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嶂愣了一瞬,艰难把视线从烤鸡身上移开:“不必,你还是自己吃吧。”
商君年也淡淡道:“不用。”
陈婴齐道:“我来的时候吃过了,刚好这里有火堆,你们烤着吃多好,千万别让人发现了,不然可不够分。”
他语罢撕下一个鸡腿塞到赵玉嶂手中,又撕下一个鸡腿递给商君年,却没想到后者并不领情,反而用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冷冷睨着他,薄唇轻启,吐出的话带着与那张漂亮脸格外不符的难听:
“我说不用,你听不懂人话吗?”
商君年自从被穿了琵琶骨后就性情大变,连一丝用来伪装的和气都没了。在他眼里,陈婴齐这个人无缘无故冒出来,又无缘无故对他们示好,身份存疑,武功存疑,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危险”二字,在弄明白一切之前,绝对不可深交。
“当啷——”
商君年语罢直接起身,一脚踢开刚才落座的凳子离开了,只余在炭火盆旁面面相觑的两个人。
赵玉嶂有些过意不去,毕竟陈婴齐是好意,他尴尬接过鸡腿道:“他就是这个性子,熟了就好了,你不用在意,他不吃我吃。”
陈婴齐也笑了笑:“这位国相大人倒真是性情中人。”
说话的语气细听有些意味深长,并且格外熟悉,可惜商君年已经走远了。
陈婴齐语罢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日后我轮值的时候你们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说便是。”
赵玉嶂更不好意思了,起身施了一礼,只是手中拿着鸡腿,看起来难免有些滑稽:“那便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罢了。”
陈婴齐离开屋子,朝着府外走去,结果刚走没两步,忽然发现身后有所异样,下意识回头,却见是柳阙丹。
陈婴齐疑惑挑眉:“阙丹太子,你可有要事?”
柳阙丹看着陈婴齐,心情难免复杂,他犹犹豫豫开口:“今日之事,多谢你出手相助。”
陈婴齐笑了笑,目光明朗,全无阴霾的模样与府内众人截然不同:“道谢的话阙丹太子已经说过了,不必又谢一遍,再则我负责看管质子府,万辟疆过来闹事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做的不过是分内事罢了。”
柳阙丹轻扯嘴角:“只怕旁人未必如你所想,府外看守的侍卫如此之多,唯你肯出手相助罢了。”
陈婴齐假装没听见他话里的嘲讽:“我每隔五日轮值一次,阙丹太子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便是。”
柳阙丹点点头:“你不必称我太子,唤我的名字就是了,都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难道还分什么高低贵贱么。”
陈婴齐只道:“礼不可废。”
他眼见天色擦黑,终于转身离开了质子府,门口的侍卫眼见他大摇大摆离去,都像没看见似的,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他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出了质子府,又拐了一条街,只见那里静静停着一辆双驾马车,边角垂着珠玉,旁边跟着奴仆,一看就贵不可言,自称是质子府守卫的陈婴齐却直接掀起帘子进去了。
里面燃着灯罩,烛光融融。
陈婴齐躺在里面的软榻上舒服喘了口气,不知想起什么,抬手在脸颊边缘摸索片刻,片刻后竟是撕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来。
马车微动,被人驾驶着朝前驶去,鹤公公苍老的声音从帘子外间传了进来:“殿下,您今日太冒险了。”
陈婴齐赫然是易容伪装后的陆延。
他今天不过心血来潮想去看看商君年在质子府做些什么,没想到刚好遇上万辟疆寻衅滋事,顺手就帮了一把。
“无碍,本王有把握对付万辟疆,再说有你暗中保护,出不了什么事。”
陆延懒洋洋倒在软榻上,不知想起什么,又忽然睁开了眼:
“对了,等会儿回府之后,劳烦公公往质子府走一趟。”
鹤公公驾驶着马车在半暗的天色中前行,马蹄落在雪地里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清脆声,他扬了一下马鞭,幽蓝色的天空洁净如洗,却也暮色将至:“殿下有何吩咐?”
