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忻提歩走进去,谢遇知随后。
房子设计很泰式,但里面的装修却非常中式,简约风,家具沙发一应冷白调,给人感觉很明亮也很清冷。
把他们送进门后,黑豆急急慌慌地就走了。
谢遇知半倚着大红色门框,看着黑豆往斜对过装修风格更华丽的泰庙风房子滚过去,直到黑豆像皮球一样从门缝里滚进去,才回头看向宗忻,他活动活动手腕,勾唇道:“我去看看什么情况,你在这里等我。”
宗忻抬手整理了下袖口,把袖子一撸:“滕纾德认识你,你不觉得,你才是那个应该在这里老老实实等着的人吗?”
“不觉得。”谢遇知笔直地站着,清晰深刻的侧颊线条微微泛着柔光,却完全没影响到他容貌的锋利,“我不觉得他能发现的了我,所以,你留下。在我回到这里之前,乖乖坐在沙发上喝茶,懂?”
“……你去吧。”
宗忻妥协了,不在这件事上和谢遇知纠缠,提步走到沙发前坐下,对谢遇知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谢遇知优雅地整理整理衣服,退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宗忻倒了杯茶,端着茶杯走到排窗前,安安静静看着谢遇知走进对面那栋金碧辉煌的圆顶建筑,缓缓喝了口茶,随即,他把茶杯放在窗台上,摸向后腰包里面的勃|朗|宁。
宽敞的会客厅,长达三米的红木餐桌竖放,两边是同颜色的实木靠背椅子,桌上摆放着荷叶边果盘,装了几种罕见的热带水果。
滕纾德坐在正东主位,从容地煮着茶,虽然已经年过五十,外貌看着却才四十的样子,完全不显老,他穿了竹青实地的短打,一字盘扣扣得一丝不苟,像个温润儒雅的教书先生,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阿温还是太年轻,做事容易急躁,城府也不够深沉。之前我就给他说过,方尖的事情不要操之过急,结果你也看到了,最后被公安局在谢家摆了一道,要不是赵洋留下给他当了替死鬼,当时的情况,他还能脱身?”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淡青色瓷杯盖上,给茶海过了第一次水,手指指节都透着遒劲。
这双手很好看,好看的不像是长在五十多岁的中老年人身上。
“你跟在他身边有十年了吧?当时从公大跑路,被整个京台公安内网拉黑通缉,小陆,我很好奇啊,我年纪大了,实在想不通你这个保送生,最有前途的一个人,怎么就反水了呢?”
陆远很平淡的笑了笑,“滕叔,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喜欢自由,不喜欢被束缚,公大也好,机关单位也罢,那不是我的追求,做人如果不能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活着岂不是太没意思了?谁规定聪明的人,就一定得从商、从政,去做科学家天文学家医生?我就喜欢搞武器,搞钱,搞种植和建筑,跟着周老板,我能做喜欢的事,进公安厅,枪都不能是老子自己的,丢了要记大过给处分,您看看我现在,别说是一把手|枪,狙|击|枪|也囤了好几支,双手插兜指哪打哪儿,这种掌握乾坤的感觉不要太爽,我完全没有要留在公大的理由啊。”
“你觉得,说这个我会相信吗?”滕纾德抬眼打量他一阵,捏着茶盖慢条斯理地浮了浮茶水,语气悠然,“我五十多了,不是三岁小儿,跟明白人说明白话,和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那就说什么都是废话了。”
“怎么是废话呢?”面对滕纾德嚣张的态度和步步紧逼,陆远见招拆招,根本不和他正面起冲突,“滕叔,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什么话?”
滕纾德很感兴趣的看向他。
陆远嘴角倏而一勾:“星轨纵横, 而我自成宇宙。”
透明烧水壶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浮浮沉沉非常活跃喧嚣。
偌大的会客厅安静了一瞬。
光透过彩绘的玻璃窗, 在陆远森冷俊秀的侧脸留下红蓝相间的颜色,晦暗、沉闷,如同13世纪中叶色彩撞击浓烈的哥特风油画。
可能是对方的表现太过于不可一世,滕纾德捏着茶夹的手停顿片刻,他放下品茗杯,感慨道:“年轻是真好啊,你现在已经可以随性而为了, 不像我,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人追杀, 没有你这份傲气儿。”
陆远短促地笑了声, 提起烧水壶绕盖碗旋冲温杯后, 开始慢条斯理地投茶。
“滕叔, 我倒是很佩服您。听说, 您手里过过的人命很多, 二十多年的厮杀每次都能死里逃生,差一点儿运气都不行,不过, 一个人的好运总有耗光的时候, 不可能一直神来气旺,您说是吧?”
