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官邸办公室出门的一路上,他平心静气笑容满面地和一众擦肩而过的工作人员点头致意,间或停步,专注谦逊地聆听奉承或是抱怨,再真诚地回应几句。他一如既往做得风度翩翩,游刃有余,以至于坐在自己车辆的那一刻,实际从后视镜中见到他弧度完美的淡笑,还以为他的心情着实不错。
“先生,回国会吗?”司机问道。虽然现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但按照惯例,加班是这位年轻的勤奋的议员的工作常态。
“回家。”宋晟平淡地交代。
车子驶进别墅大门,宋晟步履平稳地走了进去。两分钟之后,匡舟从后边跟着的一辆车上下来,快步跟上。平时,他总是与宋晟寸步不离,毕竟在这个枪支持有合法化的国家,危险无处不在。只有在宋晟被父亲叫去的时候是一个人,那位总统大人视他们一干保镖为眼中钉肉中刺。仿佛他们保护的不是自己的儿子,匡舟有时候甚至怀疑,如果宋晟真的除了什么事,能够将脏水泼到政敌身上,说不定对总统来说会是一箭双雕乐见其成的事。当然,他只是私下怀疑而已,并不敢当面向主子求证。在他看来,宋晟虽然偶有动摇,但总体上来说,愚孝有余,野心不足。
他的脚步停在书房门外,噼里啪啦的物品坠地之声从内里传出来。
“嘶。”匡舟牙疼加心疼。最近补货的频率越来越高了,书桌上那枚古董花瓶是他上周刚刚亲手从机场接回来的拍卖品,估计眼下已然尸骨无存。还有定制的梵克雅宝笔架摆件、被当做烟灰缸的汝窑三足盘……
“真是败家啊。”匡舟腹诽,随即挥手赶走了身后一干随侍的管家和工人。
宋晟觑着遍地狼藉,又将视线收回到干干净净的班台桌面上,烦躁窒闷挥之不去。
他坐到转椅上,仰头喘息了片刻,最后,忍不住再次打开电脑,点开视频。
从边境回来之后,不出一周,他到底没忍住,还是让匡舟去查了那个“Moon”的底细。匡舟早有准备,又不能显得自己对主人心思把握准确。又紧锣密鼓“搜集”了三天之后,才把一干材料发到宋晟加密的私人邮箱里。
半年前入境,证件上的名字真的是“Moon”,照片清秀冷艳,素颜显得年龄更小。入境之后,就一直呆在拳场,的确有一个重病的父亲和一干啰啰嗦嗦的穷亲戚,显然是回国之后认回来的累赘。这半年之内的行踪、人际关系及格斗录像一应俱全,但之前的经历一片空白。
拳场位于三国边境交接之处,查起来并不困难。但Moon持有的护照来自非洲动荡地区,要想顺藤摸瓜寻根究底,必得动用境外势力。他拿不准宋晟的兴趣有多大,非常时期,不敢自作主张。
宋晟大体瞄了一眼,没有让他继续的意思。
此时,宋晟再次点开一个个视频浏览过去。Moon的身手极其灵活实用,看起来像野路子,但自有一套章法。宋晟自己是格斗行家,对于世界范围内现行明面上或是私下里的套路,不说如数家珍,至少多有涉及。外行看热闹,以为不过是打架斗殴,实际上在这个领域天赋很重要,但没有系统的科学的训练,很难占据一席之地。
Moon绝对是有天赋的,宋晟试图在他身上寻找几大地下流派的蛛丝马迹,却总是面上模棱两可,细究又似是而非。直至他第一次点开那段对阵美洲豹王的片段,宋晟在被震撼之余,福至心灵,Moon的路数恰似非洲大草原上的野兽,一切反应都是本能的兽性,无规无矩,闻风而动,巧捷万端,行云流水。
他灵动的步伐、四肢着地的姿势、柔韧的腰肢、锋利的指抓……以至微微竖起的耳廓与耸动的鼻尖,以及与猎豹对视时眸中闪耀的精光,宋晟尝试快进倍速,在画面模糊闪过的刹那,如果不是先入为主的话,他大概会误以为拳台上厮杀的是两只真正的野兽。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宋晟不禁急遽好奇。
或许,那只被匕首隔断咽喉的豹王圆瞪的双目中与他有着相似的疑惑。这个家伙,到底是谁的同类?
