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旦。”沙哑又怪异的嗓音缓缓叫出他的名字。
莲旦听了,眼泪非但没有停止,反倒哭得更凶了。
抓着他手腕的手松开了,来到哥儿薄薄的肩膀,握住了,态度强硬不顾莲旦的挣扎,将他的身体扳了过来,两人面对着面。
莲旦委屈地抬眼看向陈霜宁,既然无法掩饰,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他哭得连脸颊和鼻头都红了,满脸都是泪水。
陈霜宁站在床边,垂眸看着他。
莲旦似乎又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那无垠的纯白雪域,好多天来一直不敢开口说出去的话,无论如何都想说出来,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哽咽着道:“窗边那么冷,你到床上睡好不好?”
他等了一阵,陈霜宁却并没回应,只是用一种令他看不懂的目光看着他。
莲旦再也受不住了,挣扎着就要转身钻进被子里,却被死死握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他崩溃地哭着道:“你……!”
一个字才出口,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那一小团胭红,已被微凉的薄薄的另一副嘴唇堵住了。
灵匀寺的那个夜里,莲旦为讨好鬼影,曾主动索吻。
可当时他又惊又怕,对方也不曾回应他,算不得一个真正的吻。
这会儿,莲旦才第一次明了和人亲嘴的滋味儿。
身体被年轻的男人紧紧钳制着,明明对方也没有多魁梧,可力气却那样大,让他连一动都不能动,后脖颈被托住,脸也只能老老实实仰着。
嘴唇被亲得有些疼,连舌尖也麻麻酥酥的泛着疼。
可是……莲旦眼眶还是水汪汪的,现下里面不再是眼泪了,而是难以抑制地蒙了一层情动的水雾。
陈霜宁给人的感觉总是冷淡的,有些令人恐惧的,偶然碰触到他的肌肤,也是微凉的。
直到此时此刻,莲旦才知晓,这个男人的呼吸也是温热的,他的吻……则是炙热到快要将他融化。
莲旦闭上了眼睛,乖顺地抬手揽住了年轻男人的脖颈,嗓子里忍不住发出小猫一样的哼哼声。
这之后,吻着他的男人将他抱得更紧了,吻也更深了。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啪地巴在了莲旦的颈子上,小孩子“啊啊”的嗓音在旁边响起。
莲旦一惊,抱着他的男人动作一顿,倏地向后退去,离开了他的唇。
小旦不高兴没人陪他玩,爬过来要爹爹抱抱。
莲旦慌忙用衣袖抹了把自己的嘴唇,然后把爬到他腿上的小旦抱在了怀里。
小旦“啊啊”地抗议着,小脸蛋往爹爹颈窝里钻,莲旦“哦哦”地哄着他,目光下意识寻找刚才和他无比亲昵的男人,却正好与陈霜宁目光相撞。
陈霜宁坐在床沿,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刚才被蹭乱的衣领。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盯着这瘦弱的哥儿,确切地说,是看着哥儿的嘴唇。
那一小团胭红,被折腾得湿润着,泛着不正常的殷红,是有些肿了。
莲旦被年轻男人像要吃人的目光盯着,脸红得快要滴血,可他还是迎着那样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嘴角弯起,露出个怯生生的害羞的笑容来。
年轻的男人双眼眯了眯。
趴在莲旦颈窝里的小旦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紧接着又是一个。
莲旦忙收不舍地收回目光,将小旦放到自己腿上,床沿的男人起身,去桌边倒了半小碗温水,莲旦喂小旦喝了点水,又拍了拍嗝,这才把他放床上,哄着胖宝宝睡觉了。
他身后,屋子里的油灯熄了,脚步声逐渐从床边远去。
莲旦一手轻拍小旦的背,回头看去,压低声音喊了一声,“霜宁……。”
陈霜宁脚步停住,转身过来。
莲旦咬了咬嘴唇,问:“你要去哪?”
