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府内,火炉燃烧,暖意盎然。长安瑞雪来到,一年快进至尾声。
林怀治拨着茶盖沉思,随意道:“证据都递到手上,先除了这几人再说。”
“那刘仲山呢?”严子善跟刘从祁在火炉边的案几围着坐下,浅酌着乌程若下酒。
林怀治盖上茶盏,说:“能一举除他吗?若不能就只会惹一身骚。”
“他这两日开始清点家中财产,唯怕被那个记恨的官员牵连进去。”刘从祁道,“皇后失势,可太子没有。并且这种不是直接指向他的证据,圣上不会将其置于死地。不如先放风声试试,毕竟上次曲炜谈及惠文太子之死,圣上都有放意,这次来剂狠的,他应不会放手。”
林怀治说:“朝廷的水越浑越好看。”
朝堂局势林怀治和刘从祁的敏锐力比严子善好,索性他也不会问太多这些,他一手撑在案上支着下颌,一手无赖地去逗刘从祁的耳坠。
刘从祁打开严子善的手,冷冷道:“那就先除工部,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妨将人手调出,禁军握手,就算太子想做什么,我们也有准备。”
林怀治沉吟道:“他有东宫十率,其同行渗透得慢慢来。”
“好。官员倒戈太快,太子和刘千甫不会不疑心。”刘从祁冷静应答,随后又说:“王光林也没几天了,殿下得帮我们一把,王六的爵位本该是他的。”
严子善说:“你怎么知道他没几天?王光林死了,他的河西节度使就是王瑶光留后,左骁卫谁接管?现在的南北禁军都心在天子。”
崔山庆去了江南,王光林死。南北禁军,尤其是北衙,天子亲卫最为重要,历来的宫变都是谁握兵权谁赢。
“要给你吃吗?甜的哦!”刘从祁侧头对严子善施以微笑。
严子善看出不好,迅速回道:“不吃。”
“至于禁军,有连慈兄在,你多与他们喝酒玩乐,日久见人心,大家或许都肯跟着你干。”刘从祁收回视线看向林怀治,又说:“现在的局面不好打破,只能等。”
这样的道理,林怀治明白,德元帝还需要刘千甫这把刀,他们也需要。林怀治点头:“王光林的事,我会帮你,工部你也留心一些。”
三人随后又谈及了朝中事,对于三省六部九司的官员,刘从祁手里有着从刘千甫那里得来的一切消息。他愿意帮林怀治,不为别的就为当年刘千甫对揽音珠说的那句。
“官场大门从来不在小吏身上,世间没有人会不爱权力,我也不免俗。”
火炭旺盛的鲜红,刘从祁想或许我也不免俗。你选的太子和我选的宠王,究竟哪一个会更好?他很想看到刘千甫败在他手下的模样。
高楼坍塌,是世间最难接受的一切。
最后在严子善聊到龙武军时,箫宽推门进来,在林怀治身边低语两句。
林怀治面色闪过波澜,随后挥退他。
屋内二人面色都有些好奇,林怀治如是说:“皇后想见我,说她那里有我想知道的东西。”
“事我们都查得差不多,她还想见是为何?”严子善皱眉道。
刘从祁眼神瞬间犀利:“或许她那里的答案跟我们不一样。”
院外的雪景照进,林怀治冷笑:“不一样吗?”
宫门被缓慢推开,外面那带着雪气的光瞬间照至陈仙言脚下,她坐在榻上,面目还是敛着国母的威肃,端正大方恣仪万千,她看清门口走进的人后,不免嗤笑:“来了,六郎。”
林怀治与她见礼:“儿臣叩见皇后陛下万安。”
“也是,圣上没有废我,我永远都是你的母亲。”陈仙言的笑意愈发明艳,说,“你没有算到吧,你父亲根本不会废我。就算我败了,我都是永享万年的皇后。”
林怀治看向这位执掌后宫多年的女人,淡淡道:“我自有千万法把你挪出来。”
“我原以为白嫄的儿子都是痴傻蠢笨的货色,看来还是算漏了你。”陈仙言道。
林怀治直接道:“你见我要说什么?”
