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不再是挤出休息的时间,背着他人偷偷摸摸地探查。
我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们,我会尽快回来,但我也不能把握会不会有什么突发状况。我叮嘱他们面对一切问题都以逃跑保命为主,不要在陌生的地方和其他人发生纠缠,我会尽可能地抓紧时间。
卡斯道尔东部城墙往内前行近百公里杳无人烟,中央帝国实行人口肃清计划,没有留兵把手,想来这边对他们来说局势已定,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意外。
杰勒米,我一瞬间居然有些庆幸,我缺失的那只眼睛连着“生之原罪”,让我能够借用“原罪天使”的视野。
我能借它连接上空中的由“原罪天使”构成的观测阵列。
无数的画面从我眼前流窜,转变成图像信息传递到我的大脑中,与我所处的现实混合交错。巨大的信息量让我脑袋发胀。
我头晕。还好——我还能从里面找到我需要的信息,将它们整理出来。
那只眼睛,那只毁灭伊波利特的眼睛,被“圣躯”的马蒂斯吞噬、点亮了“生之原罪”的身体的眼睛,那只被“闲置的时间”定义为我“命运”的关键的眼睛——它是我厄运的显现,它又给我带来了许多的便利。它无疑帮我节省了许多时间,帮我避免了很多麻烦。
我对它说不出来什么好话。在它面前,我觉得我像个小丑。
等天色暗下来,我便要出发。
最麻烦也不过是穿过卡斯道尔的东部行省,经过伊波利特,到卡斯道尔的首都罗季昂去。
下封信不知道要等多久。
祝我好运吧。
10月28日,夜,晴。
——你的摩西
我赶上了一场大战。
我穿过卡斯道尔的东部行省, 就看到了卡斯道尔的防卫军和中央帝国的军队交战的主战场。
就在被“生之原罪”夷为平地的伊波利特。
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在荒无人烟的伊波利特铸起了由元素堆砌高墙,高墙外架着复杂的魔法屏障,挡住了“原罪天使”成片成片的攻击。守城的卡斯道尔防卫军便在屏障后面以远距离攻击的武器作为攻击手段, 对中央帝国的军队进行反击。
双方的高阶职业者则完全在了缠斗在了一起,不分胜负, 以此奠定了暂时停战的结局。
不过,中央帝国的军力充沛,武器也远比卡斯道尔要先进,冲破法师们的屏障只是时间问题。
我借用“原罪天使”的眼睛, 在远处旁观了这场战争。
双方的首领居然都是我的老熟人。
率领着卡斯道尔防卫军的是卡斯道尔宫廷法师团现在的首领,卡斯道尔的女皇艾利卡。主导着中央帝国大军的则是“圣行”的德里安大主教的教子,呼啸领的格莫拉公爵。
如果你曾见过他们,必然也会有一种和我一样的明确而清晰的感受,那种时间在眼前流动的感觉。
在伊波利特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个高阶职业者, 半年前都还是养尊处优的贵族青年。
艾利卡虽然带着卡斯道尔的中下层官员和部分贵族夺取了她兄长的王位, 但是手里并没有沾染多少鲜血。因为他们是正义之师。她眼里一直有着从未遭受过挫折和失败的正义之辈才拥有的天真和执拗,并且怀着未见过现实的丑陋的理想主义者才会有的热忱和希望。
呼啸领的格莫拉公爵此前还只是一个锦衣玉食的酒囊饭袋。他欺凌群众, 被我的姐姐们打了一顿, 让我的家族变成了皇帝和圣行教砧板上的鱼肉,使我不得不去求“圣行”的德里安, 向德里安大主教下跪,向圣行教宣誓忠诚。我倒没什么恨他的,被权力和欲望腐蚀的人成千上万, 如果没有家族的束缚, 没有圣行教的制衡, 我要杀他不会比砍瓜切菜更费力。
现在,这两个人站在伊波利特的战场上。
他们站在千万士兵之前, 眼里只有坚毅和决绝。
我看到了一场精彩至极的对决。
