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血染红他的衣裳,数不尽的惨叫声似乎将他拉回到当时的景况里,宿聿感觉到自己撑着身体想要爬起来,却一低头看到手腕上割开的痕迹,丑陋的伤疤,被挑断的手筋,无能为力的局面,年轻的自己就像在那处魔窟里,目睹着自己曾经的无能与懦弱,一场幻梦像是设身处地将他拉进那样的境地里。
在魔窟里见过一次的记忆铺天盖地涌来,最后……化作一个人挡在了面前。
‘师兄在,别怕。’
男人宽厚的肩膀上满是血,那双手却如同少时那样,一伸手就能将他扶起来。
‘别留在这,听话。’
为什么呢?为什么黄粱梦中他一点幻梦都没有,却能每一次都清楚地记住这个人。
宿聿微微仰头,看着男人宽厚的肩膀,四周的血腥味好像都淡了,化作男人身上独特的山雪味道。
你死了吗?死在千年前了吗?
为什么,我好像一直能记住你。
年幼的自己被一个少年人背着,扭伤的脚泛着红,趴伏在师兄的颈间,闻到细雪的味道。
再往后点,月下掠过的剑华,小院里簌簌的剑声。
倚在窗边休憩的男人闻言侧目看来,温和的脸孔像是在岁月中没有任何改变,扶起了年幼的自己,伸手抱住了被欺负的自己,像是挡在了所有的前面,屋外落叶飘飘,男人的剑鞘上遗留着斑驳的刻痕,像是纵容着谁在那把剑鞘上留下痕迹。
那好像是在无数的时光前,漫长的山阶上,永远会走在自己前面的一个人。
就仿佛无论在什么时候,他好像就一直在身边。
“你干什么啊!”墨兽喊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不见神明:“别催!马上就散了。”
笼罩在天魔阵上的雾气在这时候轰地一下消散,地底生长出来的阵法与寒草一步步缠绕上天魔阵,一下就截断了天魔阵与地底小灵脉的联系,赶至启灵城地底的孟开元双手一张,在天魔阵被雾气阻断崩塌的同时,挡住那些想要席卷而去的滔天魔气,刚刚从危险之地逃出来的黑使与玉衡真人没有退却,见孟开元关键时刻阻截阵法,两人不敢停歇地加入阻拦。
“这是——”骆青丘震愕。
白使骂了一声:“这一个都没留下啊!”
而四周原本还站着的黑衣人,脸上的图腾迅速迸长,一个个修士当着众人的面化作尸水,在魔阵晃动中消失。
从梦中脱离的瞬间,他们体内的诅咒尽数爆发,一个不留地被抹杀当场……这些在启灵城里作恶许久的黑衣修士,与先前相似,在计划败露之际全部自戕身死,没有留下一点多余的痕迹,就仿佛从未来过。
只是在那些黑气没入阵法当中时,天魔阵里的魂灵发生稍许的变化,最后完全消散。
虚妄的梦境里,眼前的黑雾被一下撞散,幻象化作真实,宿聿的意识如潮水退去,从那虚无的记忆中挣扎而出。
丹田里的轮转的灵眼缓缓停歇,密密麻麻的痛感从眼睛里传来,四周的景况一下散去,宿聿从崩塌的黄粱梦中出来,额间全是冷汗,保持着神魂入内的意识强行篡改黄粱梦阵法已经让他的意识紧绷到了极点,往后倒去时,忽然间被身后另一个人扶住了臂膀。
隔着不见神明强行与黑衣人对峙,已经让他的灵眼疲惫不已,乍被扶住的时候,他强撑着的那根弦一下就松了。
笼罩在散修盟上的黄粱梦已经消失,被困梦中的人逐渐苏醒,撑住他的人是顾七,顾七的状态不比他好,可此时扶住他的臂膀却格外有力,就像是硬生生地撑住了将要摔到的宿聿,让他勉力清醒地站着。
“还能撑住吗?”男人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随着他掌心的热度,拉回了宿聿混沌的思绪。
