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为了自己所坚持的东西而战,立场不同,说不上谁对谁错。虽然梅姬这样说,但她心里也很清楚,既然沈弥和燕晚星来到这里,这一仗便在所难免。
沈弥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掠过梅姬,停在江炼的脸上。
和前世见到的江炼相比,现在的江炼看上去要成熟的多,毕竟江炼比沈弥先来了十年,按年纪来说,两人前世本该是同辈,差不了几岁,但现在,江炼看上去更像是长辈一样了。
沈弥看到江炼手臂和脖颈露出的皮肤上,有着黑色的藤蔓纹身,像有生命一般在江炼身上缓缓流动着。
天魔纹……
沈弥目光敛了敛,“我们有多久,没有问过刀了?”
江炼表情淡淡,道,“很多年吧。”
现在的江炼让沈弥有些陌生,沈弥认识的那个江炼,是时时刻刻都带着笑容,也没有丝毫架子的人。江炼时常喜欢调侃他,说沈弥年纪不大,但言谈举止和表情都跟个小老头一样,一点没有年轻人的活力。
眼下的江炼,反而变成了他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了,冷冷清清的……一副装逼犯的模样。
数个小时前,魏临渊的战术会议上,唐妙开口问道:“就算你说的计划可行,可是,要让谁来当这个新的魔首呢?”
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沈弥。
纵观整个联盟,能够有希望融合浊气之源的,似乎也只有沈弥了。
“沈弥不行。”
魏临渊摇头,很快否决了这个提议,“和浊气之源融合,危险性不是你们能够想象的,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住大量浊气的洗礼,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一个人。”
“谁?”
“江炼。”
魏临渊说,“他是六尊使之一,已经被浊气控制了十年,身体已经适应了浊气的存在,而且,现在的江炼因为六尊使的力量的缘故,对于浊气的承受力远超人类,如果给他创造一个条件,他可能是比舜更有希望真正彻底融合浊气之源的存在。”
江炼明明知道自己会成为六尊使,却还是去了那个界缝,一方面是因为已发生的过去无法改变,他只能顺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
在江炼留给魏临渊的书信里,他也提到了这一点。天魔纹本就是借由浊气之源的力量印刻的,这十年时间,江炼虽然被天魔纹控制,但也同样因此拥有了一具能够适应浊气的身体。
【……至于要如何利用我这具身体,我想以你的智慧,应该能想得到办法吧,徒弟。】
在信中,江炼是这样对魏临渊说的。
“可是。”
唐妙皱了皱眉,“江炼不是已经被控制了吗,他怎么可能会帮我们?”
“所以我们要先唤醒他。”
魏临渊深吸一口气,“这就是计划的第二步,也是通往既定未来的路上的必要条件。”
“怎么做?”
魏临渊认真道,“杀了他。”
能摆脱天魔纹的唯一方法,就是死亡。
既然如此,那就杀了江炼。
破而后立。
杀了江炼。
这是让江炼摆脱天魔纹控制唯一的办法。
沈弥在心中念着这句话,目光坚定了起来。
“看得出来,你很想和我打一场。”
察觉到沈弥身上散发的战意,江炼微微一笑,轻声道,“是吧?”
梅姬看着两人,扬了扬眉,“刀者之间的战斗,我是不是不该参与?”
“那个小鬼就交给你吧。”
江炼拇指动了动,挑出自己的刀,淡淡道,“能打败沈弥的,只有我。”
燕晚星额头上青筋暴起,“不是,你说谁是小鬼呢?”
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燕晚星确实是江炼的后辈……
江炼没有理会燕晚星的暴怒,而是道,“当年的问刀,我输给了你,天下第一刀的名号,也到了你的手里。”
沈弥淡淡一笑,“果然,你嘴上没说,心里还是不服的。”
“……”
江炼看着沈弥,目光轻敛,“所以今日这一战,在所难免。”
沈弥目光平静,“不管打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朽之境的主战场上, 无数浊魔异兽前赴后继而来,像一片接一片黑压压的浪潮。
刀剑交鸣,横飞的血肉, 异兽的咆哮,不断倒下的职业选手……交织成惨烈的乐章。
轰鸣的炮火中, 方镜长刀劈下, 将面前的浊魔将军当即劈开, 但自己的胸前也留下了数道浊魔将军的大刀砍出的伤口,浊气顺着伤口蔓延入侵,方镜脸色苍白,下一秒握紧了手中的刀,再次欺身而上。
钟春雁大锤落下,天崩地裂, 机甲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她的身上也满是伤口。万象尚且如此, 更别说其他的职业选手了,战斗进行到现在, 不断有人受伤, 不断有人倒下, 但所有人依然在持续地战斗着,他们没有后退的理由, 既然已经走到这里, 就已经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计划得再周密, 也赶不上战局的变化, 魏临渊没想到周围的浊魔异兽数量如此之多, 几乎是源源不绝,他们战斗了这么久, 周围的浊魔异兽数量不过少了四分之一,而职业选手的状态却已经逐渐下滑,他伸手召出大量枫叶,替唐妙等人解了围,表情也有些凝重。
“这样下去不行。”
魏临渊朝唐妙道,“数量太多了,不能继续在这里打了……我们要找机会杀出去!”