陈仙言的病态与当年林怀清去时的样子并无二致,她咬着音道:“就算我死了,你也坐不上皇位,帝王的猜忌一旦产生将会永无停歇。”
这些事情林怀治都明白,他只是静静站着,思忖片刻后说:“如果陛下你见我是说这些,那不如不见。”
雪景漫天,陈仙言瞧着这位酷似德元帝的儿子,红唇轻吐:“六郎,你能让贵妃通过王修容的手除我,为何不明白,林怀清到底是死在谁手里?”
林怀治剑眉微拧,目光冷淡地看着陈仙言,数年光阴都让他对这个女人恨之入骨。
陈仙言不以为意的对上他的目光,她生的美,病容在身眼角带起笑:“你的敌人从来不是你的兄弟们,而是你的父亲。”久远的事情披露,陈仙言自知大限将至,再也没了惧怕,直言:“帝王与东宫非平衡关系,林怀清是皇子但他最先的身份是臣,若无圣意默许,我与刘仲山怎敢做此事?”
余音绕梁盘桓,久久不去。已是深冬,天地霜寒,林怀治猛然听见这话,从内心深处涌出恶寒,嘴角轻微抽动想说什么,却有万言堵在喉咙里,许久后喃喃道:“当年上欲废太子,群臣跪谏,猜忌由此生。德元十五年,上病重,太子监国,百官无不称赞其时有仁君之风。”
“仁君?圣上才是君,一个文武赞颂的太子若要兵变清君侧正社稷,自然随者众多。”陈仙言拖着病体走到林怀治面前,笑着说,“那时圣上已做了十几年的皇帝,可林怀清尚未及冠啊!百官不向天子反而太子,你的父亲当今天子怎么会睡得稳?!”
无情最是帝王家,史上被迫禅位太子的帝王不是没有。德元帝在担心害怕,他不愿大权旁落。太子涉权过多会遭帝王忌惮。
龙椅上的人只能睥见那一方棋局,每个人都是他的棋子臣子,唯独太子是那个名正言顺的接班人。
林怀治知道那件事情,文武百官跪谏上奏德元帝不要废太子,那时他还年轻尚不明白帝王权势。这时他终于明白,在文武百官跪谏的那一刻,林怀清这个太子就已在德元帝心中死去。
太子的人心盖过了帝王,这个天子不能把控朝堂是及其危险的信号。
陈仙言笑意更盛:“忘了告诉你,林怀清死前什么都知道。这宫廷下的脏事,都是我们在做,圣人独坐明堂,朝官真以为他被奸佞蒙蔽,其实他才是掌权者,他默许所有脏事发生,贤名在外。为世人称赞,尊其圣天子。“
她仿若癫狂,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戳着林怀治的心,大声笑着:“林怀治,你还记得你二哥死时那样子吗?是不是很绝望?!自己的亲生父亲居然巴不得他死,任由臣子弑君谋害,那时候可是你跟你爹关系最好的时候。”
林怀治愤恨地瞥她一眼随后离开,一个大限将至的人他不必与其多言。陈仙言看见那位年轻的皇子走入风雪中,背影孤寂,她撑着力回到榻上伏案大笑。
林怀治走后,宫门并未关闭,她望着雪景,喃喃道:“林碧,你把我当刀用了一辈子,可想过你最喜欢的儿子知道真相会怎么做?”
