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本不应当因此而被定义,但谁又规定了,神明便不能因此而被定义?”
“父神盘古尚且会陨落,伏羲、女娲这样具有创世、造物威能的神明尚且有所顾忌。天道,人道,大道之下,本就没有永恒。”
君看浮世上,何物得长生?纵使长生久视如这古老的仙神,在那一瞬间亦似乎是冷漠、讥诮且薄凉的。并不因那寿命悠长而欢喜,更不因超脱在世间,在那绝大多数的生灵之上而愉悦。
又或者说逍遥、自在与无拘束、肆意妄为等种种本就是相对。神爱众生,那高高在上且古老的仙神,或许当真爱着这众生。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你选择将那香火与信仰接收之际,便注定了你的外貌、表相、形态甚至是思维意识等种种,同样会受到影响,会使那原本的意识与性情,在不知不觉间,于那潜移默化悄无声息里,做出偏移。
“区区凡人而已,又如何能够将神明定义?”
那些古老的、并不在此影响之列的仙神们究竟是如何作想且不去说,这世间生灵,纵使是那三尺神台之上的神明,同样并不缺乏既要又要,贪恋那香火与信仰之神力,却又并不愿意付出代价之辈的。
十尺软红,毒的从来就不仅仅是人心,还有那贪嗔痴恨等种种,还有那香火、信仰之力等种种。
“饮鸩止渴,这香火、信仰之力是补,同样的,当然会是毒。”
古老的、似乎是受此影响却又似乎是并不曾被影响的仙神如是言,以手中茶盏举起,望向嬴政的目光中,自是带了几分意味深长,好似是有更深的含义在停留。
李淳风与袁天罡二人原本是跟在嬴政身后一同踏足到此间的,只是在那某一瞬间,随着那后土娘娘起身,于是此二人同样被拉到另一方空间中。思维与意识等种种因此而停滞,对嬴政同东华帝君之间的这番交谈止步知晓。
更无从留有任何印象。而在东华指尖晃动的茶水间,这仙神开口,却分明是有什么同嬴政相关的直指本源,由此而被揭露。
是这帝王此时之状态。又或者说纵使魂灵不灭,并未迎来那真正的、第三次的死亡,嬴政又何以凭借此阴魂之身,在这冥府中横行无忌。
并不被那些阴神所侵扰。甚至足以对十殿阎君、崔判官等造成伤害。
“看,你的身上同样缠绕着这些呢!”
以指指过嬴政周身,纵使是修行中人的法眼同样不能及,东华的双眼似是在那一瞬间转换为漠然且没有任何情绪的,无喜无悲足以将这世间看透的璀璨金色。
在那金色且没有任何机质的瞳孔中,嬴政看到了有怨念、意识、思绪等种种恰如同实质,好似是黑色的烟云与雾气一般缠绕在自己周身。张牙舞爪,生出无声的嘶吼、咆哮及鼓动。
诸多种种恶意的怨毒的想法似乎同样是在侵袭,在对自身的意愿与想法做出诱导。然后在下一瞬间,那缠绕的雾气中似是有什么睁开了眼,恰如同洪流一般对着嬴政侵袭而来。
好似是有形与无形一般,将这帝王的身影吞没。
有本是以为早便已经被平复了的,又或者说叫这帝王所可以忽视、压下的种种心绪在升腾,嬴政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是赵高、扶苏、胡亥等一个个身影再出现,发出言语。
在同自身的意志相背离。
“陛下?皇帝陛下?”、“哈哈哈,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二世皇帝,你且看看,这庭上的是鹿,还是马?”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君父啊君父,如果这是您所要的,那......”、“伏惟陛下作威作福,万年无极。”
“皇帝?哈哈哈,我是皇帝,我要当皇帝了!我是二世皇帝!”
...... ......
