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良达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手中那把沾满鲜血的刀。
“不要想杀我。”朝凌仙尊的语调漫不经心,“如果你想提前去见阎罗,也可以试一试。”
孙良达如同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瞬间瘫坐在地。
是啊,只有他一个人毫发无伤。
他们会恨谁不言而喻。
孙良达看着血水中央的匕首,慢慢起身,将匕首攥在手中——
“孙良达!我是你的妻!我是你的——”
噗呲——
连续数十下,刀刀致命。
依儿像是不甘心,又像是不可置信,那双眼睛始终瞪着,直到身体瘫倒在血水中,也依然看着孙良达。
孙良达浑然不觉,他麻木的走到自己的兄长、母亲、父亲跟前,重复着方才的动作,又亲眼看着他们倒在血泊中。
最后是那些与他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小厮丫鬟。
他们不断的跟孙良达求饶。
有人说:我不会记恨你的,我家中还有母亲要照看,我的姊妹也还小,一家人都在等着我回家。
有人说:他不该死的,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凭什么要他签罪己状,凭什么要他顶罪。
他跟孙良达说:“若我死了,即便是做鬼,我也会缠着你,叫你永无安宁之日。”
最后,他们全都倒在了这血泊里,孙良达也失了力,“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孙良达也死了。
那匕首上,本就有毒。
若孙良达不动他们,兴许死的只会是他一个。
只是孙良达偏偏想活。
第160章
罪己状落到满是泥泞的血泊中, 被雨水不断冲刷,最后彻底洇湿,瞧不出那上头曾有过什么。
朝凌仙尊依旧撑着伞, 霜寒早已隐匿了自个儿的形态, 他淡淡的将屋内挂着的红绸一并斩落在地。
落下时依旧是变成了白色绸缎,盖到了靠在墙沿上的人身上。
无辜吗。
无辜的人又何止是他们?
当初也不过是因为这火烧不到自己身上, 他们便都觉得事不关己,如今烧到自己身上了,他们便又觉得自己可怜了。
他曾查过,孙良达在买凶伤人时府中上下全然知晓, 但无一人想劝诫孙良达, 叫他不要伤人性命。
华家夫妇死后也无一人想过要去报官,为华家申冤,更没有一个人愿意放弃这赚钱的路子, 跟孙良达递上个割席分坐,如今又都想置身事外, 拼了命的给自己喊冤。
兴许他们都觉着,自己袖手旁观何错之有?
但不曾有过一人想过, 他们如此行径便已是默认了自己与孙良达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想明哲保身, 也得确保自个儿不曾推波助澜、不曾从中获利。
像他们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死了才是罪有应得。
罪己状淹没在血泊中。
时至今日,华清棠也不曾知晓有人为他的爹娘讨回了公道, 并非是传闻中的那样, 毫无缘由的血洗满门。
而是在查清缘由后,让他们挨个在罪己状上签字画押。
至于他为何要帮华清棠报了这灭门之仇, 则是想要华清棠过得好一点。
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华清棠是他收下的弟子, 受了委屈他自然是要为华清棠讨回来的。
即便华清棠不曾与他亲近。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见到华清棠时便觉得华清棠与自己很像,但又不大像。
华清棠很像是另一个自己,另一个没有遭受过太多曲折的自己,华清棠跟自己一样,曾是天之骄子,有父母疼爱,合该是一生顺遂无忧。
只是他没想到华清棠竟也这么倒霉,摊上了满门被灭之事。
他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也不会笃定的跟华清棠说“还有为师在”,他唯一想到的、还能让华清棠如同他们初见时那样耀眼的办法就是替他报仇。
这样华清棠此生都不会困在仇恨中,也不会因为仇恨而活。
不会恨自己无法为父母报仇雪恨,也不会在日后的某一天因为大仇得报而不知往后的路该如何去走。
只会像他想过的那样,永远,为自己而活。
在收下华清棠时,他也想过要怎么教华清棠这个天资不错的徒弟,但他也不知要如何教人,因为自打尘意知死后就没有人教过他什么了,而尘意知教他的记忆也早就模糊不清。
于是,他便觉得与其耗时耗力的互相磨合,不如干脆把藏书楼的钥匙放给华清棠。
毕竟自己后来也是那么学的,想来华清棠也不会太差,如果华清棠实在学不会,自己再想个对策也是无妨的。
但华清棠很出色,没有让他再去绞尽脑汁的想什么对策便跟沐少卿一样打的不相上下。
对此他表示欣慰,但又因为跟华清棠不是很熟,就干脆自己买点吃食庆祝。
虽然庆祝本该是拉着华清棠本人的,但谁叫华清棠跟他不熟?
