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来我这几天翻着徐天宁的手记作甚?!”
江行风在药房中再次看到顾七的时候,已经有点麻木了,外面因为启灵城乱成一团,各地势力的修士全都赶来,连天麓山都有人过来了,这人偏偏几日都待在药房里,整日拿着徐天宁的手记看着,“你看这些莫不是要转行?当医修也不错啊!”
顾七把手记放回原位,却没有再多说什么,看到了跟在江行风身后进来的活尸。
这几日,医庐的常客就两个,一个是时常来翻医术典籍的顾七,另一个就是整天跟着医修们到处跑的活尸。自从血瘟疫后,医庐里的医修们对活尸都很好,见它经常凑在这边,偶尔也就会跟活尸搭话,说着说着,还偶尔跟活尸讲医术。
这倒是稀奇,说越多,这活尸仿佛跟能听懂似的,每次都兴奋地应。
“你别说,我师弟们都想着把这活尸带在身边。”江行风道:“前几日,医庐里有个修士入魔发狂,那时候刚好是这活尸救了我师弟一命,不然险些重伤,这不,那天后有人供着,见这活尸喜欢吃草药,每天就到隔壁院子用草药把它骗过来。”
关键吃点草药也就算了,这活尸跟被齐家那几个财迷洗脑似的,吃的草药都是贵的。
普通的草药都偏不过来,每次都得斥重金去骗,也就江行风那几个败家师弟,把神医谷的珍贵草药当礼物送。
“药熬好了吗?”顾七问。
问的是宿聿的药,宿聿自那天启灵城昏迷后,已经昏睡了整整七日。
若非江行风再三保证只是耗神过大,齐家小少爷跟那鬼仆从天天都堵在医庐门口,每日都要问一遍什么时候醒。
两人来到院子外的时候,顾七看到还未散去的雾气,是不见神明的雾。
屋内床榻上,少年还沉睡着,江行风已经轻车熟路地过去准备换药,招呼顾七过去帮忙。
顾七静静地观察着他,似乎试图从这张脸上,看到不一样的地方。
就像是喝药……少年喝药的习惯特别明显,遇到尚且可以的药汤,可以不动声色一饮而尽,但遇到不喜的药汤,眉头会轻轻一皱,哪怕竭力掩饰过不喜,还是可以从细微的变化里表现出一种不经闻的躁郁,那是一种非常孩子气的表现。
这个年纪,应该是更意气风发些,但这种表现却非常不合,在南坞山灵舟上时他还会假装示弱地骗取齐家人的同情,可随着天元城后,伪装这件事像是被他轻飘飘地置之脑后,惯性的骗人改变不了骨子里慵懒与随性,仿佛只是在需要的时候,他才会装一装,骗一骗,达到目的就甩手离去,对四周所有人只有恰到好处的利用,并且不露声色地谋利。
看似漫不经心,但骨子里却充满着一种不信任。
不信任身边人,不信任盟友……说话真假掺半。
少年时睡着的时候有种别的感觉,很安静,与他骗人与布阵时完全不一样,脸孔平凡清秀,尤其是在闭上眼睛之后,脸上某些清晰的痕迹似乎完全消失了,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脸孔,连着空气中的通灵血微弱的气味都淡了不少。
顾七稍稍伸出手,将落在旁边的被褥往上拉了拉。
只是这一碰,睡梦中的少年似乎动了动,转过头来抵着他的手背。
这个动作太自然了,就像是习惯性靠近的动作,像是幼兽寻找到了舒服的地盘,在睡梦中不经意地靠近,舒服地蹭了蹭。
顾七刚想抽开手,整个人却怔愣住了。
睡着中的人似乎没有意识到动作的不妥,本能地想要靠近,像是汲取到温暖般。
