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偃震惊抬头,“他自己提的?!!”
“没错,”封不言摸着那枚只剩下一层外壳的种子,“他说他活不久了,恐怕等不到想要等的人,但他不甘心,就和义父谋划了一计。”
“在他死后,把扎根着千梦的尸身碎片散落在世间各处,只要某个时刻那个人从他其中一个碎片身旁走过,就会被拖进他的梦里。我不太清楚是什么样的梦,但既是千梦所制造的梦境,又是以他的血肉养起来的,想必......多半是一场场情梦吧。”
“我见你对那位魔君情深意重,就想来问问......你收敛那位的尸身碎片时,可曾做过与他相遇的梦。”
“他以身为法,在这世间布下了天罗地网,去捉一个人,”封不言轻声问,“那个落入网中之人,是你吗?”
姜偃张了张嘴,心中震动,一时发不出声音来。
封不言倒是平静多了,仿佛自己说得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真相,他以一种寻常口吻告诉姜偃:“如你所想,你被算计了。”
在魔头布下这局的那一刻开始,这个世界对姜偃来说遍地是坑,情况堪比扫雷。
这么说来,连太玄宗也封着一片碎片,就算姜偃待在太玄宗不出门,也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那他就迟早有一天要被罩进聂朝栖的网里,无非时间早晚罢了。
姜偃也确如设局人所想,就这么一无所觉,欢欢喜喜地一脚踩了进去。
这一世,他不像聂朝栖梦里那样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他晚来了三百年,他来时他已死,按理说两人是遇不上了,可竟硬是被聂朝栖靠着这种邪魔外道的办法,强行把他们之间的缘分给续上了。
还是用得这么惨痛的手段,让知道真相的姜偃心疼得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只能咬牙认了栽。
于是命运轮转,他开始陷入一次次的梦境,不停和他一片片神魂碎片度过一段段时光。
姜偃一直以为自己是假借名分上门骗人钱财家产的那个,殊不知他自己才是被人骗身骗心的那个。
想清楚其中种种,姜偃拍了下大腿,唉,这就是骗人者人恒骗之吗?偏偏他又生不出多少不悦不愿的心思。
“他真是......疯了。”良久,他喉头发紧地说。
他伸手接过封不言手里的种子壳,一拿到手里就倍感亲切。
能不亲切吗?在梦里,这玩意是他本体。
“我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他就不怕他知道了被吓跑么?
“怎么有人......怎么有人这样啊......”他语无伦次地道。
封不言:“我来就是想告诉你,那位魔君心里早就有人了,要是他不惜代价设套要抓的那人真是你,倒无所谓,要那人不是你,你趁早断了念想吧。”
“所以,是你吗?”
姜偃迟疑着说:“大概,是我吧。”
封不言点点头:“那好。”
他起身作势要离开,被姜偃叫住:“你来就是为了确认这事?”
“这是我义父的遗愿,他没法亲眼看见,我代他来完成。”
他义父?封绪流?
看着当年那个狼似的小孩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姜偃忍不住问:“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封绪流他......”
他这个稔熟的语气,再次让封不言转回身,碰了碰遮眼的白布。
“当年仙都之战后,我义父受那位魔君所托培育千梦,只是千梦原本是长在黄泉边缘的花,要将种子种在魔君身上,需要黄泉土壤唤醒。义父只身前往黄泉,那附近周围死气太重,他的身体支撑不住,我的眼睛,是在去救他的时候瞎的,从黄泉回来后不久,义父就病逝了。”
姜偃心下愧疚:“原来是这样......抱歉。”
他代聂朝栖道歉。
封不言摇头:“不必,这本来也是义父要完成的心愿。归根结底是十二家造的孽,义父拒绝不了家族里父母长辈一片爱护之心,不得不违背本心,跟随十二家成为杀死聂二公子的加害者之一,他是自己想做些什么弥补聂二公子,事情是他自己要做的,他想让自己好过些,与你们无关。”
他将魔君的称呼换成了聂二公子,算是当着姜偃的面,揭穿了一件被尘封的往事。
见姜偃没有太过惊讶,心知他了解这段秘辛,他才继续道:“要是当初封家长辈肯重视义父的意愿,不强逼他参与屠魔飞升的计划,他也不会在最后这几年这么痛苦,至少能快活得过上几年。”