宿聿右眼上还有不见神明的雾气,他看着顾七,隔着面罩他看不到那个人的神色,却恍惚间还是闻到了令他清醒的雪香。清冽的气息隐隐传来,宿聿恍然间以为还在黄粱梦中,他隐隐听着这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似乎是因为那点雪香,又似乎变成了别的意味,但片刻后他内心的迟疑已经稳定下来,“我没事。”
万恶渊里,墨兽将那团宿聿从黑衣人身上拽出来的魂灵压缩捆绑,丢在万恶渊边缘,让不见神明的雾看着,确保这胜利品进不了万恶渊,也没办法逃跑。
少年盘坐在地上没有再多动弹,眼中的雾气消散,淋漓的冷汗昭示他好像经历过什么。
宿聿微微喘着气,接连使用阵法所带来的疲惫感越来越重,良久才从那沉默的境地中回过神来,“天魔阵那边的雾气散了,孟开元过去了没。”
“过去了,医修阵修都去了那边。”顾七低声回答。
宿聿脑海中掠过无数的思绪,宿家宿惊岚,东寰万宝殿。
最后那个人消失前那似有似无的话语是什么意思,既然是试探,就应该不是编出来的假话,真假参半也有可能,但无非说透了一点,当初宿惊岚在西界身死一事与这些人离不开关系,而这些黑衣人的筹谋与千年前那个崩塌的万宝殿有关……千年前崩塌的万宝殿,与现今这些黑衣人在南界各地荼毒生灵,收揽魂灵有什么潜在关系。
就在他借着顾七的手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刚往前走半步路,膝盖的无力顿时让他往前一跪。
时刻关注着对方的顾七眼疾手快,在少年往前倾倒的瞬间,另一只手往前一伸,扶住了他。
“做什么?”顾七侧目,见到少年神情怔愣。
宿聿:“……”
腿软了,不止软了,还麻了。
墨兽:“!!!”
不见神明:“?!”
少年站在原地没动,低着头,似乎在审视着自己的双腿,却始终没往前迈开一步。
顾七垂眸,看着对方一动不动的姿态,在短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想去地底?”
过度思虑的脑子似乎才在这个时候缓和过来,宿聿紧紧抓着顾七的手,抿着嘴半句话也没说,浑身的疲惫与活络的脑子似乎分割开来,哪怕他现在神识清晰,可浑身酸麻的感觉却让他一只手抬起来都有点费劲,往前迈开一条腿这么简单的动作放在现在,他一点也做不到。
宿聿道:“嗯。”
顾七没有迟疑,半蹲而下,让少年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整个人屈膝在他的面前:“上来。”
宿聿只是犹豫了半会,两只手刚搭上对方的肩时,顾七空余的那只手已经借力将他往背上一拉,四周一阵恍惚,宿聿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了对方的背上,手臂穿过了腿窝,稳稳地被他背在了身上。
男人的臂膀格外有力,靠在他身上的时候,宿聿的脑海里短暂地掠过了某个场景,仿佛没有从那个诡异短暂的幻象中回过神来。顾七没有再说话,背着他就往前走去,似乎知道他想去什么地方,一句话也未曾多问。
力竭到身体疲惫,双腿发麻这种情况宿聿第一次出现,以往这么多阴气的输出,他要么已经昏过去了,要么就是浑身无力,清醒地且被人背着这种感受,印入了他的脑子里。
宿聿:“墨兽。”
墨兽突然被点名,有种照管不利的心虚感:“我都说了你小子身体还没好全就别乱来!你看看这几天你弄了多少个阵法,这哪来能怪我,没昏过去那都是万幸了,身体酸点麻点怎么了。这要怪也得怪不见神明,跟我有什么关系!?”
