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可好,不管是大官小官,清官昏官,直臣奸臣,诤臣忠臣,都只得老老实实披上官服入朝觐见,连年过八旬的一代大儒、曾教化过北殊三代帝王的太师颜柳都罕见出山,命家中老仆驱赶马车颤颤巍巍来上朝了,怀里还抱着个布条包裹的东西,细细长长,不知是什么。
陆延正在寝殿内更衣,他张开双臂,任由哑奴穿戴龙袍,闭目听着外间嘈杂的雨声,思绪一瞬间被拉得很远,淡淡开口:
“当年知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死了,你父亲又是如何知道这桩血案的?”
公孙墨正抱着一个点心盘子蹲在角落吃得起劲,天知道皇帝上朝居然这么早的吗,他还没睡醒就被扯到了宫里,嘴里含着东西支支吾吾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杀一只蚂蚁也会留下痕迹,天知道地也知道,当年一整个县的百姓被屠戮,焉知不会留下活口?”
“就算没有留下活口,需知死的人越多,露的破绽也就越多,更何况是一千多条性命了。”
陆延静默一瞬才道:“你把他们都带回来了吗?”
公孙墨道:“有些被火烧碎了,有些被野狗叼走了,不过我拼出来了好多具呢。”
陆延没再说话了,他见宫人已经替自己穿戴妥帖,迈步走入了另外一边的内室,只见里面有名和他容貌生得一模一样的男子,神色憔悴,惊慌不安,就像一只随时处于戒备中的丧家之犬,连那身龙袍都穿不出往常的气势了。
陆延走上前,替他正了正衣襟,虽然语气平静,却莫名让人毛骨悚然,笑着轻声道:
“瞧你,衣衫都歪了,若是让人瞧出破绽了可怎么好。”
赵康看见他就像看见了魔鬼,浑身抖若筛糠,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陆……陆延,你到底想做什么?孤的江山已经被你和霍琅夺去了,无眉公公也死了,你到底还想如何羞辱孤?!”
被霍琅严刑拷打的那段日子,赵康一度痛苦得想要去死,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偏偏没那个胆子寻死,今天那些宫人忽然拽他出来梳洗打扮,重新穿上龙袍,赵康只觉得陆延又想出了什么折辱他的新法子。
陆延静静望着他:“上朝乃天子本分,何谈羞辱,时辰到了,走吧。”
只不过陆延走的是正殿,赵康走的是地宫那条路。
公孙墨吃完点心,拍了拍身上的残渣,他不知是不是看出来陆延脾气好,也就没在意那些虚礼,嘟嘟囔囔道:“他都是个摆设了,你还废那个劲给他穿一身龙袍做什么。”
陆延冷不丁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听说颜太师今日也来上朝了?”
公孙墨小鸡啄米点头,他入宫的时候刚好碰上了,抬手比划着:“他不止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长布条,这么长,这么粗,也不知道裹的什么东西。”
陆延笑笑:“这就对了。”
那是打王金鞭。
“早朝开始,诸臣工觐见——!”
