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殷礼的视线在狸珠身上掠过。
“……送往圣存殿。”怜转身离去。
“……是。”
狸珠看着那道身影走远,视线里方桌上的点心玉绳垂落,连同怜的身影一并变得模糊。
他整个人被抱起,晕过去之前,听到了殷礼的一声轻叹。
“………你可千万要活着出来。”
——活下去。
圣存殿原身是刑命司,仙君为人间相时道心不稳,后舍去凡心,历经磋磨在地狱走了一遭才飞升成为仙相。圣存殿中责罚依照仙君先前磨炼而设。
入门先受业火灼烧,舍去一身肮脏皮相,此为明心第一步。
“砰”地一声,狸珠双手手腕戴着沉重镣铐,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动静,灼烈的火光迎面扑来,灼烧着他的发丝,空气中传来灼烧的气味。
火星子碰到他露出的手腕,皮肤顷刻之间黑了一块,灼热的温度喷溅而落,衣衫在此刻化为灰烬。
他侧过脸,面容被火光灼烧发出刺啦的动静,那一片皮肤病变得枯皱,如同被烧干的枯树皮。
皮肤紧绷犹如被抽干了水份,此处火光避无可避,明烈的焰火将他吞噬,他捂住自己的脸,嗓间压抑着痛苦的低喘,牙齿紧紧地磕在一起,全身蜷缩成一团。
在这一片火海之中,没有其他动静,只有他的身体被燃烧的动静,五脏六腑仿佛一并被火焰吞噬,胃里充斥着灼烧感,疼痛感越来越强。
火舌将他卷成一团,狸珠闻到了身体被灼烧的气味,他耳边回想起殷礼的话音,眸中被火光熏出来眼泪,浑身因为灼烧而抽疼。
火光顺着他的发丝灼烧至他头皮,似要将他烧成飞灰,犹如开水直接倾盆而落,他在其中翻滚煮熟,疼痛如浪潮一般一层一层递进,剧烈的灼烧他每寸经脉。
狸珠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无穷无尽的火光,他蜷缩成一团,手掌受烈火灼烧变形,白皙的皮肤被烧毁,皮下血红皮肉翻涌而出。
原先他最怕疼,如今先生生烧毁一身皮囊,他却一声不吭,只眼泪忍不住流下来,脑海里回想出某道身影,眸中愈发的清明。
……一定要活着出去,还有人在等他。
他脑海里晃过一道道身影,有时是江雪岐,有时是薛遥,有时是灵法君,不同的面容晃过,嗓音一并落在耳边。
“狸珠,莫要怕疼。”
“江狸珠……若是在这里倒下了,之后要怎么办?”
“徒儿,一定要活着出去。”
一片火光之中,青年原本的相貌被蚕食,发丝悉数烧毁,头皮寸草不生,脸上烧出一片黑块黝黑,血肉翻涌而出,残败之相顷刻之间形同枯槁。
唯有一双杏眼在火光之中未曾变形,受泪光洗礼,淬炼地愈发坚定。
全身都疼。
狸珠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被烧死了,他全身筋脉传来阵阵疼痛,引他神智昏沉,他昏迷过去又醒过来,睁眼自己仍旧置身在火光之中。