滕纾德端起茶杯浮浮茶沫子,举手投足间透着绅士般的优雅, 他的眸光很深,语气四平八稳, 完全没有因为小辈用词不敬而表现出任何不满,“运气这种东西,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说辞,人这辈子端什么碗,吃什么饭,经历什么事,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老话说,五十而知天命,吾其达此生。小陆啊,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人生很多事情都无法按照我们的期望发展,你现在三十多岁,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看问题自然看不到二十年三十年后,你得清楚,这世上一个财、一个运,从来不是人找财找运,而是财和运气找人,冥冥之中都有定数,譬如二十三年前三川地震,死的那个人是姓盛的警察。几年前,深夏市公安局地龙村禁毒,我手底下的人和警察火拼几乎团灭,只有我活着。再譬如现在,死的是冯巧,受伤的是阿温,你的人走不出六盘地界,这都是注定好的,是天命,天命不可违啊。”
“……或许吧。”陆远把茶杯放进歙砚金皮籽料原石的茶海里,“我这个人非常惜命,这辈子唯一的梦想就是有花不完的钱,干自己喜欢的事,然后终其天年。德叔你是曹魏武皇帝般的人物,我是打心里佩服你的,只是,周老板对我一向不薄,我不能在背后捅他刀子,咱们在道上混,忠义两个字得知道怎么个写法,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我手里十多家深网服务器的隐藏地址给你,不过我也有个条件,你拿到想要的东西后,放我和我手底下三十多个兄弟离开六盘。”
谢遇知静静站在会客厅紧挨着的相邻房里,已经听了大半天,外面有两个保镖,穿的跟黑(屏)社(蔽)会似的,他避开保镖围着兰纳绕了一圈,才找到个无人看守的偏窗,翻进来后发现相邻房和会客厅却不相通,应该是耳房一类的杂物间,好在隔断墙薄不隔音,房间里也安静,对面的谈话他能听得一清二楚。
陆远这个人,说话是真毒,字里行间听着全在恭维滕纾德,实际上每个字都在骂对方,简单翻译一下他话里的大概意思就是:我爱钱自私又怕死,顶多算俗人一个,你滕纾德可就不一样了,曹操是什么人?众所周知历史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雄,为了把持权力,铲除异己,无视仁义道德,你滕纾德现在要学曹操干掉BOSS自己上位,那我陆远受你牵制没办法,干不过你那我摘干净自己总行吧?
至于后面那段,就更简单粗暴了:老东西你最好是见好就收,别他爷爷的把我逼急了,逼急了我手里三十多号人,枪|支|弹|药齐全,到时候真拼起命来打不赢也是个两败俱伤,咱们谁也赚不着便宜。
谢遇知漫不经心地靠在墙壁上,无声笑了笑。
两败俱伤……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如果双方现在打起来,六盘地界一定会变得很热闹。
想到这儿,谢遇知看了眼门口。
他站的位置正好沉浸在一道光影里,额前漆黑的发稍被照出棕褐,反射着金属的质感。
下一秒,他从腰包里摸出一把枪,提歩向门外走去,身材挺拔的如出鞘利剑,走路带风衣角微动。
会客厅内。
滕纾德嘴角挂着点似笑非笑的意思,也看不出他对陆远这番话有什么看法,“小陆,你要是早这么爽快,我就不用亲自到六盘来一趟了,东山那边的货要得急,我本来脱不开身的,但做事情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冯巧死了,阿温自顾不暇,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我只能暂时先放一放东山那边的生意了。”
陆远点点头,略笑了笑:“德叔,您和巧爷不一样,巧爷是个没有很大野心又容易满足现状的人,他这辈子估计都没想过干掉你把毒品的生意也握在自己手里。”
“所以他死了。”滕纾德非常平静地放下茶杯,“和当年那个姓盛的条子一样不识时务。”
陆远抬手,捏了捏左耳的黑色耳钉,好奇道:“德叔好像很在意那个警察,我知道缉毒警察可恨,但我们面对的从来不是一个警察,自然也不会针对特定的人,怎么?这个姓盛的和德叔有很深的恩怨吗?”
“盛凯,盛祈言。”滕纾德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文雅的脸上显出些不耐,“他和他老婆两人都是警方派来的卧底。陈丁卯生性多疑,很难相信什么人,他让我去查制毒师盛凯的身份信息。那天,我请盛祈言喝酒,找了两个机灵的手下去盛祈言家里查他,想着给老板个交代就行,我是相信盛祈言人品的,他经常跟我讲解毒品的材料配比和制作方法,我觉得他那么沉迷制毒的人肯定不会有任何问题,但瘦子被人打了,浑身是伤的躺在我家客厅,吊着最后一口气儿等我回来,还没有说出半个字就死了。”
陆远说:“谁干的?动手的人是盛祈言吗?”