陈霜宁缓步来到床前,低头看着他,说:“我去给炉灶压些煤泥。”
莲旦这才想起来,外屋炉子还烧着,这么放着一会儿就该灭了。
他点点头,“哦”了一声。
在陈霜宁转身要离开时,莲旦还是不放心地抬头道:“我……我等你。”
黑暗里,莲旦看不见陈霜宁的神情,只能看见对方脚步停留在那里好一阵,然后缓缓开口道:“好。”
小旦睡熟了,莲旦把小被子给他盖好。
他躺下以后,听着外屋的动静,想起了什么,赶紧又起身,从被垛里拿出一个枕头来,放到自己枕头外侧。
这床本来挺大的,但小旦睡觉不老实,得给他留一大块地方,剩下的地儿倒也够睡两个人,但枕头就得挨着枕头,一点空隙没有了。
莲旦把枕头摆好,红着脸躺到自己的位置上,匀了半张被子过去另一边,这才算完事。
他才忙活完,屋外的响动也停了,有洗手的水声传来。
不大会儿,屋门被推开,高大修长的身影从外面一边擦手一边走了进来。
擦完手的布巾被搭在了椅背上,脚步声来到了床边。
窸窸窣窣地,在黑暗中,莲旦看见陈霜宁脱去了外面那层袄子,爬上了床。
床板微微震动,莲旦又往里稍微挪了挪,余光看到另半边被子被掀开了,年轻的男人头枕着枕头,平躺到了自己身边。
莲旦微微有点紧张,他直觉身旁人能听到自己不够平稳的呼吸声,不由得连喘气都快要憋住了。
陈霜宁盖好了被子,双手交叉放在自己腹部,看样子要睡了。
莲旦翻了个身向着床内侧,来掩饰自己的呼吸声。
可他觉得这样好像是在避开身旁的人,怕陈霜宁误会,便又假装躺的不舒服,又翻了个身,朝向了男人这侧。
就在他刚转过来的同时,眼前人影已经压了过来。
嗓子里惊讶的叫声还没出来,莲旦的唇又被吻住,他轻轻哼了一声,身体软了下来。
这个吻比熄灯前的还要炙热,莲旦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张开了嘴唇呼吸,却被更深的侵入了。
微凉的手探进松垮的衣襟,莲旦迷蒙地捉住那只手,哑着嗓子低声说:“小……小旦还在……。”
“我知道。”陈霜宁说完这话,手却还是没收回去,但也没更进一步,就只在那一小块上摩挲。
直到莲旦身体软得像一滩水似的,呼吸彻底乱了,才收手。
黑暗中,陈霜宁用手臂撑起身体,近在咫尺地看着躺着的哥儿。
兴许是怕对方为刚才的拒绝不高兴,莲旦抬起头来,讨好地在年轻男人的唇上又亲了亲。
陈霜宁抬手抚上他脸颊,在他柔软的脸上摩挲。
两个人呼吸交融间,陈霜宁的喉结动了动,用沙哑的嗓音开口道:“你……愿不愿……?”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突兀地顿住了,缓缓转头向屋门口看去。
莲旦还在等他说完话,见他突然停住了,就不解地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门口。
过了一会,就在莲旦想要开口询问时,一阵哐哐的巨大敲门声响起来。
与此同时,哇的一声,床里侧睡着的小旦被惊醒,吓得哭哇哇大哭起来。
莲旦反应过来,转头去看孩子,陈霜宁已经从他身上起来,快速下地拿起袄子穿好了。
一时间,莲旦只觉得身上空落落的,心里也有些失落,但来不及多想,他赶紧也起来,把小旦抱在了怀里,“哦哦”地安抚着。
门外的敲门声在继续,陈霜宁并不着急,他先是点燃了油灯,之后才几步走过去,刷一下一把将屋门拉开。
枯瘦得如同死人一样的陈老太太随即跌入门内。
她趴在地上,喘气的声音像拉风箱一样,但仍奋力地撑起身体,一手高高抬起,手指指着面前的陈霜宁,嗓音干涩地道:“你……你……你不……!”