至于他因此和封家闹翻的事,那就不必再多说了。
反正封不言不会怪他义父性子软弱,他义父生性温和多情,要不是封家的期望山一样压在他身上,他虽然身体孱弱,却也不至于死得这么早。总之,在封不言看来全都是封家的错。
人总是无条件偏护自己在意的人的。
封家的期望要是封绪流成才,能带领封家倒还好,偏偏是期望他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这样阎王在世也做不到的事。
义父一直很自责,觉得错在他,可命长命短这种事,他要怎么做才能不负家里人的期望?他早就要被压垮了。
“他要是知道二公子心愿能成,想必黄泉之下也是会高兴的。”封不言微微低下头,语气里含着数不清的纷乱情绪。
“我只可惜,你要是早点出现就好了。”他轻轻道。
封不言知晓的只有姜偃编造出的那段故事,以为姜偃早在云上仙都时期就在他们周围,只是不敢光明正大走到聂朝栖面前。
要是姜偃不要那么胆小,早点跑到聂二公子面前把心意说清,义父那时说不定会倾力帮他们逃跑,活着就能弥补自己伙同十二家犯下的罪,解了心结,兴许能多活几年。
姜偃只能讪讪摸脸。
封不言呼出口气,不再纠结这事,“你要小心,他们下一个目标是你,十二家之中,恐怕有人还不死心妄想飞升,若你需要,万卷城,可助你一臂之力。”
封不言和十二家不是一伙的,他和魔道也不算是同伙,他最在乎的唯有封续流,虽然之前就猜出了十二家要干什么,却也无所谓他们怎么折腾。但姜偃不同,他们要推上断头台的,是死去魔君的未亡人,那他高低得管一管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姜偃也大概猜到了十二家要做什么。
他起身,走到封不言面前,诚恳道:“多谢。”
......
封不言走后,姜偃又开始着手加紧营救出被困在各处的魔将。
心知他们这边正面对上十二家所有人胜算不大,就想着逐个击破,主打的就是快准狠,捞了人就跑,再趁着十二家注意力在这边,自己带着闻师舟去其他几处偷家,把薛雾酒的另几块碎片给偷了回来。
剩下的,就是散落在山河之中的数千块小碎片。
想把薛雾酒拼起来,可是个大工程,谁叫他当初被碎得太狠?
那些零零散散的小碎片,远比被封印在三宗五城之中的要难找多了。可再难找姜偃也要去找,顺便还得抽时间去把各地漂泊的幽魂收进判官诀里,
近日,他能感觉自己的力量在增强。
这么日夜不休地四处奔波着,憔悴得让脑海里的邪魔忍不住劝说:“姜偃,你别管我了。”
邪魔的力量也在恢复,时不时就要睡上一阵子,醒来再看姜偃,还在山沟沟里。
彼时姜偃打着油纸伞,一个懂法术的修士,愣是吭哧吭哧狼狈地爬山,聚精会神搜寻着:“哎,你别打扰我,我感觉就在这附近。”
他穿过群山,穿过溪流,用两条腿丈量着这片望不到尽头的土地,只为把一个早已碎成无数块的人重新拼凑起来。
在无人的荒野里举起一块晶莹的碎捧到怀里,喜悦道:“找到了!”
再陪他度过一场场甜梦,填补他当年的全部遗憾。
聂朝栖当初设下的所有陷阱,如今姜偃一一跳进去,踩了个遍。
邪魔低落呢喃:“姜偃......”
彼时姜偃刚从梦中醒来,他枕着手臂,躺在树枝上躲雨,懒懒拖长着嗓音:“夫君好绝情,不想我管你想让谁管你?难不成是成日里见我这张脸,厌烦了?”
邪魔哽咽:“不是,我、你......姜偃,我怕......”
“莫怕,我在呢。”姜偃喃喃着又睡着了。
随着判官诀上的名字越来越多,姜偃脑海深处一些朦胧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是他在幽冥深处扎根的记忆,没什么奇特的,一朵花的日常无聊死了,就这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他实在耐不住孤寂,想让家里热闹起来,才踏上了人间的土地。
醒来重新背上棺材,在接下来的的日子里,他靠着双脚,翻过七百一十二座山峰,淌过一千一百条河,将魔头薛雾酒残破的尸身拼拼凑凑,最终走到了一处角堇盛放的山谷,终于停下脚步。
随着尸身越来越完整,能跟他说话的残魂越来越少,一个接一个陷入沉睡。
姜偃把棺材放下来,靠着棺材眯了一宿,醒来伸个懒腰,看了看四周,觉得这地方当真不错。
日光明媚,到处都是小花,真漂亮。
“就这吧。”
开棺,魔头小聂的尸身静静躺在里面,俯身在他嘴角落下一吻,不舍地合上棺材板。
他在角堇烂漫的花丛刻下一碑。
上书:亡夫薛雾酒,吾一生所爱——姜偃留。
他在碑前枯坐一夜,第二日起身,拍了拍刻着歪七扭八丑字的石碑:“你就在此处睡着吧,我要去找他们清算旧账了。”
......