“不是。”滕纾德微微凝眸,“当时盛祈言和我在一起,阿成和瘦子不可能是他打死的,是别人,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查到做掉我手下的人是谁。”
“那后来,你是怎么知道盛祈言是警方卧底的?”陆远问他。
提起这件事,滕纾德的神情难得居然有些寥落。
“陈丁卯抓了人,那个人意志不坚,受不了冰-毒折磨出卖了盛祈言夫妇。我和盛祈言认识八年,不是情同手足自认也算交情匪浅,他儿子出生,我还送了块纯金打造的长命锁,知道他是卧底的时候,我想过通知他逃走,但是没办法,他们夫妻知道的太多了,陈丁卯一定会杀人灭口,虽然立场不同,但我真的非常欣赏他,与其让他落在陈丁卯手里受尽折磨,不如我这个做兄弟的亲自送他个痛快。小陆,我对盛祈言已经很够意思了,如果不是我打死了盛祈言,他的下场一定不会比黑鹰好,电击、挖眼、割肉、生剖内脏、全程注射可拉明,看着自己的心脏肠胃被生生拽出身体外,最后疼死。换句话说,我救了他,我给了一个卧底警察最痛快的死亡方式,我做的有错吗?他们公安局就应该把我的英雄事迹挂起来,高声颂扬到处宣传。”
“没错,一点错都没有。”陆远挤出满面假笑,演技无可挑剔,“我们跟警察本来就是两条道上的人,自来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您这么做,绝对是仁至义尽。”他抬手,无意识的又摸了摸左耳的黑色耳钉,冲阿昭招手,阿昭立刻上前,“远哥。”
陆远说:“你去偏厅,把保险柜里的文件都拿过来交给滕叔。”
阿昭闻言,抿唇看向滕纾德,满脸不服气却又不能发作,只好收回视线冲陆远点点头回个是,转身退出客厅。
谢遇知提了把漆黑锃亮的5|4|黑|五|星|,单手落在门把手上,手指轻轻按下。
门外,保镖忽然开口,喊了声昭哥。
啪————极轻微的肢体接触声响。
谢遇知下按的手指,被一只白净修长的手制止住,他微微侧目,宗忻撩起眼皮看他,细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二话没说拽着他就走。
保镖推开门,跟阿昭一起进了耳房。
阿昭走到保险柜前,掏出钥匙刚要开锁,一道光影忽然浮过,他下意识看向光影投过来的方向。
华丽的窗帘盖着半扇弧形透明玻璃,窗户关的很严实,窗帘却在微微晃动。
阿昭回头,问两名保镖:“你们一直在这里守着,没有人进过房间吧?”
两名保镖互看一眼,纷纷摇头:“没有。”
阿昭又看了看窗户,皱眉想了想,还是提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检查了一下。
外面是小广场,对过是偏厅,没有任何可疑的身影。
‘难道,是我多疑了?’阿昭摇摇头,心想,‘今天真是太紧张了,如此草木皆兵的,既然没有可疑的地方那就算了,或许只是刚才他们进门的时候,走廊里的过堂风在作祟。’他闷闷地拉上窗帘,提歩走回来,打开保险箱拿出文件,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俩保镖,“你们守好门,耳房里的东西都很重要,一定不要出了问题。”
两名保镖连连点头,郑重道:“昭哥放心吧,我们一定会看好的。”
阿昭嗯了声,抱着文件离开了。
保镖随后对仔细检查了房间,什么发现都没有,不禁互相调侃:“昭哥也太小心了,咱们一直在外面守着,怎么可能会有人闯进来?”
“就是,这房间每个窗户都是反锁的,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进来。”
两人说着走了出去。
窗户外面,宗忻把谢遇知死死抵在墙壁上,直等到房间里没了动静才松开他。
谢遇知低头看着宗忻,眼睛里星光闪烁。
宗忻攥得太用力,以至于他的手腕都已经有些轻微发红,谢遇知活动活动手指,微微低头凑在宗忻耳边,小声道:“小花,你在我手腕上留了颗爱心。”
“啊?什么爱心”
宗忻刚才明显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谢遇知的话忽然抬头,一下磕到了谢遇知的下巴。
“嘶……”
谢遇知捂着下巴猛地往后仰过去,整个人被迫又抵在了墙壁上。
“你……”意识到自己撞到了谢遇知,宗忻手忙脚乱的替他去揉下巴,“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遇知攥住宗忻的手,去摸他额头,“你额头疼不疼?”