身侧是无尽的黑暗,只有火光蚕食,他置身在此业火之中不见天日,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一日……两日……三日……十日。
昏迷之中断断续续,他没办法记清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见到亮光与神使身形时,他双目紧紧地盯着人,在那一刻紧绷的心得以稍舒缓起来。
业火之中出现两名神使的身影,两名神使将他扶起来,他未着寸缕,对方对待他如同一具尸体,将他从业火之中生生地拖出去。
灼烧之痛缓慢地蚕食皮肉,狸珠忍了不知多长时间,如今面对痛意迟缓了一些。
他被带到一间昏暗的房间,两名神使看不清脸,墙边只有一扇刑架,这里没有窗户,另一侧靠墙的位置有一面水盆,水盆里是一盆水。
“砰”地一声,狸珠被带到了水盆前,脑袋重重地磕在墙面上,眼前似有温热的东西流出来,鲜血模糊了双眼。
指尖颤抖,他腰肢弯曲,得以在水盆中看清自己的面容。
毁掉一个人的皮相如此轻易,原先的清丽青年变得面容狰狞,烧毁的头皮生出一片黑斑、全身黝黑血肉伤口翻出,如何看都是可怖的怪物。
除了那一双眼外,再认不不出原本模样。
“砰”地一声,他的脑袋被按进水盆里,额头的伤口被血色浸染,口鼻之中充满了血腥气味,他下意识的向上挣扎,却被紧紧地按着。
“咳咳……放……放开我。”狸珠被迫喝入了一部分水,呛的喘不过气来,窒息感直冲脑门。
两名神使随之将他提起来,把他束缚在刑架之上,“咔嚓”一声,手腕上的镣铐将他锁住。
狸珠口鼻之间仿佛还有沾着血腥的水,他喘不过气来,眼睫往下滴水,气息微弱有气无力。
面前两名神使面容遮掩,置身在阴影之中,冷冷的嗓音如同从天际而来。
“你是何人座下神使。”
何人座下神使。
座下神使。
狸珠未曾回答,他嗓间犹如被堵着,晦涩讲不出来话,因他没有立即回答,他亲眼见神使掌中多了一物。
那是墙壁之上小鬼神像手中的针杵。
前段粗长,后端细如铁针,锋利尖锐,折射出冷硬的光芒。
上一秒还在神使掌中的针杵,下一秒“噗呲”一声刺入他心脏,针杵将他贯穿钉在刑架上。
那一瞬间,心脏处贯穿的疼痛传来,狸珠嗓间压抑着鲜血,他浑身颤抖,双眸紧缩,脸上惨白了几分。
疼痛令他难以呼吸,他掌间骤然攥紧,指甲嵌入皮肉,一瞬间翻出的皮肉鲜血淋漓。
“你是何人座下神使?”
针杵穿过他心脏, 剧烈的绞痛令他说不出话,双手蜷缩着引锁链震颤,唇齿之间的鲜血顺着干裂的嘴唇往外渗出。
狸珠脑海里一片眩晕, 他没有来得及回答, “砰”地一声, 鲜血从他胸口冒出来,他因疼痛浑身颤抖, 口鼻一并流血,全身紧紧地蜷缩成一团。
冷汗至额头冒出来, 狸珠死死地拽住锁链,眼前神使面容模糊, 衣衫再次被染红。
他快死了。
活不下去。
狸珠疼得死去活来, 已经毁去的面容枯皱的面皮和眼泪融在一起,呼吸尚且艰难, 随着他的呼吸声,他就会能听见自己心脏挣扎的动静。
……死不了。
还不如杀了他。
“你是谁座下神使?”