一声轻响,面对穆越戈的攻击,聂溪反应飞快,想要收回剑尖,转为防守,但穆越戈的进攻比他想象的更加凌厉,下一瞬手臂便传来剧痛,持剑的右手被穆越戈抓住,穆越戈冷笑一声,手掌微微用力,传来筋骨断裂的脆响。
聂溪脸色发白,眼看着穆越戈的手距离他的面门只有毫厘之遥,黑月从旁边窜出,闪电般划过穆越戈的胸膛,逼得他向后退了数步。
聂溪抓住机会飞快撤离,拉开一小段距离。
他喘着气,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持剑的右手染上了锈红色的印记,恐怖的麻痹感蔓延上来,让他整个右手瞬间失去了知觉,没有办法再动了。
“放弃吧,对于你们这些用刀剑的万象来说,我便是你们天生的克星。”
穆越戈看着聂溪沉沉的脸色,轻蔑地笑了笑,道,“我记得,你是逍遥剑宗的人?”
“……”
聂溪没有回话。
“逍遥剑宗在江湖上,名声可没有比九毒门好到哪里去。”
穆越戈说,“我记得逍遥剑宗有一式秘法,可燃生命气血,剑斩鬼神,是你们逍遥剑宗前掌门所创,怎的不见你用?”
聂溪不为所动,淡声道,“没必要。”
“你们逍遥剑宗的人就是爱装。”
穆越戈冷笑道,“明明都已经快死了,还要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能看得出来,聂溪的状态已经很差了。
胸口,腿部等多处地方都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哗哗流淌,伤口中穆越戈的毒素也在不断蔓延,他能感受到聂溪的生命力正在飞快流失。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求饶吗。
穆越戈很讨厌聂溪这样的人,这种从江湖大宗出来的人,总是一副风骨有韵的模样,不论是何种境遇,都摆出高高在上的满不在乎的姿态。而他是从小地方一步步爬上来的人,知道每一个机会对自己而言有多么不容易,他永远也做不到聂溪这种人这样,对一切淡然的姿态,甚至因为被英魂拒绝这种可笑的理由,失去了成为万象的资格。
那些嘲笑他的人中,也不乏像逍遥剑宗这种江湖大宗出来的,他们嫉妒他的天分,认为他一个身份低微的人,不配站在这里,不配成为万象,因而只要抓到了机会,就会不遗余力地诋毁他。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其他人会让你来,明知道你战胜不了我,还要让你和我打,做这个炮灰?”
穆越戈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看着聂溪,脸上浮现出嘲弄的笑意,“他们也讨厌你啊。逍遥剑宗的人,在江湖上不就是人嫌狗厌?既然要有人来送死,当然就要让你们这种人来了,既能拖延时间,而且死了,也不会有人惋惜,岂不是一举多得?”
他看着聂溪面无表情的脸,嗤笑一声,下一秒,身形飞快朝聂溪靠近。
聂溪心中一惊,本能想要持剑应对,但右手早已失去知觉,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穆越戈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锈红色的手臂仿佛穿过一张纸一般,撕破机甲的防御,从他的腹中穿出——
聂溪瞳孔微颤,张了张嘴,大量血液从口中喷出。
“逍遥剑宗向来作恶多端,你身为万象,这双手,应该也染上了不少罪孽吧。”
穆越戈眯着眼,笑道,“你说,我这算不算是……替天行道呢?”
机甲轻鸣,雷光乍起,头顶的血色天空投下殷红的光线,照亮沈弥和江炼的侧脸。
两人遥遥相望,下一秒,沈弥率先行动。
十劫笔直细长的刀刃出鞘,在雷霆加持下,他的速度几乎与电光持平,甚至还不到一眨眼的时间,沈弥的身形就已经出现在江炼面前!
江炼怀中抱刀,拇指轻佻,面对沈弥这一刀,他的刀也在同一时刻,一并出鞘!