话还没说完,就嗓子被卡住似的说不出话来,她使劲喘了几口气,嗓子里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咔”的声响后,一下子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莲旦及时将小旦背转过去,没让他看到这一幕。
但莲旦自己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
他看着陈霜宁蹲下去,抬手在陈老太太鼻端试了试,又翻了翻老太太的眼皮。
之后,他说:“只是昏过去了。”
莲旦刚松一口气,想问老太太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子,就听陈霜宁再次开口道:“她应该快不行了,撑不过这几天了。”
莲旦惊惶地睁大了眼。
陈霜宁却没再说什么,他表现得有些过于冷静,伸出两手架住陈老太太,将她拖回了隔壁屋子。
莲旦看着他的动作,心里莫名有些异样,但又很快被压了下去,他晃了晃头,不让自己瞎想。
过了一会儿,小旦不哭了,又睡着了,莲旦小心翼翼把他放回床上,自己穿上外衣和鞋子,也去了隔壁屋。
一进屋,他就看见陈霜宁正坐在陈老太太炕边,一手拿着水碗,一手拿着勺子,正一勺勺喂老太太喝水。
陈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醒了,现在看着好多了,不像刚才那样吓人。她喝了几口水,就摆了摆手,表示不要了。
陈霜宁就把碗放一边,扶着她躺下了。
见到这一幕,莲旦心里刚才那点本来就没发酵起来的异样,此时彻底消散了。
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陈霜宁应该是听到他的动静,回头看了过来,冲他摇了摇头。
看着老太太又睡着了,两人出了里屋。
在外屋,莲旦站在陈霜宁身旁,担忧地抱着自己的双臂,目光惊惶不定,依赖地看着他。
陈霜宁轻轻握了握他手腕,说:“明天我去趟镇上,把该买的都买了,再通知一下张家的人,该安排得都得准备了。”
莲旦点了点头,心里头有些酸楚,还有些说不上的滋味。
陈老太太性子暴躁,动辄打人,但莲旦并不怪她。
他信命,这是命运早就注定了的。
他从小也习惯了动不动挨骂挨打的日子,从不知怎么反抗,也不知道可以反抗。长久以来的忍耐,让他遇到这种事,便只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一定是他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才惹得父亲发怒,惹得婆婆不高兴。
婆婆给了他父亲五两银子,自己才嫁进陈家门。可他不会说好听的话,也不像别人家的媳妇那么会做活,会来事儿,有眼力见。
在他看来,陈老太太不是个和蔼的长辈,可没她的话,自己也活不了。而且他是自己夫君的娘亲,是小旦的奶奶,再怎么过分,他也不会真的怨恨对方。
安顿好老太太,两人回了自己屋。
这个晚上本来暧昧的情潮涌动,都被这个意外打断了。
莲旦躺到床上,陈霜宁站在床边,扯过被子帮他盖上。
“好好休息。”陈霜宁低低地说道。
莲旦问:“你不睡吗?”