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生活天翻地覆的,又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
确认艾利卡和征战法师们拖住了中央帝国的主要军力,没有更大的风险,我就回到了卡斯道尔的边境,着手如何带着我的人马开始清理卡斯道尔东部防线的“天使”观测阵列。
其实我有很多动手的机会。不论是奇袭、伏击,还是通过别的手段,调虎离山,甚至是正面攻击,我都可以在“原罪天使”的重重包围下杀死格莫拉公爵。我可以马上帮卡斯道尔防卫军扭转这场焦灼的战事,杀死指挥官,击穿中央帝国的整个“天使”防线,立即减轻卡斯道尔肩上的负担。
可我没有那么做。
杰勒米,我没有那么做,而是立即返回了我们驻扎在卡斯道尔边界线外的营地。我告诉我的人,说我找到了中央帝国军队的踪迹,他们正和卡斯道尔防卫军开战。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可以做到什么地步,也没有告诉他们我旁观了整场战事。
我只是告诉他们,中央帝国军队的最高战力被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团拖住,东部防线只有“天使”观测阵列,他们后方空虚,正是我们的机会。
我在他们面前弱化削减了我的能力。
我的选择无疑是极其自私的,是罔顾卡斯道尔人民群众的。我不想为自己的行为进行洗白,这就是我的选择。我写给你看。
因为,在我看来一场个人秀没有任何价值。卡斯道尔东部防线被全部肃清,鸡狗不存,宫廷法师团四位征战法师陨落两位,他们损失惨重。但是对于整个反圣行教联盟,对于我的敌人来说,这是一场不完整的战争,与其说它是战争,不如说它只是一个小小的实验。
格莫拉公爵带领的中央帝国军队里面甚至没有多少中级及以上职业者,全靠他个人和“原罪天使”就击垮了卡斯道尔的东部防御阵线,中央帝国的其他高级职业者、圣行教的诸位教堂骑士连面都还没有露出来,就叫他们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们不曾见到,不曾感受,便不曾恐惧,就是目睹了“圣躯”的马蒂斯的征战法师,都对圣行教没有一个基础的认识。个人带给他们的虚假胜利有什么意义?
我所谓的联盟,还只停留在我与卡佳,与征战法师,与艾利卡之间来往的信件上。是没有法律效力的空谈,是我说给手下听的虚构故事。我和卡佳的约定倒是有魔法约束,但那是与我个人的,这对于我们面临的现实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在签订协约之前,对抗圣行教只是我的私心。即便后面签订了具有各种力量约束的联盟协约,他们也有可能和我意见相左,因为他们有国家、有家庭,他们远没有到和我一样一无所有的份上,他们必然会优先选择生活。相同的目的并不意味着团结友爱,和谐共进,只有权力和生存的压迫能够做到这一点。
这方面我已经在信里写过好几遍,现在的一切都是我强求的结果,是我要反抗圣行教,我需要更多的助力,竭力促成反圣行教联盟,才会有现在的局势。而其他人,并非他们认为要反抗圣行教,并非是圣行教把他们逼迫到了这个份上,他们才进行反抗。其中一大部分原因在于我的游说,在于我的危言耸听,我的恐吓。
将它们从空谈中落实,只能靠我自己。
这种落实代表着阴谋诡计,代表着权力的更替,代表着各方面的牺牲。
它是龌蹉的,是恶心的,是没有冠冕堂皇没有任何道德可言的。
我需要组建只忠于自己的军队。我需要抬高他们的价值,我需要在与卡斯道尔,与弗里德里希,与其他势力谈判中,与他们平起平坐。那我就不能只是我自己。
现在我要牺牲卡斯道尔的少部分人,还要成为他们的救世主,将来我还要牺牲更多的人,成为他们口里的英雄,他们的领袖。
我是个什么东西?
