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某一瞬间,这些阴神们忽然意识到,纵使李信这样一尊护法冥神能够将枉死城外的秦军挡住甚至是摧毁,可是那秦皇及秦皇手中的剑......
有阴神摇头,发出一声叹息。不无庆幸道:
“纵使秦皇出手,可那样的剑,嬴政又能够施展几次呢?一个本当被埋藏在历史尘埃里的帝王......”
这一应的阴神们自然是无从思考与知晓,嬴政因何而回到这世间,又因何而存在这样的问题。嬴政对面,东华帝君同样未曾因此而给出答复。不过是目光悠悠,似是望向远方,又似是望向久远的时空岁月里。理不直气也壮,好似是耍赖一般开口道:
“本座是神,先天而存在的古老神明。人间之祸福与命运种种,甚至是你之存在,同本座之间又有何干?”
“本座因何要关注?又因何要对你之问题,给出答案?”
但这样的态度恰恰是证明了,眼前的仙神对嬴政口中问题的答案,应当是知道的。于是嬴政轻笑,将目光收回,并未曾于此多做纠缠。而在那枉死城外,在李渊父子三人口中对城外秦军那似是遗憾又似是幸灾乐祸的叹息尚未曾落下之际,此间之种种再度生出变故。
是那振翅欲飞的玄鸟图腾及飘扬的旗帜因此而落下,而被踩落、践踏在尘土里,因此而被破灭和毁去。
似是晚风吹动落叶一般,摧枯拉朽却又恍若未曾有任何针对的攻势之下,黑压压的秦军因此而溃散、而被打乱和抹去,化作轻烟袅袅,再没有痕迹。
然而这不过是开始。因为就在下一刻,在下一瞬间,有极细微的、几不可查的声音于天地间响起,整个上下左右四方,仿佛因此而陷入静寂。
目光垂下,指尖握紧而后又松开。有那么一瞬间,袁天罡只觉得自己似乎懂了,似乎无限接近了那答案。却又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未曾弄清楚,更未曾弄明白。只能够徒然的看着嬴政与东华之间的机锋,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
但嬴政与东华对接下来的结果却显然是清楚了的,并不曾再投以任何的关注及反应。不过是东华起手似模似样的算过,开口,对着嬴政道:
“那取经人十八载以前的命数早已经定下,掐指算过,当应该是转世投胎,托生人世之机。本座想来,你应该还有事情要处理,便就此别过,不再留你。”
这仙神如是言,伴随着其话语而落下的,是周遭之种种都仿佛因此而变得模糊。檐下,东华的面容与身形同样变得缥缈和虚幻。
周遭之天地因此而转换。唯一飘荡在空气中并且留存在嬴政耳边的,是东华未尽的话语,恍若是告别。
“下回再见之际......”
下回再见之际究竟是如何东华并未去说明,只是随着脚下站定,落到实处,袁天罡与蒙毅发现,几人似乎恰处在那距离枉死城不远的幽冥背阴山上。
山中鬼怪幽魂叫那战斗余波冲击,各自隐没不说。蒙毅与袁天罡抬起的、带了惊讶与震惊的目光之下,有雪亮的、初始时不过米粒大小,俄而不断延伸和拉长的光芒自李信的胸前透出。
那似是一道剑光。
一道惊才绝艳的、留存在其皮肉间直至此刻方才爆发出来的剑刃光芒。
“是秦皇......”