陆延声音玩味:“自然是去将本王的大美人儿带过来。”
之前在府里的时候,商君年虽然有些不驯,却也还算乖顺,没想到在质子府里像刺猬似的逮谁扎谁,陆延刚才无缘无故吃了他一个大冷脸,自然是要想办法把场子找回来的。
晚上就寝的时候,赵玉嶂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商君年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觉得他今日不该对陈婴齐那么无礼,毕竟对方也是好心。
这么想着,商君年心中忽然有些想笑:是了,他们都是好人、大善人,只有他一个是恶人。
从院子里打了冰凉的井水洗漱,本来人就冻得睡不着,这下更是睡不着了。商君年靠坐在通铺一角,并不似旁人那样在地上来回走动,跺脚取暖,而是闭目隔着衣衫抚摸肩头那处狰狞的贯穿伤,神情若有所思。
原来哪怕伤口长出了新的血肉,依旧会留下凹凸不平的疤。
商君年时常会觉得孤寂,从前身处高位时便罢,权力浮华总归会填补一些东西,现如今一夕跌落尘泥,那种感觉便愈发强烈,在深夜里悄然蚕食心脏,哪怕他身旁还有赵玉嶂这个至交好友相陪,但他们终归是不一样的。
赵玉嶂从前就是冷宫不受宠的庶子,哪怕被千里迢迢送到仙灵为质,他其实也并未失去什么,总不过是从一个比较冷的地方换到了另一个更冷的地方而已,三年后回去,他还是太子。
他不懂商君年失去了什么。
也不懂并非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可以回到从前。
不仅仅是贯穿肩膀留下的伤,不仅仅是多年苦练的武功,不仅仅是曾经用性命守护的家国,也不仅仅是……本该风光无限的人生……
彼时商君年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对陈婴齐如此敌对,直到很多年后他才意识到,那不是警惕,而是嫉妒。
没错,嫉妒。
那人在雪中比试,手中无剑更胜有剑,年少轻狂,意气风发,那样夺目的风采时时刻刻都在刺着商君年的眼睛和心,提醒着他再也不能如昔年一样握剑。
本就不是好人,经此一遭,今后更是再也当不了好人了。
赵玉嶂今天吃了一只鸡,脸上明显有血气了不少,他爬到大通铺上,在商君年耳畔悄悄说话:“我给你留了半只鸡,在院角埋着,你明天吃吧。”
从前锦衣玉食的太子与国相,现在居然要为了半只鸡而藏藏掖掖,说出去难免让人笑话。
商君年睁开眼,只见赵玉嶂担忧地看着自己,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叹:“时辰不早了,睡吧。”
赵玉嶂心思纯良,他是早就知道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在那么多皇子中独独选择扶持他做太子。他不懂商君年的恨,不懂商君年的心思,也好,若真懂了那才可怕。
就在屋子里的众人都陆陆续续准备睡去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队金乌卫直接闯进了院内,为首的老者一身宫廷内侍服,臂弯里搭着拂尘,面白无须,赫然是名太监。
鹤公公步入这间堪称寒酸的屋子,在里面环视四周一圈,略过那些惊恐不安的面庞,最后将视线落在了角落里的商君年身上:
“国相大人,且与咱家走一趟吧。”
他苍老的声音略显阴柔,莫名让人毛骨悚然。
赵玉嶂倏地暴起:“风陵王又想做什么!他已经将我们折辱到如此境地,难道还不够吗?!”
商君年下意识摸向自己肩头痊愈的伤,心知这次怕是没有那么幸运能躲过去了,他穿好衣服起身,反倒是这些人里面最平静的一个:“有劳公公带路。”
赵玉嶂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脸色难看:“你疯了!明知道那个淫贼不安好心,你若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鹤公公听见他骂风陵王是淫贼,重重咳嗽了一声:“玉嶂太子慎言,此处虽人烟稀少,却也是仙灵之境,天子脚下,万一不小心传出去……”
赵玉嶂冷笑连连:“传出去又怎么样,你有本事让他再关我一回,左不过是个死罢了!”