九型十三刀……玉碎透骨!
江炼的九型十三刀有着自己的风格,和沈弥使用的九型十三刀很不一样,如果说沈弥的刀果决狠辣,那么江炼的刀更像是细雨微风飘摇,潇逸无双!
沈弥也不甘示弱,江炼的玉碎透骨刚刚挥出,他也回敬了一刀。
九型十三刀,单手催杀法!
清脆的动静扩散荒野,由静到动,仅在一瞬间,像是吹响了战斗的号角,双方的刀交错在一起,整个中央的荒野顿时被无数雷霆肆虐而过,碎石横飞,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动静!
就像是某种宿命,前世最顶尖的两位刀客,跨越了一整个时空,时隔多年,在这一刻重新展开了属于他们的对决!
江炼的刀很快,细密诡谲,角度古怪刁钻,这一点是沈弥在上一世就已经领教过无数遍的。
此刻江炼上横刀攻势,右向左斜斩,沈弥甚至没有用眼睛看,身体的本能就已先一步进行了动作,力道从脊椎升起,直达刀尖,避开顶端锋芒,拖扫起手,左腾至上,弓步劈剁!
两把刀交错碰撞,弹开,然后再次撞上!
江炼腰带刀,拧旋一圈,斜斩削来!
沈弥手腕一翻,顺势回刀,拧又再砍!
两人的动作都快到了极致,他们用的都是刀客最基础的刀法,但其中的凶险,任何一个人来了都看得胆战心惊,双方的刀意扩散开来,像是原地起了风暴,塞雁翔空,割得人骨肉生疼。
两人都是在刀尖上起舞,沈弥和江炼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但他们都能感受得到,在这场刀法的对决中,他们皆是极致的愉悦,这是属于刀者的默契,也是属于刀者的乐章,天雷滚滚之声,浓烈浊气侵蚀,代表着这个世界两边极致的力量,融合着前世极致的刀法,不断的碰撞,再碰撞!
两边不断交错,刀锋弹开又撞上,铛铛铛的声音不绝于耳,风雷起雾,声势惊人!
江炼上前一步,手中长刀错开锋芒,一个反身,刹那出刀!
这一秒,浊气狂发,沈弥的神经也绷到极致。
刁钻,潇逸,极致的快!面对江炼这毛骨悚然一刀,沈弥的浑身血液也在这一刻疯狂奔涌,他想也没想,更没有丝毫畏惧,像是在竞技场中角力的斗牛,不避锋芒,踏步而上!
手中魔刀十劫发出刺耳嗡鸣,似乎也在为沈弥这一刀而欢呼,凝练的猩红色雷光霎时乍起,摒弃所有不中用的技巧,沈弥这一刀,是一往无前的决然。
有胆,那便接刀!
终势·雷赐!
双方几乎是同时抬出了杀招,沈弥很清楚江炼的刀路,这一刀他如果躲了,等待他的将会是江炼狂风骤雨般的进攻,任何一个刀客都不敢接,但沈弥敢。他不仅敢接,还要硬接,劈出的这一刀雷赐气势雄浑,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然。
就像两台踩足了油门,迎面对撞的车,谁先踩刹车,谁就死!
一声轰然巨响,天地仿佛失了颜色,沈弥和江炼错身而过,两道刀芒飞快闪过,头顶的直播镜头也在记录着这一幕,传递到第一世界的所有人眼中。
没有人在直播间里说话,也没有人发言,沈弥和江炼的对决,仅是看上一眼,便让人呼吸停止,其中蕴含的凶险哪怕是不习武的人,也能感受得到,第一世界所有正在看着直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好像自己隔着屏幕说上一句话,都会打扰到两人的刀一般。
沈弥的肩甲破裂,合金碎片纷飞,碎片刮开脸颊,留下一道殷红的伤口。
而身后的江炼,也在一声轻响中,胸膛裂开一道豁口,血液淌出。
两人同时回头。
“好刀。”
江炼没有表情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抹笑意。
沈弥淡声道,“是不赖。”
“再来?”
“好。”
刺啦——
九天天傀化作银色闪电掠过空气, 切开了两只异兽的身体,鲜血纷飞间,浊魔将军大刀挥下, 将半空中的九杀天傀劈碎,银色的纳米合金碎片与淋漓血肉交错混杂, 于此同时, 唐妙的嘴角也溢出血来。
尘悟化身的机械大佛身上也扑满了浊魔兽, 正扒在大佛的金刚手臂上疯狂撕咬,钟春雁的锤子渐渐挥舞地吃力起来,方镜身上满是血口,面对密密麻麻的异兽潮,手中的刀也始终没有停下。
魏临渊伸手控制着大量枫叶,如火龙般卷起, 终于在眼前清出一条路来。
“魏临渊!”