有什么似是于嬴政眼前,在这帝王的脑海中、耳边不断飘荡和回响。然而最终的最终,却又归于史书工笔里,那泛黄的纸页与书面记载之上,起眼却又并不怎么起眼的寥寥数语。
秦,二世而亡。
“没有国,没有家,秦亡了,亡于胡亥、赵高,更亡于你嬴政!”
“亡国之君,败家之犬”、“暴君”、“罪人”
“大秦已经不在了,这世间、这大唐存与不存,又有何意义呢?不如一并亡了吧?为那帝国而陪葬。”
属于嬴政的、原本清凌凌好似带上了一层冰雪的双眼好似是在泛红,在变得混乱与癫狂。然而在那某一瞬间,在东华以目光收回,那双眼恢复到正常之时,似有意似无意的,嬴政的指尖落在了那腰间剑柄。
于是这帝王回神,眼睑垂下,再是俊美与冷硬不过的眉眼间似有几分晦涩难言,不可揣度。
“你的名仍然在被传诵,你的事迹仍然在这世间流传。你所走过的道路与行过的制度、政策等种种,仍有无数人前仆后继,恰如同那一个又一个的循环。”
东华开口,指尖似有似无晃动的茶盏落在了那桌案之上,尾指碰触到桌面。而后在下一瞬间,那杯中的茶水从盏中飞出,恰如同一条形神兼备、栩栩如生的蛇一般在虚空中游离。
伴随着这仙神话语落下,首与尾相连,蛇咬住了自己的尾。而后散开,化星星点点光芒而消散,并没有任何痕迹。
唯有东华那未尽的话语,再是清楚不过的落到嬴政耳中,将一切挑明。
“生民的信仰、想法、寄托与怨念,你的身上,存在着许多呢。”
所谓香火也好信仰也罢,其实俱不过只是一个称谓,是同一事务于不同状态之下的表露。这一切种种是补,足以使这帝王以阴魂之身对上十殿阎君等同样不落下风。却同样是毒,要将嬴政的清醒与理智一点点偏移,向着疯狂与混乱的深渊滑落。
甚至于那所谓人道、皇道之气运就某些方面而言,同样是如此,并没有任何例外。天生万物有利于众生,天生万物又何曾真正的有利于众生?
神州大地上最后一位神代帝王也好,那上古人皇也罢,想要真正将那一切种种伟力加诸于己身,又如何能够不付出代价?不有所舍弃、交换和制约?
“可有办法?”
有风吹起,无边的彼岸花海随之飘荡,有香味好似是因此被传递到嬴政鼻尖。短暂的沉默之后嬴政开口,以目光抬起,对着那古老的仙神问出疑问。
只是东华摇头,自是并未因此而将那可行之方法提供。于是嬴政便不再多言,更并未因此而做出追问。不过是在那阴魂回转到人间,心中似是有戾气横生甚至想要将一切摧毁之际,下意识的拿起了刻刀,拿起了木料。
这帝王或许并不介意于将情绪显露,但同样的,嬴政又如何会愿意自身之意愿与行为,叫那所谓情绪主导,被人所定义?