10月29日,晴。
——你的摩西
TO 杰勒米:
在弗里德里希, 还有“命运”和“时间”的干扰,我虽然与“生之原罪”的那只眼睛保持着某种联系,但始终隔了一层。而在卡斯道尔, 这层隔膜自然消失,我和祂的联系就变得更加紧密。
这也可能是我过度放纵的结果。
我的视野连接着祂的视野, 每时每刻。我与所有的“天使”视野相连。
我看见了飘浮在空中的“天使”,也看见了地上飞驰的人类,我看见了我的士兵,也看见了我自己。
“我”见那兵器冲“我”而来, “我”见“我”拿着利器割掉了“我”的头颅。
我左眼目睹了我的死亡,我的右眼看到我是凶手。
那是多么混乱的场面啊。
我原本还不大记得每一个士兵的名字。现在,我已经记住了他们每个人的脸。
通过“原罪天使”的眼睛。
没有疼痛,也感觉不到惊吓,只有微薄的畅快, 和比畅快更深的麻木。
三百六十只。卡斯道尔城墙东部防线的“天使”观测阵列, 一共有三百六十只“天使”。
“我”被杀死了三百六十次,我记住了每一张带给我死亡的脸。
手上沾染鲜血最多的, 是我自己。
中央帝国的军队缺乏对后方的警戒, 他们被卡斯道尔的防卫军绊住了手脚,因此给了我们机会。
我们长驱直入, 杀进了中央帝国军队的后方。势如破竹。
我叫两个魔法师利用元素魔法,制造出大量的烟尘和响声,一面用于恐吓敌人, 一面用于提醒卡斯道尔防卫军。我自己则孤身潜入了中央帝国指挥官的营帐。
格莫拉公爵就坐在营帐里。
我进去的时候, 他正在给一只打扮得格外漂亮的“原罪天使”念诗。
他端正地坐在“天使”的身侧, 神色虔诚而严肃,那是他过去唯有在他的教父“圣行”的德里安大主教面前才有的神貌。他吐词清晰有力, 仿佛他朗诵的诗歌就是他人生的全部,营帐之外的厮杀都与他无关。
我也背过他朗诵的那一段。
那是圣行教的典籍《原罪之诗》的倒数第二章 ,圣餐之章。
我从母亲的腹中孕育,
那罪便沿着母亲的骨血流淌进我的骨血之中,
我从地面上长大,
那罪便顺着土壤从地底灌注入我的躯壳之中,
我以草木为食,
杀害草木的罪,便成了我的罪,
我食用草木的罪果腹。
我以禽兽为食,
杀害禽兽的罪,便成了我的罪。
我食用禽兽的罪果腹。
我以同胞为食,
杀害同胞的罪,便成了我的罪,
我食用同胞的罪果腹。
圣行教是以“人生来带罪”为理念的宗教,它的教义、它的所有典籍里面的每一篇、每一行、每一个字里,都充斥着这样扭曲而畸形的文字。
圣行教的信徒们生来就要熟读它,要背诵它,要将它的一切贯彻进自己的人生。
我等格莫拉公爵读完了整首诗。
他没有豁然动手,而是先替他身旁的那只“天使”整理了一番仪容。
对决之前,我们进行了短暂的交谈。
他没有质疑我为什么还活着。他只是告诉我,他身旁的那只“天使”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从他出生起,就是这副“天使”的模样,所以她从不见外人。格莫拉公爵希望他和他的母亲能够死在一起。
他对我说,我曾经是中央帝国年轻一辈中最叫人羡慕的那一个。因为我出生显赫,我天资过人,我离经叛道,还能与“圣言”的查拉斯交好。即便我在三位大主教面前玩弄权术,以下犯上,被革除了教堂骑士团预备团长的资格,也还是受到“圣行”的德里安与“圣言”的查拉斯两位大主教的赏识和看重。
他说他知道卡罗琳的事情。他曾经为了我的姐姐,为了卡罗琳向“圣行”的德里安大主教求情。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到。在中央帝国,任何一个圣行教教徒都反抗不了“圣言”、“圣行”、“圣躯”三位大主教的决定。他是“圣行”的德里安的教子,更是被圣行教选中的、这位大主教的躯体。
他原本要继承“圣行”的一切,成为下一个德里安。却因为三位大主教的提前融合而丧失了这个资格。
因为他是“圣行”的预选,他是特殊的“神降容器”,因此他也没有成为“原罪天使”的资格。
他只能活着,作为一个异类,活在现在的中央帝国。因为他是异类,所以他没法触及中央帝国的核心权力层;因为他是异类,所以他没办法回到呼啸领,回到他的领地。而他又不能让他的母亲离开他——“原罪天使”是一切罪孽的载体,是没有自我的躯壳,它们的本质早就脱离了人类,变成了另外一种生命,记忆与罪恶一样作为信息储存在躯壳之中,成为了力量的一部分。只有躯壳——准确地说,只有面部还维持着人类的模样罢了。
他说他恨我。
他恨我,他在我的面前杀死了那只生育了他的“原罪天使”。
他说那是模仿我的。
他的母亲杀死了除他以外的所有家人,变成了“天使”,和他由“圣言”的查拉斯所预言的父亲交.媾,生育了他。
而我的姐姐卡罗琳则是杀死了我的母亲,吸收了我们家族身上“原罪”,陷入疯狂之中,杀害了劳拉和我的继父,成为了“天使”。
他是模仿我的。
我杀死了卡罗琳。
没有任何留手。没有任何犹豫。
他说“圣言”的查拉斯和“圣行”的德里安两位大主教曾在他面前详细地讨论了这件事的全部过程,查拉斯毫不避讳地给了我无数的夸奖和赞美,德里安大主教也认同了我的冷血和果决。他们一致认为,如果没有我以下犯上,尝试架空三位大主教权力那回事,我会是历代最为优秀的教堂骑士团团长。
多么可笑啊,杰勒米。
最认可我的居然是我的敌人。
从过去至今,给我最高赞誉的,永远都是查拉斯。背叛我的查拉斯,为我背叛的查拉斯。我在他眼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说和我是一样的了。他在我的面前杀死了他的“天使”,他亲手杀死了他的母亲。他居然说他和我是一样的。
他说他要战胜我,要战胜我成为三位大主教口中那个被百般赞赏的人。
他说他想打败我,居然只是为了变成一头被主人随口夸两句后直接宰杀的牲畜。
他这样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杀得了我?