雷系功法霸道,顾七常年修炼惊雷剑法,本身的体温要比常人要高一些,更因为雷系灵力的霸道,喧嚣的剑气会让敬而远之。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甚至很少在其他人面前展露惊雷剑意,更不会与人有这么近的接触。
只是当少年的手压着他的时候,他却罕见地没有抽离手,感受到从另一人身上传来的凉意。
哪怕盖着被褥,对方身上的就好像没有温热过,分明是修着阴气功法,却与寻常修此功法的修士不一样,总会在烈日最盛的时候,跑到日光晒着太阳,那种感觉对他的体内阴气绝非好事,可少年像是格外喜欢那种日光,一躺就要躺到日光退却,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那是数多次隔着两个院子,顾七在高处看着他时,少年唯一展露在外人面前的爱好。
顾七微微垂眼,隔着面罩,妖瞳里晦涩不明。
他想了许久,背着江行风,指尖聚拢起温热的雷系灵力,这只手操持过数多剑法,但指尖凝聚的这一点,是顾七自幼练剑以来,第一次用着这么微薄的灵气,小心翼翼地去靠近一个人。
不敢过重地去打扰,雷系灵气微弱,最后被轻轻地点在少年的额间。
宿聿感觉到了自己似乎睡了很长时间,身体里的酸麻疲惫在一场长眠后消失得干干净净,叽叽喳喳的鸟鸣传窗而来,睡梦的迷茫中他似乎感觉自己在冬日的暖阳里,摇摇晃晃地晒着太阳,旁边都是雪的味道。
直到那点温热缓缓离开,他才在茫然中睁开了眼睛。
“醒了?”旁边传来声音。
宿聿卡壳的思绪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是顾七的声音,很近,就在床榻边上。
顾七站着,倚在床榻边,低头看着睡眼惺忪的少年,“你睡了七日,江行风说思绪过重,身体疲惫所致,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这段时间最好都不要碰水,驱动灵力或者阴气都不可取,安心静养。”
顾七声音与屋外那些鸟雀声混在一起,有种格外平和的感觉,宿聿似乎没从这个声音中缓和过来,过了许久才淡淡地应了一声“哦”,他微微偏头看向顾七的方向,“你就没什么事要问我吗?”
“我问你,你便会说吗?”顾七随口应道。
那确实也不会说,宿聿也懒得解释,“不会。”
这像是两人都知道的事,谁都藏着秘密,谁也没想再往外问一声。
“江行风刚走没多久,我去喊他。”顾七起身道。
宿聿还有种完全没醒过来的感觉,但顾七一走,脑海里叽叽歪歪的声音都响起来。
“哇这小子总算走了。”墨兽出声:“我都怀疑他也修炼了灵眼,我昨天就偷溜出去半会,他进来后整个屋都观察了一遍,屋外面还接连立了好几道剑诀,差点把张富贵给劈了。”
张富贵小声道:“我就想出去隔壁医庐看看你药汤的配方,门都没走出去。”
灵眼已经恢复过来,睁开眼时宿聿就能感受到周围残余的雷系灵气,梦里他感觉自己在晒日光,原来是这屋子里雷系灵气的作用,想到顾七在这里待了许久,他微微皱眉,刚刚没细看,那个剑修该不会是妖气没控制住,又胡乱放气吧?”
周围到处都有剑气的痕迹,能看到更外,有数道剑诀。
宿聿对此有点习以为常,他捏了捏眉心,“外面情况怎样了?”