只不过既然是有人选择向外寻求,选择以那诸多种种方式反客为主,那么自然是有人选择一点点磨练内心,将其压制甚至是驯服的。
在某些方面而言,堪称是自律甚至是苛刻的秦皇自然有着这样的底气与意志。至于李治手中所拿之木雕小人,确实是如同嬴政所言一般,经由其所雕刻而成。
当然,那其间种种嬴政自不会因此而对李治有过多的言语,只不过君王目光之下,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问了什么愚蠢问题的李治终是落荒而逃,匆匆离开。
自然是未曾将心中那句,对秦皇手艺的称赞吐出,并且表示出......好吧李治对此显然是没有过多兴趣的。这于珠玉锦绣堆里长大的大唐皇子并没有那个亲自动手,打磨雕琢什么的打算。
不过这不重要。目光相对之下,四目相处之间,嬴政以国灵之身降临,在看到那黎山老母之时,所看到的自不会是这八百年后,从原身身上再醒来的过往。而是八百年前,是这帝王被刻意遗忘抑或者封印了的记忆于此而被打开。
于是嬴政便发现,恰如同早在那无仙亦无圣的世界里,自己和那东华帝君其实是见过一般,在八百年前,秦皇同那黎山老母同样是见过的。
嬴政所见的,自然并非是那秦王室中流传的画像以及竹简之上的记载,而是眼前的黎山老母本人,是那于某种程度上而言做为秦皇先祖、祖先神的骊山女。
“你的国将会消亡,你所勾勒之理想与蓝图,终是会如同那虚无缥缈的烟云一般散去。”
那是骊山行宫里,秦皇出游至此之后,夜间有光华神圣的虚影从那古老的绢帛中走出,显露出身形,对着那帝王发出言语与警告。
其音缥缈浩大,自是带有那再神圣与空灵不过的笃定和威严,恰如同宣判。
“你的寿数,将要尽了。”
第128章
大秦王室历来所信仰的祖先神在那一刻降临,口中所道出的宣判,自是叫嬴政知晓却又未曾知晓的。又或者说凡人种种,世俗之生老死病本就是世人所不可违逆,而嬴政之所以求长生,恰恰是因为他感受到那一日的不断推进。
感受到自身寿命将近的那一日的到来。
此世之间无仙亦无圣,古老的神话与传说都恍若是被蒙上了神秘的色彩,而世间之种种,那所谓方士也好,阴阳家、道家等诸子百家也罢,似乎并没有谁能够真正的将那寿命延长。
所以早在这很久之前开始,在嬴政意识到自身似是在一点点衰弱而他原本所选定的继承人,那帝国的长公子似乎尚无法承担自身所要承担的责任。嬴政的心思忽然变得迫切起来。
迫切的想要将一切种种落到实处,将那未尽的、本应当被拆分成不同时间段甚至是应当由一代代人应该完成的理想与蓝图完成。迫切的想要一世二世而至千万世,使后来的种种尽皆处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更加迫切的,想要寻求长生,想要寻求将那凡人的寿命延长。
这本就是于孤独中长大并且屡遭背叛的帝王,从来便没有想象中的信任旁人。又或者说相较于人心、人性等种种而言,嬴政更加相信的其实是自身的权力与权柄,是前所未有之功业与制度之下,自身对这帝国的掌控。
秦国的先祖们可以用一世,两世,三世......奋六世之余烈,直至嬴政扫平六合一统天下。但究竟是秦国成就了秦皇,还是秦皇成就了大秦......
这本就是密切相连,不可分割的。
只是恰如同嬴政无法阻止人之生老死病以及冥冥中那份迫切一般,很多事情从来便不会按照凡人甚至是仙神的意志而行。而现身到嬴政梦中的这骊山女口中所说的这些......
“所以呢?朕当如何?”
仿佛是意识到这是梦境又好似是对此并没有任何察觉的帝王问,起了身,身形高大且矫健好似是那蓄势待发的猛虎,又恰如同一只再是优雅与冷静、理智不过的猫。
虽然这两者之间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但无疑,这帝王对仙神的态度并没有想象中敬畏和恭谨,更没有其所表现出来的,对长生、对不老等再是迫切和贪恋不过的模样。
甚至于隐隐然间,君王的身影如渊似山,好似是无形的威严与威势在蔓延,并不因那秦人祖先神的降临而有任何势弱。
骊山女的目光在君王雍容且冷硬的眉眼间停留,自是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出,这优秀的皮相与骨相之下,那不屈且桀骜的灵魂。注定了并不会被漫长的时光岁月洪流所磨灭。
甚至于有朝一日,仙神陨落世间进到末法之世,青山白骨,这样的人或许可以获得另一种意义上的长存。而这,恰恰是那些香火、信仰之毒入骨,高高在上的仙神菩萨们所害怕和不愿的。
凡人而已,不过是祭品,是羔羊,是可以被随意操纵和收割的傀儡。又如何能够拥有那许多,又如何能够将神明定义和掌控?