新任总管太监站在金銮殿前,手中缠着一条数米长鞭,他凌空旋甩三下,声音好似惊雷霹雳,传出数里开外。
原本还有些困倦的大臣听见动静不由得精神一振,连忙快步走入大殿,生怕落后别人半步就当了今日的出头鸟,唯有太师颜柳抱着怀中细长的不知名物件,不疾不徐落在了人群最后方,苍老的脸上满是沉凝之意。
颜家世代清贵,历来只与诗书为伴,颜柳更是博学大儒,在天下学子中广有盛名,自先帝驾崩后他就在朝中挂了个虚职,寻常时候多在湖州老家钻研诗书,闭门不出,今日上朝不可谓不稀奇。
霍琅如今权倾朝野,也不得不给颜柳三分面子,躬身对他施了一礼:“颜师,好巧。”
霍琅的名声在文人士子中已经臭大街了,颜柳行事清正,自然不喜他权势盖主,语气中的冷然显而易见:“担不起摄政王的礼。”
冷眼罢了,算不得什么。
霍琅面色不变,做了个请的手势:“颜师乃我朝的架海紫金梁,今日前来诸臣也算有了主心骨,只是不知这打王金鞭是不是真的能落在皇帝身上。”
颜柳听见霍琅的弦外之音,脚步一顿,冷笑道:“这打王金鞭上打昏君,下打奸臣,能不能落在陛下身上老夫不知道,但摄政王却是要小心了。”
语罢再不理霍琅,冷冷拂袖进了大殿。
红日初升,金銮殿一角飞檐翘起,上面立着的五脊六兽愈发显得威风凛凛。平日早朝最多百十来人,今日大朝各部官员都到了个齐整,人数翻了几倍,偌大的殿堂也难免显得拥挤喧哗,霍琅站在武官之首,颜柳站在文臣之首,独此二人不动于山。
伴随着一声唱喏,传闻中被摄政王软禁的陛下终于出来接受众人的跪拜了,他眼前冕旒轻晃,熠熠生辉,让人看不清神色,瞧着倒没什么受苦的痕迹。
诸臣叩首跪拜,山呼三遍万岁,方才起身,就连一向刺儿头的霍琅也行完了全礼。
陆延坐在上首,若无其事询问了去岁的收成以及各地的灾祸情况,像极了后世的年度总结报告,被问话的大臣不想惹事,闭着眼睛胡乱吹嘘一通,什么海晏河清,君贤臣明,全靠陛下英明神武才能有北殊今日盛世。
结果话还没说完,颜太师忽然扭头啐了那人满脸唾沫,指着鼻子怒骂道:“海晏河清?君贤臣明?!去岁雪灾地冻五尺,关内数十郡县遭殃,百姓饥寒交迫,已有人食人之惨剧,后又有西陵冒犯边境,粮草迟迟未至,卫家男丁三死其二,数万将士耗死归雁关外,京中贵戚权门草菅人命,私养外室又使家仆虐杀,违逆天道人伦,尔等却在此阿谀奉承,三言两语妄盖天下之过,实乃误国佞臣,缘何偷生于世?!”
谁也没想到今日朝堂上首个发难的不是摄政王霍琅,而是太师颜柳,他劳苦功高,地位尊崇,哪怕先帝在位亦要执弟子礼,这些年远离京都一直待在湖州老家,除了偶尔寻访几位诗书上的朋友从不过问朝堂之事,没想到却对近来发生的事如数家珍。
那名大臣被他吐了唾沫也不敢吱声,老老实实受骂,掩面退下。
“颜师息怒,此乃孤之过也。”
坐在上首的陆延终于开口缓和局面,他声音淡然,仿佛并未听出颜柳话里话外的责骂之意,微微倾身,眼前珠帘轻晃:“不过颜师既提起临安郡王指使家仆虐杀外室一事,孤倒是想起一位少年英杰,他不惧流言,千里迢迢背负女尸入京告御状,实有刚直风骨,朕有意赐他为官,不知颜师意下如何?”
颜柳神色惊疑不定:“此少年为谁?”
陆延:“公孙墨。”
站在盘龙柱旁的公孙墨应声出列:“草民在!”
众人这才发现殿堂上还立着一名布衣少年,颜柳上上下下打量着公孙墨,目光落在他所持扇子上,带着几分历经世事沉浮的毒辣:“莫不是庐州公孙氏的后人?”
公孙墨笑嘻嘻执礼:“老大人好眼力,家父与您是故交,临终前还曾特意叮嘱,晚辈若有一日踏入神京,一定要登门拜访。”
颜柳神色稍缓:“原来是昴公之子,后生可畏,你机敏无双破获奇案,颇有乃父之风,此等人才不可错失,陛下要赐官位也是理所应当。”
后面一句话是对着陆延说的。
陆延淡淡一笑:“孤有意赐官,只是公孙墨仅破一案,恐不足以服众,不如留他在神京多住些日子,待其多立些功劳,再行赏赐不迟。”
公孙墨忽然插嘴道:“陛下既觉草民功浅德微,不足以服众,在下还有两桩冤案要平,上牵皇亲,下涉命官,不知陛下可有兴趣一听?”