墨兽这才从对剑修的埋汰中转移到另一件事上,谈及宿聿睡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玄羽庄和散修盟的动作很快,没了那群黑衣人的干扰,他们很快就处理完了地底天魔阵的事,并在神医谷医修的协助下彻底清除在启灵城与玄羽庄两地血瘟疫的残虫,溯源追至最开始的血瘟疫所在的玄羽庄山泉以及启灵城的护城河,才知道这些血瘟疫早就在无形之中覆盖了某些关键点,若当时控制天魔阵慢个半日,当场所有人都得死。
天魔阵中的魂灵被层层封印起来,那些沾染魔气的魂灵需要进一步净化才能超度。
那些黑衣人里唯一留下的遗漏,就是宿聿自黄粱梦幻境中扯出了那个黑衣人魂魄,那道魂魄上有非常清晰的咒法,繁杂的禁制上似乎是覆盖在黑衣人意识上保护层,不见神明以及搜魂术无法渗透黑衣人的魂魄,也全是因为这道禁制的原因。
“这黑衣人的魂魄没我们想象那么强大……这也是我跟墨兽大人感觉到奇怪的原因。”风岭在宿聿昏睡的几天,已经带着万恶渊里懂咒的修士把那黑衣人魂魄上的禁制看了一遍,最奇怪的是这黑衣人魂魄脱离肉体后就迅速衰败,莫不是有万恶渊在,这人的魂魄早在事后一天内就烟消云散。
“这修士的修为不低。”风岭沉思稍许后才道:“修炼也修魂,越是强大的修士在修炼到高阶后保命的手段也就越多,若非神魂遭受致命打击,不该会有这么虚弱的魂魄……就连元婴期的残魂都比他的魂魄更凝实。”
宿聿问:“神魂上咒法的影响?”
“是他本身魂魄不强,咒法最多就是加速他衰弱的过程。”墨兽对人的魂魄太了解了,当万恶渊这么多年的镇山兽,什么样的魂魄它都见过,当初宿聿想要抽这人意识魂魄的时候,它就察觉到不对,“所以这个人本身就很弱,跟他的修为不太符合。”
那这样就很不对劲了,这个人在那些黑衣人里修为最高,还是当时启灵城地底里指挥黑衣人的老大。
且这些修士是可以跟散修盟黑白使,乃至骆青丘打至下风的修士,里面最高的修为也有洞虚初阶。
齐六唔了一声道:“你们这么说,感觉他们的修为有点水?你看老白哥都能一打三。”
张富贵反应了一下,才知道齐六说的这个老白哥是散修盟的白使,“你都跟人家这么熟了!”
“你别说,以现在东寰修道界的情况,洞虚期修士屈指可数,这些修士哪怕修为再水,也该是个洞虚吧?”风岭皱眉,将齐六这些天调查的情况说出:“当天除了黄粱梦外,黑白使跟骆青丘与那些人交手过,发现这些人修为确实高的,但却很奇怪,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这么高修为的修士,诅咒每次都杀一群。”
不见神明抱臂站在旁边,不屑道:“连墨兽都知道好的劳工要留着,而这幕后搞事的,一个都不留吗?”
墨兽:“?”
这是在夸我吗?怎么感觉在骂。
黑衣人魂魄还留在不见神明的雾气里,宿聿凝神就能进入他的雾中查探,萎靡不振的魂魄似乎表现格外怪异,他沉默稍许,不再看那个魂魄,道:“说明这些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死了反而更好。”
万恶渊鬼众:“?”
这么狠吗,说杀就杀啊!
“他身上的咒法能解吗?”宿聿问到关键的点上。
修为掺杂水份,神魂弱,到处都是咒术禁制。
就仿佛幕后人毁尸灭口,不止是为了隐瞒,还有可能跟这些人有关系。
墨兽解释:“这种咒术没见过,万恶渊里也没搞这个的人才,这点就没办法了,只能让风岭他们再研究一段时间看看。不过你放心,区区一个魂魄,万恶渊还是能保住他不死的,到时候破了禁制,这小子的脑子里的东西我们都能给他挖出来。”
那就是时间问题了,咒法一事,或许可以从其他人那入手。
更何况,这魂魄留在万恶渊里,幕后那个人大概以为这黑衣人已经魂销身陨,否则他昏睡的这段时间不该会这么平静。留有后手就不是坏事,至少留下了幕后人的咒法,便有参透看破的可能性。
思及此处,外面传来了声响,然后就传来登登的脚步声,是江行风的声音。
跟在后面还有其他人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砰,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放在了屋外的院子里。
与江行风一起来的,还有白使:“万一醒了吗?”