纣绝阴天宫内,关注着此一幕发展的阴神们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进而失声。回忆起此前六道轮回处,叫嬴政及手中长剑支配的恐慌和恐惧来。
自觉或不自觉的,袁天罡同样回忆起李信此前带着胡亥拦路之际,这位大秦皇帝陛下射出去的那一箭。
秦皇的箭术自然是不错的,便在八百年前,嬴政于沙丘行宫里暴毙之前的数月里,嬴政尚且于海上亲自将大鱼射杀。
膏流九顷,骨充栋木。
然而剑与箭对嬴政而言,却又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毕竟国灵之身此前将天劫度过之际,嬴政曾以手中之剑做为箭矢,对着白衣观音射出。
当然,有关秦皇射杀大鱼的记载袁天罡本以为其中或有夸大,抑或是那八百年前的秦皇所倚仗的不过是弓箭连弩之力。然而此冥府之内,彼时尚不知晓眼前的是秦皇而非是唐皇的袁天罡与李淳风二人,却又是亲眼见得嬴政将那一箭射出了的。
仅一箭便叫彼时披甲执锐的李信坠落马下,甚至去势不绝,使彼时胡亥所乘坐的马车被洞开,显露出其中的人影来。
难道说那一箭所带来的影响,其实并不仅仅是如此。直到此刻,方才被彻底的爆发出来吗?
想到此处的袁天罡有些麻瓜。不由得瞳孔地震心中充满极大的震撼,一时间竟只觉得这位大秦皇帝陛下是如此的神秘莫测,不可揣度。
当真是恐怖如斯。
但很快袁天罡却又意识到,并不仅仅是如此,又或者说这并非是主要的原因。这位不修神通不通法术的秦皇此前所射出去的那一箭,不会亦不当有这样的威能。所以——
原本极细微的声响在一点点扩大,在传递到在场每一个生灵的耳。有那么一瞬间,袁天罡敏锐的注意到,蒙毅的状态与神情似是因此而生出改变。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袁天罡很快便意识到,这并非是无来由的。因为在那幽冥背阴山下,在那破损且因李信的存在,而使秦军遭受巨大冲击的战场中,有巨兽在苏醒。
在将那战争机器与血肉磨盘转动,向着世间发出怒吼。
是风,大风。
是大秦万胜。
是大秦万年,陛下万年。
由微小而至强大,有模糊而至清晰,秦人的战歌在这空间当中响彻,无数尚且残存的士兵将手中的兵器举起。
有光,有火,有黑色的洪流奔腾。玄鸟的图腾从那地面的泥土里升起,似虚还实的黑水龙旗在古老的时间长河里显露出身形来。
飘荡在此间,再度立于这枉死城外。
身上铠甲层层崩裂原本庞大且无坚不摧的身形似乎同样因此而受到掣肘,李信那原本叫恶意与红芒等种种笼罩的双眼之中,似乎同样因此而现出一线清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唇角无声嗫嚅,应和着空气中古老旋律与战歌的歌声将要由此而吐出。目光垂落,好似受到极大的惊讶与惊吓一般,李信对上了嬴政的眼。
脚下不自觉后退,原本经由地藏王菩萨以大法力和大神通建造的城池、那枉死城的城墙如同纸糊的一般被踩落在李信脚下。然而在李信眼中,却是再无法看见任何事务及景象。
纵使位置颠倒李信仿佛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秦皇,恰如同八百年前的无数时间里嬴政纵使站在那至高处,俯视着众生。但李信的心中,却是生不起任何的欢喜及愉悦,甚至伴随着无尽的不安与惊惶。
几乎是本能的想要俯首想要对这曾经的故主表示臣服。甚至是俯首帖耳,为自身之冒犯与八百年前的种种而请罪。
“杀了他,踩死他,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他!”
早已经冷却的、并不存在的血液与难得清明的灵魂间有什么在冲撞和叫嚣,在试图将李信内心中之恶意、怨憎与残暴等种种心绪挑起。使其对着嬴政下手,将这帝王抹去。
但君王抬起的、再平静与冷冽不过的目光之下,下方恍若战争机器一般高效运转的秦军攻击之中......
“废物!”