我杀了他,杰勒米。我杀死了格莫拉公爵,我拖着他的尸体,走到了营帐之外,我举着他的头颅,对中央帝国的士兵们说,我杀了他们的主帅。
屠杀,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对象是我昔日的同胞,是“生之原罪”的“天使”,是中央帝国的军队。
“我以同胞为食,
杀害同胞的罪,便成了我的罪,
我食用同胞的罪果腹。”
10月30日,晴。
——你的摩西
第一场战斗死者十一人, 伤者二十八人,歼敌数万余人。
这是一场大胜,对旁观者和上位者来说, 这就是一场以少胜多的大捷。但对于战争的参与者来说,失去任何一个朝夕相处的同胞, 对他们来说都是惨败,唯有死里逃生的喜悦,和战争之后的、物质与精神上的财富能给他们安慰。
艾利卡给我们办了一场接风宴。
卡斯道尔防卫军如今正驻扎于伊波利特的魔法城墙之后,伊波利特便是他们现在的营地, 是守护卡斯道尔首都罗季昂的最后防线。
接风宴之前,我特地开了一场座谈会——它更像是一场演讲,面对所有的参战者的演讲。
我将他们所有人召集在一起,用专门的道具记录了伤亡的名单。我将所有死者的名字念给他们听,我告诉他们牺牲之沉重、战争之残忍、未来之艰辛。我告诉他们现在的一切远远称不上开始, 少数的牺牲是必然结果, 在没有获得真正的胜利之前,一切都掀不起任何波澜。死亡也没有任何价值。
我讲了很多东西, 以至于艾利卡的接风宴都不得不推迟了一小会儿。
宫廷法师团的另外两位征战法师倒是给了我一些好脸色。他们虽然对我的刻意引导有些许异议, 但也没有提出明确的反对。卡斯道尔防卫军中也有不少人参加了这场座谈。
悲伤只持续了那么一小会儿,就被接风宴的热闹冲散。
苦痛在生存面前, 也是卑微的。
我做完宴席的开场致辞,安排好了士兵们的住宿问题后,就离开了宴会。在他们庆祝之际, 我去了白天的战场。
格莫拉公爵被我斩首示众, “原罪天使”十不存一, 其他几个零星的高级职业者见情势不对,便直接选择了逃跑。至于中央帝国的军队, 其中的少部分人落荒而逃,大半普通人则成了俘虏,职业者们和普通群众分开,被关在了卡斯道尔的其他地方。
我的左眼已经观测不到任何与“生之原罪”相关的生命迹象。
即便如此,我还是保持了一些过去的习惯,例行的检查了几遍战场的清扫情况。
艾利卡远远地跟在我的后面,她跟了我一路,什么都没有说。我也没有问她。
我与她一前一后走了很久。
我们两个人,在夜里,头上是浩瀚的星空,前方是荒芜的战场,受到硝烟洗礼的地方连细微的虫声都没有,光秃的地面上只剩各种法术和武器攻击后留下的坑地。
后勤部队已经清扫过战场,他们带走了战场的尸体和有用的物资,这些尸骨中无人认领的会被统一焚烧,防止出现疫病。“原罪天使”们的尸骨则要在征战法师的监督下,单独处理。
早先就进行了统一的规划,现在的伊波利特的战场本来就没有什么需要重新检查的地方。
昔日繁荣的城市已经变成了废墟,唯一能看到的,只有卡斯道尔的宫廷法师们用魔法临时铸起的高墙。
我们横穿了大半个战场,直到我准备离开时,她才和我说,想跟我谈一谈。
她一直都是个很有想法和见地的人,她热忱而直接,鲜有辜负别人的时候。
她问我是否清楚现在的局势。
她和我谈了谈卡斯道尔现在的情况,他们遭受了难以计量的损失,他们失去了四分之一的国土和人口。虽然中央帝国已经落败,他们有望将那些被中央帝国攻陷的土地拿回来,但拿回来之后要如何处理,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卡斯道尔防卫军和宫廷法师团人困马疲,他们还要着手城墙东部防线的及东部诸行省的灾后重建问题,要思考如何才能更快地恢复经济相关产业,这些都是横在卡斯道尔心头的大事。
她跟我说,宫廷法师们愿意签订联盟的协约,却不一定能够及时出力,在上述麻烦下,打退、清理在卡斯道尔境内的圣行教的入侵者已经是他们能够做到的极限。
他们并不愿意和圣行教为敌,他们只想守好卡斯道尔,守护这个国家的臣民。
她跟我说,在我离开卡斯道尔去往弗里德里希之后,她想过了很多。我当时言论给她敲了一记警钟,将她拉回到了现实。