他全身脱力, 机会跪在地上,锁链支撑着他, 手腕和脚踝处被镣铐勒出红痕,磨出来一层淤青, 浓重地仿佛要折断手脚。
狸珠浑身发颤,呼吸间面容上的鲜血往下滴落,嗓间犹如破鼓风锣,耳边嗡鸣声席卷着他, 疼痛令他思绪模糊。
“………仙君………我…我……我是………仙君……座下……神……使。”
不成句的回应从舌尖卷出来, 他掌心一片血肉模糊,指尖稍稍松开, 钉在他心脏处的针杵得以收回。
“砰”地一声,那根细长的针杵从他心脏拔出来,狸珠受力重重地磕在刑架上,那一瞬间犹如万箭穿心,他几乎要哀嚎出声。
眼睫混合了血与泪,狸珠身躯弯折,他如今已无发丝,枯瘦的双手垂下来,地上的鲜血映入眼帘,那根针杵上连带着黏连的血肉。
他能感受到心脏的位置血肉正在重新生长,生长如同再进行一遍穿心的过程,他疼得在刑架上挣扎,侧脸看到角落水盆架,他方才喝了那里的水。
眼睫扇着汗水变得一片模糊,耳边再次传来神使的嗓音。
“你是谁座下神使。”
“——”狸珠来不及回答,嗓音堵在嗓眼,他眼前发黑,随之因席卷而来的疼痛晕死过去。
再醒来时他躺在一张狭窄的床上。
四面是灰白的墙壁,顶上一片漆黑,似有黑泥菩萨悬塑其上,刚正之目怒目而视,他睁开眼,心脏似乎依旧在震颤的疼,他不由得按着自己心口的位置,浑身冷汗往外渗。
疼痛隐隐传来,令他浑身抽搐蜷缩成一团。
“啊啊啊啊啊——”无声的喊叫令他抓紧身侧床沿,他在这时眼角扫到了什么,两名神使守在他身旁。
他的手脚一并被束缚着,两位神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掌中拿了一把金色形状奇怪的铁块儿。
通体金色,只有前面的位置黝黑发红,似无数鲜血凝结而成。
“听闻你谎话连篇,佛言口业不可轻恕,今日为你修正口舌……张嘴。”
拿着巨大铁块的神使看不清面容,狸珠双眸微睁,他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手腕处的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动静。
他的下颌被其中一名神使按住,狸珠在此刻杏眸发直,盯着面前的神使一动也不动,他用力的挣扎,手腕被勒出几道血痕。
“放开我………混账………你们去告诉他………杀了我便是……不必留我性命。”
“姬圣怜……我要杀了你。”
狸珠眸中骤然映出凌厉之色,手腕瞬间变得鲜血淋漓,他的嘴唇被咬破,因他直呼仙君名讳,空气一瞬间变得冷凝。
“砰”地一声,狸珠整个人被按了回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坚硬的石块上,磕得他一阵头晕目眩,两名神使顺势钳制住他。
“你如此大逆不道,这么看不必对你手下留情。”
“若你能活着走出这里,已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
狸珠下颌传来力道,他牙根因此发颤,那巨大的铁块放进他嘴巴里,紧接着剧痛传来,他的一颗牙齿生生被拔了去。
他嗓间尖叫声被堵住,下颌被按着难以遏制的颤抖,那铁块因此磕到他上颚,生生地将皮肉一并连着扯下来。
唇齿之间顿时鲜血淋漓。
“啪”地一声,一颗沾着血的牙齿掉落在地,无尽的黑暗裹挟着恐惧之色朝他席卷而来,在此地增生成绝望与沉痛,压抑着将他推向死亡边缘。
“咳咳………咳咳…………”狸珠捂住自己的嘴唇,他手脚被束缚着,这个动作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鲜血从指缝之中溢出,他恨不得将五脏六腑咳出来。
一袭青衫染上深红血色,黏连着幽暗的郁色,他掌间碰到什么滚烫之物,顺着眼角流下来,连带着他咳出来的鲜血。
……不要掉没有意义的眼泪。
狸珠没有哪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爱哭,此时被疼痛影响,他掌间发颤,紧紧地攥紧拳头,瘦弱的躯体在石床之上摇摇欲坠,犹如一直要被折断的蒲苇。