正在清理黄粱梦里各种脏东西的不见神明茫然片刻,下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干我什么事,我小胳膊小腿怎么扶他,这活说干也得你干!我一边要压天魔阵,一边要放黄粱梦,一边还得盯着那个恶心玩意。”
“他坐那么久!正常人都麻,怎么能怪我!”
一阵灵一异兽顿时就吵起来。
本想问点那个黑衣人魂灵情况,听到它们吵架,宿聿果断地忽略了万恶渊里的声音:“……”
声音一安静,四周就好像静默了下来,远处修士的说话声也少了。
顾七没有说话,平稳中有掠过,似乎是御剑而行。
风迎面吹来的刹那,宿聿莫名有种在山阶上的感觉,山风徐徐吹来,有人背着他慢慢地往前走,走到更高处的山巅,耳边的虫鸣声,身周是黑夜的凉意。
“墨兽。”宿聿忽然道。
墨兽对在这种突如其来的问话有种不好的预感:“干什么?”
宿聿的声音有点疲惫:“让不见神明把天魔阵的阵纹背下来。”
不见神明愣了一下,什么?背什么?!“等等,我……”
宿聿却在交代完这话后闭上了眼睛:“我困了。”
墨兽:“?”
不见神明:“!!!”
顾七感觉到搭在肩膀的手似乎有一瞬抓紧了,但很快那种感觉就松弛下来。
这种松弛等到顾七带着他抵达启灵城地底的时候,肩上的人已经传来了平缓的呼吸声,似乎过度疲惫让他陷入了沉睡,微弱的气息喷洒在颈侧,冰凉的手与泛冷的身躯,顾七忽然才有种这人身上的体温是热的感觉,他刚想出声唤醒对方,却在听到那呼吸声的时候停住没有说话。
垂眼看着少年低头垂落的白发。
发丝微微垂着,被风吹得一晃一晃,身上的人像是没有重量,会被风带走。
“你怎么过来了——”江行风一愣,见到他背上睡着的人。
顾七站着许久没动,静静听着耳边人的呼吸声。
过了半会,他轻轻地把人放下来:“看看他。”
“人没什么问题,会昏睡过去是因为太疲惫。”江行风拉过他的手把脉,查探到这人体内几乎万年不变的脉象,阴邪入体已经是小事了,上次在地宫中有损的经脉似乎没有好转,但好消息就是也没变坏,简单给宿聿查了伤口:“伤口没继续裂开,应该是稳定下来了……不过他这经脉确实有点奇怪。”
江行风拿不准的地方就在这,没有加深也没加重,好似正常的伤病在他身上没有过度明显的表现。
少年眼角似乎有点青黑,脸上满是倦容,额发湿漉。
顾七伸手微微一擦,发现他的眼角有略微的血迹,“江行风。”
“你放心,不是眼疾的问题。”
这人眼睛的事,早在之前地宫的时候,江行风就注意过。
“他的眼睛,修炼灵眼这种洞悉术应当不会伤到眼睛,他眼睛的情况更像是自幼就存在的,应当不是因为什么导致的失明,从这段时间的照料来看,应该是天生失明。奇怪的地方在于,我跟几个师弟都查探过,他的眼睛似乎没有伤疾,可能跟他的功法有关系。”
没有伤疾,就说明这人的眼睛应该是没有问题。
可自幼失明这种状况又说不通,这也是江行风这段时间感到疑惑的事之一,看不出原因的眼疾,反复裂开却诡异维持平衡的伤口,他这数百年的医术修为连这点东西都没研究彻底,那就有可能是这人本身功法的原因。
顾七是见过他身上的伤口转眼愈合的情况,但是现在他的伤势没有愈合了,地宫的伤持续到现在都没好:“修炼功法的差异有很大的关系吗?”