宋晟的手在鼠标上停留了片晌,深吸了一口气,点击右上角的关闭图标。
他把匡舟叫了过来,没搭理那人瞄向地面垃圾的眼神中的扼腕叹息。他懒散地交代了几件琐碎事项,最后吩咐道,“我把那个养了一年的宝贝儿送去拳场。”
匡舟愕然,“那头美洲黑熊?”
“不然呢?”宋晟勾唇。
“……是。”匡舟倒吸一口凉气。
以为他家主子是怜香惜玉的君子,他太天真了。
第4章 马失前蹄
“你们猜猜,现在到什么数了?”十分没眼力价的小厮推开拳手休息室的大门,兴奋地叫嚷。
“咳咳咳,”下一瞬他被如有实质的冷空气冻呛住了喉咙,就算是再迟钝大条的人,也觉察出形势不对,他讪讪地嘟囔,“三千万了,奖池加到三千万了,你们不激动吗?”
“哼,”泾渭分明的另一边,有人冷笑,“别是有命看,没命花。”
“就是,”旁边立即又有人阴阳怪气的附和,“有人自己活腻歪了,咱也不能拦着不是?”
也难怪,以往斗兽作为助兴的刺激项目,大多是三五个拳手合围,奖金评分。自从那个新来的家伙抢风头,独自猎杀了美洲豹,赚得盆满钵满,观众的胃口被吊起来,老板见钱眼开,要不是最近边境管控紧张,恐怕巴不得天天逼他们上演单挑猛兽。
人与兽捉对厮杀,按照惯例,野兽的嘴部会被枷锁扣住,“猎人”允许携带匕首。
凡事有个底线,美洲豹、灰狼等中型猛兽是极限。那个不男不女的小白脸应下1VS1美洲黑熊,众人在震惊之余,不乏幸灾乐祸的心态,都等着看血腥的笑话。
这几天,那头关在地下兽笼里的黑熊初来乍到,异常暴躁,吼叫声透过厚厚的围墙,不时传到地面上来。这帮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辈,轮流去喂食的当口,有一个算一个,皆被震慑得腿软。
“不把那小子拍死,至少拍个半死!”懦弱心虚之辈,往往将自己的胆怯化作诅咒,强加于他们眼中不自量力的挑战者。
小厮弓着腰,来到角落里闭目养神的青年身旁,蹲下来,谄媚地问道:“Moon,这一场赢下来,你是不是能拿到八位数的彩头?啧啧啧,”他咋舌,“到时候你就可以远走高飞,不用留在这儿卖命了吧?”
Moon保持着阖眸背仰在椅子上的姿势不动声色地将小厮手里的东西接到掌心。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里怕是要比两个人找个偷偷摸摸的角落更顺理成章一些。Moon素来信奉艺高人胆大,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但他不是愣头青,就像野兽有对危险最基本的敏感嗅觉一样,他非常清楚,赢的前提是自保。
“远走高飞?”他懒洋洋地哼笑了一声,“我签的是生死契,往哪飞?还远走高飞呢,我这是插翅难逃。”
“唉!”小厮情真意切地叹息,“你说说你,当时是有多缺钱,至于把自己就这么卖了吗,你才多年轻啊?”
“切,皇上不急太监急。”有人隔空嗤笑,“小月牙儿,人家那是英文名儿,还真以为跟自己是一家了?再说,人家赢了分一分钱给你吗,看把你殷勤的,小心最后落下个收尸的活,你们说晦气不晦气?”
“哈哈哈哈,可不是吗?”
