天,得享永生的!”
得享永生?
舟向月捕捉到这个词。
所以他们这些云上客参加洗髓宴,所求的就是永生?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轮到他了。
舟向月在地洞里的时候开了满满一洞的花,本来想着到这里虽然只有盘子里这么寒碜的一团根吧,但应该也能大显身手,开他个几百朵花。
没想到他虽然也让神木根开出了许多金色花朵,但和前一位客人比,还是逊色了不少。
……这么寒碜的吗?
虽然他已经是除了上一位客人之外开花最多的了,但因为前一个太惊艳,让他有产生了不小的心理落差感,也让他对这树根开花测的到底是什么产生了一些新的疑问。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通知音。
“叮!你已获得境灵碎片1/2【舟倾的食客】!”
舟向月顿时心头一震。
这个境灵碎片,似乎是……
正在他思考时,他眼前视野猛然一亮,仿佛灿烂日光兀然照耀进来。
不,那不是日光,而是——
舟向月转头看去,发现是身边的最后一个客人把手放在了他的那团根系上。
无数金黄色的曼殊沙华宛如火炬般熊熊怒放,挤满了一整个盘子。
那些根须还在飞速地生长延伸,一直垂落到地上,金色花朵随之盛开,像一道纯金的河流倾泻而下,在地上流淌着金灿灿的光芒,奔涌向天边金黄的落日。
甚至就连原本缠绕在大厅镂空木雕外墙上的那些神木枝叶,都像受到感召一样转眼间开满了花,在落日天光中绽放成一大片灿烂辉煌的金色瀑布,垂落进无尽的深渊。
“神木啊……”
主位上的主人刚才在每个人结束后都会及时地夸一句,但他此时看到这一幕,竟也惊呆到说不出话来。
第164章 骨血
大厅里所有人都被这震撼人心的一幕惊呆了,可开出这么多花的那个人却一脸平静,仿佛内心毫无波动。
唯独舟向月坐在他身边离得很近,才看到他手背上隐隐鼓起的青筋。
那人周身气场突然变得森冷,似乎有一丝薄怒。
舟向月偷眼瞟他,只见那人抽回手,垂眼看了一眼修长指尖上渗出的血珠。
下一刻,那颗血珠忽的燃成一簇火焰,转瞬即逝。
舟向月忽然有种奇异的直觉,这难道是郁归尘?
马甲之间可以通过境客包袱传递物品,他俯下身,掩饰住自己的动作——他取出一枚铜钱,扔起来占卜。
结果验证了他的猜想。
居然真是他。
他又看了一眼郁归尘,发现他在这里的身材似乎变得更加修长。
本来就很高了,在这里更高。
虽然舟向月自己现在这个身体也比原来的高,但坐在郁归尘旁边,也莫名有一种压迫感。
猜出郁归尘身份的显然不止他一个,因为他目光扫过另外的那些云上客,发现其中有一个在看到郁归尘指尖的那团火之后,显得有些兴奋。
舟向月眯着眼打量他,与自己的几个猜想人选比对,差不多对上了号——应该是付一笑。
付一笑认出郁归尘后,就转身对旁边那个人说话。
那人身材更纤细窈窕些,如果按照郁归尘和舟向月这样的身材变换还原一下,挺像是祝雪拥。
这样一来,就和之前楚千酩他们境灵碎片里出现的名字对上了。
看这样子,他们这些人进入魇境后,难道是按实力决定成为云上客还是药骨?厉害的就是人上人,不那么厉害的就成了药骨。
嚯,小朋友们可就吃亏在年轻上了。
舟向月一边唏嘘一边思索起境灵碎片的事。
刚才无名氏作为云上客,经过根系开花的检验步骤,获得了境灵碎片1/2【舟倾的食客】。
而舟倾那个身体验完药骨后,获得的是境灵碎片1/2【涅槃骨(生药)】。
楚千酩、祝凉、钱多他们几人,获得的则是境灵碎片1/2【XXX的药骨(生药)】,对应的分别是和他们互为亲人关系的几人。
舟向月想,他们被听到通知获得这两个境灵碎片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真的获得任何东西。
当然上一个魇境里,被白蝴蝶咬了就会获得【惊梦引的种子】,看似也没真的获得任何东西,其实是被白蝴蝶注入了种子,那种子还会在体内发芽。
但这个情况似乎不太像。
或许可以换一种思路——通知获得境灵碎片,实际只是确认了自己身体的状态。也就是说,“获得”的境灵碎片就是自己的身体。
涅槃骨大概比较特殊,先抛开不讲。
如果付一笑他们和自己一样获得了1/2境灵碎片,会不会就是和楚千酩他们对应的?