平常元婴期修士,江行风全都拿捏了,看不透这人身体上的疾症,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他防备过重。
“这当然会有,有人就是利用功法来维持某种平衡,甚至有的邪修以血养魂,没有明显的疾症……只有可能功法或者体质的缘故。”江行风倒了颗药给宿聿服下,想到这人满身的通灵血,这能包治百病的通灵血,这小子的体质应该格外强悍才是,他敛去疑惑,继续道:“有些情况确实是医术无法看透的,我还见过夺舍身体导致神魂残损的,更有人因为神魂过于强大,导致身体异变虚弱的。”
说到这,他忽然想到什么:“神魂……说到这,这小子的识海很强大。”
“江神医!” 远处的喊声传来。
江行风顾不得这边,把手中的药递给顾七,匆匆去忙了。
神魂过于强大……
江行风简单给宿聿处理完,急忙跑去看其他修士的伤势,四周留下的只有顾七与宿聿。他微微偏头看着睡得正香的人,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黄粱梦中一幕一幕掠过的景况——
‘天虚剑门收养的游魂,化魂为人,本就是天生异类。’
活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宿聿的旁边,他看了顾七,又呆呆地蹲在了已经睡着的宿聿的旁边。
似乎想要从顾七的手上把人接过来,却没有伸手,好像在等着什么。
顾七回过神来,脑海中混乱的思绪一掠而过。
他微微松开手将少年放在了活尸的边上,忽然发现被对方拉住了衣角。
少年握着的手很紧,哪怕在睡梦中,也没有放松的迹象。
顾七沉默片刻,稍稍一动割开了什么,同旁边的活尸道:“你看着他,别让其他人靠近。”
活尸:“嗷?”
顾七没再多说,起身往地底走去。
启灵城地底的魔阵被第一时间控制住,孟开元与玉衡真人联手,魔气在将要泄露出去的时候就已经覆盖住,一点也没泄露,唯独出现异样的是那道被杂糅的魂灵,完全被魔气所熏染,连玉衡真人都没办法驱散上边的魔气,只能采用镇压的方式,那些魂灵已经没有办法再恢复原状,完全杂糅的状况与先前天魔阵四散的魂灵不一样。
“魔阵差点就成了,但我们还没从此地的天魔阵中查出端倪。”玉衡真人先后算了好几卦,现在一脸菜色地说道:“不过好事是那些黑衣人急着自戕,这里还遗留很多痕迹未来得及处理,我已联系天麓山的修士过来……”
但是这样的阵法,竟然能及时被那场黄粱梦压下,但凡晚一步,那些黑衣修士引爆血虫就难以控制了。
“你的梦境被那么多修士看到了,你就不担心这吗?”玉衡问。
孟开元摇头,他视线循过远处齐家坐轮椅的少主,以及不久前一直欲言又止的玄羽庄副庄主,重新挂起他那副和蔼的面孔:“看到就看到吧,反正活了一千多年的事,瞒不住。”
而且他梦里那些事……本该让更多人知道。
孟开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远处那团雾。
不见神明的雾暴露过一次,连真身都被人看到,它也就没有藏的必要。
站在那里,其他的修士路过都得避着他走,生怕那团雾一不小心碰到自己身上。
而不见神明正在背阵……
宿聿睡着前的交代,要它把这该死的天魔阵阵纹背下来,而且这玩意还不是恶念,不能靠吃到嘴里记住,只能当着这么多修士的面前死记硬背,期间还要收获无数来自散修盟修士,以及那个拿着铜钱的算命头子的注视。
“那边两个怪人一直在看着我。”不见神明阴恻恻说道。
墨兽漫不经心地回道:“你又不是什么天生丽质,看几眼吃不了亏。”
不见神明狠狠地瞪了孟开元一眼,继续背阵法。
只有孟开元看着不见神明的稚嫩的脸孔,似乎透过他在看着某张熟悉脸。
万恶渊里其他鬼都在忙着把催开的草种都收回去,到处都是混乱一片,狼王更是偷偷地趁着挖地洞的功夫,与率领的妖灵们偷偷抠了一大块启灵城的小灵脉,搬进了万恶渊里。
习惯了每次都有大量劳工进万恶渊的墨兽这次看着那个天魔阵,越看越不爽:“我们亏了。”
万恶渊鬼众:“?”