纣绝阴天宫内,卞城王跳脚。面色铁青,无能狂怒。显然是意识到自始至终,那叫他们所忌惮和畏惧的秦皇,其实是未曾动手的。
蝼蚁之力是否可以倾天不好说,但这些从那皇陵地宫里醒来的、曾经横扫六合的秦军,似乎远较之以想象中的更加难缠。且在不断与迅速的成长。
这是一支同过往阴兵全然不同的,仿佛是无畏无惧且拥有着巨大成长潜能的军队。而此纣绝阴天宫中,一众阴神们所畏惧和担忧的,除了那秦皇之外,似乎又要再增添一项。
恍若漏气一般,属于李信的身形在一点点缩小,飞快且急速的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有如同潮水一般的秦军阴魂上前,将这位曾经的大秦将领绑了。破落的枉死城城墙之外,至此,再无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这支军队将这城池纳在掌控之中。
城内,李渊父子三人苦了脸,思虑着用钱财来避免修城墙修驰道服徭役的可能。纣绝阴天宫中,一派说不出的气氛之中,忽然有阴神开口,幽幽做出提醒道:
“算算时间,那位地藏王菩萨,应当是要出面了吧?”
第056章
那本为世间枉死之人所归的枉死城很快被接收,李信被押解至了嬴政跟前。玄衣高冠的帝王目中并未太多情绪,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摆手,示意使人押下去。
自始至终都未曾有任何回头。
然而便在身形被锐士提起,将要带走的那瞬间,李信忽然剧烈挣扎并且跪倒在地。开口,用那似乎久未曾言说过的、恍若破旧风箱一般的声音道:
“皇帝陛下,”
嬴政脚步停下。冥府惨白的月色洒落在这君王的背影间,一派寒凉。似是一尊亘古留存的雕塑,并不曾带有任何生人的气息。又或者说这国灵之身的存在本就是神圣的,是此世所不曾出现和本不应当出现。
昔日秦皇的意志与灵魂为里,现而今大唐之人道、皇道气运为表。呈现出来的,是恍若深渊一般一眼望不到底的神秘莫测冷硬与寂然。
世人眼中铁血至极的秦皇并未曾有想象中的残暴。那些犯下过错的臣子,不管是赵高还是李信,八百年前的嬴政都选择过将其赦免甚至是再起用。但那位曾经的中车府令且不必再言,李信......
嬴政终是回了头,侧首,语音里无甚起伏与波澜的提出疑问道:
“刘邦至咸阳之时,将军在何处呢?”
李信,李信在......
史书工笔里,李信因功而被封为陇西侯之后的记载已经佚失。甚至有人不无恶意的猜测,道是李信功高震主,早已经叫嬴政赐死。但王翦尚可以于嬴政手下善终,李信又究竟有什么样的功劳,值得这意在天下的帝王动手呢?
李信去向且不去说,其子孙李仲翔为汉初河东太守、征西将军。这位可是帮助刘邦起义,为刘邦、为大汉开疆扩土,南征北战之辈。
是汉初的将领。至于那位不能封侯的飞将军李广,便是其后代,是世代投身沙场的将门世家。自然是得享富贵且得到了重用的。
君王的话音之下,李信无言。自然知晓那些隐藏在史书记载里的真相,早已经叫这帝王看破。而所谓的狡辩于此,并没有任何意义。说什么,难道要李信告诉秦皇,自己从未背叛过陛下,不过是选择了冷眼旁观,坐视着这大秦的灭亡。不过是为家族子孙计,默许甚至是任凭了子孙站在不同的阵营之上。
寇至咸阳,麋鹿游于朝又如何?李信唯一所做过的,不过是在刘邦至咸阳时希望沛公保留秦王子婴性命。虽然最终,子婴同样是叫项羽所杀。但......
难道要叫李信告诉秦皇,自始至终,陇西李氏都未曾有过同大秦共存亡与共患乱的想法。甚至是迫不及待的对着新朝谄媚讨好,想要为子孙后代搏出一条路来?