林怀治能联合严静云把她逼到死处,就一定不会放过那位假面善意的帝王。林怀治的至亲都死在德元帝默认的局面上,他不会甘心。
只要他有那么一点心思去争皇位,那他的敌人就不是林怀湘,而是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林怀湘身边还有德元帝最喜爱的锋刀,只要这个儿子不犯错,林怀治纵有三头六臂也斗不过一位东宫稳坐的太子。
雪下大了,林怀治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暗了下来。萧宽跟在他身边为他撑着伞,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林怀治脸上有着绝望的表情。
如同木偶,生死如灰。
六合靴踩在薄雪里,发出轻实的声音,林怀治呼吸很静,静的听不出声,他看着眼前景象知道自己身在王府。前路漫漫被雪覆盖,他脚下未稳一个趄趔,跌向旁边的树。
萧宽忙想要扶住,却被林怀治伸手拦住,他手撑在树上,背对着萧宽,有一些雪粒落在他肩上,他声音平静:“走远些,我想自己待会儿。”
那种平静似是看透生死,萧宽不好劝阻只得告礼离开。
树下的人许久都未移动,周遭只有雪落的声音。
樟树被林怀治大吼的一拳砸中,积雪簌簌落下。雪落在地上,一同落在青砖上的还有几滴滚热的水珠。
夤夜时分墨色浓重,风雪已经开始呼啸。林怀治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布满冷汗,他下意识去寻身边爱人的温度,却摸到冰凉的衾被和玄衣。
他手覆额环视四周,发现只有微亮的烛火和他自己的呼吸声。那种游离于生死的感觉回荡周身,他见不到心爱之人,思念无限生长,郑郁去了江南,连带着他的心一起带走。
孤枕难眠,午夜为情欲辗转反侧。
他翻身抱紧了郑郁以前亲手为他穿上的那件玄色锦衣,嗅着曾经郑郁洗好之后递给他的丝帕,那丝帕上有郑郁的味道。
方才的噩梦还蔓延在脑海,林怀清在死前明白德元帝对他的厌恶和忌惮,一心求死,绝望又懊悔。
兄长死前所经历的挣扎和悲苦是他无法想见的煎熬,德元帝纵容和默许陈仙言和刘千甫所做一切,而他还是万民敬仰的皇帝。
民间只叹天子仁厚,无辜遭奸佞蒙蔽,殊不知他才是默许事情走向的人。
林怀治只觉这个冬日好漫长好冷,他蹭着玄衣,这样似是求上者怜爱的动作,他幼时对白嫄和林怀清做过,那是源自于血液相融的亲情。
但此时两人都已离他而去,剩下的只有郑郁,天地茫然中他能留住的也只有郑郁这个人了。
“砚卿......砚卿......”
但室内一片静谧并未有轻柔的声音回应他这喃喃低语,雪声呼呼吹不走他骨碎心扉的痛。
雪落长安,梁国公府内,刘千甫坐在书案前表情沉重打着算盘,对着一堆账册手不停的算。
刘从祁今夜不轮番,就在他旁边翘腿捧着酒细品,看刘千甫这焦头烂额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舒服。
“这是家里的账,但这几年算起来就收了三千万,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收了这么多钱?”刘千甫按下最后一个珠子,冷声朝刘从祁问道。
刘从祁饮下最后一口酒,平淡道:“这几年人人都送,我哪儿知道?你是在怪我?”
书房门被推开,王宛端着两碗安神的人参清炖乌骨鸡进来,身后侍女垂首关门,她先是给两人见礼随后自然的给两人放好膳品,收拾起地上掉落的黄纸。
刘千甫皱眉:“岧奴,我非此意,只是来路不明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到圣上面前,解释起来有些麻烦。”
“你还担心这些?”刘从祁冷冷道,“何才文的事该如何?”
刘千甫提笔写奏折,王宛立即与其研墨,刘千甫回道:“一切都好解决,裴霖手里不是也有账册吗?搜出来交上去。”
“说的容易。”刘从祁冷哼一声,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王宛。
多日将养,人已不是在红香榭见到的那般瘦弱,美人添香。与刘千甫待在一起的样子让他想起幼时,在稀薄的记忆里,也有那么一盏灯像如今这样照着他的母亲。
只是那人已长眠于祁连山下。
刘千甫道:“你这就别担心太多,我让你办就去办,你日后想转什么官职就不要像以前跟我犟了。”
刘从祁在这里呆久了烦得很,起身离开,随口道:“知道了。”
书房门被打开,王宛转过角后,见刘从祁靠在长廊的红柱上看庭院里的雪景,便上前福礼。
刘从祁嗯了声没有回头,淡淡道:“他对你好吗?”