陈霜宁摇头:“离天亮不远了,我过会儿就出门,你睡个好觉,万事等我回来再说。”
莲旦说:“那你路上一定小心。”
陈霜宁“嗯”了一声,说:“睡吧”,莲旦便听话地闭上了眼。
陈霜宁吹熄了油灯,便又去了窗边打坐。
莲旦躺在床上一时间根本无法平静下来,他在内心盼望着婆婆能多活些日子,又担心她要再受些疾病的折磨和苦楚。
还想着天亮以后,老太太后事的准备,计算着家里的余钱。
就这么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好一阵,过了好一阵,莲旦才好不容易睡着了。
莲旦起来急匆匆给他烧了热水,热了两个馒头,吃完了送他出门。
出门前,陈霜宁说:“万一有事,你就去隔壁叫吴大娘家人过来陪你,我会尽快回来。”
莲旦心神不宁地点点头,他踮起脚尖,在陈霜宁唇上亲昵而依赖地碰了碰,说:“路上小心。”
陈霜宁垂着眼睛看着他,“嗯”了一声,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有些生疏地抬起来,捋了捋莲旦的额发,这才转身大步穿过院子出门了。
等年轻的男人身影消失在大门外,莲旦心事重重地关上屋门,坐在外屋一边烧炉子,一边发呆。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两手交握,手背的青筋都绷紧了。
一整个上午,莲旦去隔壁屋里看了好几次,陈老太太一直在昏睡,只是和前阵子不大一样,要是不仔细看,几乎都看不出她胸口的起伏,整张脸不像之前那样瘦得干巴巴的,现在反倒鼓起来了,但并不是正常的胖,而是很严重的浮肿,都快看不出这人原来的长相了。
早上小旦醒来后,莲旦有孩子陪着,有事情做,还好一些。
小旦好像能感觉到爹爹的焦虑,一上午都很乖,饿了就吃,中午吃完一碗底鸡蛋羹,消化消化食,就乖乖午睡了。
小旦一睡着,这屋子又安静下来,莲旦又开始坐立不安。
陈霜宁是在小旦刚睡醒的时候回来的,莲旦抱着孩子出了屋门迎上去,就像是窝里的雏鸟见到了寻食回来的大鸟,一天的惊惶不安都安定下来。
他想扑进年轻男人的怀里,可是接近了才发现,陈霜宁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走在前头的是张家的大儿子张行,他身后则是拍大腿流着眼泪的婆婆的大哥,他家二儿子张立正扶着悲伤欲绝的老父亲,往这边走。
张行焦急地问道:“我姑母怎样了?”
莲旦回应道:“一直都没醒。”
张家这一行三人急匆匆进了屋子,陈霜宁在后头,在经过莲旦时,他伸手在莲旦手腕上捏了捏。
莲旦心里又慌又委屈,忍不住就流了眼泪出来,陈霜宁抬起衣袖,在他脸上轻轻擦了擦,低声道:“没事的,有我。”
莲旦“嗯”一声,看着陈霜宁也匆匆进了屋子。
进屋以后,张家大哥坐在炕沿,抓着妹妹的手,流着眼泪道:“我这妹妹啊,这一辈子命苦啊,夫君早逝,儿子也没得早,活得一点盼头都没有啊!”
“万幸霜宁回来了,儿子媳妇都在,还有大胖孙子了,这日子可算过得像点样了,陈家那些狗亲戚终于不敢来闹了,可这好日子才没过几天,怎么偏偏摔了一跤,就成这样了呢!”
说到这里,张家大哥哭的出了声,疼得直捶胸口,张立忙在一旁安慰。
张行脸上却露出深思的神色,不经意似的,看了站在一旁的陈霜宁一眼。
张家人来了以后,吴大娘家听到了动静,他们老两口子,还有婷子也都过来了,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有几个陈家的亲戚也听到了消息,随后跟了过来,他们和张家人见面难免要互相亏几句,不大会儿就闹得不太愉快。
是村长来了以后,才消停下来。
张家大哥年纪不轻了,痛哭了一场,又被陈家人气得够呛,脸色就不大好看,一个劲儿捂着胸口。
张行见他爹这样,就交代弟弟推车先把老爹送回去,要么怕老头挺不住。
等这父子两一走,屋里顿时安静了一些。
村长把陈霜宁叫到一边,问他准备后事的事。
就在这时,屋里头吴大娘喊道:“醒了,醒了,人醒了!”