“你们……”叫月牙儿的小厮刚要起身反驳,Moon睁眼,拦了他一下,不着调地笑了笑,“放心,不用你收尸,赢了给你买床头贴的跑车。”
“呸呸呸,”月牙儿摇头,“别说不吉利的话。”
Moon吐了吐舌头,天真幼稚的表情瞬间将他的年龄又拉下来几岁。今天,他的对手不是人,不做啰啰嗦嗦的女装,也不用化妆,一张白得透明的巴掌脸映在昏黄闪烁的破灯管之下,显得单薄又无辜。单那一双眸子,黑漆漆亮晶晶的,表层的水雾掩下内里无坚不摧的锋芒,引人注目,又令人不敢逼视。仿佛盯得久了,就会有一把尖锐的冰刀从他目光中迸射而出,一刀毙命,见血封喉。
他只是漫不经心的地扫视一圈,胆小的便把揶揄的话语吞了下去。剩下几个强撑面子的,嘟嘟囔囔失了气势,阴阳怪气地找补,“呦,小月牙儿,要发达喽。”
“哼,”月牙儿站起来,梗着脖子,“到时候你们谁也别眼红!”
宋晟今天难得早到,垫场热身的几场花架子刚刚结束,重头戏尚未开场。为了今天这场“花魁”战黑熊的奇观,整个拳场临时改建,场地中央的高台拆了,一层空间用钢筋铁网圈起来一片不大的圆形场地,类似缩小版的西班牙斗牛场。
宋晟刚刚落座之后,观众席突然传出山呼海啸般的一波呐喊。匡舟凑到玻璃窗前,居高临下地环视。
“咦?”他回头汇报道,“黑丫被养得不错啊,居然没瘦。”
宋晟不乐意地瞥他,“什么破名字,留给你自己闺女好不好?”虽然语气不善,但尾音是上扬的,在他身上持续了几个月的窒息一般的低气压终于撕开一道微小的缝隙,一丝丝流泻出去。
“我连个娘们儿的手都摸不着,还闺女,去垃圾桶里捡吗?”匡舟察言观色,认为现在适合跟他家主子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想谈恋爱了?”宋晟挑眉,“可以啊,打辞职报告吧。看在你这几年还算尽心尽力的份上,虽然笨手笨脚的,违约金就少赔个千八百万意思意思吧。”
“才没有,”匡舟苦笑,“恋爱是什么,好吃还是好喝?我是坚定的独身主义者,送十个玛丽莲梦露来,也无法动摇我对您尽忠职守的决心。”
“滚!”宋晟笑骂,“想得挺美,还十个玛丽莲梦露,我直接送你去见她得了。”
“别啊,”匡舟赔笑,“英年早逝多对不起您给我开的年薪啊。我……”他的贫嘴被又一轮接一轮震破寰宇的叫喊呼唤所打断。匡舟懂事地后退,将广角视线让开来去。
宋晟抿了一口自带的红酒,慢吞吞地转过头去。青年今天一身劲装,黑色皮革制成的背心短裤紧紧包裹住躯干和四肢,勾勒出完美的曲线,既飒爽性感,一定程度上也能够略微抵挡黑熊锋利的指抓。只不过,一如既往的有小心思在里边,背心断了半寸,露出盈盈一握的纤瘦精炼的腰肢来。
捂着眼睛带着口枷的黑熊原本在场地里没头苍蝇似的打转,几次三番冲撞到护栏上,正异常焦躁。突然拔高的呼喊声压过了他的兽吼,黑熊狂暴地拍打围栏。倏地一下,眼罩被人顺着长线扯开,斗兽场四周大瓦数的探照灯歘歘地射过来,黑熊陡然间目眦欲裂,皋叫声如重锤一般砸在人心头上。
电光火石之间,全场乍然安静。矫健的青年如灵活的豹子,一秒钟也没有迟疑,高速助跑,飞蹬护栏助力,直蹿到熊背上。他一手薅着黑熊的脖颈跪立,一手拔出插在小腿外侧的匕首,在黑熊将其甩下去之前,两刀直差双目。
“嗷!!!”随着山崩地裂的哀嚎,偷袭得手的Moon被黑熊狠狠地甩下地面。他顺势滚了十几圈,堪堪躲开重伤野兽蒙头转向的反扑。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适才还在狂热呼喊,试图煽风点火的赌徒们持续目瞪口呆,好半天发不出声响。满场静默,只有黑熊一声高过一声的嚎叫与拍打。
“嘘……”来自拳手观战席位上,有人倒吸冷气,丢了魂一般地喃喃,“不是被那只豹子附了体吧?”