此言一出,便如投石入水,激起涟漪无数,文武百官或多或少都带着些惊惶之色,公孙家犯案可是出了名的不留情面,他家先祖早年间连太子都拉下来过几位,如今口口声声说还有两桩冤案,谁知道会不会把自己牵扯进去。
“上牵皇亲,下涉命官,恐怕兹事体大!”
“此子兴风作浪,断不能留!”
“吾命休矣!”
陆延袖袍一挥,命百官肃静:“公孙墨,有何冤案你但说无妨,今日颜师在堂,孤定然不会徇私枉法。”
“谢陛下!”
公孙墨笑眯眯谢恩,随即把手中折扇哗地一声展开,他公孙家再度扬名就在今日了:
“草民要说的第一桩冤案呢,卷宗名为‘偷天换日’,至今仍束于我公孙家高阁,为甲字机密,族中子弟等闲不能一观,在下不才,曾粗粗看过几眼,这便将故事说与诸位大人听。”
“相传在北地有一豪门大族,家财万贯,历代显赫,家主姓黄,年迈不堪,膝下仅有一女,引得兄弟对家业虎视眈眈。”
“黄老爷是日夜忧心,他好不容易在年迈时得一幼子,偏偏是个体弱多病的,便四处寻访名医,求到了汝州一位神医的家中。”
故事说到这里,已经有些人发现不对劲了,却也只能强自按捺,继续听下去。
“这位神医姓陆,医术高绝,平生救人无数,他见黄老爷的幼子实在病重,便使尽毕生所学替此子续了十年寿命,诸位大人说神也不神?”
不明所以的官员纷纷点头:“以凡人之力强续春秋,当得起神医之名。”
公孙墨忽地收扇,发出一声脆响,声情并茂道:“还有一件更巧的事呢,这陆神医有一幼子,不过比黄老爷之子虚长几岁,相貌却生得一模一样,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黄老爷觉得有缘,便在那陆家住了许久,直到家中事务缠身,这才不得不启程归家,临走前他见那陆神医本事不俗,以重金招揽,却不曾想对方淡泊名利,开口婉拒,只得失望离去。”
“陆神医虽替黄家的小少爷续命十载,却也不过二十余岁,寿命到了一样要死,黄老爷归家途中只觉心灰意冷,偌大家业难道要拱手送人?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陆家那名与自己儿子面容一模一样的少年,心生一条毒计!”
公孙墨语罢将折扇击掌,发出砰的一声响,将听入神的众人都吓了一跳,颜柳不满他装神弄鬼,皱眉追问道:“是何毒计?”
公孙墨环视四周一圈,将众人目光收入眼底,这才道:“那黄老爷竟是命家仆杀尽陆家满门,把陆家小公子偷了出来,顺便将全县百姓屠杀,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一千三百六十二条人命,就这么无辜归了阎罗殿!”
“后来黄老爷便将陆小公子带回家中,以诗书教养,对外则宣称自己的儿子早已病愈,行此偷天换日之事,满族无一人察觉。”
众人闻言俱都神色骇然,能当官站在朝堂上的无一例外不是人精,他们哪里猜不出这黄老爷偷走人家小公子是为了来个偷天换日,好保住自己的家业,可一口气屠杀过千人命,无论放在哪里都是足以举世震惊的命案。
“荒谬!”
颜太师气得颌下胡须无风自动,挥袖怒斥道:“无知小儿,信口雌黄,公孙家满门的名声便因你而毁!各地各县哪怕出了一名死囚也需层层上报交由陛下裁夺,昔年安阳长公主不过挥鞭抽死一名马奴便闹得朝野不休,更遑论整整一千三百六十二条人命!”
