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
陆延还没说话,一旁的鹤公公就陡然呵斥出声,他嗓子尖细,不小心泄露了太监的标志性特点,可见是怒极:“此物乃天下奇宝,统共就那么一颗,本是天水国宝,后又朝贡给帝君的,你无缘无故撺掇着风陵王去讨血蟾丸,到底是何居心?!”
那太医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当即磕头如捣蒜:“是是是,微臣该死,微臣失言!!请殿下饶命!”
陆延摆摆手,听不出情绪的问道:“只用血蟾丸吗?”
太医小心翼翼道:“天水至宝虽为雪蟾,但血蟾百年来却只出了那么一只,是大补的气血之物,据传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依微臣拙见,虽不至如此夸张,但身体亏虚之人服用必有奇效。”
鹤公公急道:“殿下,不可!此乃天下至宝,若是您自己服用也就罢了,怎么能给一个……”
他说着一顿,下意识扫了眼床榻上的商君年:“给一个异国罪奴服用。”
陆延声音平静:“他方才救了本王的性命,怎么,本王的性命难道不值一颗区区的血蟾丸吗?”
鹤公公还欲再言,陆延却抬手阻止:“丹药再名贵,也终究是死物,倘若不拿来救人,便连死物也不如,而是废物了。”
“你们明早备好马车,本王要进宫面圣。”
鹤公公见劝说不动,只得罢休:“殿下,那群刺客力竭不敌,尽数逃跑,金乌卫已在追捕中了,余下几个受伤的漏网之鱼也都关在了地牢里面,只等您亲自审问。”
陆延思考片刻才道:“让底下的人先审着,过几日本王再亲自去看。”
“诺。”
因着出了刺客的事,风陵王府的侍卫数量今夜翻了三倍不止,鹤公公也守在外间不敢掉以轻心,颇有风声鹤唳之态。
陆延一夜无眠,他靠坐在床边,一边注意着昏睡中的商君年有没有发高热,一边思考今天那群刺客的来历。
在此之前,陆延原以为自己最大的危险是那三名质子,却忽略了他现在身处的位置有多么敏感,身为仙灵帝君最宠爱的儿子,暗处必然有无数刺客想取他性命,今天的事恐怕只是开胃小菜罢了。
陆延想得太入神,全然没注意床榻上昏迷的商君年不知何时皱起了眉头,仿佛陷入了梦魇之中。
巫云国人尽皆知,当今国相乃白衣出身,却从无人知晓他是如何一路爬上来的。
彼时巫云国的太子尚且不是赵玉嶂,而是皇后嫡子赵玉拓,他对外贴榜,广邀天下有才之人入府效力,商君年出身寒门,正缺青云阶梯,科举结束后,便同许许多多士子一起入太子府拜见。
然而同届士子中,有一人名唤傅陵,乃太子妻弟,他会试之中被商君年压了名头,故而与他多不对付。
也不知傅陵对太子说了些什么,商君年明明是会试头名,席位却居于最末,且仆役上菜时,旁人的饭食都是好好的,独他面前放了一碟馊掉的九雏鸡。
商君年抬眼看向高座之上的人,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冷冷拂袖离席,却不曾想太子赵玉拓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住他,命他吃了面前那道馊掉的九雏鸡。
后来……
后来商君年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吃下去的了,他被几名太子侍从硬生生按住肩膀,攥住馊菜往嘴里生塞硬噎,虽有武功,却迫于权势压迫,并不能真正反击。
他已然忘了那道菜的滋味,只记得太子赵玉拓在他面前说了一句话:
“寒门出身,自为下品,这道九雏鸡便是孤赏给你的菜。”
“鸡就是鸡,永远变不成凤凰。”
变不成凤凰?
变不成凤凰?
商君年只想笑,却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他忍着屈辱,牢牢记住了在场每一个人嬉笑的脸,每一个人的身份,发誓要让他们为今日的折辱付出代价。
后来殿试评选,他高中状元,深得皇帝看重。
赵玉拓仿佛早就忘了之前的事,一离开大殿门口,就迫不及待的要招揽商君年:“商公子果真不俗,文武双全,状元之才,孤求贤若渴,不知可有荣幸请先生到府一叙?”