王宛愣了一瞬,回道:“好。”
刘从祁听见此言,转身直直地看她。王宛被盯得难为情,低首垂眸不对上他的目光。
廊下安静许久,刘从祁也看了王宛许久,最后轻笑一声:“东风寄思至张掖,晨泪桃红了残春。”
“二公子为何如此伤怀?”王宛抬眼看刘从祁,从诗句之中她听出了萧索与追怀。
刘从祁沉吟片刻,答道:“不是我写的,这是刘相写的。”
王宛微愣,她知晓一些关于刘千甫以前的事,这诗写给谁她明白了。刘从祁又道:“男人的话是靠不住的,娘。”
王宛对着称呼尚有震惊还未有所话语,可刘从祁看见刘千甫转过拐角过来,对他扯出一个笑没看王宛径直离开。
“他方才说什么了?”刘千甫接过侍从递来的氅衣披到王宛身上。
王宛抬眼看向刘千甫,说:“念了两句从前相公的诗。”
家院之事,刘千甫不管太多,刘从祁喜欢就不会将人带到他眼前,于是也就没问后面。他牵起王宛的手漫步在廊下,垂眸温柔地问:“前些日子教你的子虚赋注完了吗?”
王宛颔首:“注完了。”
刘千甫点头握紧她的手,雪影灯火里,两人慢慢走入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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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朝廷
德元二十年十一月庚辰,皇后陈氏崩,上大恸,招魂葬于顺陵,时令诸王子于灵前服齐衰尽哀。
门下制曰:“皇后陈氏,少而婉顺,长而贤明,以赖姒音,动容礼则,赠谥章顺。”
因陈仙言崩逝,德元帝再是没了处理政务的心情,一应事务都交给了政事堂,或是说交给了刘千甫。
头七朝夕祭奠,哭声满殿,德元帝的子女,以及宗室子女跪于灵柩前。无不掩面哭泣,国母崩逝,礼法在前,谁也不敢在此时偷懒。
殿内,林怀湘跪在前位在灵柩下首处烧着纸钱,双眼哭红,他身后一字排开的则是皇子皇女。
诸人皆泣,林怀治就跪在林怀湘旁边,齐衰麻服加身,免去两位天之骄子往日的华贵。他也在哭,但更多是在哭白嫄和林怀清。
他们深爱的丈夫和父亲一直知道他们的苦楚,但并未严惩凶手,而是将其留在身边。
纸钱燃烧后的灰烬飘在空中,林怀湘看着前来祭奠的官员。官服褪下,殿中白茫一片。麻布孝服,额缠白巾。五品以上官员皆拜灵柩前。
这是陈仙言走后的头七祭奠,林怀湘再也哭不出来,母亲走了,那个强势逼他用功的人再也不在。他的心好似空了一块,官员祭完,又是中书令宣诰,林怀湘看向宣诰的那人。
麻布白衣,白巾裹额,俊美的五官透着疏离与忧伤,站至高位时,气势淡雅如兰,身姿比至庭兰玉树。念着诰书的声音如山间泉露,跟幼时教导他时的厉声不同。
在外官眼里,太子正听着祭文悲伤,这时的林怀湘看着刘千甫蓦地想起一句话:“想要俏,一身孝。”
“四哥,你再不停手火就灭了。”林怀治看林怀湘神情发怔,寻视线看去只能看到刘千甫。并未看到什么异样,于是好心提醒。
这种时候他就在林怀湘身边,若是出了什么错,弹劾太子时那些御史说不定也会捎上他。
被提醒的林怀湘才停手往火炉里丢纸钱,陈仙言离开了他,他背后的臂力又少了一双。他望向林怀治这个与他相差两岁的弟弟,见他双眼通红,泪痕犹在,此刻也是在为他母亲哭泣吗?