商君年担心赵玉嶂再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从来,皱眉攥住了他的肩膀:“噤声!”
鹤公公甩了一下拂尘:“瞧瞧,还是国相大人识分寸,快随咱家走吧,莫让殿下等急了。”
“君年!”
赵玉嶂正欲上前阻拦,却反被柳阙丹他们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商君年被带走,急得眼睛都红了:“你们放开我!”
柳阙丹一直看着鹤公公他们离开府邸,这才松开赵玉嶂,声音低沉道:“玉嶂兄,你明知风陵王心胸狭隘,好色荒淫,何必故意激怒他的侍从,否则不仅商君年难以脱身,只怕你也会折进去!”
赵玉嶂愤怒低吼:“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君年被带走折磨吗?!”
倒也不见得。
商君年坐着马车离开质子府,一路来到了风陵王府,彼时陆延刚刚练完剑,仅着一身闲适家常的白色长袍躺在紫檀贵妃榻上看书,腰间系着一块青玉坠,宽肩窄腰,看起来倒比前些时日精壮不少。
他提前命婢女备了一桌子美酒佳肴,又熏上暖香,独自倚靠在窗边看书,一边看,一边等商君年过来。
虽至冬日,但因着阁内明亮暖和,时有飞蛾寻暖,朝着燃烧的灯烛扑去,烧成一股青烟。
陆延听见那轻微的灼烧声,捞过灯罩将蜡烛隐去,本就不算太过明亮的烛光便因此更加暗了下去,他闭目按了按眼角,复又继续看书。
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商君年进来时就看见这幅场景,白衣君子,温其如玉,恍惚间他差点以为面前的人不是臭名昭著的风陵王,而是世家用诗书教养出的翩翩公子。
商君年回过神,掀起衣袍下摆跪地行礼,腰身挺直:“君年见过殿下。”
陆延闻言移开书本,目光落在商君年身上,刚才画卷般静谧的假象被打破,他仿佛又变成了赵玉嶂嘴里的那个无耻下流之徒,轻佻开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从前不知相思之苦,如今见着国相大人,本王才解其中滋味。”
商君年敛眸,声音平静:“让殿下挂心,君年该死。”
陆延把书放到一边,从榻上起身:“只盼你心中别骂本殿下该死就好,起来吧,以后在本王面前不需下跪。”
这段话让人心中一惊,男人散漫的态度下仿佛藏着一根针,能够轻易刺破他的想法。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上位者不能被人看透想法,下位者同样不能,否则彼此心知肚明,互相存着防备,又怎么放心扶持依靠。
商君年眼眸一暗,从地上缓缓起身,他见陆延穿得单薄,主动取下榻边搭着的狐毛披风替他披上,一双手练了武功,不似陆延娇养的漂亮,但修长有力。
商君年声音低沉微凉,莫名让人品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殿下是君年的依靠,君年只会盼着殿下长命百岁,又怎么会骂殿下该死?”
“是吗?”
陆延闻言忽然搂住他的腰身,指尖轻挑,直接拨散了商君年身上不算厚实的衣服,对方半露的胸膛接触到冷空气,忍不住轻颤了一瞬。
陆延拨开他肩头的衣服,只见上次的贯穿伤已经结痂:“伤可好全了?”
商君年只当陆延想要自己的身子,轻扯嘴角:“伤已好全,可以侍奉殿下了。”
陆延掌心贴着他的肋骨,缓缓下滑,犹如灵蛇游弋,最后却停在了商君年因为饥饿而有些凹陷的胃部,没头没脑问道:“你还没吃饭?”
商君年一愣,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陆延笑了笑:“就知道你没吃,落座,先陪本王用膳吧。”
他语罢松开商君年的腰身,拉着对方在桌边落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夹了一个鸡腿在对面的碗里:“尝尝,膳房新做的炙鸡。”
商君年会对陈婴齐甩冷脸,却绝不会对陆延甩冷脸,他看见碗里的鸡腿,顿了顿,说了声“多谢殿下”,然后拿起筷子一言不发吃了起来。
陆延见状只觉愉悦,仿佛下午受的气就这么找回了场子似的,他把刚才扔掉的书重新捡回来翻看解闷儿,偶尔给商君年夹两筷子菜,自己反倒没怎么吃。
商君年将他的举动收入眼底,筷子不禁一顿:“殿下不吃么?”