“老夫倒要问问是北地哪家豪族有如此能力,竟能一夜之间屠尽全县百姓而不使官府震动?!到底是哪家豪族有如此手段,招揽众多高手?!今日你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夫定然不饶!”
那些官员纷纷交头接耳,暗中猜测着黄家来历:
“北地豪族不过陈、王、谢、君四家,何时来了个黄家,莫不是瞎编乱造的?”
“黄大人,听说你是北地人,难道……”
被指名的大人震惊后退:“我不是!你莫瞎嗦啊!”
“许是这公孙家的小子胡言乱语,不可轻信。”
颜太师无视了周遭的议论纷纷,苍老的眼睛死死盯着公孙墨:“如何?你说是不说?!”
公孙墨闭目轻摇折扇:
“汝州城内清风县,一树桃花独自开。
本是杏林池中手,缘何误救中山狼?”
他语罢忽然睁眼,目露精光,折扇收起,对着高座上的帝王遥遥一指:
“北地,殊也;黄者,皇也!”
“这桩冤案的幕后主使便是已故的北殊先帝!”
轰然一声,众人心中惊雷四起,这句掷地有声的话在金銮殿上方回响,仿佛遥遥传到了朱红色的宫墙外间,连巍巍皇城都镇不住当年的那许多冤魂。
“竖子尔敢!”
颜太师气得脸色铁青,他抬手指着公孙墨,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谁给你的胆子在此胡说八道诬蔑先帝,此乃诛灭九族的大罪!”
其余的官员也是大惊失色,指着公孙墨斥骂道:“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来人,速速将他拖下去!”
“照你这么说,黄老爷是先帝,病弱的小少爷岂不是……陛下?!”
终于有人回过味来了,一脸震惊地看向陆延,然而那高座上的男子则是沉静如水,眼前珠帘折射出一片碎光,仿佛这场风波与他毫无关系。
公孙墨无视百官斥骂,一字一句高声道:“当年太子病弱,先帝带着他前往汝州至微山庄陆无恙门下求医,谁料发现陆家幼子与太子面貌如出一辙,便做下这等天怒人怨之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年负责屠杀的护卫之一备受良心谴责,多年来恶疾缠身,病危前寻到家父将当年之事和盘托出!”
“家父有意翻案,然而事关朝局,他为保家人性命迫不得已隐退,临终前一直耿耿于怀,使我替他将此事大白于天下!”
“君非君,王非王,鱼龙相替坐高堂!”
“太子病弱之时,便是那假皇帝替他登基治国,太子若无恙,那假皇帝便躲在寝殿地宫之中,多年来偷天换日,蒙蔽世人双眼,这便是先帝所犯的罪孽!”
公孙墨语罢从袖中抽出一封血书,在众目睽睽之下高举:“这便是那护卫死前留下的血书,他姓江名荇,曾任职龙鳞卫,卷宗仍在天府监可查!”
“还有当年那些无辜屠杀的百姓,我亦是千里迢迢去汝州挖了出来,诸位若是不信,大可一观!”
整个皇城早就被霍琅牢牢把持住,他从头到尾一直闭目不语,直到听见这句话才终于缓缓睁开眼睛,低沉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气势凛冽,让人无法忽视:
“既然如此,观之也无不可。”
颜太师又惊又怒地看向他:“霍琅,你敢!”
这件事无论是真是假,对于皇室来说都是天大的丑闻,一旦揭露就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届时文武百官该如何看待先帝,天下人又该如何看待皇帝?!
霍琅充耳不闻,冷冷看向殿外:“本王说把尸体抬上来,听不懂吗?!”