他还记得陈仙言对他说林怀清知道白嫄的死因,要是他不做这个太子,林怀清上位必除之。而他这个不继宗业的儿子也会在林怀清上位后被放其外地,一生流离,说不定还会死。
林怀湘收回视线,哭了几日的嗓子有些低沉:“六郎,我现在跟你一样了,都没有母亲了。”
“四哥的话让我不明白。”林怀治拿起一叠纸钱慢慢丢进火炉里。
火势蓦然上升,火舌舔舐着林怀湘俊朗的脸庞,他道:“怎么会不明白呢?阿娘死前,你不是去见过她吗?她跟你说什么了?”
“孝子奉母病榻前,章顺皇后虽在禁足,我身为人子前去探望病母,乃是天经地义。”林怀治道,“母子相见,还能说什么?”
众皇子自幼读礼法,尊儒法以君长为先,在礼仪方面德元帝对他们的教诲无不认真。故此林怀治面对林怀湘的质问,也只是拿孝义说话。
毕竟大雍明面上言孝治天下。
林怀湘冷冷道:“阿娘可不是跟你会有什么话说的人。”
“那四哥认为皇后会跟我说什么呢?”林怀治答道:“章顺皇后灵柩前,还是谨言慎行。”
林怀湘自知他从这位六弟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旋即作罢。
哭奠完毕,诸皇子女起身离开。林怀湘扶着已大显怀身子不便的曲婉离开。官员面前他都拿捏着风度,虽然他对曲婉没有感情,但他知自己愧对曲婉,在外人面前他努力扮着一位好丈夫。
“皇后跟你说什么了?”德元帝负手望月而叹。
林怀治站在德元帝身后,垂眸答道:“母后见我时已气息游离,只是问我近来与其余王子功课如何,又......”说到此处,林怀治的声音低了下去,细听下还有抽咽:“又说到阿娘,说她一时糊涂,才犯此错。”
在这个时候若无悲色,根本不可能骗过德元帝。德元帝此刻问他,怕是在担心陈仙言死前有没有透露出林怀清的死因。
德元帝转身看着林怀治,见子泪湿眼尾心中不免动容,这身边人一个个都离开,他也快落个孤家寡人的地步,他对林怀治终究是喜爱大过愧疚。
喜爱也有,愧疚也有,两种情绪在心中沉浮,才弄出他这么个性子来。德元帝笑着揽过林怀治的肩,往榻边走,说:“故人已逝,六郎啊,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外祖家的亲眷,我让其追赠,后宫的事不要影响到朝堂。”
皇家最不缺的是什么,是空头爵位。
和稀泥太多,林怀治知道不可追紧,便揖礼应下:“儿子多谢父亲,政务繁忙,爹您也要注意龙体。”
说话间,父子已到榻边坐下,德元帝一向随性,放开了林怀治肩上的手,手肘搭在支起的膝盖上撑额道:“这些话我听了你们几个孩子说了几百遍,我都知道。我与贵妃给你相看了几门亲事,待皇后丧期满后,就抓紧挑一个把新妇娶进门吧。”
林怀治道:“我不娶。”
“别使性子了,老大不小的。你整天窝在你那个王府里面是藏着什么人啊?媳妇也不娶。”德元帝平易近人时非常近人,他对这个性子死犟的儿子无法用好话说,尴尬道:“死了都没人给你送终,出殡时连个哭丧的都没有。”
林怀治无奈地看了德元帝一眼,幽幽道:“儿子有病,不愿耽误娘子芳华。”
德元帝:“......”
在这种话题下的病自然不是普通的病,德元帝极为尴尬地来回摩挲着额头,良久后叹了口气,心想应该不是遗传的他吧?