“这是散修盟送来的灵植,还有些灵器材料,后面还有两箱,我赶明让人送来。”
“什么东西?”宿聿诧异。
齐六恍然大悟:“哦,不见神明勒索的,哦呸,不对,要债的东西来了。”
齐六是个大嘴巴子,宿聿问的事他知无不答,全都给捅出来。
不见神明这几日可没闲着,外面的人都知道它的存在,也惧怕它的存在,那些修士们上门探望,他杵在门口往那一站,摆着一张快要死爹的脸孔,逢人就说‘我爹为了救人现在还没醒’,引得玄羽庄副庄主与黑使心生愧疚,光是这几天就往宿聿院子里拖了数多东西,各种珍惜灵植灵果都往院里送。
齐六:“跟卖身葬父的套路差不多,不过我管这招叫替父要债。”
“都不用上门去讨,往门口站着就行。”
宿聿嘴角扯了扯,声音冰冷:“……替父要债?”
不见神明与墨兽感觉到背后一凉。
屋内似乎安静了一瞬, 连万恶渊里都阴风簌簌,引得墨兽退后数步。
宿聿问:“你爹不是奚云平吗?”
不见神明怂了:“……养父,要债不是我主意, 是那只镇山兽的主意!”
得一个黄粱梦,还有阵纹再造之恩,不见神明认为自己喊一声爹应该不成问题, 指不定哪天新爹心情好,启灵城地底那个天魔阵也归它了呢!在能屈能伸这一方面,不见神明觉得自己应该是做到了本分,可现在却在宿聿的沉默中感到了忐忑。
墨兽与不见神明怂得不敢开口,直至江行风推开门进来,它们两个才松了口气,纷纷躲进万恶渊里议论。
墨兽不解地问:“他什么意思,是嫌我们要少了吗?”
不见神明咬牙:“早知道我就该多说点。”
张富贵:“……”这是要少的问题吗?这是喜当爹的问题!
宿聿胸口乃至脖颈边都是纵横的伤口, 好了没好全,有些伤疤已经淡了,有些却触目惊心。江行风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他身上的伤口,轻车熟路换完药后,把每日必备的药汤放到了宿聿的床边上,忙完回头的时候,见到顾七站在窗边, 看似随意,目光似乎总落在床榻那边。
这种小动作瞒不过江行风, 顾七小时候他从小看到大,这人一点小习惯他还能看出来。
除了整天倒腾他的惊雷剑, 冷心冷面跑秘境,就没见过他这么关心一个人。
见顾七往外走, 江行风不禁跟上。
“所以他那儿子哪来的?”江行风好奇问。
顾七:“那是虚妄山林内的阵法。”
“那些人知道五年前的事,五年前妖血爆发,我离开西界来南界妖山一事,知道的人不多。”顾七忽然主动开口。
江行风稍愣,听到这意识到严重性,他这几日见顾七经常跑天魔阵,也查附近仙灵乡的事,以为对方只是稳妥起见去查看,现在却发现顾七的行动自很久之前就有点异样。
五年前东界龙华秘境,顾七剑斩洞虚邪修,妖血爆发身负重伤,江行风是第一时间赶至东界救回他,并将他一直安置在南界神医谷驻地附近休养,外界乃至天麓山都不知道这消息,能知道的也就神医谷几人,以及西界顾家。若非当初南坞山出事,江行风现在已经跟顾七回西界了,不可能掺上南界这么多事。
“那些黑衣人知道龙华秘境的事?不该啊。”江行风沉思,猜测道:“难道那个洞虚邪修是他们的人?”