他走后不久。
石碑旁出现一道身影。
男子抚摸着石碑上的刻痕,眉头扬了扬:“竟有人会为我敛尸?”
他可是知道的,想要收敛他的全部尸身有多不容易,这相当于要与全天下为敌,世间竟有人会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和肉身正在慢慢修复。
“姜偃......”他念着墓碑上的名字,光是念着这两个字,心口处就忍不住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
脑海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做了很长的梦,梦醒之后,却记不太清自己梦见了什么。
估摸着不是什么重要的梦。
他没太放在心上,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的墓碑。
饶是薛雾酒记忆里,从不曾记得有这么个人,摸着碑上深深浅浅的刻痕,心中也不由为之颤抖。
“看来我得尽快恢复好力量,去会会.....”名字在舌尖转了一圈,他低低笑起来,“会会我这小寡夫。”
......
谁都没想到魔道会率先发难。
因为魔道接二连三的偷袭,刑宗掌门祁均尧昭告天下要抓如今得魔道之主姜偃受刑,却不想对方施施然出现在他面前,更不想站在祁均尧身后最近的万卷城弟子之中,有人反手就是一刀,对着他的后心扎了进去。紧跟着掏腹,捏碎丹田一条龙。
姜偃打开判官诀,第一时间将祁均尧的名字收记在上面,人们骇然发现,前脚被己方偷袭死去的刑宗掌门,后脚就又出现在姜偃身侧,并且还在对方的驱使之下,攻向了刑宗之人。
所杀之人,全都出现在了他的判官诀上,又立马化为不死的亡魂转头成为攻杀正道的利器。
魔道之人紧随其后,一一现身,混乱自此而始。
“姜偃,你这是逆天而行,你这么做,绝对不会有好报的!!”正道修士们四处窜逃,指着他的鼻子怒骂。
彼时姜偃一身邪气四溢,满身从聂朝栖身上吸收过来的诅咒刺青,笑出了声。
“何为天?何为逆天?”
他缓缓收敛笑意,伸手隔空掐住那人的脖子扭断,轻描淡写地丢到一旁。
“谁赢谁是天,逆我心者,就是逆天。”
第八十二章
“你......你不得好死!有本事你别跑,等十二家来人——”不用姜偃动手,杀过祁均尧的刀再次从对方胸前穿过,一刀毙命,绝不拖泥带水。
那人倒下,露出身后面无表情如杀神般的木寒。
姜偃:“谁跟你说我要跑的?今日我就在这里,恭候十二家大驾,我倒想看看谁敢来,敢来,我必叫他们有来无回。”
他这般无所畏惧,誓要不管不顾发疯到底的态度,令所有人心下一寒。
问题是,眼下谁能说得准十二家来了,便能杀得了他?
是活人,就有一死,生时与他为敌,死后却全都要跪在他脚边,对他俯首称臣,供他驱使,怎么打?
众目睽睽之下,木寒遥遥对新出世的魔头拱手,道:“师尊。”
杀红了眼的魔头颔首:“嗯。”
简短一个招呼,周围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连事前完全不晓得这段的魔将都忍不住频频在两人之间徘徊。
“看那小子之前的站位,应该是万卷城颇受重视的弟子,他竟然......竟然是我们的人?”魔将兴奋得摩拳擦掌。
再看姜偃这位新魔君,顿时心里多了份敬畏。
此次万卷城只派了木寒带着些弟子过来,封不言暗中倒戈,不愿真的站在刑宗这边对付姜偃,便没亲自前来,姜偃又叫他暂时不用出手,他也就只派了木寒等人过来。
一直觉得自家木师弟是个心善的老好人的巩卓,这时傻眼好半天了,木寒回头对他微微一笑:“师兄,怎么了吗?”
上次在万卷城的事,缉拿队的人被他几句话忽悠了过去。因为木寒一直以来身份伪装得太好,就算他带了姜偃进城,之后又牵连出一串事情,最后大家也以为他是被利用欺骗的那个,纷纷跑过来安慰他。
木寒魔道奸细的身份没暴露,就继续蛰伏起来,才有这次机会,成功让他在关键时候,从背后给刑宗掌门送上最快准狠的一刀。
只是这么一出手,他的身份自然就藏不下去了,干脆也加入了战场。
万卷城一干师兄弟姐妹全被他吓得不轻,见他看他们,惊得像一群鹌鹑挤在一起抱团取暖。
巩卓更是想起之前自己生出暗害木寒念头的那事,顿时觉得小命不保。
谁能想到看起来没有任何身份背景,最好欺负的一个人,竟然会是魔道的人!还将他们骗得团团转!