大家伙儿一下子都冲进到屋里头,往炕上看。
只见陈老太太躺在炕上,两只肿得不像样的眼睛费力地睁着,两只浑浊的眼珠子,往进来的人这边看了过来,那样子看着有些吓人。
婷子从炕沿起身,将莲旦怀里的小旦抱了过去,低声道:“我领孩子去隔壁屋待会儿。”
莲旦道了谢。
陈老太太似乎听见了这边的动静,眼珠子跟着婷子抱着孩子的身影,直到出了门看不见了,才又转回去。
这次,她的目光转向自己的侄儿,还费力地抬手,用手指着他。
张行匆匆凑过去,弯腰道:“姑母,您是有话想跟我说?”
陈老太太费力地点了点头,不太清晰地道:“对,还有……。”
她的目光还在人群里找,吴大娘“哎呀”一声,指着陈霜宁道:“你儿子在这儿呢!”
陈老太太一双已经有了死气的眼睛,转向陈霜宁,肿成两条细缝的眼睛让人无法看清她的神色,她就这么看了一阵这年轻的男人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摇了摇头。
她颤巍巍地抬着手,手指指向的是……莲旦。
张行转向众人,说:“麻烦各位先去外屋等一会儿。”
这是陈老太太要交代后事了,众人心里都明白,纷纷退了出去。
就留默不作声的张行,和忐忑不安的莲旦在屋里。
莲旦回头去寻找熟悉的身影,看见陈霜宁在原地站着,一双眼垂着,看向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所有人都出去了,他才抬起头来,看了莲旦一眼,继而,他也转身迈步,离开了屋子。
那一眼,莲旦说不出其中的意味,只觉得,那一瞬间,他心里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外屋里,各人都找了凳子坐下了。
吴大娘抹了把眼睛,冲陈霜宁道:“你娘这是放心不下你,想把你交给她最信任的侄儿和你最亲近的媳妇照应了。”
别人一听,才明白过来方才陈老太太为什么不让自己儿子留在屋里了。
村长叹着气道:“以前,这老太太就对儿子最看重,谁都没有她对孩子那么好,儿子都成家有自己的孩子了,这老太太也还把他当成小孩看呢,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几个人在那聊天,陈霜宁一直沉默着不大出声,别人只当他是过于伤痛,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他站在离里屋门比较近的位置,微微低着头,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而他垂着的眼皮,挡住了他眼睛里一切变化,包括眸中渐盛的冷意,和在其中汹涌流动的血海暗流。
足足过了有两炷香工夫,里屋还没有什么动静。
陈家人坐不住了,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纷纷告辞走了。
他们本来也是来看看,能不能趁机打个秋风,如今见不仅陈霜宁在,张家人和村长也在,实在没什么机会,便失望地离开了。
剩下吴大娘家人,还有村长,唠了一会儿磕,便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只沉闷地坐着。
又过了得有一盏茶的时间,里屋终于有动静了。
门吱嘎一声开了,张行从里面走了出来。
吴大娘立刻起身道:“怎么样了?”
张行看了看屋外几人,脸色难看道:“说了会儿话,便又昏睡过去了。”
吴大娘重重叹了口气。
屋里头,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有人从张行身后,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是莲旦,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皮却很红,出门时,他一直垂着头,不看人,也不说话,只安静地站在角落里。
村长站起身问道:“老太太有什么交代没,后事打算怎么办?”