“两种可能,一是当时我斩杀邪修的时候,那群人也在龙华秘境,另一种可能是西界那边出了问题,神医谷或者顾家,且可能有人走漏了消息。”顾七看着不远处的小院,微微蹙眉:“我更偏向前一种,但是我们不能排除第二种。”
若是第二种,神医谷跟顾家,对他们二人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你是要查这件事?”江行风问。
顾七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已经是在与他交代问题了。
“需要查,玄羽庄都被渗透于此,我不敢保证顾家跟神医谷,甚至我的师门,天麓山的动静很奇怪。”
作为天下第一山,天麓山的动作比散修盟慢……更何况南界并非没有天麓山的驻地,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顾七!”江行风压低声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怀疑天麓山里有修士与这些人有勾结?你是天麓山的弟子,你……”
顾七的思绪清楚,没发生启灵城这两件事情前,他就在查南坞山乃至金州镇的祸端,现在越来越多的东西浮出水面,他有种切入的直觉,这件事会跟千年前万宝殿的倾塌有关……想到此处,他微微侧目看向屋里正在与白使说话的宿聿,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而且他有私心,他有必须弄明白的事,西界得查,天麓山也得查。
屋内,宿聿喝完药,发现了别的东西。
灵果……药汤托盘边上放着先前吃过的灵果。
他将药一饮而尽,将灵果拿到嘴里咬了一口,甘甜味。
“顾七这几日作甚了?”宿聿忽然问道。
“也没干嘛,这段时间好像经常去天魔阵那,他与那个算命头子关系还可以,万恶渊的小鬼看到他们有在说话。”墨兽献殷勤地上前来,也不管它跟剑修不死不休的关系,“其他就不知道了,怎么,要不让不见神明去看看他脑子里想什么?”
“看不了!”不见神明这段时间到处溜达,得到黄粱梦力量后它能力更强了,离万恶渊远点也能到处跑,自从上次在后山没能靠近顾七之后,他多次想看对方的记忆,总是无疾而终:“我感觉他的神魂有点强。”
不见神明是看过顾七的记忆,不然也不会在虚妄山林那会,复刻过顾七的幻象,可彼时是彼时,现在是现在,以前它还轻而易举能靠近那小子,这两次它想靠近的时候,对方就已经事先警觉了。
明明是同个人,不见神明却有种他好像变了,或者说神魂变强大了,不然说不通。
“你以前没偷看?”宿聿问。
偷看这个问题,当初没看全宿家人的记忆,不见神明就已经被嫌弃过一回了:“……我看过,那人的记忆多半都是秘境啊什么的,千篇一律都是剑。”
它看个开头就倦了,那些宿家人多有意思,“我又没癖好盯着人练剑杀邪祟,我受虐癖啊……”
“练剑怎了?”宿聿问。
不加神明一顿,“没…练剑好啊!是我不懂欣赏。”
它咋忘了,新爹之前最大的爱好就是听人练剑。
白使这次来拜访学聪明了,孟盟主以往递拜帖,现在换成了口述,一点文字也不留了,绝了齐六自告奋勇帮忙念信的意思。他在这边与宿聿说这事,宿聿却有点走神,灵眼微微落在外面,见着顾七与江行风没走远,那人身上的妖气也没过度紊乱。
“他有在听吗?”白使念了半天。
齐六:“你不懂,我们老大就这样,你说就对了。”
宿聿看着窗外半会,正欲掀开被褥,手刚摸到枕边时,摸到了另外的触感。
“什么东西?”宿聿问。
齐六偏头看去,发现是压在枕下的一条眼纱:“哦!应该江神医前几天放的吧,是眼纱。”
白使:“……”
所以这人到底有没有听他说话!
宿聿将薄薄的眼纱拿在手里,拿近的时候闻到眼纱上的药味,与最开始在南坞山时得到的眼纱一模一样,不用多问他就知道这条眼纱是出自那个剑修的手笔,用禁制带浸药水,江行风不会备这种东西。
“作甚?”宿聿往外看了一眼。
白使卡壳,隔了好一会才道:“你戴红色还挺适合的。”
宿聿本就肤白,现在更是少年白头,红色的眼纱的确稀奇,可带在那张脸上莫名就多了一点别的韵味,连肤色都在那抹红的映衬下变得红润起来,颇为特别。
红色的……?