“为名来,为利来,为权势与地位,又或者是那心中理想,想要建功立业的机会。我大秦,从来是不在意这些的。”
一片寂然之中,嬴政终是开口,将那沉默打破。以指尖摩挲过腰间剑柄,理所当然道:
“所以尔等作壁上观也好,冷眼旁观也罢。甚至是落井下石,对朕而言都不重要。”
这帝王如是言,似是在因此而承认错误,做出反思。
“总归是朕予了那些人趁虚而入的机会。但,”
随着嬴政话音停顿,众皆拜倒,诺诺无言,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便是同这一切本没有任何相干的袁天罡同样心头猛跳,眼观鼻鼻观心,似乎要将地面看出一朵花来。
然而最终落在李信耳中的,不过是一声叹息,一点几不可闻的话语。
“将军你,终究是叫朕失望了。”
时光仿佛因此而错乱重叠,自觉或不自觉的,李信忽然想到八百年前。那是,是秦王政二十二年。
李信引兵二十万攻打楚国,却大败而回时嬴政未曾说出过这样的话语。君王自驰至频阳,亲自向王翦致歉,请其复出时未曾说出过这样的话语。甚至于这之后,嬴政力排众议使李信随王贲攻取辽东时,同样未曾说出这样的话语。但现在......
李信以头触地,深深拜倒,无言。所有的精气神仿佛因此而被卸下,便连灵魂亦因此而呈现出灰败的色彩。然而嬴政抬脚走过,却并未因此而有任何停留与回头。不过是冥府惨白的夜月之下,有风将嬴政的话语传递,落到李信及周遭一众锐士的耳。
“这会是你最后的机会。”
恰如同枯木逢春原本干涸的河流因此而逢上甘霖,骤然间有勃勃的生机因此而由内而外的焕发。目光微微晃动,隐隐然间似是有涕泪留下,李信之面貌与精神因此而生出不同。恍若沙漠中干涸独行许久的旅人终是寻到了方向。
纵使在这之后,当嬴政的身影自李信目光里走出。这位曾经的大秦将领对上的,便是廷尉姚贾仿佛是皮笑肉不笑的面容,以及那似乎是充满了威胁意味的话语。
“黑冰台走上一遭吧,将军。”
是大秦上卿,同样是廷尉、黑冰台首领的姚贾如是言。挥手,使锐士将李信拿下。
显然是还有问题与事情将要查明。
毕竟立场如何尚且不论,李信所知晓的,显然要较之以胡亥这蠢人更多。虽然这并不影响,原本落在袁天罡手中的胡亥灵魂同样被移交到姚贾手里,接受刑讯审问。不过于此过程中,袁天罡这位不良人统领显然是同姚贾之间进行过技术交流与刑讯手段探索的。
个中具体的过程如何尚且不去言明,彼此之间显然是各有所得。在为皇帝陛下服务的指导思想之下,极大促进了黑冰台与不良人这两大机构的交流与发展。为这本不当属于相同时代机构再接再励再创辉煌,于此世中更好与更进一步的发展而努力。
原本游荡在幽冥背阴山中的怨魂等种种同样被荡清,被秦军锁拿,登记造册,投入到对战场的清扫与城池的修复等事情当中。而秦军扩张的脚步,同样未曾因此而停下,而是很快便至于那森罗殿中,到达那十殿阎君等一众阴神平日里办公、集会的场所。
至此,嬴政以唐皇的身份游地府之时,崔判官等带着嬴政走过的地界尽皆叫那从沉眠里醒来的秦皇军队所占据。而长安城内,原本是在疯狂吸收知识并且引为己用,琢磨着如何尽快向上攀爬尽快身居高位的李斯同样叫嬴政打包了。就此开启白天在阳世当值,夜晚于阴间推动大秦接下来之建设与发展的生活。
至于蒙毅、姚贾、老相冯去疾等,甚至是王翦、王贲、蒙恬之辈......
该说不说,活到老,学到老,只有知识与本事不会背叛自己。这八百年时间的空缺以及阳世所发生的种种,自然是要他们进行了解和掌握的。
就,虽然但是,难道你们都不需要休息的吗?