商君年却视若无睹,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掀起衣袍,对着当时并不受宠的赵玉嶂深深一拜,狠打了太子的脸:“久闻七皇子贤名,君年神交已久,今日终于有幸得见,日后若有不懂之事,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群臣的惊讶,太子的恼怒,赵玉嶂的傻眼。
赵玉嶂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商君年为什么会选择扶持他当太子,毕竟他只是一个无宠的庶子。
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商君年那一拜不仅是为了打太子的脸,也是真的为了谢他。
昔年聚贤宴上,商君年被太子羞辱,众人都在暗中讥笑,唯独赵玉嶂看不过眼,皱眉劝了太子一句:
“太子殿下,莫欺少年穷。”
莫欺少年穷……
当年朱璇殿前一跪,不仅助商君年位极人臣,更助赵玉嶂当了太子,后来赵玉拓被废幽禁,终身不得离开冷宫,不消半年就因为神智疯癫,吃饭时活活把自己给撑死了。
整整二十盘九雏鸡,全进了他的肚子里,胃都涨破了。
宫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吃进去的。
商君年回忆起当年的事,只觉胃中翻腾,忽然翻身趴在床侧,将昨夜吃的饭尽数吐了出来。陆延原本靠在床柱旁边打盹,被他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惊醒,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查看情况:“你怎么了?!”
商君年没想到陆延会彻夜守在这里,只是他实在没有力气说话,肠胃抽搐的绞痛,胸口的剑伤,无一不在折磨着他。
陆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伸手帮他拍背顺气,又叫小厮把地上的秽物清理干净,亲自倒了热茶给商君年漱口。
“怎么样,好些没有?”
商君年闭目摇头,虚弱得说不出话,那双总是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此刻看起来也有些无精打采,他嗓子沙哑破碎,自嘲笑了一下:“我竟还活着……”
“本王都没死,你当然得活着。”
陆延明显一夜未曾合眼,他将商君年小心翼翼扶到怀里靠着,掀开对方的衣领检查了一下伤口,发现虽有血痕浸出,但不算严重,这才放下心来。
“好端端的怎么吐了?”
商君年闭目,显然不想说:“想起了一些恶心事。”
陆延心想对方该不会是嫌自己恶心吧,他命奴仆端来热粥,接过来用勺子搅了搅,还在往外冒着袅袅热气:“先喝点鸡丝粥垫垫,不然胃里难受,后厨还熬着一堆药等着灌呢。”
他丝毫没觉得堂堂王爷之尊给一个罪臣喂药有多么不合适,小心吹凉了,这才递到商君年嘴边,却见对方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你盯着本王做什么?”
商君年垂眸看向碗里飘着的鸡丝,不知怎的,吐露出了自己的喜好:“我不喜欢吃鸡肉。”
一点儿也不喜欢。
陆延闻言动作一顿,心想怪不得那天在质子府的时候,自己给商君年送鸡腿,他不仅不要,反而给了个冷脸瞧。
陆延将粥碗重新搁到托盘上,对婢女摆摆手道:“快去换碗鱼片粥来,吩咐下去,以后府里布菜不许带鸡肉了。”
他做完这一切,重新看向商君年:“你不喜欢吃鸡肉,昨夜本王给你夹那道炙鸡怎么还吃了?日后不喜欢就说,本王还能逼着你吃不成。”
虽然这倒真像风陵王能做出来的事。
商君年一生为臣,受尽屈辱冷眼,哪怕后来尊为国相,也是步步谨慎,日日筹谋,何曾受过如此对待。
现如今他身陷囹圄,就算陆延瞧中他这副皮囊,也断不用做到如此地步。
商君年心想莫不是自己的武功被废,连心气也跟着废了么,否则怎么会被陆延这个荒淫无度的人迷惑。他闭了闭眼,一把攥住陆延的手腕,力道大得连指尖都险些嵌入了皮肉,忽然咬牙问道:
“殿下对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陆延眼睛一亮:“真心,自然是真心,国相大人,你若不信,便将我的心挖出来看。”
商君年死死盯着陆延,仿佛要辨别真假,眼眸深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阴霾,半晌后,他终于开口:“好,希望殿下不要忘了自己今日说过的话——”
“殿下若诚心待我,我必助殿下铲除异己,登上大宝,殿下若有负于我……”
商君年缓缓收紧指尖力道,语气阴鸷:“我就把殿下的心活生生挖出来!”
让陆延死得比赵玉拓还要凄惨数倍……
第64章 求药
商君年此人,说狠心也狠心,说忠心也忠心,他可以因为赵玉拓的一言之辱百倍奉还,也可以因为赵玉嶂的一句帮扶之语涌泉相报,实在性情极端。
陆延对他无恩有仇,商君年说出这番话,既是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也是自暴自弃的心寒之举。
谁料陆延看了他一眼,似有讶异,随即眼底涟漪般漾开了浅浅的笑意:“国相大人,本王可不想做什么太子。”
他若想做太子,以仙灵帝君的宠爱,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商君年皱眉:“那殿下想要什么?”