这几个成人的儿子咋没一个正常的,林怀湘早年与男宠乱来这段时间才正常不少,林怀治又这个样子。偏生今年给臣子赐婚,好像没几个成功的。郑厚礼家那二小子也拒绝他,德元帝很郁闷。
他没去看林怀治那略有些悲伤的神情,最后宽慰道:“让御医好好看看,这......那就先搁下吧。”
这老爹也不知咋安慰你,只得咬牙道:“若是不治,届时我看看这皇子里有没有文静友善的孩子过继给你,这样就算死了也得有人哭丧。怀治,人老了就想子孙承膝,不想别的。”
林怀治见糊弄过去,就点头。德元帝疑心重,若是说出他与郑郁的事情,难免不会怀疑他与郑厚礼互相有勾结。
“前两日那何才文与徐深谋反一事,你是怎么看的?”德元帝似是无意般提起。
林怀治答道:“贼子反心,不顾人伦君父。何才文等食君禄却合谋造反,不以君父为先,若不严查怕会有更多相者揽一方势力,对抗朝廷。”
“今年这些事怎么那么多?”德元帝疲得很,“查出什么人都全部处死,包括江南那些参与这谋反案的人。”
林怀治皱眉道:“江南官场腐化怕是严重,查起来从上到下都不方便。”
德元帝看向林怀治,沉吟道:“怀治,身为君父,这不是我们该担心的。事情交代下去,自然会有人去查,至于这个结果,只需挑一个你喜欢的处理就好。过程从来不重要,因为你只负责结果和开头,若是事事亲为,你就会发现这个世道与你认知的不一样。”
“人皆存贪念,亦有不完美之处。”林怀治从来知道德元帝对于臣子的态度,却没想到他如此看待。
德元帝朗声笑道:“一条政策从中央到地方,每位官员都有自己的见解,我朝重谏官,广开箴言,可有时他们并不是为了这个天下好,而是就想揪出天子的错。想让帝王与他们一样,时时刻刻都犯错,天子一怒诛杀他们还有可能让其留名青史,于是就更拼命上谏。”
“殊不知,儒法孝义只是禁锢他们的枷锁而已,圣人可从来不会看这些书。皇家才是话语权的拥有者。”
真干起事来,帝王可选择的刀会比官员能选择的更多。林怀治答道:“儿子明白,何才文谋反一事御史台自会审查清楚。”
如今的御史台,徐子谅不在,是他和另外两个人说了算。德元帝的意思,是让他不要插手太多。
“我的六郎长大了,懂得为父亲分忧了。”德元帝笑着抚上林怀治的鬓,随后又看到他的眉眼,似是感慨:“你跟你二哥只有这双眼睛像,怀清就总是拿孝和礼法在前头说话,殊不知这些是压不住那群狐狸的。”
时间好似停了些许,林怀治苦笑着点头:“二哥孝友仁慈,我及不上他半分。”
德元帝面容也有些沉重:“仁慈有时好,有时不好,这个量永远拿不准。”发觉话题有些伤情后,德元帝听着风雪声,笑着说:“外面雪大了,你别走了。”
说罢就起身牵起林怀治的手走向书房,说:“来,跟阿爹下两局棋。”
林怀治看着德元帝的背影,心中是说不出的苦涩。小时候德元帝也很喜欢林怀清,但孩子长大,就不会是孩子,而是臣子,是一位将来要跟他分权力的人。
有刘千甫和陈仙言日日吹风,他对林怀清的芥蒂越来越深,最后深到默认儿子被毒害。
而陈仙言和白嫄又何曾不是这样,她们的一生都活在皇权下。
君欲其死,下必遵之。
德元帝给白嫄的祖父母等都追了官,又给在世的几位朝官都升官赐了男爵。
江南也是大雪纷飞,郑郁写好官员应奏给陈仙言的祭文,用纸糊糊好后,封好火漆,说:“如今这长安局势怎么样?”
杨立也写好自己那份跟郑郁的装在一起,答道:“朝廷让大查谋反一案的文书已发到崔山庆手里,是刘仲山亲自转下来的。章顺皇后崩逝,百官哭丧,我觉得依旧没什么变化。”
郑郁拢紧裘衣,思索片刻道:“今冬江南无忧,军饷赵贞国也挤出发了下去。如今刘仲山让崔山庆来查前头的军饷,那这赵贞国与马远就是瓮中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