眼角微微抽搐,看着此一幕幕发展的袁天罡有些麻瓜。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于此仙神显世的世界中,虽然不敢说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中知五百年,但袁天罡自诩尚且算得上博学,算得上勤勉。只不过......
你们大秦平日里都这么卷的吗摔!
对,说的就是你,蒙毅!还有你,李斯!昼夜不息一天十二个时辰轮换着来是吧!
还敢不敢给人一点活路了!
哦对,还有那个谁,嫌自己一个人不够用把自个儿给劈成两半,阳间一半阴间一半是吧?
还能不能更阴间一点!
原来是秦皇陛下啊,那没事了。
被迫参与其中并且承担了一定科普及开班授课功能的袁天罡仰角四十五度望天,双目无神,呈现出淡淡的、属于打工人的怨念与说不出的忧伤。
不过大秦自有一套成熟的运转体系存在,即便在这八百年后可能稍显粗糙,但至少就目前就短时间内而言,在这冥府中尚且还是够用的。遑论这阴曹地府中,此时最为欠缺的,便是律令与法度。
因而一切俱是在飞快的、有条不紊的进行且不说,嬴政于那森罗殿内将原本纳在手中的生死簿摊开,翻到其中的某一页,终是目光微凝。良久,方才是以唇角勾起,露出不带有任何情绪的笑容。
于此同时,李斯、蒙毅关于森罗殿后,司房当中,诸多书册、名录、典籍等的统计同样有了结果。只不过个中所显露出来的含义与意味不免过于耸人听闻,以致于李斯与蒙毅对视过一眼而后又各自撇开,面上俱是有几分震惊。
过往的恩怨尚未曾清算,嬴政同样未曾强硬的要求李斯与蒙毅之间的握手言和。只是君王的威仪与威严之下,在对君王效忠与效力这样的事情上,李斯与蒙毅之间自然是有着共同的目标与利益的。
再者,李斯......
李斯自家人知自家事,想法设法修复君臣之间的裂痕尚且来不及。便是想要搞事想要使皇帝陛下所用的仅自己一人存在,亦不会选在这样的时机。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其间所透露出来的、有关阴曹地府甚至是十殿阎君、一众阴神的内容......
第057章
纣绝阴天宫中,不断有阴神走来走去,走来走去。陷入到深深的不安与焦躁。口中喃喃,竟是对那迟迟未曾出现的地藏王菩萨同样生出几分怨念。
“我等之所以牵扯其中,本就是应那西天佛门之邀。怎么,现在见事有不谐,便想要使我等顶缸,好作壁上观不成?”
有阴神口中愤恨,语出嘲讽。只道是那西天佛门也好天庭也罢,俱是一丘之貉,半点都未曾将他们一众阴神放在眼中。继而面色发狠,只道是:
“事到如今,诸位同僚难道仍不准备动作,想叫那秦皇将我阴曹地府彻底占据吗?”