除了帮陆延当上帝君,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哪里能帮到对方的地方。
陆延却道:“天下间的富贵本王已经享到了极致,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愁,现如今只求‘安稳’二字罢了。”
“你身体亏损,不必替本王殚精竭虑,本王亦不需要你去做什么,好好养伤,这才是第一要紧事。”
陆延的处境看似光鲜,实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暗处有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他,他却只字都不对商君年提及,只是接过丫鬟新端上来的鱼片粥,用勺子在碗里搅了搅,等凉了些,这才喂给对方:
“刚煮的鱼片粥,趁热喝,本王等会儿要进宫一趟,怕是好一会儿子都不能回来。”
商君年没想到他什么都不让自己做,抿唇问道:“为何进宫?”
陆延没有多解释什么,只道:“昨夜府中无故遇袭,我总要进宫回禀帝君一声。”
商君年是一名合格的谋士,否则也不会将赵玉嶂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庶子扶上储君之位,他闻言沉思片刻,冷不丁吐出了一句话:“昨夜的刺客,是天玑宫的人。”
陆延动作一顿:“天玑宫?什么来路?”
商君年咳嗽了几声,这才哑声道:“一个江湖门派,其门中人虽习剑法,但更擅机关之术,昨夜袭入房间的那两名刺客,一人使的是机璜鹰勾,一人使的是蛇鳞剑,恰好是天玑宫的武功路子。”
陆延饶有兴趣:“这就有意思了,本王与他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劳他们亲自来杀?”
商君年却说出了一个秘辛:“巫云国君麾下曾有一处谍网,专门探听四国机密,我执掌过几年,天玑宫早可能暗中投入了姑胥王陆笙门下。”
姑胥王陆笙,现如今朝堂上最有力的储君竞争人选,倘若不是帝君偏宠陆延,只怕他早就被立为太子了。
有作案实力,有作案动机,既能借江湖人的手处决陆延,也不会引起怀疑,倘若此事真是姑胥王所为,陆延算是惹到了一个实力强劲的对手。
陆延语气讶异:“竟然是他?”
商君年见陆延似有忧虑,低低喘了口气缓解伤口疼痛,这才道:“不过以天玑宫一惯的作风,他们是从来不肯参与朝堂之事的,只怕其中必有隐情。”
“等会儿进宫时,殿下不必将姑胥王抖出来,只消在帝君面前哭诉凶险,抓到的那几名刺客留一个关在地牢里自己审问,剩余的便交给帝君处置,以宫里的手段,自然能查到来龙去脉。”
陆延好奇问道:“父皇会处置姑胥王吗?”
商君年冷冷扫了陆延一眼,觉得他天真:“你是皇子,他也是皇子,都是天家血脉,帝君怎么可能处置姑胥王,最多就是不轻不重的斥责一顿罢了。”
陆延笑着道:“既然父皇不会处置他,本王跑过去哭诉又有什么用,只怕是白费力气。”
商君年一字一句道:“殿下需要做的不是让帝君处置姑胥王,而是让姑胥王壮士断腕,将天玑宫的人全部交出来。”
“介时天玑宫的人必然对他寒心,殿下此刻若出面相救,将他们招入麾下,也不失为一大助力。”
陆延下意识问道:“若是招揽不成呢?”