“可能吧,看着不像活人……”
“这小子的确有两下子,”楼上VIP包房里,匡舟不由自主地鼓了两下掌,“主子,我看黑丫今天凶多吉少啊。”
宋晟手中一杯红酒见了底,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原本并未聚焦的视线专注了些。
“现在下结论还早。”他悠悠道。不同于美洲豹,黑熊皮糙肉厚,即便眼部遭受重创,嗅觉被现场混乱的气味钳制,但一半时死不了,就算是刀割咽喉,也起码得来那么十下八下。而场地面积有限,在这一过程中,哪怕略一大意,被一巴掌扫到,轻则断骨,重则断气。这是一场力量和韧性的角逐,先发制人并不一定能笑到最后。
匡舟给他又添了满杯,宋晟指尖在桌子上敲了三下。
匡舟起身,走到宽大的落地玻璃前,朝楼下比了个手势。
一分钟之后,现场硕大的显示屏上,这一场的奖金池数额翻了一番,喇叭里响起了主持人破了音的尖叫。
“六千万啊,先生们女士们,改变我们命运的时刻到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直迂回着躲避黑熊暴怒攻击的青年突然迎了上去,利用黑熊短暂站立的间隙,扑到胸前,拼着被熊掌断骨摧筋的风险,一刀插在黑熊下颚上。黑熊狂怒挣扎,指抓穿透胳膊上的血肉,将Moon清瘦的身躯扯开来晃荡。Moon双手奋力握紧匕首,刀刃卡在喉骨上,黑熊的力道透过他的躯体传导作用到自身,几乎是将匕首当做钻头,顷刻间脖颈血肉模糊。
就在众人屏气凝息瞠目结舌的同时,黑熊嘴上密闭的锁扣突然崩开。
“嗷呜~~~”被压制的恶吼冲天而起,熊头摆动,龇牙咧嘴。
宋晟猛然起身,抄着红酒瓶子砸碎了玻璃,随身携带的手枪破空连发。
还是晚了,黑熊倒地的同时,紧紧咬住了青年的臂膀。人与兽一起坠地,鲜血也淌了一地。
第5章 狡兔三窟
拳场配套的急救手术室虽然看着逼仄简陋,但胜在近在咫尺经验丰富,尤其善于应对各种外伤,一秒钟都没耽搁。
拳场老板于手术室外唉声叹气,小声地叽叽歪歪。这一趟下来,全是意外。黑熊是被枪击致死,比赛违规终止,他需要把所有人的赌注原路返还。不但颗粒无收,还把摇钱树伤了,这些天改建场地、饲养黑熊、联络宣传的成本全都打了水漂,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哎呦呦,这可怎么是好啊。”老板在狭窄的走廊溜达来溜达去,“要是被大当家的知道,非打断我两条腿不可。”
匡舟白他一眼,“你消停点儿行不行?”