这样,楚千酩是【付一笑的药骨】,而付一笑就是【楚千酩的食客】。
祝凉和祝雪拥、钱多和秦鹤眠也同理。
药骨和食客分别对应一半的境灵碎片,似乎是个很明显的暗示——把这两半拼在一起,就集齐了境灵。
问题是,舟向月可不觉得这个魇境能有这么简单,像其他魇境那样碰到就算获得了境灵碎片。
以魇境的一贯恶趣味来推测,恐怕就像他之前想的那样——既然有药,就会有吃药的人。
怎么吃药呢?
总不会是字面意思的“吃”吧?
目前他暂时无法判断,还是需要等到有了更多的信息再确定。
至于舟倾的涅槃骨,没有写具体的食客名字,大概就是一个类似于【所有人的药骨】这样的存在。
舟倾估计被所有云上客“吃”掉都算集齐境灵,但无名氏是【舟倾的食客】,只有“吃”掉舟倾,才算是有效地“吃”了药骨,集齐境灵。
自己吃自己吗?这敢情好……
舟向月随即想到一个问题。
郁归尘没有亲人,那他对应的药骨是谁?
……在地下开出那么多花的舟倾是所有人的药骨,莫非郁归尘是【所有药骨的食客】?
那也太凶残了吧!
不过,他估算时间,刚才郁归尘大概是在听到耳边的提示音之后,突然就不高兴了。奇怪,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郁归尘会开这么多花?
虽然开花所检验的指标在地下说是“灵魂的纯净度”,在这里说是“对神的虔诚”,但舟向月想那大概都是一派胡言。
别的不说,郁归尘根本不信神,自然更没有所谓的虔诚可言。
舟向月觉得,两边的说辞都不过是幌子,神木根开花不管是在地底还是在高空,验的应该是同一种东西。
原先他以为这东西与“灵魂的纯净度”可能恰好相反,类似灵魂所积累的杀孽,但郁归尘居然会开这么多花,这就不太科学了。
虽然说以这位当今玄学界最凶残大佬的风格来看,他造下的杀孽一定不少,毕竟在座各位里,就算是救死扶伤的祝雪拥也免不了身有杀孽。
但就算是郁归尘积累了一千年的杀孽,比他这个邪神还多也有点夸张了吧?
……不仅如此,舟向月甚至只排在区区第三,还有一个人比他开花更多。
舟向月探究地看了左手边那人一眼,从魇境生成本身的逻辑入手猜测——
莫非,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秦鹤眠?
占卜要他熟悉的人才能保证正确率,舟向月和秦鹤眠不算熟悉,不过他在之前那个魇境里,偷偷从钱多头上薅了点头发。
钱多和秦鹤眠有血缘关系,也可以辅助占卜。
舟向月又偷偷扔了个铜钱——再次得到了肯定的结果。
似乎有点意思了。
就在这时,主人已经从刚才开花一幕的震撼中恢复过来,肃然起敬、天花乱坠地把郁归尘恭维了一通,又说各位开出的纯金花朵都归个人所有。
随后,才进入了洗髓宴的正题。
他一拍手,一列羽民侍者就端着一个个托盘进来了。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那些托盘里摆放着华丽的纯金餐盘,盘中竟都是一朵朵鲜红欲滴的曼殊沙华。
“各位尊贵的客人,今天的洗髓宴,是用我们这里的特产问冥花入馔,精心制作的琼华宴。”
“这些问冥花都是特别培育的药馔,是神木上最昂贵的食材,千金难求。”
一只金盘子放到了舟向月面前。
他左看右看,觉得盘子里这寥寥几朵花就是自己当时在地底开出来的花,甚至还没有那时候刚开出来的新鲜。
千金难求?
早知道这么贵,他当时应该尝一朵的,千金的花得是什么神仙味儿啊。
金盘子底下还压着一张点缀着碎金箔的花笺纸,上面写着几行字。
「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
「是以君子远庖厨。」*
“各位右手边的酒,是神木特产骨茸酒,能够强身健体、益精补血,而且酒香馥郁,异常醉人。”
洗髓宴主人拿起手边那杯红宝石般闪烁着诱人光芒的殷红酒液,“搭配问冥花馔,这才是完整的洗髓宴。”
那杯酒的确异香扑鼻,舟向月几乎一进来就闻到了。
酒香之中,混合着隐隐的腥甜血味和冷冽的草木香。
就在这时,天边忽然一暗,金丝圆桌上的无数盏长明灯亮了起来。
“啊,日出了,”主人笑道,“各位贵客可以看看外面。每逢日出时分,天火会自地面升入高空,是神木一大奇景。”
舟向月想,明明是天黑了,却叫做日出么?