商君年语气平静:“那就处以极刑,让他们以行刺之罪死在天牢里,一则解除后患,二则削弱姑胥王的实力,三则对江湖中人起到威慑作用。”
“无论能不能招揽成功,殿下都不亏。”
陆延闻言眼睛一亮,顿觉云开雾散,他握住商君年的手递到唇边用力亲了一下,笑吟吟的模样好似暖阳夺目,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
“不愧是当过国相的人,脑子果然灵光,可比本王强上百倍。”
商君年只觉被他亲过的地方格外烫手,下意识抽了回来,垂眸淡淡道:“我说过,殿下若诚心以待,我必全力辅佐。”
陆延端起粥碗哄道:“大美人儿,本王哪里不诚心待你,本王可从未给谁喂过饭呢,你还是第一个。”
商君年闻言看向他,冷傲的狐狸眼微微上挑,莫名看出几分桀骜:“我既是第一个,那就永远也不能有第二个,否则这恩宠要来也是无用。”
倘若陆延对别人也是这么好,那他要这份感情有什么用呢,不是独一份的东西,泛滥起来廉价得可怕。
陆延笑着应下:“行行行,就算帝君病了,也自有他后宫的那些小老婆去喂饭喂药,轮不到本王呢。”
语罢又道:“快喝吧,粥都凉了。”
商君年闻言这才微微抿唇,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将碗里的热粥喝完了。时至冬季,鲜鱼本就难得,厨子将鱼切成薄片以砂锅煮沸,米粥熬得香糯软滑,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陆延喂商君年喝了两碗,这才停住手:“你好好歇着吧,过会儿会有人将伤药端来,你记得喝,本王就先进宫了。”
商君年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皱眉压住喉间的腥甜:“殿下去便是,不必管我。”
陆延看见他苍白的脸色,顿了顿道:“你安心休养,本王一定想法子替你治伤。”
他语罢也没有多耽搁,命底下人备好车马,立刻带着一队护卫快马加鞭朝着宫里去了。
陆延是掐着时间去的,往常这个时候帝君应该刚下早朝,却没想到他刚刚踏入万年殿,就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坐在下首饮茶,赫然是姑胥王陆笙。
陆延见状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收回视线,对着高位的帝君下跪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帝君嗯了一声:“难得见你大清早入宫,起来吧,赐座。”
陆延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低着头委屈道:“儿臣不敢。”
帝君闭目揉了揉太阳穴:“行了,朕知道你府上昨夜出了事,有什么话起来再说,也是及冠之龄了,怎么还和小孩一样。”
陆延不高兴的嘟囔道:“儿臣不起,父皇明知道昨夜有刺客行刺,怎么也不替儿臣做主,讨个公道回来。”
这些话若换了旁人来说,必然是大逆不道之言,可从陆延嘴里说出来,帝君却不见恼怒,他虽然虎着脸,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真生气:“朕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宫里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陆延记得商君年的叮嘱,提前在袖子里抹了洋葱,抬手一擦,眼泪哗啦啦地流:“儿臣昨夜命都快没了,哪里还顾得上学什么规矩,几十名刺客把王府围得水泄不通,连鹤公公都险些招架不住,真是从阎王殿里走了一遭。”
“儿臣不怕死,就怕临死前见不着父皇的面呜呜呜呜……”
他哭得伤心,抽空还偏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姑胥王,握住陆笙的手一个劲哭诉,低头把眼泪鼻涕全部抹在了对方袖子上:“二哥,原来你也在这里,弟弟昨天万一死在刺客手里,你可就见不着弟弟了呀呜呜呜呜!”
姑胥王嘴角一僵,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他不着痕迹抽出袖子,弯腰将陆延从地上扶起来,笑着安慰道:“三弟,莫说胡话,父皇一向疼爱于你,又怎么会不替你主持公道呢,今早父皇天不亮就将我叫到了宫里,命我将昨夜的刺客缉拿归案,可见是把你放在了心上。”
姑胥王此言一出,陆延哭声顿停,他下意识看向高座上的帝君,声音难掩怔愣:“父皇?”
帝君手里端着一盏茶,不紧不慢用盖子撇了撇浮沫,袅袅雾气升腾,让人愈发看不懂他的帝王心思:“你二哥做事一向稳妥,那些刺客交由他去捉拿最合适不过,放心吧,一个都漏不掉。”
姑胥王勉强笑了笑:“儿臣自当领命。”
帝君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懒懒倒入椅背,像一头正在打盹的猛兽,声音低沉威严:“你们是兄弟,兄弟便该互相扶持,老三府上昨夜出了事,你这个做哥哥的也该尽心,下去吧,带着龙泉司的人把刺客捉拿归案,一个都不许少,莫叫朕对你失望。”
这句话细听暗藏深意,姑胥王闻言不知在想些什么,低头行了一礼:“儿臣告退。”
他语罢缓缓退出大殿,侍从关门时,他终于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帝君在身旁加了个座位,让陆延坐到他身侧去了,藏在袖子里的手控制不住收紧。
父皇他……当真就那么疼爱陆延吗?
万辟疆一直在殿外候着,他眼见姑胥王出来,连忙上前问道:“王爷,末将一早就收到陛下急召,可有什么要事?”
姑胥王面无表情道:“父皇命本王抓捕昨夜三弟府上的那些刺客,龙泉司负责协助,你不必进去了,随本王搜查刺客要紧。”
万辟疆明显知道些什么,闻言惊疑不定看向他:“陛下怎么会忽然让我们抓刺客?”
姑胥王微微摇头:“隔墙有耳,先回王府再说。”
陆笙对外一向是清正廉洁的姿态,王府并不算豪奢,与汇聚天下奇宝的风陵王府堪称天差地别,院中栽有怪石青竹,风骨尽显,倒也不失身份。
姑胥王和万辟疆一路来到议事的书房,吩咐旁人不许进来打搅,这才像是被抽空力气似的忽然跌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的吐出了一句话:“父皇他,怕是知道了……”
万辟疆一惊:“殿下,此事不可胡言啊!”