唐妙咬着牙,喊道, “走不走!”
魏临渊手中动作一顿,犹豫了一下。
按照原计划, 他们要去支援沈弥那边的战局, 以确保计划顺利进行了。但是不朽之境中的怪物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强大, 还要更多,这么多万象和职业选手对付起来, 都有些吃力。
若是他们这些万象走了, 只留下其他的职业选手对付这些无穷无尽的异兽, 等待他们的, 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以魏临渊的果断, 这一刻也陷入了两难的抉择,走, 还是不走?
“队长!”
张小鱼铺出密密麻麻的铜钱红线,帮孟三苦控制住几只浊魔将军,他奋力扯着红线,机甲嗡嗡作响,“你们去,不用管我们!”
他们来到这里,不止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所谓的职业选手的荣耀。
他们的身后是整个第一世界所有人,不论如何,他们都不会退缩,即便在这里丧命,也无法让他们惧怕。
魏临渊眼中染上赤红,紧紧咬着牙。
好不容易清出的路马上就要被重新填上,他必须立刻做出抉择。
理智告诉他,现在最重要的是执行他们的计划,否则葬身在这里的,就不止是这群职业选手了。但人毕竟不是机器,有时候理智并不能决定一切,面对自己的队友,一起并肩作战的职业选手,他真的能够毫不顾忌地抛下其他人吗?
说话间,张小鱼一时不察,手中丝线传来巨大的力道,扯得他一个不稳,数只被控制的浊魔将军瞬间恢复行动,将孟三苦从空气中抓了出来。
“孟哥!”
张小鱼心中一惊,洒出铜钱想要重新控制住浊魔将军,但还是晚了一步。孟三苦半透明的身躯从空气中被扯出,浊魔将军的大刀砍下——
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响起了隆隆的动静。
那是……重型机车的嗡鸣。
一声油门旋到底的轰鸣,一辆重型机车从虚空中的黑色裂隙窜出,重重碾在浊魔将军的脸上,而后刀光闪过,浊魔将军的头颅霎时被劈开,身体轰然倒地!
孟三苦摔在地上,没顾上身体的疼痛,连忙抬头看去。
所有人皆是一愣,纷纷将目光转向突然出现的身影。
花白的银发在空气中飞舞,脸上显眼的皱纹也挡不住她满脸的英气与战意,【花梦万象】韩潇潇身穿机甲,骑着机车,单脚支地,在无数异兽的包围中,双指并拢,在额头上轻扫一下。
“好久不见,小朋友们。”
“花……花梦万象?!”
众人表情吃惊,不可思议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韩潇潇。
而后,不断有身影从界缝的通道中出现!
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人手持双戟,出现在不朽之境的一瞬间,便以极快的速度划过数名浊魔异兽,然后安稳落地。
一名持矛的老头扛着长矛,支地连点,将异兽挑上半空,暴雨梨花般降下突刺——
轰的一声巨响,又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恐怖的源能顷刻爆发,仿佛核弹炸裂般,激起风暴与随时,漫天尘埃中,干瘦枯槁的小老头从烟尘中走出。
不苦不饿大师……
不,应该叫他,源万象。
所有人也都认出了那从通道中出现的一个个身影。
花梦万象,源万象,飞鸟万象,白眉万象,太玄万象,南山万象……
皆是联盟历史中,赫赫有名的万象!
“你们……”
唐妙满脸写着惊讶,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们年纪大了,又不是死了。”
飞鸟万象双戟一扫,挽了个戟花,微微一笑,道:“还是能打的。”
魏临渊的计划中,并没有这些已退役万象的加入,他们是在第一世界看到了直播,于是自发地集结起来,带上了自己曾经的万象战场,奔赴往不朽之境前来参战。
他们虽年事已高,不少人头发已花白,但此刻他们站在这里,却依然让人看到了他们年轻时候那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样子。
“还愣着干什么!”
不苦不饿大师瞪了魏临渊一眼,“等着吃我的席啊?还不快去!”