随着此阴神话音落下,纣绝阴天宫中,一片寂然。俨然为秦军占据了的森罗殿内,李斯、蒙毅携带了大量卷宗上前,开口,对嬴政做出禀告。
只道是赏善罚恶,因果报应,这本是于此仙神显世的世界中,世间人对阴曹地府的认知。但……
“我等翻阅卷宗,发现此间并无明确的律令与规则存在。一切种种,俱是凭借……”
蒙毅摇头,似是对此阴曹地府中简陋的规则有所叹息。而一旁的李斯则是上前一步,义正词严的开口道:
“如此规则不明律令不清,又如何长久,如何可以服众?所谓因果报应,善恶奖惩,端看一应阎君与阴神判官心思。并无具体尺度存在。以致于这过往卷宗之中,冤假错案等种种,从来便不在少数。更不必说那漫天仙神,诸佛菩萨,谁还没有个门人弟子,看门坐骑。”
这是一个鸡犬同样可以修炼人形,甚至是升天的世界。而所谓的六道轮回,世人死生等种种,则似乎是更像是在为了仙神们而服务。
当然,如此去说或许有着夸大,有着危言耸听。但自李斯、蒙毅二人所呈上的、做出标记的卷宗间,在那《西游记》里更深一步所潜藏的真相里,嬴政自然是能够轻而易举的看出这些的。
一切并未曾超出嬴政预料,更未曾超出这帝王对那一众阴神们的认知与见识。只是——
嬴政目光抬起,落在了远方。李斯与蒙毅目光微动,随着嬴政目光而望过,眉头皱起,似是想不明白有什么将这君王的目光吸引。然而不过是极细微与浅淡的一眼,嬴政却是看到在那大殿之外,有生魂畏畏缩缩,拉了满车金银而来,道是要献给大秦皇帝陛下。
君王指尖于那卷宗纸页之上缓缓摩挲,略作沉吟,很快便从庞大的记忆中,自那《西游记》的记载处翻阅到有关这人的信息。虽然尚未曾得到确认,但大差不差,当不会有太多的错漏、意外与不同才是。
“叫袁天罡过来。”
嬴政如是言,又做出吩咐,使人将来者放进殿中。
蒙毅、李斯二人虽然不解,不过君王目光与命令之下,自是安排下去,一丝不苟的执行。而被迫打几份工在阴间同样上岗的袁天罡先一步来到殿中,拜会过嬴政。眼见得那拉了满车金银的圣魂前来,不由得目光微动,泛起一阵惊疑。
并不仅仅是那生魂自由往返阴间阳世之中,并不曾受到任何损伤,更未曾遭受地府鬼气侵蚀。更因为于那生魂的周身,泛着道道的、肉眼所不能见的金光,想来当是行善积德之辈,累世的善人。
只不过这样的善人......
袁天罡不由得摇头,似有几分遗憾。
“小人相良,见过大秦皇帝陛下。”
生魂叩首,战战兢兢俯首帖耳,对这八百年前的秦皇表示出敬意。
这似乎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并未曾有任何不凡目光与经历、见识的普通人。这样的普通人,又如何能够进得皇帝陛下的眼,得到皇帝陛下的接见?
李斯心中不免有几分疑惑。
难道这叫相良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不成?自重回皇帝陛下身边之后,便一直内卷处在紧张迫切范围里的李斯不由得暗自思付,心中生起莫大的危机。
好在相良接下来做出的言语与回复很快便将李斯心中的疑虑打消。直到嬴政开口,仿佛是不经意一般道:
“你之金银,自何而来?又因何而献予朕?”
“回禀陛下,是,是......”
或许是秦皇威严所致,或许是这森罗殿中氛围太过诡谲,抑或者几种因由兼而有之。相良的话语及回应不免有几分磕绊。自不曾想过,那玄衣高冠的帝王会开口,自顾自的将自己话语补足。
“可是平日里斋僧布施,尽其所用。所得财货,俱是买办金银纸锭,烧记阴司?”
嬴政的语音、话语甚至是态度都似乎是极平静的,然而李斯与蒙毅眉头微皱,俱是从中感受到了冷意,感受到了淡淡的嘲弄与讥讽。不过这样的嘲弄与讥讽却又并非是针对相良,而是......
是什么呢?
事死如生,秦人甚至是先秦时期的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贵族,对于死后的世界自然是看重的。要不然昔日的嬴政又何以使人修筑皇陵、铸造俑人,意图将人世之种种带到地下,甚至是于那死后的世界里再开辟出一番天地来。
但功利的法家思想影响之下,嬴政也好这因嬴政而归来和醒来的众人也罢,对此却又未曾有想象中的在意。便是这森罗殿内外的、在大秦身居高位的众人......
蒙毅叫胡亥派出的使者所杀,李斯被夷三族、腰斩于咸阳市集。冯去疾同冯劫不愿受辱而自绝。
便是嬴政,自唐皇身上醒来之后的嬴政再未碰过任何同鱼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