一股腐朽的尸臭味忽然席卷了整间大殿。
只见外间的侍卫鱼贯而入,每人手里都抱着一口大箱子,一个接一个,足足百抬,大臣们纷纷以袖掩鼻,又害怕又好奇地探头去看。
公孙墨用折扇敲了敲箱子,打开其中一个盖子,只见里面堆满了被烧得乌漆嘛黑的碎骨,他又打开一个盖子,里面都是人头骷髅,顿时满堂骇然。
“这些箱子里装的便是当年清风县被无辜屠杀的百姓尸骨,因为年月太久,在下只挖出来这么些,上面都有被火燎烧的痕迹,诸位大人不信,只管派仵作验尸。”
他语罢轻轻击掌,又命人抬上来一男一女两具尸骨,只见这两具尸骨用白绫整整齐齐裹着,而且明显特意清洗拼凑过,骨头碎得奇怪,公孙墨用东西黏住拼成大骨,再以针线缝在布上固定,这才凑成完整的形状。
颜太师震惊不能言,脸色苍白,踉跄后退了两步:“这……这是……”
公孙墨从怀里掏出一副白手套戴上,蹲在地上把弄乱的尸骨摆正:“这是陆无恙夫妇的尸骨。”
“当年关内第一刀客唐破锋被先帝招入麾下,此事已不算什么秘密了,他杀人有一个习惯,若遇弱者一刀毙命,若遇高手需连斩一十二刀,此刀无刃,重铁铸之,非以利杀人,而是以刀背重击全身骨头,致使筋脉断裂而死,在江湖上独树一帜。”
“陆无恙夫妇也算江湖上有数的高手,却仍是败于唐破锋刀下,他们全身筋骨碎裂,我拼凑了数夜才勉强还原,如此痕迹普天之下也只有唐破锋能做到。”
他不可能凭空变出一堆旧年尸骨,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张血书供词,而且有理有据,字字都经得起推敲,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公孙墨最后犹嫌事情不够大,折扇遥遥一指,正对着龙椅:“诸位若不信,只管去问问陛下,他对当年那件事可再清楚不过了。”
众人下意识看去,却见那名年轻的帝王不知何时从龙椅上缓缓走下来,恰好停在陆无恙夫妇的尸骨面前,他盯着面前这两具腐朽的骸骨,不知为什么笑出了声,在寂静的大殿上显得犹为突兀:
“是真的。”
陆延望着颜太师,一字一句认真道:“颜师,他说的都是真的。”
“哗——!”
满堂哗然,颜太师更是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厥过去。
公孙墨轻摇折扇:“常言道上行不正,下必效焉,先帝犯大错在先,陛下亦有过在身,这便是草民说的第二桩冤案了。”
刹那间无数双眼睛都看了过去,想知道公孙墨这张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屎。
陆延神色平静:“孤还有什么罪过,你说。”
公孙墨缓缓吐出四个字:“私、通、敌、国,陷、害、忠、良!”
简直荒谬,比第一桩冤案还要荒谬!
这是所有人内心的想法,然而公孙家的名太盛,再加上刚才的前车之鉴,他们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开口质疑,只能眼睁睁看着公孙墨从怀中掏出一封盖有玉玺的国书——
这是陆延从赵康的抽屉里找到,私下交给公孙墨的,当然,这个时候就要换种说法了。
“这封密函乃是在下游历西陵时机缘巧合所得,上面记载了当今圣上以盐铁之法作为交易,让西陵元帅出兵攻打归雁关,再暗中掐断粮草,里应外合铲除卫家一事,国玺落函皆在,颜太师,您是鸿儒雅士,不如替大家念一念?”
颜太师脸色铁青地伸手接过书函,细看连指尖都在颤抖,他盯着纸张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读,神色甚至带着几分凶狠,最后指尖一紧,倏地将纸张攥紧,闭目仰头,老泪纵横:
“苍天不幸,昏君误国!北殊历代先祖在上,卫家满门忠烈,效力边境,缘何落得如此下场?!!”
先帝所行之事虽恶,却也有几分为了江山社稷,赵康又是为何?!!卫家对他从无不恭,事事皆敬,就因为担忧兵权旁落,所以便以以国之重本去和西陵那群狼子野心的家伙交易,只为了杀光这满门忠烈?!!