骊山女的目光似有一瞬间的冷凝,而后一点点的柔和下来。开口,对着那帝王道:
“这样的话题你不当问我,而是当问你自己。”
纵使属于那仙神中的一员,但很显然骊山女清楚,这拥有不灭与不磨灵魂的后辈其实并不在自己掌握,更不会因自身之三言两语而做出改变。所以前路究竟是如何,又当做出怎样的选择,该是嬴政自身决定才是。
于是嬴政落在那床头长剑之上的手似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于骊山女的目光之下坦然将其握住,开口,对这秦人的祖先神做出反问道:
“阁下可是来杀朕?”
举世皆敌。嬴政对自身之处境甚至是整个大秦之处境却又分明是再了解不过的,即便在此之前,在这秦人的祖先神真正出现并且显露嬴政梦中之前,这帝王似乎同那真实的仙神菩萨等种种并未曾有过任何接触。
但从嬴政伐山破庙,使人将淫祀断绝甚至是将要度过洞庭湖时,却为湖中无端掀起的风浪所阻的那一刻开始。嬴政便知晓,此世之间若是有神明,那么自身同神明之间的关系与立场,当是不会和谐的。
至少不会有想象中的和谐。
纵使天梯断绝成就人皇的道路被堵死,此世之间并不曾有仙神的降临,出现在嬴政梦中的,同样不过只是黎山老母大神通与大威能之下,那一缕微不可查的神念。但只差最后一步便足以将那一切打破的人间帝王,又如何会是对那一切之种种全然没有任何察觉的呢?
只不过很显然,骊山女并不是为此而来。又或者说复杂的从来便不仅仅是人性,那于时间的纬度里同凡人并不一样的仙神,同样是多样且复杂的。于是骊山女摇头,下一瞬间身形散去,有灵光闪烁,恰如同洪流一般向着嬴政席卷。
分明是有什么随之而再嬴政的眼前与脑海中呈现出来。是什么呢?天地法则之下,一切种种随着天将破晓,那帝王自睡梦里醒来而归于无形,再没有任何痕迹有遗留。
纵使是于嬴政本人而言,亦不过只是大梦一场,而那梦中细节究竟是如何,却如同雾里观花,看不分明。同过往那些无绪的、没有来由的梦境并没有任何两样。
但那是在八百年前。而在八百年后,在这似乎是相同又好似是不同的时空之内,四目相对故人再相逢之间,有封印与限制好似是自然而然的被解开,有关于过往、关于那骊山女与梦境中显露的种种再呈现出来。
原本存在于秦王室所收藏绢帛画卷之上,属于骊山女的面容同样一点点清晰,而后将形貌改换,同眼前的黎山老母相重合。
文殊、普贤以及那白衣观音三位菩萨的目光之下,秦皇目光似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涣散。
高手过招,原本便只在那弹指瞬息间。只是不待文殊、普贤两位菩萨做出更多的反应,抑或是有那更多的动作,嬴政却又好似是从那久远且古老的记忆及画面里脱出身来,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这并非是属于你的时代。”
文殊菩萨开口,目光不着痕迹的从原本立在一旁,好似是全然没有任何存在感的黎山老母身上扫过。身形紧绷,显然是察觉到了这一瞬间里的风起云涌,对黎山老母生出戒备。
并不愿意打草惊蛇将一切撕开,却又固执可笑且别扭的将那表面的和谐维持。唯恐这于天庭、佛家俱是拥有极高地位的神明就此将脸面撕破,当真是进到了那秦皇的阵营。
如此诸般作态,自是像极了生活重担之下,要将表面的光鲜与情谊维持的成年人。
但很显然,处在这样重担之下并且意识到事情棘手的显然并不仅仅有那文殊菩萨。眼见得文殊菩萨话音落下,一旁的普贤菩萨同样是口宣佛号,眉目悲悯却又分明是带了几分冷硬与威胁道:
“这并非是你当呆的地方,秦皇陛下。”
昔日里的秦皇究竟是如何威势滔天足以叫那一众的仙神们为之畏惧和害怕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的取经路途以及佛门、天庭之算计,以及那最终所要达成的目标,并不容许有任何的失误。
“当是要尽快将消息传递出去才是!”