在缺乏自保能力的情况下,在中央帝国已经打上门的情况下,说要守好卡斯道尔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卡斯道尔已经失去了两位征战法师,而中央帝国的“天使”军团源源不绝,如果那些都是圣行教用“生之原罪”的信徒转化的——圣行教的信徒遍布整个大陆,数以亿计,她完全无法想象圣行教拥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现在的这场战争虽然赢了,但现实已经摆在了明面上,中央帝国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这反而给了他们方便大肆出兵的更好的借口。从中央帝国和圣行教将卡斯道尔当成目标起,卡斯道尔的结局就已注定。除非能够战胜圣行教,让中央帝国不敢出兵,否则卡斯道尔只能承受中央帝国的怒火,吞下中央帝国的阶级矛盾,成为圣行教餐盘上的佳肴。
宫廷法师们的想法就是痴人说梦。但她没有办法去动摇宫廷法师们的意见。她是卡斯道尔的女皇,政治上的影响却远远不如长期侍奉卡斯道尔皇室的宫廷法师们,因为意见相左,其中一部分人已经开始打算推出新的代表人发言。
她真的变了很多,但又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切挫折都没有改变她骨子里的本性。她依旧是那个带着卡斯道尔中底层官员、群众和职业者推翻腐朽政治的领袖。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这本来就是我预想中的现实。他们互相排挤,彼此孤立,才会给我机会。
可我居然不敢看她,杰勒米。
我不敢看她,也不敢停下来。
我一会儿会想到查拉斯,一会儿会想到你,还会想到卡罗琳,想到我的母亲,想到各种各样曾经帮助过我、听我说话的人。
她走在我的身后,认真地问我的看法,她问我弗里德里希发生的事情,问我阿比诺尔的背叛;问我萨沃纳的惨况,问我大萨满看到梦境;问我在玻利瓦尔和瘟疫术士交手的过程,又问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问我过得怎么样,问我的腿和眼睛情况。
杰勒米,我发现,我现在居然很难跟一个关心我的人独处。
她跟在我的后面,我居然觉得跟在我身后的是一只“原罪天使”。
我回答她的问题,仿佛在与我的“原罪”交谈。
我心里居然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我们就这样走了一路,走了大半夜。
我偶尔回答她,偶尔一句话也不说,偶尔反过来问她两句。我问她对现有局势的看法,问对于联军的未来有什么想法,一旦和圣行教全面开战,必然会打破现在的局势,不论输赢,都会有人想要分一杯羹。赢了,被分割是中央帝国;输了,被分割的就是我们。伊戈尔的刺客大师们都还没有表态,洛多维科的剑圣意见不明,其他地方都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一旦有利可图,他们便会主动下水。
他们是我要争取合作的对象,也是我要提防的隐患。
风险伴随着大量的机会,总有人会想浑水摸鱼。
等到返程的时候,天已经要亮了。
我回到暂居点,写下这封信时,心里居然有种终于逃跑了的庆幸。
是我太软弱了吗?
10月31日,夜,晴。
——你的摩西
TO 杰勒米:
这封信从11月1日动笔, 直到今天才写完,一是因为内容实在不多,直到今天才凑满一整页纸, 而且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我在前面重复说过很多次 ,没必要再继续给你洗脑;二则是因为明天就要签订联盟的协约了, 到时候肯定会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有太多要讲,肯定需要拿出另外的新的空白纸来书写,才能记录全面。
一切太过平淡, 我反而不知道写什么比较好。
卡佳和艾利卡决定把这份协约命名为“黎明”,如果将“黎明”当成一个新时期的开始,那么确实有必要单独给它一页,来满足他们的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