老板耷拉着一张脸,欲哭无泪。说到底,这场人兽殴斗他就是为宋晟这个变态客户定制的。但是,大家心照不宣,宋晟的身份不是他有胆量猜测的。当时,私人武装将黑熊送过来,分文未取,他千恩万谢自以为占了大便宜接下来,根本不敢究根溯源。之后蛊惑Moon同意挑战,也是在揣度圣意的小聪明之上顺水推舟。
如今,借他两个胆儿也不敢公开索赔。
可真金白银的损失,肉疼啊。
“我这不是心疼孩子吗?”老板愁眉苦脸地口是心非。
“得了,把人照顾好,亏不了你的。”匡舟点他。他家主子能为人拔枪,这事儿轻易完不了,他有预感,即便铁树不开花,至少也要开个屛。这样的话,未来用得着这小子的地方不少,适当安抚一下很有必要。反正,他想要的不过钱而已,这玩意他家主子最不缺。
“得嘞,保证完成任务。”老板心领神会,脸上横肉只跳,差点儿绷不住表情乐出来。
“收收牙花子,戏过了适得其反,我可帮不了你。”匡舟嫌弃地收回目光。
宋晟是在呜呜泱泱的混乱过后,清场戒严,才赶到了病房。
情况比想象中略好,医生说,得益于匡舟开枪及时,熊齿只来得及贯穿,还没有形成撕扯,不然就不仅仅是几个血洞而已,恐怕青年的半边肩膀都要分崩离析。
匡舟不着痕迹地瞄了宋晟一眼,宋晟带着面具,看不到表情,只是微微点头。他已经耽搁了太久,Moon手术麻药未过,还得两三个小时才能彻底清醒,等下去的话他将会错过重要会议。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宋晟凑近床边,扒开薄被,见到青年裹成茧蛹一般的右半边肩臂。他眉心拧了拧,松开手,薄被落了回去,遮盖住身体,只留下颈部以上露了出来。青年睡得很沉,呼吸却轻缓,不凑近的话几乎感觉不到。由于大量失血,原本就素净的面色更加白得跟透明的薄纸一样。唇色也极为寡淡,与初次见到的烈焰红唇形成强烈对比。时而机警时而天真的目光阖上,无端显得整个人安宁且疲惫。
“小可怜。”宋晟心念稍动,随即压下,留了两个人在周边警戒,他果断离开。门锁咔哒关上的刹那,伤患的手指动了动。
在温文尔雅地应对三个小时质询,又近距离观看了半天如泼妇骂街一般的争论之后,宋晟头痛欲裂。
“先生,去酒店吗?”按照日程,今晚是宋晟每个月固定去他常年包下的酒店总统套房的日期。届时,由专业机构秘密提供的特殊服务人员会在那里乖乖地等待,有男也有女,性别不重要,他习惯使用美丽、乖巧、听话、耐艹的。前些年,他一个月会去五六回,后来,随着地位一点点上升,缩减为三四回。这一年,他自己荣膺议员,又赶上选举在即,不仅忙得团团转跟陀螺一样,更是一点一滴地动作都被聚焦到闪光灯下,打个炮的保密流程堪比路演,一个月能保证一回就不错。但血气方刚的男人,再难也得克服,还能被憋死不成?
今天,由于竞争对手的死命反扑,现任总统若干年捕风捉影的丑闻都被掀了出来,支持率大幅度下降。党内乱成一团,宋晟大概率又被当了出气筒。所以,匡舟拿不准,他家主子是需要谨慎避嫌,还是亟待发泄?
宋晟思索了片刻,“回拳场。”
“什么?”匡舟以为自己听错了。
“有问题吗?”宋晟沉声。
“没有,没有,”匡舟压下惊诧,“我安排一下,您稍等。”
“嗯。”宋晟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倚到商务车靠背上,闭目养神。其实,他自己的诧异不少于匡舟。适才七嘴八舌的吵嚷令他烦躁不堪,原本是打算晚上好好发泄一番的。就在匡舟征求他意见的当口,不知怎么回事,脑海中突然反复回闪青年苍白的面庞。就好像现在不去确认一下,人就会不翼而飞似的。
他很少感情用事,也不喜欢打乱计划,更不相信什么第六感直觉。
只此一次,他警告自己。
彼时,宋晟确实也没有料到,有时候人的预感是可以准到邪门的。私人飞机飞往边境的行程中,被留下的保镖紧急联系匡舟,青年从拳场的医疗病房离开,避开了所有的耳目,包括他们的监视,不知所踪。
宋晟短暂的讶异过后,吩咐行程照旧。飞机降落在隐秘的军用机场,他没有下飞机,在等待的间隙,把拳场老板拎了过来。
老板战战兢兢地解释,“您说说,谁能想到呢,这孩子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伤得虽说不致命,到底血肉模糊的,还发着烧呢。做事真是没轻没重的,让您大老远跑了个空,还替他担心,真是不懂事啊。”
宋晟余光觑着他,没说话。
老板有些尴尬,将目光投向匡舟求助,“你说他为点儿啥啊?”