现在想来,之前哪里是木寒师弟以德报怨,心地善良,分明、分明全都是为了骗取他们信任的苦肉计啊!
“我就说,怎么有人刻苦学习到了要拼命的程度?”周围弟子均是一副死了全家的崩溃表情。
合着人家是真来拼命的!
他们的领头人带头叛变了,剩下他们这帮弟子可如何是好啊!!
木寒心中叹息,其实他在万卷城过得还不错,只是立场不同,他注定要追随师尊,不能真和他们以同门相处下去了,心中萦绕淡淡愁绪,面上他却带着微凉的冷意道:“诸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若肯束手就擒,我可饶诸位一条生路。”
周围被他杀死的尸体摇晃着站了起来。
“倘若诸位执意要与我魔道为敌,我虽只有一人,但要取各位性命,却也是,易如反掌。”
他擦掉眉边的血:“死尸不是练傀儡的好材料,活人才是,不过眼下将就用用,倒也无妨。”
一个穿着刑宗服饰的弟子嘶吼着扑了过去,巩卓双腿发抖跌坐在地上,那名死去的弟子并未管他,而是和他背后其他打算偷袭的刑宗弟子缠斗了起来。
万卷城学子瑟瑟发抖挤在一起,丢掉手中的武器:“师弟,你、你知道的,我们都是搞学问的,从来不爱这些打打杀杀的。”
他们家老大叛变了,剩下他们能怎么办?!学城弟子努力做出清澈单纯的表情。
木寒无声笑了下,握着刀从他们身旁走。
姜偃就像他说的那样,纵使十二家来人他也半步未退。
魏愁心率先赶到,只是和她同来的人,却不是全部都站在她这边。
起码太玄宗的人,看起来就有意相劝,不想一上来就弄得两败俱伤,闻燕行阴沉沉盯着姜偃,对太玄宗之人的劝阻置若罔闻,只顾阴沉地自言自语:“他竟然真的能为了那魔头做到这种地步,师兄啊师兄......”
虽未入魔,魔怔的样子却不比入魔更好。
反倒是此前出手最为狠辣的宋符卿沉默了许多,看着这个为了别人走到这种地步的姜偃,眼底浮现出迷茫,像是对眼前的发展感到无措。
封家这次干脆就没来,祁家是为祁均尧之死才会出现在这里,聂家则一向是魏家的拥趸。
魏愁心看着在场各怀心思的众人,忽然醒悟。三百年过去,十二家早已不是当年齐心飞升的同谋,如今,他们早已各自离心,只有她,还坚守着初心。
魏愁心忽然大笑起来,周身气势不断攀升,“一群凡夫俗子,我当年也是眼瞎,竟会选你们这帮庸人合谋。”
她像是忽然变了个人,实力也增长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
其他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姜偃看着她,缓缓道出眼前这具躯壳里所附之人的真名:“原来是你,魏凝。”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魏愁心,或者说魏凝。
“魏夫人?她不是三百年前就死了?”
顶着魏愁心壳子的魏凝浅笑道:“死?我还没飞升成仙,怎么可能就那么轻易死了?”
“我也没想到阿栖会这么脆弱,竟然崩溃得那般快,原本按照计划,他还该再坚持几年,再多造些孽,除掉他的功德才够飞升,可惜,那时再不动手,他自己都要把自己折腾死了,我也只好先杀了他试一试,结果还是失败了。”
“好在我早有预料,早做准备,留下神魂重新苏醒在这小丫头身上,这一次,我定会成功。”魏凝满意地看着姜偃这一身诅咒之气。
“母亲。”身受重伤的聂如稷脸色惨淡地出现,拦在她身前,视线触及满身刺青的姜偃时,像是被烫到般移开。
魏凝将他的动作收入眼中,淡漠道:“真没想到,三百年过去,我一手缔造出的神话,我最骄傲的儿子,竟然也沦落成了为情所扰的废物,我很失望,阿稷。”
聂如稷仍然没多少表情,“抱歉。”
道歉也听不出多少歉意。
聂如稷生来没有心,不通情爱,不懂如何爱人,更不懂爱世人,他本来......便如此,说着抱歉,却实在不懂得歉意为何,心中始终没有波澜。
他本不是个做世人眼中神仙的料子,他连人都不太像,要是一早魏凝把他照着魔头的样子培养,他兴许做得比聂朝栖好得多。聂朝栖会为那些事痛苦,最终承受不住,被逼疯,他却不会。
他是天生的魔。
早先他学着聂朝栖的一言一行,扮演符合世人眼中期待的仙人,后来聂朝栖死了,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从此再没人给他模仿,后来魏凝也死了,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直到姜偃出现,扰了他的心。
可惜,他还没学会珍惜爱人这一课,就已经失去了他。
聂如稷内伤没好,这几日一个人待在他的寝殿内,反复复盘着他与自己弟子间的种种,第一次在茫然中感受到了彻骨心痛,身体愈发变差,强撑着出现在这里,只为了来跟魏凝说一句话。
他低头道:“姜偃不够格,你杀了他也不能飞升,真正适合成魔的人是我。你别动他,我来做你飞升的踏脚石。”
他转头,对姜偃伸出手,神色漠然,完全不像是要为他去死,只像往常那样语气淡淡地说:“阿偃,过来,我可以把你身上的诅咒转到我身上来。”
姜偃实在搞不懂他,他好像从来没搞懂过聂如稷的脑回路。
“我不需要你替我去死,”他一字一句道,“要是你替我死了,我岂不是要记你一辈子?”