在他说话间,大厅外的夜幕中已经自下而上斜斜划过了一道火光。
像是一道倒飞的流星,绚烂光尾燃烧得炽烈如火,又在转瞬间湮灭。
和地面上银灰色冰冷的天火不同,它逆升入高空之后,就变成了正常火光温暖明亮的模样。
更多的天火从地面升起,焰火辉映,四散如雨。
漫天流火宛如流星,在天幕中划出一道道短暂而壮丽的光,将洗髓宴上所有人诡异的笑脸面具映得一闪一闪,也落在巨大神木上每一个仰头惊叹的观者眼底。
洗髓宴主人带笑的声音映在流火声之中,“天火已至,各位,请开宴吧。”
舟向月分不出足够的精力照应这个马甲,靠在角落里昏昏欲睡,总觉得头顶上似乎有点胀胀的痒意。
他迷迷糊糊地想,怎么头上这么痒,难道是要长脑子了……
那种痒意有些难受,但他实在太累了,感觉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何况是抬手。
“师弟?!”楚千酩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头顶这是长了个什么犄角?”
舟向月眼睛都没睁:“……唔?”
几个苔民正要过来送药骨们去净制,听到他这话纷纷转过头来,顿时大惊失色:“哎!涅槃骨怎么这么快就成熟了,还没到开光的时候呢!快快快泡进甘泉水里保鲜!不要枯萎了!”
舟向月没有丝毫力气反抗,迷迷糊糊地被他们一溜烟拖走了。
只听见苔民们嘀嘀咕咕:“成熟得这么早,那不是刚好可以在开光请神仪式上扮演神?赶紧跟老板说说,之前那批药骨里都没有涅槃骨,不如刚好让他来,效果更好……”
剩下的人在原地惊诧莫名。
楚千酩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头顶,心有余悸地问祝凉:“师弟头顶那玩意……看起来好像梅花鹿的角?”
祝凉点点头:“像是树枝。”
银白色的纤细枝丫,像是一对新生的鹿角,其实还挺好看的。
钱多一阵寒战,想起了自己的心理阴影:“我刚进的那个魇境,就能从人体里长出藤蔓来,然后开花……就,很疼。”
楚千酩顿时也是一阵恶寒,心想他们这些“药骨”,难道真像药草那样,头顶也会长出枝叶来?
那枝叶是从哪里长出来的?是骨骼吗?还是大脑里面什么东西顶破颅骨,再顶破血肉钻出来……
草,想想就吓人!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唐老板出现了,过来驱赶他们,“现在就去净制,不然来不及了!”
唯一的涅槃骨不知被带去了什么地方,剩下的药骨们被跌跌撞撞地在潮湿地道中驱赶,最后在一片幽深的低矮洞穴前停了下来。
黑暗中隐隐有滴答的滴水声,洞穴里可见纵横交错的根须,宛如一片茂密而昏暗的森林,蛰伏着无数未知的生灵,令人望而生畏。
“神木最怕蛀虫,”唐老板道,“尤其是每天日出时分,蛀虫最喜欢钻进神木的根系中,它们会破坏神木的生长,是我们所有神木居民的共同敌人。”
“药骨净制的任务,就是在杀死尽可能多的蛀虫。”
她扫视一圈面露迷茫之色的人群:“有什么问题吗?”
楚千酩弱弱举手:“那个,蛀虫具体长什么样啊?我们怎么才能分辨出来?”
唐老板道:“在里面破坏神木的就是蛀虫,你见到就能辨认出来。”
她想了想,又道:“不需要你们把蛀虫带回来,只要杀死就可以。记住,净制就是为了帮助你们成为更好的药骨。有想偷懒的,等你们回来验药骨的时候,自然就会验出来。”
“我这里出品的药骨都是精品,没有低于红尘骨品级的。净制结束后,如果还没成为红尘骨,就没饭吃。再不行,就扔出去,在天火里自生自灭吧。”
一听这话,楚千酩胃里一阵绞痛。
之前那种灼烧一般昏天黑地的饥饿感,他真的是再也不想经历了。
好在只要杀虫就可以,没有像他们之前讨论的那么凶残。
为了不饿肚子,冲啊!