华清棠生辰那日,他也曾犹豫过要不要送华清棠点什么。
但后来看华清棠没出来,他便没再打扰,端着自己给华清棠煮的长寿面吃掉了。
那面还挺好吃的,如果他不是懒得做,定然要天天下厨吃面。
再后来,他便觉得华清棠同自己也不一样了。
因为华清棠似乎活成了他想要的模样。
只可惜他活不成那样了。
但他始终不想华清棠也变成自己这样,终日活在愧疚之中,无法释怀。
所以他替华清棠报仇,也算是替自己了了一桩心事,救了曾经的自己。
他撑着伞,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有些沉闷的响声,他抬脚,毫不留恋的踏出了这尸山血水的小院。
如果一定有人要淌这浑水,那么他想让华清棠干净些。
温玉沉也没有过多停留,走前,将院子外贴的窗花尽数撤下。
死都死了,贴着窗花也是无用,倒不如全都揭了,看着还清净——虽然无论揭不揭这窗花他都不会来看便是了。
邵阳内一团乱麻。
姜陶力不从心的在前头维持秩序。
“诸位同门不要惊慌!朝凌仙尊兴许只是斩妖除魔时染上了些怨气,即便朝凌仙尊当真入了魔,还有诸位掌门可与之一战——”
“你说的轻松!可谁不知道那朝凌仙尊已成半仙?甭管他是斩妖除魔受伤成魔,还是练功时一时不慎走火入魔,那都够将我们一击毙命的了!”
台下弟子非但没有安分,反而更加喧闹,一旁的薛齐当即怒骂:“你不说顶在前头与掌门同在就算了!你还在这儿唱衰?安的什么心?!”
说着,薛齐便唤出弓箭,当即就要与那人打上一架,但被姜陶压下,姜陶扯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头,低声同他说:“他要走便让他走吧,毕竟…朝凌仙尊灭了人家满门是诸多人亲眼所见…”
“若他没有入魔…又怎么可能会…”
沐少卿火急火燎的扯住姜陶,顺带吩咐了薛齐一句:“告诉他们走的尽快走,要留下来的便别再叽歪,我和姜陶去给其他宗门的人报信。”
“至于华清棠…姑且算他不知此事,不必克扣他的东西,你同邵余沈傅分头疏散人群,切记万事小心。”
薛齐咬牙,放下了搭在弦上的手,扯着嗓子疏散人群,顺带寻找着邵余和沈傅的身影。
“华清棠!你出来!”
房门外骤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拍门声,华清棠微微一怔,偏头去看一侧的温玉沉,两人对视片刻,在外头那人即将继续展示自己的狮吼功时开了门。
门外之人正是薛齐。
他浑身浸透了汗水,此刻也是弯着腰,一手拄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即便如此他也没忘自己要做什么。
他扬起头,不顾嗓子的干哑,一字一句道:“你师尊他灭了人满门…此事…此事你可知晓?”
华清棠瞳孔骤然放大,他不可置信的回过头,看向一侧淡定自若的温玉沉,只见那人依旧云淡风轻的吃着糕点,没有丝毫意外。
“…什么时候的事?”华清棠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薛齐依旧有些没缓过来,大口的咽下一阵迎面灌来的冷风,才道:“你闭门不出,守灵堂那几日。”
华清棠试探性猜测道:“那户人家…与师尊有过恩怨?”
薛齐摇了摇头,这回才算是彻底缓过劲儿,跟他道:“无仇无怨,他灭了人家满门,听过路的人说,他是趁着天黑时干的这事儿。”
“那消息为何现在才传回来?”
薛齐沙哑着嗓子,继续说道:“因为刚开始他们不知那人是谁,后来师尊他们听闻还有这等怪事便亲自出去探查,他们一去便查到了朝凌仙尊的气息。”
“而且…他的气息上还混杂着些怨气,像是…入了魔。”
“只不过…被灭门的那家人生前似乎还在你们家做过工,你若是不知此事便尽早与朝凌仙尊做个了断罢,省的到时候,你也被…”
“我知。”华清棠说完这话便把门关了个彻底。
留下薛齐在外头骂了一句他:“不识好歹。”
华清棠有些不可置信的囔囔了一句:“灭了他们满门…”
他一人,灭了他们满门。
那么多人,即便是肉体凡胎,也可能会有人趁他一时不察将他伤到——虽然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华清棠依旧想去寻自家师尊问个究竟。
他隐约察觉到那被灭门的便是他的仇家,因为师尊问过他,想不想报仇…如此算来时间也恰好吻合。
下一刻,他便推门而出。
他想去问个明白。
问清楚他为何要替自己做这等事情,分明…他分明不必卷入自己这等旁人避之不及之事。
若光说师徒情义,他与温玉沉,也并非像是寻常师徒那般亲近。
他想不通,温玉沉究竟为何要如此行事。
何必呢?