他的牙齿一颗颗被拔去,又一颗颗被安上去,上面沾了一圈金光符咒。
“凡是仙君所言,不可违逆。”
“不可撒谎,不可僭越,不可欺瞒,不可不敬。”
“你是仙君的奴仆,此生忠于仙君,是仙君最忠诚的信徒。”
狸珠牙齿被重新镶回去,他齿间鲜血含混不清,杏眼在黑暗之中光芒消散,面色惨白如同一具枯槁的尸体,随着神使的话音不断重复。
“……不可撒谎…不可僭越……不可欺瞒…不可不敬。”
“我是仙君的奴仆……此生忠于仙君……是仙君最忠诚的信徒。”
“仙君要我死我便去死……不忠于仙君永不入轮回。”
“……我是仙君座下神使。”
狸珠待在阴暗环境里,此地处处都是凸出来的玉柱,他无处可去,每过一日便用牙齿在胳膊上咬出一道伤口,以此来记录时间。
一日过去了……两日过去了……十日过去了……一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
他在此地狱之中不见天日。
三月时间转瞬而逝,他长出来的新的发丝和皮肉,业火灼烧已不见痕迹,神使为他准备了新的衣衫,如此看来,他仿若与先前没有分别。
不见全身被洗涤一遍,见到仙君神像,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先跪下念一遍心经,陈诉自身罪过。
“弟子罪不容诛……不该撒谎,不该欺瞒,不该心向邪祟,弟子罪该万死。”
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脊背随之弯曲,直到脑袋磕的淤青,他才迟缓地感到疼痛,耳边嗡嗡作响,身后似有动静。
他此时后知后觉,听到了神使的哀鸣声色,漫天的火光烧了整座殿,业火自殿宇深处而起,火烧连天,连带着仙君神像受灼烧垂危。
如此,将他烧死在这里倒也不错。
“砰”地一声,巨大的梁柱被一剑劈开,火光之中,一道身影从殿外踏进来,神使被一剑穿心。
来人墨色玄衣,衣侧鹤纹纷飞。漆黑深目绮丽之色遮掩,眸中郁色连天,浓艳的侧脸疤痕与火光交织在一起,犹如修罗自火中而生,长剑劈碎了梁柱,双目牢牢地锁定了他。
“狸珠——”
狸珠整个人被抱住,他下意识地瑟缩一下,此不过是身体反应,被雪香笼罩,他并不是畏惧眼前人。
岐察觉到他的反应,紧紧地箍着他,眼眸之中晦暗滔天,无尽的幽暗随之而生。
狸珠有些疑惑,分明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他察觉到耳边人的呼吸,顺着不解的看过去,掌间倏然碰到了滚烫之物。
透明的液体滴落在掌心,分明是温暖的温度,为什么他会感到心脏闷闷的疼,迟缓地再次凌迟他。
是在心疼他吗。
“不要哭了。”狸珠开了口,他顺着拍了拍岐的肩膀,眼中一并随之有些模糊。
先前已经发誓不再掉眼泪,为何因这人,轻而易举便让他破下防备,让他忍不住想要掉眼泪。
“我烧了这座圣存殿,狸珠……跟我走吧,我会替你报仇,连带着神殿一并烧了如何?”
“……不可以,”温暖的怀抱,让他有些贪婪,却又有些畏惧,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我要亲手杀了他,此地不过是幻境,不除他……便回不到原本的世界。”狸珠睁眼看人,他轻轻地扣在岐的肩膀上。
“不必你为我费心。”
他看着眼前人,眼中似有缠绵的温柔溢散而出。
“我……并不疼,不必担心我。”
狸珠话音方落,他随即被吻住,兴许是知晓他在撒谎,岐咬在他唇畔,很快担心他疼,又轻轻地舔舐他的伤口。
那双浓稠阴郁的眼此时浮出无尽怜惜,诸多复杂的情绪闪过,最后转成某种凝重晦涩的情绪。
“你知晓……我不会不答应你。”
“你若执意如此,便把这个带上……这是我的原身,兴许能保护你。”岐放进了他掌心。
那是一截冰冷的指骨。