聂如稷正想说什么,却听姜偃说:“我不要欠你的命,我不会死在魏凝手里,魏凝,也休想飞升!”
聂如稷张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姜偃已经不想听了。
他看向魏凝,而魏凝也看向了他,彼此眼中都是不死不休的杀意。
魏凝要成仙,而他绝不可能让她成仙。她算计这么多,踏着这么多人的命,把聂朝栖推上众矢之的,紧接着又是姜偃,若她这样都能成仙,这世间还有什么道理可言?
姜偃的判官诀翻动,魏凝手中长绸同时飞出。
随着两人同时出手,魔将也手段狠辣地向修士们袭去,混战再次开始。同样的十二家修士,同样的魔道之人,仿佛当年云上仙都景象的再现。
只是这次,加入到魔道去对付修士的人之中,还有十二家的自己人。
魏凝虽然实力强悍,到底不如当年,她低估了姜偃的实力,也不知道姜偃的真实身份与冥府挂钩。
两人打得昏天黑地,最终魏凝还是败下阵来。
姜偃站在这里,彻夜未眠整整和以魏家为首的修士打了七日,直到无人再敢上前一步,目光所过之处,就是条狗也得夹着尾巴跑走。
他踩在被无数修士的血浸透了的土地上,桀骜如魔将也俯首要避让,不敢直视他身上锋芒。
姜偃曾是太玄宗弟子里最平庸的那个,心慈手软,连个兔子都不敢杀,却被诬陷灭人满门。
如今他率领魔道血染刑宗,以正道之血重铸王座,助他重回幽冥之主的位置,心中却没有一丝波动。
“正道非道,邪魔非魔,我不求登仙,不求长生,”他有些疲倦,嘴里呢喃着不知说与谁人听,“只愿爱人两心相知,亲友平安,世道太平。”
本以为只是寻常人的普通心愿,结果竟比修仙还要困难。
走至路途尽头,云层搅动,天象大变,身上的刺青有些蜇人。
姜偃似有所觉,仰起头,一道朱红大门隐隐浮现在眼前。
轮回路出现,判官诀上等了不知道岁月的亡魂纷纷躁动起来。
眼前一阵恍惚,再抬眼时,他发现自己周围的环境变了,他站在一座桥的一头,这桥他眼熟得很。
不就是他穿越前和最强boss决战的地?
他这是......又穿回来了?
姜偃有些迷茫。
“轮回路修好了?”他任务完成了?
听到声音,垂首坐在桥另一边的身影抬起头。
那一瞬间,两人像是穿过了时空对上了目光。那人好像才看到姜偃,空茫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神彩。
对方的面容,也随着这一动作露了出来。
姜偃呆立当场,那人......竟是他自己。
四目相对,各种记忆纷至沓来。
有他拿到判官诀时看到的红衣厉鬼火烧鬼门关景象,有他梦里以一朵花的形态在幽冥度过的漫长岁月,有聂朝栖跟他说过的梦......最后,当他的视线再次落回到boss身上的时候,对方头顶顶着的【???】变成了文字。
【统御幽冥之君王(冥府大君)】
【注:生于幽冥,长于幽冥,其真身为一朵夜合,少时孤身游历人世,时值天下动荡,民不聊生,其人常出没于乱葬岗,世人称其为‘敛骨人’......后遇魔头,结伴而行,通晓情爱......遂堪破天机,以身合道,全此世最后所失秩序,此间风起云涌,终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