朝凌仙尊这会儿没在卧房中,亦不在邵阳,他慢慢悠悠的在小摊上买了一串糖葫芦,看着诸多弟子从邵阳跑下来,路过他时嘴里还在咒骂着他。
“都怪那个朝凌仙尊,若不是他入魔,我们又何故半途而废!”
“哎,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我娘、我爹交待呢…”
朝凌仙尊仿若未闻,继续吃着手里的糖葫芦,只不过这小贩都手艺不大好,又或者说他糖用的太少了,吃着酸的要命。
“…师尊。”
华清棠忽然停住了步子,站在他跟前,不难看出他的难以置信:“你…”
他话音一顿,注意到了一旁的小贩,将已经说出口的话转了个弯:“你可曾插手弟子家中之事?”
朝凌仙尊咽下了最后一颗糖葫芦,随后将竹签放到了那小贩的小车上,只回了他一句:“大仇得报即可。”
“是与不是,于你而言,当真如此重要么?”
如果他想入魔,又怎会叫旁人发觉?
两人对峙良久, 后来他又买了串糖葫芦, 递到华清棠跟前:“不甜,酸的。”
华清棠看着那串糖葫芦, 没接,他倒也没生气,只是自顾自将手收了回来,又吃了一串糖葫芦。
“我不曾教过你什么。”他忽然开口。
但华清棠没等他说出下话, 便立刻打断了他的下话:“师尊。”
乌黑的瞳仁中映出这街上的许多人, 这其中,也包括了站在他对面的朝凌仙尊。
“拜过师,便不能反悔。”
“那便随你罢。”
话音刚落, 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唤出霜寒,抵在华清棠的脖颈上。
他手上的动作利落, 华清棠的脖颈上瞬间落下了一道血痕:“你可还有什么话想说?”
华清棠却只是微微偏头,避开了霜寒剑刃, 指腹在伤口处停留片刻, 沾了些血渍:“师尊若想以此与弟子撇清关系,恐怕是行不通了。”
“……”
霜寒剑没动,他依旧死死攥着剑, 但却被华清棠以两指挡开。
“先回去罢, 师尊。”华清棠看着他,他也没说话, 半晌,放下了霜寒。
只听他嗤笑一声, 微微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华清棠:“旁人对我唯恐避之不及,你为何要上赶子凑上来惹得一身腥。”
华清棠反问他:“旁人也不曾为我爹娘喊冤叫屈,更不曾替他们报仇,师尊又为何要做此等于自己而言毫无意义之事。”
他没说出个所以然,竟鬼使神差的跟华清棠又回到了邵阳。
他们回去时,邵阳一片死寂,徐佞他们还没回来,估摸着还在山下寻他。
他见到那些惶恐的弟子也没为难他们,只是旁若无人的回了自个儿的院子里。
再后来,便是徐佞他们回来了,在得知朝凌仙尊竟然堂而皇之的回了邵阳时当即与他产生了争执。
“他们何错须得你去屠人满门?!”徐佞这会儿梗着脖子、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怒气腾腾的指着他大吼,就连指着他的手都被他气的颤抖。
朝凌仙尊淡淡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又打算喝一口茶,但这口茶没喝上便被程慊给掀了。
瓷片碎裂的声音清脆,茶水也连带着撒了他一身。
“你有病么?”某个脾气古怪的朝凌仙尊终于纡尊降贵的开口跟他们说了第一句话。
程慊冷笑一声,一开口便是冷嘲热讽:“是啊,只有你朝凌仙尊没病,将人满门尽数屠戮,还要我们替你去善后。”
“你且说,我们要如何同百姓交代?你杀人时可曾想过我们一丝一毫?!”