第165章 骨血
唐老板给他们规定了返回的时间,很快,所有人都在她的催促下进入了根系森林中。
楚千酩、祝凉和钱多走在一起,都拿出了自己的武器,警惕地往前探索。
这里阴暗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雾气,密密麻麻的漆黑根系上都在往下滴水。几步开外的景象就陷入了一片昏黑之中,很难看清。
高高低低的根须上生着奇形怪状的蘑菇,之前体验过饿绿了眼感受的楚千酩差点有种冲动,想摘下蘑菇来当存粮。
但那些蘑菇闪烁着幽蓝、幽绿的鲜艳荧光,还是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一脚下去,踩进一片松软下陷的潮湿泥土,好不容易才把脚拔出来。
“这都是些什么啊……”楚千酩嘀咕道。
这里面水雾太浓了,不过走了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的头发都被打湿了,边缘黏成一绺一绺,往下滴水。
“嘘。”祝凉忽然拦住他,轻声道,“有声音。”
咔嚓、咔嚓。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树根的声音。
几人都精神了。
听这个声音,感觉很像是唐老板说的蛀虫。
他们警惕地压低身子,蹑手蹑脚地绕过纵横交错的根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那种咔嚓咔嚓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令人头皮发麻。
几人在距离几米的地方停在了一大簇根须后。
楚千酩借着几簇根须中间的缝隙看去,看到了一个佝偻着趴在树根上的身影,像是一只体型巨大的虫子。
因为雾气太过浓重,看不清。
楚千酩转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一道闪烁银光的寒刃径直飞了过去。
祝凉的柳叶刀。
但在柳叶刀即将碰到那只大虫子时,它猛地转身,“当啷”一声,竟然挡住了那把柳叶刀!
楚千酩震惊地想,神木上的蛀虫都这么厉害吗?都进化到会用工具了?!
但下一刻,那只“虫子”低声喝道:“谁?!”
一股凉意猛然蹿上了楚千酩的后背。
那个身影虽然弯着腰,但能看出有一颗头,两只手,两条腿,手上拿着个像斧头一样的东西,他刚才就是用这把斧头在砍树根,也是用它挡住了祝凉的柳叶刀。
难道说……
他们要杀的“蛀虫”,是人?!
只见那人捏着那把暗算未遂的柳叶刀,警惕地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是第一次送来净制的药骨吧?”
这么长又清晰的人类语言,楚千酩也不能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长得像人的虫子了。这分明就是人。
那人看他们没动静,语气放缓了一点:“你知道吗,他们都是在骗你。他们养药骨,为的就是取你的血,获得你的灵赋!”
楚千酩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听他这么说出来,还是心中一沉。
他只猜到作为“药”最后恐怕有个很可怕的下场,并不知道竟然是以血的方式来用药,更不知道这是为了获得灵赋。
“跟我走吧,你没发现我们才是同类吗?”那人道,“待在神木上,你会死的。”
“你们药骨就是被养来用的,你属于谁,谁就会吃掉你。”
楚千酩一听这话,忍不住探出头:“你在说什么鬼话?药骨到底是怎么回事?”
属于谁?境灵碎片暗示他属于付一笑啊,他小叔怎么可能会伤害他!
“小心!”钱多的惊呼声响起,楚千酩在同一时间寒毛乍起,感觉身后飞来一道凌厉寒光!
另一把柳叶刀与那道刀光相撞,两者直直坠地。
电光石火间,祝凉的第三把柳叶刀出手,径直飞向偷袭楚千酩的那把刀来的方向。
“啊!”