张行说:“一切从简,和我姑父合葬便好。”
村长点了点头,说:“行了,先这样,都各回各家吧,等着点信儿,”他又冲陈霜宁道:“你们晚上守着夜,时刻看着,有什么情况,就来家里叫我一声,我找人过来帮忙。”
陈霜宁点点头,道了谢。
众人说着话往外走,陈霜宁在后面送客,莲旦从角落里出来,也跟着送客。
婷子说小旦睡了一会儿,醒了该得吃奶了,莲旦小声说知道了,又说了谢谢。
他和陈霜宁之间隔着婷子,陈霜宁转头看了他一眼,莲旦似毫无所觉,并没回应。
把客人都送出门了,陈霜宁进院子时把院门拴上了。
等他再回身过来,只能看见莲旦的背影,他已经一个人先回了屋里。
陈霜宁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也迈步回屋。
人都走了,孩子还在睡觉,屋子里格外的安静,安静到让人感到沉闷。
莲旦进了里屋。
门,关得严严实实。
陈霜宁在门外站了一阵,便转身离开。
他给炉灶添了些柴火,然后把挤好的羊奶放在锅里蒸上了。
一起蒸的还有昨天剩下的几个馒头,和一碗鸡蛋羹,一盘油渣芥菜丝。
蒸得差不多了,陈霜宁先把羊奶拿出来晾上,然后烧上了一壶热水。
这些活都做完了,屋里传来小旦的哼唧声,是孩子睡醒了。
陈霜宁试了试羊奶的冷热,觉得正好,便从碗柜拿了勺子,端着羊奶到了屋子门口。
他要推门时,动作一顿,转而抬手敲了敲门,听见里面隔了一会儿才传出来的“进来”,他才推门进屋。
莲旦正坐在床沿,低着头给小旦换尿褯子。
陈霜宁走到床边,看着他,缓缓道:“羊奶好了。”
莲旦没抬头看他,只是动作停了一下,低声道:“放桌上吧。”
陈霜宁放下盛着羊奶的大碗和勺子,在一旁等着。
莲旦给小旦换好褯子,小旦咿咿呀呀地一翻身,就趴到了床上,他小手一伸,就奔着桌上的羊奶使劲。
莲旦怕他把碗抓翻了,忙捉住他的小手,想制止他,小旦却很执着,立刻伸了另一只小手过去,莲旦手忙脚乱地又要去捉另一只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霜宁弯下腰来,伸出双手道:“我抱着他吧。”
可他的手指尖还没碰到孩子衣裳,莲旦见到他伸过来的手,明显身体一僵,之后,他倏地抱着小旦往后一躲,竟生硬地避开了年轻男人的手。
陈霜宁的动作一僵,缓缓抬头看向抱着孩子往后躲的哥儿。
莲旦眼睛红肿,脸色白得吓人,陈霜宁此时才看清他眼睛里的神色,那里面充满了戒备、警惕,还有恐惧和怀疑。
窗外,日头西落,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
陈霜宁动作很慢地收回双手,身体站直了。
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小旦似乎察觉到了不对,不再闹着要去够奶碗,而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爹爹。
过了一阵,在昏暗中,床上的哥儿嘴唇颤抖着,艰难地开口道:“你不是陈瀚文。”
话音落地后,屋子一时间安静极了。
陈霜宁站在床边,毫无反应。
莲旦的呼吸声渐渐急促,他嗓子里有了哭音,哽咽着问:“你到底是谁?”
莲旦问完后好一会儿,陈霜宁开口问道。
莲旦用衣袖狠狠抹了把眼泪,说:“娘说,你根本不是她儿子,你是冒充的坏人!”
陈霜宁垂着眼皮,缓缓道:“还有吗?”
莲旦胸口起伏,他双眼紧紧盯着床边的年轻男人,说完那句话,却紧紧闭着嘴,不肯再开口了。
陈霜宁轻“哼”了一声,像是在笑,又像是只是一个无意义的回应。
那之后,他用沙哑怪异的嗓音讥讽地说:“这蛊虫果然是宿主越弱,控制力也随之越弱。”
这话几乎就已经承认了,他不是陈瀚文的事实。
莲旦震惊地看着他,脸上的惊惶达到了极点,他一把抱住小旦,往床里退去,整个人都贴到了床角处,瑟瑟发抖地看着对方。
陈霜宁抬起眼皮来,眼珠在昏暗中漆黑冰冷,薄唇微动,几乎一字一顿道:“张行说,上次他来看望他姑母,老太太便告诉了他此事,他当时没敢声张,怕是老人是病糊涂了,回去后第二天,他便去了灵匀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