“我不疼。”宗忻说。
谢遇知替他揉揉前额,“你怎么突然跑过来了?我不是让你……”
“里面有局里要的暗网服务器隐藏地址。”宗忻抬手指了指窗户玻璃,打断谢遇知道,“我们得想办法把东西拿到手。”
谢遇知神色一凛,猛地按住他肩膀,凝重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质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宗忻抬手捻了捻耳垂, 黑色镜面耳钉在阳光下亮的晃眼,“你的同……”
谢遇知忽然攥住他的手,“盛队, 《公安机关人民警察着装管理规定》第七条第五项,人民警察不能佩戴耳环!”
“那是女警。”宗忻舔舔唇,“还有,第五项规定不能戴首饰,我的谢副支队,首饰可不止包括耳环。”他很明显瞟了眼谢遇知套在左手的北极星钻戒,“按照规定, 咱俩手上的对戒干脆也扔掉算了。”
谢遇知闻言脸色发灰:“去他么的规定!谁敢说我们盛队风纪不好,我分分钟把他砌进公安局走廊的水泥墙板砖里。”
宗忻:额……
“我就是觉得这种廉价镜面耳钉配不上盛队的警花身份。”谢遇知不自觉向前倾身,“等回京台, 你谢队送你更好的。”
“那倒不用。”宗忻耳尖微微一红, “这不是耳钉。”
“不是耳钉?”谢遇知低头凑上去仔细看了看, 忽然瞳孔微缩, “是……”
宗忻郑重地点点头:“没错, 就是你想的那样。”
谢遇知脱口而出:“是谁?”
宗忻捏住耳钉, 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陆老板。”
谢遇知疑道:“陆远?”
“对。”宗忻略顿了顿,眼神瞬间沉了下去,神色凝重, “听着谢队, 我来六盘之前刚从秦指导那里得知,陆远是公安厅禁毒总队的人。”
两天前————
“陆远?”宗忻叼着根烟,双手插在裤兜里半靠着隔断门, 表情有些震惊,“他到底什么来头?虽然上次他的确帮过我, 我对他印象还不错,但是他真的可靠吗?”
苏韫亭撩起眼皮,放下手里的 《警察的压力管理》,回他:“虽然陆远这个人我不熟,但既然老秦都说了,那就肯定不会错。刑侦的工作保密性和禁毒比确实是差很多,毕竟我们的警种大部分时间行动于阳光下,比起来禁毒干的活,咱们刑侦的便衣走大街上,简直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
在外向来雷厉风行带着威压感的秦大局长,此时端着小奶锅走出厨房,把刚煮好的养生粥放在餐桌隔热垫上,解开围裙挽挽袖子,满眼温柔地握握苏韫亭的手,那是个非常细微且习惯性的动作,可能他自己都没觉察到有些虐狗,继而起身冲宗忻简单招了下手,“过来吃饭。”顺便提醒道,“盛队,我们家餐厅禁止吸烟。”
宗忻唔了声,把烟摁死在烟灰缸里,提歩走过来拉开餐椅。
苏韫亭给他盛碗粥递过去,“盛队,不是我吹,我们家秦老师的厨艺比得上五星大厨,超好吃的,尝尝。”
宗忻接过去,拿起勺子搅动搅动,挖起一勺填进嘴里。
很香,五谷自带的味道绵延在唇齿之间,而且这味道里夹着他很熟悉的感觉。
咽下去的瞬间,宗忻忽然想起来了,那个香味是之前谢遇知家吃到的胭脂米的味道。
不是,他们有钱人都这么奢侈的吗?
宗忻捏着勺子愣神的功夫,对面苏韫亭已经风云残卷吃干抹净,把精致的白瓷碗往秦展面前一推:“还要。”
秦展接过碗,满眼里都是种宠溺的味道,慢条斯理替他添满,“裴姨赈灾物资似的往这送,你喜欢吃我下次再煮。”语气温柔的要把人溺死。
宗忻心说:果然是他们谢家的东西啊!
“哎,秦局…”忽然意识到称呼不妥,宗忻立刻改口,“秦指导,据我所知,陆远二十年前曾经在公大待过几天,还和谢队同在一个班,他后面忽然离开的原因,难道就是上级安排他去周宴琛身边做卧底吗?”