姑胥王闭目倒入椅背,头疼扶着太阳穴,这才将今天的事疲惫道来:“昨夜老三府上刚刚出事,天不亮父皇就把本王叫进了宫中,话里话外都离不开‘天玑宫’三个字,说这个江湖门派恰好建在姑胥洲,又是本王的封地,要本王务必将那些刺客抓捕归案。”
万辟疆迟疑出声:“会不会是殿下多心了,或许帝君只是凑巧……”
姑胥王睁开眼,目光沉沉:“现在父皇是否知道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本王该怎么向他交差,难道真的要将天玑宫的人交出去?!”
万辟疆咬牙道:“殿下,天玑宫虽得力,到底也只是一个江湖门派,陛下既然已经察觉端倪,咱们就算想动手脚也不行了,断尾求生要紧啊!”
姑胥王下意识攥紧了椅子扶手,他扶着额头,眉眼陷入阴影,缓缓吐出了一句话:“老三,你何德何能……”
另外一边,陆延已经开始耍赖装可怜向帝君求药了:“父皇,儿臣昨夜受了惊吓,气血亏虚,太医说要服些大补之物强身健体才好,您库房里不是有一颗血蟾丸吗,不如赏了儿臣吧。”
“放肆!”
帝君神情喜怒难辨:“此物乃天下至宝,你若要补气血,库房里多的是鹿茸参片,怎么无缘无故讨起血蟾丸了。”
陆延低头委屈:“那些都是俗物,儿臣吃了没用。”
帝君哪里看不出他在故意作妖:“朕倒不知你何时这么金贵了,怎么,你的身子异于常人,旁人吃了都有用,偏你吃了没用?”
陆延呲溜一声滑跪到地上,拽着帝君的龙袍下摆道:“就是没用,父皇如果不把东西赐给儿臣,儿臣今日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帝君拂袖起身:“你既然不愿意走就在这里跪着,爱跪多久跪多久!”
他语罢命贴身太监将折子整理好,转身就要去寝殿批,谁料陆延抱着他的腿就是不撒手,帝君气得直接一个窝心脚把他踹下了御台,力道虽然是虚的,但陆延还是轱辘一声滚了下去。
陆延捂着胸口哎呦了一声:“父皇,你好狠的心!”
“没出息的东西!”
帝君低斥一句,带着侍从离开了。
陆延倒在地上,苦着脸揉了揉心口,心想父皇一把年纪了,力气倒是不小,不就是在这里待着吗,有吃有喝有炭炉,谁怕谁。
陆延把视线落在墙角的宫女身上,对她招了招手:“小美人,你去,给本王抱床被子过来!”
宫女一愣:“啊?”
陆延催促道:“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帝君回了寝殿,还是觉得心气不平,他靠坐在榻上批了一会儿折子,直到朱砂墨都用完了,这才搁笔看了眼外间的天色,捏着鼻梁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快申时了。”
佘公公适时上前替帝君捏了捏脖子,神情欲言又止。
帝君闭着眼问道:“那个混账东西走了吗?”
佘公公更尴尬了,吞吞吐吐道:“风陵王还未走呢,他……他叫宫人拿了床棉被,直接睡在地上了。”
帝君闻言倏地睁开眼,姿势也从倚靠变成了坐直:“他睡地上了?!”
佘公公尴尬点头:“是。”
听说睡得还挺香。
帝君脸色难看:“朕英明一世,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混账东西,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正事却是一件不做。”
佘公公试探性道:“南浔王英武不凡,姑胥王稳重知礼,风陵王年纪小,玩闹些也是应该的。”
帝君盯着自己的右手,似是叹了口气:“手心手背都是肉,老二这次糊涂啊……”
这话佘公公不敢接,只能低头装聋子。
陆延昨天一夜未眠,找小宫女要了床棉被,躺在团花羊绒毯上睡得正香。宫门快落锁的时候,他是被佘公公给晃醒的:
“殿下,殿下,快醒醒啊。”
陆延一睁眼,就见佘公公那张老脸对自己笑成了菊花,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佘公公啊,您怎么来了?”
“哎呦喂殿下,瞧您说的,奴才这不是担心吗,大冷天的您躺在地上睡,若是寒气入体不小心冻着了可怎么好。”
佘公公说着就要扶他起来,却被陆延直接躲开,一言不发对他伸出手,摊开了掌心。
佘公公傻了眼:“殿下?”
陆延啧了一声:“装什么傻,血蟾丸呢?”
佘公公见状直起身形,正色道:“殿下可曾听说过一句话,奇宝无功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