匡舟没惯他毛病,直叱道,“别演了,你说为什么,为了保命呗。”
“您这话什么意思?”老板反问,“难道还有人敢谋杀吗?您也太小瞧我这里了,拳手之间偶尔有点儿小摩擦什么的不奇怪,一群荷尔蒙爆棚的老爷们在一块,互相瞅不顺眼很正常,但基本的规矩还是有的。”
“是吗?”匡舟一针见血,“那黑熊的口枷是怎么回事?”他和宋晟都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宋晟留人在这儿的时候他特意多嘱咐了两句,让他们的人注意防范。没想到,外贼未进,家里的小孩儿反而跑了。
“意外,纯属意外!”老板信誓旦旦,“我第一时间亲自检查了那玩意,配件老化是有点儿,但绝没有被动过手脚。”
匡舟懒得跟他掰扯,虽然看不到宋晟面具下的神色,但越发冷冽的目光明晃晃地昭示着,主子不耐烦了。不管是老板包庇也好,还是他根本就是个草包,当务之急是找到人。
“你的人,你不知道他能去哪?”匡舟问。
老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为难道:“平时他就住在宿舍里,偶尔去医院那边瞧瞧,也没去过什么别的地方啊。”
匡舟不屑地讽刺,“丢了人都找不着,您这儿还真是有规矩。”
“欸,”老板狡辩,“您但凡换一个人,十分钟揪不出耗子洞来算我输。也就这孩子特殊,咱管不起。”
匡舟:“他什么地方特殊?”
老板眨眼:“大当家的亲自带回来的人,有尚方宝剑呗。”
匡舟下意识背后一凉,赶在主子动怒之前,赶紧把帮不上忙的人赶走,“全是废话,滚吧。”
这么闹了一出,看样子,之前算计好的补偿是拿不到了,老板也很郁闷,转身面色不善地退了出去。
对于宋晟手下的人来说,失手第一次是大意失荆州,要是找个人再找不到简直奇耻大辱。不到一个小时,警卫队长发来了准确的定位。又一个多小时之后,夜幕深沉,整个脏乱差的贫民区安静下来,目标房屋附近不再有人员走动。
宋晟全程捂着面具遮不住的口鼻,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闻到过这么复杂的难闻的气味。以往哪怕是到最贫困的地方慰问,也不过是早已安排妥当,做做样子罢了。能跟他握上手打上招呼的平民,哪一个都经过严密的检查和消毒。
怪不得找了这么长时间,三国交界的边境小城本就杂乱无章,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而这里的贫民窟更是错综复杂,逃犯、人牙子、赌徒、瘾君子……底层魑魅魍魉流动地混迹于此。
保镖封住窄巷尽头那一栋不起眼小平房的几条出口,隔壁恰好空置,不然也早被定点清除出去了。匡舟将人送到门口,在宋晟的示意下,带人躲进隔壁昏暗的房间里。
宋晟在门口站了几分钟,打量着破败的院门和锈迹斑斑锁不上的链条。他推开门扇,吱呀声不大,在一街之隔吆五喝六的划拳吆喝下,几不可闻。
宋晟没有放轻脚步,正常踏步向里边走。经过一尺见方的天井,屋内房门虚掩。
他推门进屋的瞬间,不出所料,脖颈被人从背后一勒,脖子上多了一把冒着寒气的利刃。
“是我,我来看看你。”宋晟在黑暗中乖觉地举起双手。
“有什么好看的?”身后的声音冷冰冰的,但掩不住滚烫的呼吸,说话间喷在他的脖颈上,灼得宋晟一阵阵发痒。
他温声道:“你刚受了那么重的伤,我不放心。”
青年肢体不明显地僵了一瞬,似乎不适应这样的对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你不是一个人来的。”Moon干巴巴地质疑道。
“是的,我的保镖都在,”宋晟诚恳地坦白,“我去什么地方他们都是要跟着的,何况这里。而且,没有他们的话,凭我一个人要找到你,恐怕你都该烧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