“不是。”
秦展无论是外表还是状态,都给人无比松弛的感觉,明明是个普通人,官位也不是很显赫,就是有种掌握乾坤翻云覆雨的气势,和他坐在一起,心安。
不是整天徘徊在生死线上的人,对这种心安的感觉没有那么大的感触,但宗忻就是能感受到,他很清楚很明白,如果此时此刻身处战场,秦展让他去冲锋做炮灰,他毫不怀疑秦展有让他全身而退的能力。
有些人,一出场,就该是这部电视连续剧的主角,即使他作为配角出现,也依旧不会被主角遮住人物弧光。
秦展就是这样的人。
宗忻点点头,“那陆远的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
秦展说:“陆远的父母都是禁毒英雄,在他六岁的时候亲眼看着父母死在毒贩手里,是活活烧死的,他父亲为了不让他被发现,把他绑了用胶布封住嘴,塞进了高度仅有四十厘米的泡菜罐子,公安发现他的时候,他浑身都紫了,差点没救回来。父母所在部门的同事们轮流照顾他,但他不上学、偷枪、可以说行为非常恶劣,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有严重自闭倾向,每天都想着怎么找到毒贩替父母报仇,十岁的时候还偷偷藏在出警车后备箱,打死两名毒贩。后来,领导不忍心英模的孩子就这么废了,考虑到当时他的心态问题,决定让他跟着黑鹰去滇缅线,陆远算是黑鹰一手带出来的优秀卧底,我们公安厅在暗网楔入的一根钢钉,而他也不负众望,黑鹰暴露后,他迅速隐藏了自己,继续待在滇缅线持续打击大小毒品链犯罪,非常值得信任。”
父母被毒贩杀害……
或许是想起自己的遭遇和陆远很像,心中有所触动,宗忻目光微微闪动,神情怅然。
但他和陆远还是不太一样的,他一直以为父母是为了救自己才会死在那场天灾,在不知道真相以前,除了自责并没有其他什么情绪,陆远应该有着很深的仇恨和无力感,六岁的孩子什么都懂了,和他一个三岁懵懂无知的幼儿相比一定更加痛苦。
这种人,国仇家恨,死都不会和毒贩狼狈为奸。
“我知道了。”宗忻点点头,“到了六盘,我要怎么配合他?”
“他配合你和谢遇知。”秦展直白道,“这次行动,公安部直接派人全程指挥,以方尖的深入为突破口,绝对不放一条鱼漏网。”
宗忻想了想,问道:“如果行动过程中碰到危险,要不要终止……”
“我们的卧底都是硬骨头,云南基层禁毒警察尚且如此,何况是公安厅禁毒总队的人。”不等他问完,秦展就开口打断了他,“这场斗争必定会有所牺牲,是无法避免的,参与行动的人从一开始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实话跟你说,我手里现在握着四十二份遗书,写遗书的这些人,现在有的在边境线,有的在六盘,有的在缅北,还有在云南禁毒一线的,其中,有四十份遗书在法律上已经生效。”
言下之意,四十二人,目前仅有十二人还活着,这些人全是公安部选拔出来的优秀警员。
秦展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起来:“而且,这次公安部已经做好牺牲掉方尖的觉悟。”
宗忻万万没想到,他们是真的要把谢遇知当做钓饵。
“所以,关键时刻,会以优先牺牲方尖来换取行动的顺利进行和其他人员的人身安全,是吗?”
他已经在尽量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了,但音调还是有些发颤。
苏韫亭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
房间里安静无声。
秦展沉默片刻,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才终于重新开口。
“你我都是人民警察,权衡利弊利益取舍,从警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决定。谢遇知私自离开京台公安局投奔暗网庄家周宴琛,明知道会牺牲,还是义无反顾去了,这是他的思想觉悟。别人眼里的谢遇知帅气多金,成绩优异,从小锦衣玉食没有吃过苦,就算想摘天上的星星,谢家都可以直接购买一支火箭升空,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实际上,作为家里仅有的独苗,他从小就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不一样,钱多没有蒙蔽他的双眼,让他看不见这世界的破烂和恶,他用自己的方式去维护着他认为的正义,他很爱你,但这并不影响他选择自己所坚持的正义,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相信,真正相爱的人,连频率都是一致的,灵魂会共鸣。”
“到了六盘,联系陆远。”秦展将一枚黑色镜面耳钉放在宗忻面前,“这枚耳钉里嵌着非常隐蔽的通讯设备,陆远身上有一个,直线对接,窃听方便,陆远会倾尽一切配合你们。”
宗忻离开之前,秦展对他说了句重中之重托付的话。
“我让你去是有私心的,我不想让方尖牺牲。到时候,我和苏队也会有相应的行动,你要保证自己和谢遇知都活着。”
“——然后呢?”谢遇知见宗忻突然走神,忍不住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和他对接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