若他没记错,顾七的禁制带都是白灰色,何时用上红色了。
宿聿将禁制带解下来,若有所思。
不见神明站在旁边小心看着自家新爹的脸色,忽然间瞥见新爹拿着那眼纱放在鼻尖轻嗅的动作,心中不禁琢磨,连方才墨兽大胆的举动都被轻飘飘揭过,莫非爹喜欢这种东西。
自从窥探人族的恶念越多,不见神明越发会揣摩他人心思。
寄人篱下,自然要讨人欢心……要不它也去弄点这些来。
“贵吗?那种眼纱。”不见神明站在齐六旁边问。
齐六道:“啊?还好吧,不过江神医拿来的东西,应该药材更贵。”
不见神明:“……”
明白了,还是要的钱不够多。
不见神明与宿聿的名声,若说在先前因破魔阵得古灵舟名声外传,现在血瘟疫一破,不过半月,他的名声就已经传遍南界。先前潜伏在玄羽庄与启灵城的探子这次是不敢再靠近宿聿半步,拥有能窥探恶念的不见神明,还能将孟开元拉进梦境的黄粱梦,谁想不开胆敢在这个时候去靠近,还想从他手中获得古灵舟那种上古神器。
且未靠近,可能就被那不见神明看清所有,不知不觉给送了还一头雾水。
“外面对他的议论已经传疯了,南界各地都知道启灵城这边有个能救血瘟疫破万法的阵修,其他三界的探子不来了,反倒是换作明目的打探。”黑使将这几日各路的消息摆上,徐徐说道:“就连远在西界的骆庄主,都特意传了信回来。”
玄羽庄先前态度未明,但这段时间从副庄主与骆青丘时常往宿聿院子跑。
这态度也七七八八放了出来,黑衣人先后两次都选定玄羽庄,每次都将玄羽庄置于死地,南界这边这下几个盟会都联合起来,已经隐居山林的宿家不说,齐家与玄羽庄的表态非常明显,至少是跟散修盟在同一边。黑使前几日见过副庄主与齐少主都来过散修盟与盟主夜谈,似乎都谈定了什么。
如果先前散修盟与万一结盟,只是因为这小子阵法天赋惊人,且是干净的局外人。
那现在盟主的种种作为,更像是想让万一的名声传扬出去,就连探子入南界来打探消息,盟主也没有阻拦,仿佛就是任由那小子名扬万里,也不怕他年少挫折,甚至还让散修盟往外散着对方的名声,如同是在为他营造声势。
小小的鱼塘之中,有尾异色的灵鱼落在围堵当中,被数次追逐。
“像这样无孔不入的势力,我们掌握的消息越少,对他们越是难以防备,这种情况我在千年前就经历过很多次了。”孟开元容貌已近中年,没有了黄粱梦中那张年轻的面孔,千年的岁月在他脸上似乎已经留有了痕迹,“玄羽庄与齐家会找我,便是从某些遗留的骗局中清醒过来。”
“你觉得万宝殿,是个好东西吗?”孟开元问。
黑使迟疑,还是回答:“若从修道界记载来讲,它给了众生机会。”
孟开元顺着问:“那你觉得,这样能给众生求仙问道的万宝殿,真的是我们这些修士能修筑的吗?”
黑使:“据记载而言,是借由万宝殿的仙器……”
万宝殿,那自千年前扬名至今的万宝殿。
据闻是由天下大能者聚集其力,揽货天下灵器放于其中,借天虚灵脉为引,筑建通天的问仙台,能让诸多悟道受阻的修士获得顿悟的一线生机。修为越高的修士,越能明白这顿悟的机遇难求,茫茫修道界中,更多的是脚踏实地修炼的平凡修士,这些修士可能寿元耗尽也只是个普通的元婴期金丹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