“你若今天说不出个名堂!便滚出邵阳!师父他老人家若泉下有知定也不想见你这么个祸害辱没他的名声——”
“好。”他不等程慊把话说完,便淡淡的应了他的话,“从今日起,本尊便与邵阳一刀两断。”
“你什么意思?!你还——”程慊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顿时怒气上涌,咬牙切齿的看着他,像是下一刻便要与他拔剑相向。
韩昭袁扯住了程慊的胳膊,将程慊带到自己身后,语气还算是平和,但依旧无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知。”他淡淡的看向韩昭袁,目光又落到与韩邵袁一同来的几个人身上,扫了一圈后又同韩昭袁道,“你们不必为本尊善后。”
“本尊杀他们便是想叫他们暴尸荒野,你们去了,才是坏了本尊的好事。”
程慊简直要被他这句话气笑了:“你若早想如此,便趁早与我们割席别祸害邵阳的名声!”
钱凛珩微微蹙眉:“你当真要与我们恩断义绝?”
“是。”
话音刚落,程慊便毫不犹豫的对他动起了手——!
“程慊!”韩昭袁知他一人不敌朝凌仙尊,不得已也跟着他,确保他不会被朝凌仙尊打伤。
与此同时,他还要兼顾着跟朝凌仙尊喊话:“你可是有什么苦衷?”
“你同我们说,我们——”
朝凌仙尊周身骤然萦绕着黑雾,将韩昭袁的话吞噬了个一干二净!
弥漫的黑雾中,只听见他一句。
“无话可说。”
“他入魔了!”程慊扯着嗓子,朝还未被黑雾包围的钱凛珩喊道。
一片混乱。
最后只听见不知是谁喊出的一句。
“朝凌仙尊叛变了!!!”
雷鸣接连不断。
温玉沉松开了原本环抱着他的手。
他知道华清棠的性子。
所以他打算让华清棠亲眼看着自己为了“朝凌仙尊”而死。
如此一来,他再醒来便不会想着如何去救“朝凌仙尊”了,他该是对自己这个狐狸精念念不忘。
“走罢,再不去,兴许就帮不上他了。”温玉沉牵住了他的手,与他一同踏出门外。
华清棠回握住他的手,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同他说:“对不住,本不该将你卷进来的。”
“那你日后可要好好补偿补偿我。”温玉沉从善如流的接住了他的话,回头时朝他轻笑了一声,他逆着光,从华清棠的视角来看,倒像是他本人在发亮。
“…你想要什么补偿?”华清棠问他。
温玉沉仔细思量了一下,如实回他:“尚未想到,郎君先欠着,等这次回来,再补给我。”
“好。”
不远处朝凌仙尊竟凭借一己之力将徐佞他们四人接连击退——
徐佞见华清棠出来,当即就要将他护在身后,只可惜晚了一步,华清棠被那黑雾先一步吞噬。
“华清棠!”
薛齐刚赶过来,扶住了徐佞:“师尊,他、他们…是一伙的。”
“有下山维护秩序的同门告诉弟子,他们看见了华清棠与朝凌仙尊厮混…”薛齐说到这,又补充了一句,“是在弟子同他说了朝凌仙尊可能入魔后,他依旧与朝凌仙尊厮混不清。”
“后来姜陶他们又在半路上打听到朝凌仙尊灭人满门便是为了给华清棠报仇。”
“华清棠父母的死便是因为那户人家买凶杀人。”
“沐师兄那边也传来了确凿的证据,足以证明朝凌仙尊早在数月前便已有了入魔的迹象。”
这边薛齐正说着,那头沐少卿便风尘仆仆的同姜陶带了不少人手回来——
沐少卿身子一倾,便跃下了马,还不忘回头给姜陶扶了一把。
“多谢师兄。”
沐少卿“嗯”了一声,便火急火燎的将那人证物证递到徐佞眼前:“这是在朝凌仙尊灭门前夕去过的最后一处地界。”
“此处鬼魅横行,妖魔同归,而朝凌仙尊去过后那地方便不曾有过这群东西存在过得痕迹。”
一般来说怨气或多或少都会残留些许,但如果一丝一毫都没有残留,那便说明那除掉妖魔鬼怪的人用的法子有些“独特”。
换而言之,便是除掉它们的压根就不是人,而是它们的同类。
只有同类相食才不会留下“残渣”。
这还不足以证明朝凌仙尊是入了魔的,于是,沐少卿接连把见过朝凌仙尊的人都叫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他的画像。
“我、我看见这位…这位红衣仙人,当时他还问了我何处有怪异的事情发生,我看他不像是坏人,便同他说了,说了之后他便朝那地方去了,再后来,那地方便没再发生曾经的怪异之事…”
“我也是…”
“还有我!”