都偷挖了小灵脉,这还亏啊!
那群修士现在还以为那块小灵脉被天魔阵吞了,搁那研究半天呢!
墨兽忽然看向这四周的散修盟修士,想到了什么。
它问不见神明:“你从黄粱梦救一个人,算多少钱。”
不见神明:“?”
万恶渊的鬼众们:“???”
混乱之中,其他的修士都在往地底走。
只有活尸蹲在安全的地方,没有搭理万恶渊里越来越吵闹的声音,它愣愣发呆,身后是已经陷入深眠的宿聿。少年闭目,疲倦的面容上紧紧拧着眉,似乎在睡梦中遭遇了什么,它安静地蹲着,忽然间伸出手抚平了少年的眉头,“睡觉,不要皱眉。”
它把宿聿的姿势调整好,低头时看到宿聿的手心里似乎拽着什么。
——那是一块被扯下来的衣摆。
第107章 疑点
茅草屋里暗沉一片, 年轻人微微擦去唇边的血迹,案桌上全是倒了一地的小草人,小小的器皿中放着一只萎靡不振的血虫, 尸水流了一整桌,他却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只是看着那个已然碎裂留影石, 微微地吁出一口气。
屋外跪伏了一地的黑衣人,只有一个穿着青衣的修士推开门来,见着坐在案桌边上的年轻人,轻声道:“主上,启灵城那边的布排,已经被孟开元连根拔起了。”
这话不用多说,青衣人也知道眼前不发一言的人已然知道启灵城发生的所有事,那些成事不足的家伙失败的时候, 诅咒已经掠夺了他们的性命,不会给任何人留下可乘之机。他微微垂目,却忽然看到年轻人指腹上的血迹,瞳孔微缩,主上受伤了?!
年轻人背对着他,幽幽说道:“南界那边接连失误的时候,就该知道孟开元已经有所防备。”
“黄粱梦被夺, 那人手里有不见神明,应该是宿家虚妄山林里失踪的那个阵灵。”青衣人小心翼翼说道:“我们的人查不到虚妄山林的踪迹, 可能是当年宿惊岚在虚妄山林里留下了什么手段,试图隐瞒什么……现今不见神明在他手上, 或许虚妄山林里的秘密也在他手上,是否要趁此机会 , 将他绞杀。”
年轻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敛起眼皮,倦倦地看向青衣人:“你是觉得,以他的能力,对付不了你们?”
青衣人的脸色一怔,没敢多言。
“从千年前他毁掉万宝殿的时候开始,我便知道那人从虚无之地走一遭,心境与手段已非是那个仅会阵法的天真之人。”年轻人拨弄着眼前的已然没有任何反应的草人,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接连毁了南界这么多布排,却始终没有找过来,原来是失忆了……也对,不然这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会每次都被杀死,天地游魂,转世为人本就逆天而行,原来他也没法确保自己能转世为人,你说可不可笑,明明千年我给过他这样一个机会,偏偏他选择与我背道而驰。”
青衣人不敢说话,也不敢揣摩眼前人的想法。
从南界驻守的黑衣人失败之后,主上突然就把血瘟疫的计划提前,还特意设立在那人所在的玄羽庄。
本该一举绞杀的南界玄羽庄的杀局,最后只被主上用来试探那个人……那他们费劲将玄羽庄庄主引去西界的目的是什么?越是细想,青衣人越是无法猜到主上的想法,更不敢开口非议。
“甲一,我以为你该学聪明了。”
年轻人忽然回过头,一伸手就掐住了青衣人的脖颈,骤然加深的指力让青衣人脸色发青,“之前他修为被废都能从魔窟里出来,逃去虚无之地,现在他是元婴期,却不止是元婴期,用修为来衡量一个人,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嗯?”