“还有慈航,慈航......”
文殊、普贤两位菩萨目光及神念交汇,几乎只在那弹指瞬息间,便达成一致。想要出手想要做出反抗,甚至是将那消息传出。
但纵使是到了此刻,这两位菩萨对于局势的发展却又似乎是并没有一个全然的、完整的认知的。遑论——
“尔等现在所踏的,是冥土,是大秦的国土。”
“一派胡言!”
“放肆!”
两位菩萨下意识的做出反驳。然而那有如实质一般的威势及铺天盖地来袭将周身之种种封锁的强大力量之下,这两位菩萨却又不得不愕然回首,将目光落在那面色与神情再是平静不过的白衣观音身上。
此地为冥府,是未曾叫佛门彻底掌握的地方是其一。其间所蕴含的秘密并不在少数。但就另一方面而言,叫两位菩萨更加为之感到疑惑的却是那白衣观音又是出于何等目的背叛佛门,甚至......
甚至在两位菩萨看来,白衣观音的做法无疑是极不体面的。
好似是全心全意的将原本的立场背弃,一心向着那秦皇,甚至是将他们的弱点命门等告知。方才有了此刻这陷阱之内,铺天盖地的威势之下,无法对那秦皇有半点反抗。
但很快这两位菩萨却又忽然意识到,一切或许并非是如此。那秦皇,一个本应当陨落和沉眠的帝王而已,便是有威胁,又会具有何等样的威胁呢?
更叫两位菩萨关注的其实是那白衣观音的背叛,以及那黎山老母分明是暧昧不清的态度。
第129章
只是不管内心当中究竟是如何作想,又或者在文殊、普贤两位菩萨看来,究竟是如何方才算得是适宜,算得是本应当那一切种种本应当发展的轨迹。存在却又并非是存在于眼前的迷雾,又或者属于仙神菩萨的傲慢等种种被揭开。
于是文殊、普贤两位菩萨终是再惊愕不过的承认与发现,原来那幕后将一切导致的黑手,叫他们最终所应该找上的那一位,不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恰是这于两位菩萨看来,或许足以造成影响,却无法造成太大影响的秦皇而已。
又或者说眼前的文殊、普贤两位菩萨也好,昔日里这冥府中的十殿阎君及崔判官等一众阴神也罢。实力或许有高低,神职或许有大小。可唯一不变且无可被更改的便是属于仙神之高高在上与傲慢,遮住了他们的眼,蒙蔽了他们的性情。
使这本应当护佑一方抑或是具有着各自职能的仙神菩萨们看这众生如蝼蚁,并不曾真正考虑与想象过,那凡人的力量,或许当真是可以倾天,可以对他们造成影响。甚至叫那仙神菩萨们,从高高在上的神台上落下。
“七女可是下到了凡间?”