一声惨叫,阴影中扑倒了一个人影,咽喉中间正插着那把柳叶刀,血喷溅了一地。
周围响起低低的咒骂声和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楚千酩猛然意识到,黑暗中绝不仅仅只有这两个人。
三人背靠背隐匿在阴影之中,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在这片根系森林里,他们不是猎手,而是猎物。
孙谭和秦方正在潮湿的雾气阴影中往前走,避开高高低低纵横交错的粗大树根。
孙谭忍不住去看秦方正拖在身后的长刀——刀尖上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暗红液体。
秦方正已经杀了十几个蛀虫了。
虽然一开始发现蛀虫其实是人类的时候,他们也有些吃惊,但仔细一想,神木上的那些人都仿佛虫子和植物成精,那在他们眼里的“蛀虫”是人类,也可以说得通。
孙谭和秦方正一直是日常工作和进魇境的搭档,秦方正面相凶悍、沉默寡言,仿佛没长嘴,但武力值确实很高。
两人搭档就是因为互补,孙谭就是那个负责与人打交道、做文职工作的角色。
在这片根系森林里,他们遇到了许多零零散散的蛀虫,有的甚至还颇为厉害,但在他们的配合下,最后都被秦方正解决了。
但一直到现在,孙谭一个蛀虫也没有杀过。
湿冷的液体沿着脖颈滑进衣服,不知道是雾气凝结出的水珠,还是他自己的冷汗。
他之前在药骨中注意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叫秦从南,比秦方正大几岁,也是秦家人,和他们一样莫名其妙地进入了这个魇境。
他和秦方正一样,也是武力型的境客。
因为是认识的人,孙谭自然就多留心了些。昨晚秦从南验药骨的时候开了许多朵小花苞,但并没有开花;而今天,他开出三朵花,成为了红尘骨。
昨晚和他一起泡水的也是秦家人,但她成了一具湿淋淋的尸体,被拖走了。
今天进入这片根系森林后,孙谭带着秦方正悄悄地跟了秦从南一段时间,发现他在意识到蛀虫是人之后,几乎毫不犹豫就杀了对方。
唐老板说,他们进来杀蛀虫就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药骨,如果偷懒,结果自然会看出来。
孙谭心里产生了一个隐隐的可怕的猜测。
他忍不住联想到秦方正——昨晚秦方正验药骨时,几朵花都只是花苞,但今天,有一朵花眼看着差一点点就要开了。
孙谭想起昨晚他们一起在水洞里时,自己好几次差点被淹死,全凭他拼尽全力顶上去大喊自己没气了,秦方正才意识到自己被他按到水里了。
那种窒息濒死的恐惧实在太深刻,孙谭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浑身发凉。
前方隐约传来人声,两人警惕地停下来,藏在黑暗里。
那声音有些语无伦次,带着哭腔拖长了声音,感觉疯疯癫癫的:“天火从天上来……都会结束的……再也不要做药骨了,逃不掉了……放过我……”
孙谭心中一紧,探出头去。
他看清那是一个药骨。这里的蛀虫是标准的人类长相,反而药骨的皮肤滑得看不到任何皱褶,脸上也是几乎认不出长相的凹陷和凸起。
那个药骨浑身是血,头顶的发间露出半截残缺的树枝,树枝上也满是血迹,看着很是吓人,就像是被树枝插进颅骨还活着一样。
秦方正身形一动,径直飞扑过去,一刀切断了那个药骨的喉咙。
温热的血溅成飞雾,空气中满是血腥味。
孙谭忽然感觉胃里翻江倒海,闻着这片潮湿雾气中浓郁的血气快要吐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刀刃忽然抵上他的后颈。
孙谭大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经被反剪双手狠狠地按在面前那截粗糙树根上,脸颊上擦出了血,火辣辣地痛。
“那个药骨不错,和你是一起的?”有人问他。
“……是。”孙谭心惊胆战地回答。
他心里开始飞速思考,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和秦方正一路杀过来,已经发现不仅是他们在猎杀蛀虫,蛀虫也想杀他们——不,他们更想抓活的。
“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身后的人说,“你等下配合我们活捉了他,我们就放你走。”
孙谭犹豫片刻,“可你们要是说话不算话怎么办?”
身后传来许多个轻蔑的低笑声。
孙谭心一沉。这一伙人少说也有近十个,他们两人一起也不是对手。
抵着他脖子的冰凉刀刃贴着皮肤划拉了一下,让他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你有资格跟我们要保证吗?你可以拒绝,我们现在就杀了你,然后慢慢去料理那个也没关系,不过是多费点工夫。”
刀刃压紧了皮肤,“怎么样,想死,还是想活?”
孙谭止不住地发颤,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三。”
“二。”
“一……”
“我我我愿意!”孙谭猛然呼出一口气,感到后背衣服贴在背上,一片潮湿冰凉。
“这才对嘛。”
孙谭走出那片阴影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有些发颤,他下意识把手藏在身后。
秦方正一眼看到他,拖着一具血淋淋的身体走过来。
“给你的,”秦方正把那个奄奄一息的身体扔在他面前,“你杀了他吧。”
“……呃?”孙谭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