青衣人的脸色越来越差,在他以为自己将要死的时候,年轻人却忽然松开了手。
他重重地摔落在地,压抑着喘息的声音,而在这时候他看到主上案桌的边缘处正放着一个古朴的剑鞘,剑鞘上凝结霜雪,却不见剑身所在,只能看到那个剑鞘上刻满的阵纹,像是许多年前出自谁的手笔。
“这次不是一无所获。”
年轻人站了起来,拎起那个放在旁边的鱼篓,“走吧。”
“有件事,得去确认一下。”
启灵城的地下,数多修士走来走去,与那滔天魔阵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顾七越过人群,几步走到了天魔阵边上,仰头看到魔阵边缘被玉衡真人等人挖出来的阵纹,而他只看了几眼,人已经走到了被层层包围起来的尸水旁,黑衣人身死后的尸水,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就跟玄羽庄山林里的身死的黑衣人一模一样。受诅咒而死的黑衣人都化作尸水,当时离天魔阵最近也就是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残骸都没留下,据闻是离天魔阵太近,诅咒身死的同时也被天魔阵绞杀。
那就什么都没留下了……
顾七垂目,从怀中拿出一个写着‘问仙’二字的令牌,令牌背面还刻着乙三的字眼,似乎代表着持令人的身份。
而此时这块令牌上缠绕着禁制带,是顾七为了防止令牌自毁而捆上的。
这是在玄羽庄山林与那个带着鹰隼的黑衣人交手时,他逼近对方趁着对方没有防备时顺出来的东西,此后他排查过玄羽庄的山林,发现持令牌的黑衣修士仅有一人。以此可见这些黑衣人是个有序的组织,持令牌的修士可能是每次行动的领头人,而且这些人潜藏在暗处,清楚地知道许多秘密,甚至从惊雷剑的剑招中看出端倪。
见过惊雷剑法的人不多,顾七的剑,连顾家人都未必能一眼认出。
可却有两个人非常直接地猜出他的身份,一是金州镇的刘长老,二是玄羽庄山林里那个黑衣人。
能认出,这些人一定非常近距离地观察过自己的剑,甚至与自己有过更近的接触或研究。
……唯一可能的地方,就是西界。
脑海里的黄粱梦的记忆若有若无,数多思绪化作种种疑虑,最后串成一条不太清晰的思路,埋骨之地狮麟骨,奔雷刀段胤,医圣徐天宁,以及虚无之地的孟开元……还有那个人。顾七几步向前,忽视了那些阵法,从已经干涸的尸水处取下了稍许土壤放进器皿当中,掩盖在面罩下的妖瞳掠过此处,他轻轻嗅了嗅周围的气味,在玄羽庄数多妖兽若有若无的气息中,果然闻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味道。
——魔窟隐月狼的气味。
那头狼没死在红土森林的坍塌的魔窟里,且在不久前于此地出现过。
玄羽庄地洞是一次,启灵城下这些也是一次。
顾七往后走了数步,身后传来了不一样的声响。
忽然间看到齐家少主齐则被护卫推着轮椅走到了这边,似乎也在查探着什么,只是片刻,坐在轮椅上那个病弱的男人便偏头看来,与先前数次在齐家中碰面,那非常自然的目光,似乎知道他在此处。
顾七只是看了齐则一眼,很快就从地底转身离开。
徒留齐则的护卫诧异地看向那边,不太确认地询问道:“少主,需要我过去……”
“他不找我,便是没想在此地暴露身份。”齐则的脸色有点苍白,他的身体并不像其他人那么强悍,黄粱梦走了一遭,识海处还在隐隐作痛,他的手紧紧按住自己的两条腿,明知没有知觉,但梦里的疼痛仿佛近在眼前。他抬眼看着眼前的天魔阵,喃喃道:“但可以确定了,是同一拨人……没想到当年东海我对他们的猜测还是片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