渺渺天宫,九重宫阙,奇花异草掩映宝石珠玉镶嵌之间,忽然是有人开口,对着身后人、对着来者问出疑问。
罗袜不生尘,自是有婀娜绰约,再是雍容且华贵不过的身影出现在那出声者的身后。是瑶池王母,那于诸多神话传说、故事里致力于棒打鸳鸯将有情结合之仙凡拆散之辈。
瑶池王母目光之所及,出现在这天庭最高女性仙神眼前的,原本发出疑问并且能够对这位娘娘说出此番言语的,自然不会是旁人,而是玉皇。现今的三界之主,似乎具有威势却又似乎并不曾具有想象之中威势的玉皇。
相较于瑶池王母那似乎是被妖魔化了的,并不曾具有半点世人情感的形象而言,眼前这三界之主无疑是集懦弱、昏聩等诸多种种方面于一体。与其说那是一位仙神,倒不若是一位帝王。
一位精通帝王心术且再擅长伪装不过的人间帝王。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面色威严中似是带着几分和蔼的玉皇端坐钓鱼台,手中鱼竿微微晃动,好似是有鱼将要上钩。只是或许是瑶池王母到来之际将那瑶花异草之间的细小树枝踩下,又或许是这将一身气机收敛的三界之主身上自有其威严气度所在。
层层水面之下,原本聚拢过来的鱼儿好似是受到了惊吓。却又恍若是那无头的苍蝇一般,并不知逃跑,更不知当去往何方。
只是将那水面晃动,带起层层涟漪。
瑶池王母目光之间,此间种种似是落在眼底。却又好似半点不曾真正落到这古老仙神的眼,进到这古老仙神的心。更胜牡丹真国色,这似乎同上古女神西王母有几分渊源的娘娘无疑是自矜且高贵,自恃身份且自视甚高的。
以指尖在那以云霞、晨曦、烈日的光辉等诸多种种而织就的广袖间滑落,瑶池王母开口,轻描淡写且不容置疑道:
“此事,本宫会处理。”
“天规森严,神仙思凡一事,可大可小。娘娘智慧,一定会给朕、给众仙家一个满意结果与答复的,对吗?”
瑶池王母那似乎盛气凌人的,并不曾带有任何退让的目光及语气之下,背对着瑶池王母的玉皇开口。身姿与语调之间并没有任何改变,仍维持着原本的模样。并不曾将那手中钓竿扯动,更不曾将身形回转,对着瑶池王母打过招呼。
不过这似乎是夫妻,又似乎是同事的瑶池王母同那玉皇之间,关系也好牵连也罢都似乎并不足为外人所道。所以玉皇话音落下之后,并不曾有任何有关于瑶池王母的回复生出。
不过是风起,叶落,恰如同来时没有任何痕迹一般,瑶池王母身形散开离去,唯有玉皇仍在那钓鱼台上端坐。以目光望向水面,却又好似是望向了那十尺软红,俗世三千。
于是众生是鱼,那天地间的一切生灵,同样是鱼。是被困锁在那池塘之内,供这仙神观赏、玩弄、捕杀的宠物而已。
但一切却又并非是如此的。河汉清浅,迢迢星辰相望,同玉帝之间似是不欢而散,又似是形成了某些默契的瑶池王母停下了脚步,身形自虚空里再度现出。以目光望向那似是有万千星辰沐浴在其中的星河。
目光之下,有星辰自那星河里跃起,落至将身形显露的瑶池王母身后,落地而化一身披霓裳,腰束丝绦,目光盈盈的女子。
女子拜倒,神情再是哀婉不过的对着瑶池王母做出祈求道:
“还请娘娘垂怜,放......”
“神仙思凡一事,流毒无穷。七仙女已经下界,这可都是你带的好榜样。织女,你可知错?”
那女子,即织女原本似乎是想要寻求瑶池王母宽恕的。只是未成想才堪堪起了个头,便叫瑶池王母将话语打断并且做出诘问。个中所透露之意思,更是使织女瞳孔紧缩眸光微震,面上并不掩其震惊、意外之色。
“七仙女......”
做为思凡界的前辈,织女似是想要因此而说出些什么,却又不知当何以言说。瑶池王母侧目回首,望过来的再是凌厉不过的目光之下,织女身形一点点弯曲,有薄汗自那鬓角滴落。
“你且告诉本宫,七仙女是否会有你这般好运?而本宫,又可是要对其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