“我先前一直未曾告诉你,我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人间相时我尚没有意识,直到他飞升成仙,我才有意识。”
“我不知你我前缘,只知见你便心生怜惜。原先我一直不愿与他有牵连,如今倒希望我与他关联紧密一些。”
“这般,若是杀了我,他便能不复存在……如此也能解你心忧。”
“………我爱你。”
狸珠紧紧地握着那一截指骨,他置身在火海之中,火光明烈了他的双眼,如此泪珠亦被灼烧,不见他落泪狼狈之相。
“……我亦是如此。凡我一息尚存,爱你如若初见。”
明火灼身,烧去皮相,冶心磋磨,百炼难屈,千沉万痛,意骨化肉,洗涤重生。
第一百四十一章
狸珠自漫天大火而出, 明丽灼烧的火焰之间,穹顶摇摇欲坠,廊下出现一道身影, 殷礼自廊柱之下出现。
他与殷礼擦肩而过, 经过时, 殷礼在他耳侧低语。
“你活着出来便好………只拜托你最后一事。”
火光燃烧着梁柱之上的图案,狸珠闻言稍稍怔愣, 他停顿片刻,随即应声。
“………我明白了。”
“不必如此, 仙道有难,你我万死以赴。”
他与殷礼在圣存殿前分别, 狸珠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 随即兜帽袍遮掩面容,消失在殿侧。
时隔三个月, 他重新回到神殿,他原先居住的那处院子未曾换锁, 院中的桃树已经开始落叶。
他方推开门,便见一道白衣身影, 怜在他院中。
男子长身而立,白衣琼鹤飞羽入画, 眉眼矜冷夺目,绮丽惊鸿,俊容稍侧,立于桃树之下, 双目牢牢地锁定他。
狸珠下意识地便跪了下去, 他在圣存殿所学,便是神使刻入骨子里的规训。
“弟子见过仙君。”
他双目平视, 只看面前的泥土,察觉到那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在打量他,他维持着姿势一动也不动。
转眼之间怜就到了他面前,他的手腕随之被握住,指尖略微瑟缩,被怜拉着起身。
他抬眸,看进怜眼底,那双平静的双眸似有情绪翻涌,泄出一二分的欲-念来。
狸珠起身时略有些不稳,他皮肉虽长好了,有些伤仍旧留着,他未曾擦药,只留那些疤痕丑陋的遍布在皮肤上。
他险些再次跪地,面前人伸手扶了他一把,揽在他腰侧,如此便避免了他往下摔。
一双清澈的杏眼,盈盈如水光带着畏惧之意,其中还有几分无措与讨好。
他自知怜喜欢他如此无害模样,只装作如此,一不小心便栽进人怀里,在怜要往下碰时按住了自己的膝盖。
“嘶”狸珠按着自己的膝盖,脸色随之白了几分,他眼睫稍颤,低声道,“仙君……多谢仙君。”
剩余的话未曾说,他被怜横抱而起,他稍稍惊讶,随即乖顺地抓着怜的衣角,由着怜将他放在腿上,掀开他的衣衫,去看他膝盖上的伤口。
他抓着怜的衣角,见怜垂目冷淡之态,稍有些不自在,衣衫掀开,两条笔直匀称的小腿上布满伤口,淤青与青紫刻入骨中,有些是烫伤,皮肉尚未长好。
狸珠垂着眼眸,眼底没有神情,嗓音却柔和了几分,“这些伤很快就好了……不必仙君担忧,放弟子下来便是。”
嘴上这么说着,却并没有撒开手,怜的手指在他膝盖过抚过,引得他震颤,侧过脸埋在人怀里。
他如今瘦的几乎脱形,巴掌大的小脸侧过去,杏眼黑白分明,靠在人怀里轻盈似羽毛,抓着人的衣角不愿回头看。
怜清冷的嗓音落在他耳边,按着他膝盖的伤口问他,“………你可是在怨我。”
如何能不怨。
狸珠眨眨眼,嗓音清润动人,“都是弟子的错,为何要埋怨仙君,弟子不应包庇邪祟。”
“不应被邪祟蛊惑与他交-合……弟子再也不敢了,望仙君不要再把我送回那里。”
他埋在怜怀中,似崇敬又似有所顾忌,当真有所悔改,杏眼之中盈了一层水光,抬眼明亮动人。
抱着他的人掌间稍稍使力,他的双腿被怜按着,随即见怜那张艳丽面容俯下,轻轻地吻在他双膝。
膝盖传来一阵酥-麻之意,狸珠攥紧了掌心,他在怜怀中一动也不敢动,怜按着他的双膝,抬眼间眼底已变得无比深邃。
唇畔侧过他脖颈,似要将他脖子咬断,狸珠额头冒出来一层冷汗,他指尖微微颤抖,不由得侧过去,那一片雪白的皮肤泛出绯红。