其余人是沐少卿同姜陶叫来的“救兵”,都是从各大宗门里挑选出来的愿意增援邵阳的弟子或是掌门。
没增援的倒也不少,因为他们知道这入魔的不是寻常人,而是修为已经达到半仙且脾气极差的朝凌仙尊。
他们不曾与他交过手,故而保险起见,他们只加固了自家的护山结界,并未派出增援。
但沐少卿他们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们也只是为保住自家宗门的弟子,选择了独善其身。
诸多线索全然指向了温玉沉早已入魔。
轰隆——
雷声将徐佞彻底惊醒,他闭上眼,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随后决绝道:“将物证收好。”
薛齐有些犹豫的看向沐少卿他们带回来的人证,问他:“那人呢?”
程慊刚踏出来一步,便骤然失力,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支撑着膝盖,一手抹去唇角的血渍,他冷声道:“送他们下山,邵阳不安全了。”
“师尊!”沐少卿当即跑到他跟前,扶起程慊。
程慊起身时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阵漆黑,片刻,他才缓缓睁眼,朝沐少卿摇了摇头,慢慢抽回了手:“为师无事。”
“你记得再多带几个人,护着他们。”
“是。”
钱凛珩鬓发凌乱,单手搀扶着韩邵袁,韩昭袁受的伤仅次于程慊,故而此刻面色惨白。
钱凛珩正要为他输送灵力,便被他拒绝。
“不要浪费自己的灵力。”
钱凛珩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随后,钱凛珩将那物证尽数招来:“他还去过何处,一并同我说了。”
这会儿沐少卿已经去安排弟子护送那几个百姓下山,故而只剩下姜陶一人。
他一挥袖,将一个画满了红点的地图递到钱凛珩跟前:“这几处地点我们已经设下法阵,朝凌仙尊若是去了,我们便会第一时间知晓。”
温玉沉倒也没被落下, 他寸步不离的跟着华清棠,只不过没叫朝凌仙尊发觉。
此处离邵阳不近,即便是日夜兼程也要个十天半个月才能赶到, 但他们抄了条近道, 缩短了一半的距离,故而只花了五六日。
这山林中十分僻静, 没什么人在。
只是,华清棠被带去的地方…像是一间密室。
他瞬间意识到,这地方兴许就是他先前惨死的地方。
心脏忽然狂跳不止。
脑内再度闪过华清棠曾说过的“青玉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地方便是那青玉山。
他探进了密室中, 只见华清棠双手死死攥着, 昏暗的室内将少年脸上的情绪尽数遮掩。
华清棠站在朝凌仙尊身前,垂着头,几次三番想说些什么, 但始终没问出口。
问过了又能如何?
他什么都改不了,甚至于他同徐佞他们一样, 无法接受师尊入了魔。
他不想信,也不肯信。
于是, 他就这么僵持着, 还是朝凌仙尊先开了口,问他还有什么事想做。
他喉结滚动,半晌别开脸, 轻声回道:“没有。”
“什么都没有?”
华清棠的声音淡漠, 不自觉带上了一层疏离,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嗯。”
朝凌仙尊也不生气, 自顾自的吃起了绿豆糕,甚至还慢慢悠悠的坐到了离他极近的床榻上, 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起了话。
“后悔了么?”
华清棠没吭声,他也没执着于问出个所以然来,只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不与本尊割袍断义,如今亲眼见到本尊入魔,你是不是恨本尊没有同你说过此事。”
“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徐佞为人公正,若查到你不曾于本尊勾结,定然不会冤枉好人。”
“这几日你便先…”
华清棠忽然抬眼,有些泛红的双眸死死的盯着他乌黑的瞳仁。
看得出来,华清棠想问他些什么,但估摸着是碍于师徒情面,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双眸里藏匿的全是不解。
他想不通温玉沉为何会入魔。
他也根本不信温玉沉会入魔。
可温玉沉如今亲口同他说,自己就是入魔了,就是个恶人。
他便彻底无话可说了。
但…恶人又如何,他总不能跟徐佞他们一样对着温玉沉拔剑相向,温玉沉即便对旁人不好,可也于他有恩。
他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原本紧攥着的双手骤然失了力道,华清棠缓缓走到茶壶旁,倒了杯茶,递给正吃着绿豆糕的朝凌仙尊。
朝凌仙尊挑了挑眉,随后轻嗤一声:“这么怕本尊伤了你啊?”
“本尊对你没什么兴趣,你不必整日提心吊胆的守着自个儿那条小命,带你回来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着无聊时你还能替本尊解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