被魏临渊等人撕开的路径已经隐隐有被重新堵上的趋势了。
魏临渊深深地看了众多已退役万象一眼,收回目光,认真道,“拜托你们了。”
说完,唐妙等众万象们也不再犹豫,纷纷朝着沈弥他们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苦不饿大师轻哼了一声,“我年轻时,可比他们果断多了。”
花梦万象韩潇潇扯了扯嘴角,没有拆穿他,回头对众多中老年人们道,“诸位。”
她扫视四周密密麻麻的浊魔异兽,感受着浓烈的浊气,这让她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她笑了一下,朗声道,“退役了这么多年,是时候当一回年轻人了。”
鲜血低落,溅在穆越戈的手上,穆越戈眯着眼,手掌已经穿过了聂溪的身体,感受着眼前的青年的生命正在缓慢流逝,他眯着眼,似乎在欣赏聂溪的表情。
聂溪的眉毛因为痛苦而拧在一起,穆越戈的毒不仅能够麻痹身体,还能给中毒者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话,但一张口,便是大量鲜血喷涌而出。
“你要死了。”
穆越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
看着聂溪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剑柄,穆越戈将手掌从聂溪的身体里收回,扬了扬眉,“失去右手,你还会用剑么?”
聂溪的身体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失血,毒素,疼痛,机甲的碎片和伤口混在一起,他的瞳孔也开始涣散起来。
穆越戈有一点说的没错。
逍遥剑宗所犯下的罪孽,其中有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有他的犹豫,有他的纵容……
死在这里,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聂溪!”
黑月看到聂溪的惨状,登时大怒,咆哮一声,雪白的身体迅速膨胀,在一瞬间化作黑色的猛虎,朝穆越戈扑了过去。
“你以为你现在还是第三尊使?”
穆越戈冷笑一声,毫不畏惧,和黑月战了起来。
猫是不懂善恶的。
猫只知道,谁对它好,它便会保护谁。
聂溪的视线已经模糊,他的左手仅仅抓着剑柄,身体的源能被艰难调动起来。
他的一生充满了犹疑不决,一个不够逍遥的人,一把不够逍遥的剑,被所谓恩情困于宗门中,做了很多他自己也并不认可的事。
但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时候卸下一切,为自己出一剑了。
他想起前往武神馆前,逍遥剑宗的宗主对他说,聂溪,你是我们剑宗的主心骨,不论发生什么,你都别死,师兄弟们还等着你凯旋归来呢。
逍遥剑宗虽然在江湖上名声极差,但对于宗门内的人而言,的确是一个团结又温暖的地方,不论发生什么,不论对错,他们总是站在一起。当年的聂溪被逍遥剑宗收养,也是第一次在剑宗内感受到了家的感觉。他天赋过人,剑是时间罕见的轻灵迅疾,但只有聂溪知道,他持剑的手,向来都很沉重。
此刻换成左手持剑,不知为何,他才真正感受到了属于自己的轻灵。
“聂溪,你要为了逍遥剑宗而战。”
“聂溪,你要学会感恩。”
“聂溪,你通过了万象裁定?如此甚好,这样一来,逍遥山又能更上一层楼了……”
“聂溪……”
脑海中似乎想过很多声音,聂溪的目光微沉,身后的高马尾在源能的风暴中飘舞。
去你们的。
他心中轻声说。
穆越戈一掌击出,将黑月打飞在地,这个始终压他一头的猫,现在已经不是他的对手,这让穆越戈实在开心不已,他朗声大笑,只是笑声还未放出,便察觉到身后的波动。
穆越戈笑容微僵,转头看去。
身后那个满身是血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挺直了背脊,左手的长剑轻颤,发出清脆剑鸣,穆越戈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正在飞快流逝,是他在主动释放燃烧自己的气血,穆越戈年轻时,是有听过说逍遥剑宗这一招秘法的……
“你……”
穆越戈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感受着聂溪这一剑中酝酿的“势”,连黑月都顾不上管了,飞快朝着聂溪扑了过去,“你找死?!”
黑月咆哮一声,从地上艰难爬起,咬住了穆越戈的手臂,不让他上前一步。
在聂溪的眼中,时间似乎也都慢了下来。
似乎有什么境界被刺破,眼中的色彩飞快褪去,这一瞬间,他看到了穆越戈身上,那跟透明的,若有若无的死线,正在缓慢绷直。
心眼……
这就是沈弥平时看到的东西吗?
原来做一个纯粹的武痴,不再有胡乱的杂念,所看到的世界是如此模样的。
这一剑还未挥出。
但是他很喜欢自己这一剑。
连性命也不再犹疑的剑,断然是足够快,足够潇洒的。不再为了宗门,不再为了师兄弟,不再为了所谓恩情,而是真正的……履行着一个万象的职责时候,心是最轻松的。
在穆越戈瞪大的眸子中,聂溪出剑了。
——这一秒,狂风卷地,萧萧瑟瑟。
这才是真正的,逍遥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