“仙君……弟子还有好些心经没有念………”狸珠话音方落,他的嗓音随即被止住,唇畔气息被掠夺,牙齿上的伤口被轻轻舔过。
怜眼中墨色转深,看进去似深邃无垠的海岸要将他带进去,他难以动弹,腰肢处的手掌越勒越紧,几乎要把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啊——”狸珠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随即被抱着抵在墙边,感受到怜的气息不稳,他不由得顿住。
分明是这人亲手把他送进圣存殿,让他遭受那些折磨,为何如今又要一寸寸舔他的伤口。
如此耐心温柔,好似当真在心疼他。
“仙君………”狸珠嗓音发颤,他好不容易推开了人,不让怜再靠近他。
“弟子还有心经没有念……”他指尖随即被握住,怜气息不稳,垂眸看他,片刻之后放开了他。
对上怜眼底,矜冷的五官似蒙上一层阴影,碰上他鼻尖,复放开了他。
“……前往我殿中去念。”低沉的嗓音落在他耳边。
狸珠几乎是被抱进神殿之中,路过神使低垂眼眸,饶是他已经做足了准备,也不知怜是发了什么疯,偏偏如今不能表现出来半分不耐烦。
现在又装什么喜欢,粘着他作甚。
平日里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为何要这么对他。
狸珠隐隐咬牙,一口细牙咬紧,眼里沾了几分凌厉郁色,恨不得现在便把身边的混蛋一剑捅死。在怜朝他看过来时,他随即恢复如常,又变回了平日里纯良无害的模样。
回到神殿之中,狸珠自己寻了一处地方,他低头念着心经,低声细细碎碎的念着,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
那视线过分粘腻,一直在他身上停留,似要把他皮囊穿透,他不由得看过去。
“仙君……可是有事要吩咐弟子。”他开口道。
脑海里回想起殷礼的话。
“他已二毁道心,先前舍去的情思悉数往返………你与他的前尘便是他的心魔。”
“……把他带到问仙台,到时便是他的死期。”
“无事,”怜对他道,“狸珠,先前典籍所载,一男子梦中治有盛世,此地人人长生,人人安居乐业,无战事纷扰,无疾病沉痛,无烧杀抢掠争夺,天下太平无忧……他因此留恋梦中,日日长梦不愿醒。”
“美梦若成真,盛世长存,生死兼容,又何必再前往现世之中?”
“………”此正是他如今面临的问题,狸珠看向怜眼底,不知怜所问何意。
可是在试探他?还是当真在询问他的看法。
“弟子认为……何来盛世之世,所谓美梦不过是避难所。若一切皆为虚妄,便是不存在,不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狸珠:“人族所追求的盛世原本亦不存在,不过是一场美梦,美梦趋向一切良善的集合,人族在千年万年之中不断地朝着盛世靠近,纵然鲜血淋漓,古往今来若要前行必定要付诸于此。”
“梦便是梦,一切虚妄纵妄长空,终归会回到现实之中。宁要残酷与鲜血交织的真实,但舍虚无缥缈的美梦。”
“……这是弟子心中道义。”狸珠低声道。
“你所说言之有理,若我能让盛世长存……又当如何。”怜看向他,漆黑眼眸之中,倒映着他瘦弱的躯体。
“仙君所言极是,若能让盛世长存,自然是好,只是此盛世若是仙君一人所致,万物不过以仙君一人为尺。”
狸珠徐徐道:“良善道义但凭仙君论断,仙君既已治世,便已有私心……仙君岂知他人眼中盛世,若有一人心中并无信仰,仙君治世便是暴政,与帝王治世无异。”
“此地人人信仰仙君,人人不敢忤逆仙君,何人不赞美便会安上罪责,如此……哪怕并非仙君有意造成,凡世难免人人自危。”
“何况人性善恶又如何论断……此世之中,凡是心有恶念全部都送往圣存殿,仙君神力通天,可知他人所想,玉柱日日用来监视,如若心中无恶无念,岂不是人人都是圣贤……这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