就在这时,一名面戴铁甲的男子忽然步入殿中,只见他三步并做两步利落跪在颜太师面前,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下方狰狞骇人的一张脸来,定定问道:“太师可还认得在下?”
颜太师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你……你是卫鸿?”
世人传闻卫鸿押运粮草失踪,多半已经命丧关外,没想到居然还活着,而且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卫鸿无视众人惊异的目光与打量,一字一句缓慢道:“当初我奉命接应粮草,却在断龙峡遇上埋伏,拼死跳下悬崖才逃过一劫,而埋伏之人就是耿国忠,后来我母亲与弟妹去往封地,途经麒麟关时又遭到此人截杀,太师,你以为幕后主使是谁?!”
耿国忠,此人原为麒麟关守将,数月前被发现死于城中,满城尸横遍野,朝廷当时原本要彻查死因,结果被摄政王霍琅按下,最后说是山上响马进城劫掠,一个不轻不重的回答就把事情揭了过去。
颜太师不可置信后退两步:“难道……难道是陛下?”
卫鸿眼中的冷意说明了一切问题。
“无道昏君!你且上前来!!”
颜太师忽然发出一声怒喝,整个人气得发须皆张,他举起怀中一直紧抱的物件,扔掉上面缠绕的布条,露出一根颜色古朴的打王金鞭来,正指着陆延的方向斥骂道:
“我颜柳一生教书育人六十余载,辅佐三代帝王,如何教出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为子当孝,为臣尽忠,为君者爱民如子,老夫当年的教诲你都忘到了狗肚子里吗?!且上前来!老夫今日便用这根打王鞭狠狠地教训你!”
陆延闻言迈步上前,却是缓缓掀起龙袍下摆跪在了陆无恙夫妇的尸骸前,他抬手解下冕旒放在身旁,一举一动莫不从容。
陆延开口:“颜师……”
颜柳高举打王鞭,无不痛惜的道:“昔年老夫教你于宫中,治国谋略你无一不精,诗词歌赋你无一不晓,有举一反三之能,智多近妖之态,本以为能成为一代明君,不曾想心狠手辣,连私通敌国之事都能做出,北殊江山若交于你手,十年必亡!”
他说着就要狠狠打下,一旁的霍琅见状下意识迈步,陆延动作却比他更快,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攥住了那根打王金鞭:
“颜师,您睁开眼仔细瞧瞧,我是谁!”
陆延忽然抬眼直视着颜太师,一双黝黑的眼睛平静而又死寂,似深不见底的寒潭。他脸上笑意莫名,一如既往温柔,只是多了些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颜师,你且瞧瞧我是谁。”
颜太师怔住。
恰在此时,被藏在地宫里的赵康终于被一名侍卫押了出来,他们二人从龙椅后方巨大的屏风绕出,登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颜师救孤啊!”
赵康看见颜太师的一瞬间就像看见了救星,连滚带爬跑到了他面前,抱着颜太师的腿痛哭流涕道:“颜师!你一定要救孤啊!霍琅这厮和那个假皇帝意图谋反,将孤囚在地牢数日,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行弑君之事,我如今孤立无援,求太师搭救!”
他刚才一直被押在地宫里,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瘫坐在地哭得好不凄惨,直到过了盏茶时间这才发现大殿寂静得不像话,那些大臣都目光诡异地盯着他,四周弥漫着一股尸臭,箱笼里堆满了骸骨。
“啊!”
赵康看见尸骨,又是一跌,慌张后退:“这这这……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卫鸿从地上起身,狞笑注视着他:“陛下看见这便害怕,可知归雁关外死了数万人,远比眼前之景要骇人得多?!”
“卫鸿?!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吗??!”
赵康顿时更惊,有白日见鬼之感,殊不知颜太师已经快气死了,他用打王鞭指着陆延不可思议问道:“你是那陆家公子?!!”
陆延跪在那两具骸骨前,淡然闭目:“是。”
颜太师踉跄后退两步,又指着赵康绝望问道:“你是真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