陆延随口嗯了一声:“本王不饿。”
商君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离开质子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寻常百姓早都吃饱晚饭睡觉了,更遑论锦衣玉食的风陵王府,这顿饭只怕是对方刻意为他准备的。
“君年惶恐。”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心情复杂的吐出了这句话。
一顿饭毕,有丫鬟过来伺候着净手漱口,连灯烛都熄灭了两盏。陆延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已然有些困了,只是手里的书没看完,勉强打着精神。
商君年早已认了命,他见房中仆从已经尽数退出,一言不发脱掉了自己的外衫,白色的里衣虽然有些发旧,却洗得格外干净。
陆延在看书,没注意到这一幕,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床榻上已然爬上来一个人。商君年半跪在边缘处,垂着眼眸看不清神情,又说出了如当日一般的话:“请殿下垂怜。”
细听声音里的不情愿好像少了点。
陆延放下书,饶有兴趣看向他:“可本王不知该如何垂怜,国相大人不如教教本王?”
他分明是故意为难。
商君年已忍过太多屈辱,这些又算什么。他闻言面不改色击出一缕暗劲,打灭了房内最后一盏亮着的灯烛,光线顿时昏暗下来,稍稍减缓了羞耻心。
商君年就这样把陆延按倒在了床榻上。
按倒……
陆延一时傻了眼,他只是想逗逗这个冰美人,对方怎么如此生猛?
商君年明显是个雏,动作毫无章法,却有一种刻板的认真。他三两下解开陆延的腰带,在黑暗中笨拙亲吻着对方,鼻翼间满是清冽的沉水香味,触感柔软,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紧皱的眉头终于松懈了几分。
陆延被他啃得生疼,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他舔了舔自己被咬破的唇角,不免有些好笑:“国相大人莫不是故意在报复本王,还是说巫云国人人属狗,床榻欢好之事也要咬来咬去的么?”
商君年:“……”
商君年这才发现嘴里有点血腥味,他抿紧了唇,莫名显出几分难堪,心中恨得要命,陆延想睡他,偏偏自己又不动手,逼着他来主动,还要嫌这嫌那。
他是打算舍了风骨求得对方庇护,可陆延未免也欺人太甚了!
迎着商君年暗恨杀人的目光,陆延这才发现自己把人逗过头了。他抬手摸了摸鼻尖,正准备说些什么,屋顶上方却忽然袭来一阵劲风声。陆延面色一变,来不及多想,立刻抱着商君年翻身滚到了地上。
“嗖——!”
黑暗中传来一声沉闷的轻响,只见刚才卧榻躺着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枚细长尖锐的暗器,已经没入足足三寸有余。
一名黑衣人破窗而入,手持长剑朝着陆延迅猛刺去,声音狠戾:“狗王爷!拿命来!!!”
屋外也忽然响起一片兵荒马乱的打斗声,想来刺客不止一个,连鹤公公都被缠得无法脱身。陆延不想暴露自己会武功的事,在黑暗中一把将商君年推到角落,低喊了声“躲好”,随即就地一滚躲过了刺客袭来的剑锋。
在外人眼中,风陵王不学无术,自然是无法与刺客对打的。
陆延只能借着黑暗的掩饰,一边大喊有刺客,一边佯装慌乱地躲避,他的动作明明毫无章法,却次次都能躲开刺客袭击,倒把对方气个半死。
窗外传来一声冷喝:“师妹!快些动手!这老太监实在太厉害!我和师兄快招架不住了!”
屋内的刺客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焦急,这下是真的发了狠,看向陆延的目光杀气腾腾:“我看你往哪儿跑!”
她竟是直接弃了长剑,双手一翻,袖中机簧弹出,十指忽然覆上一层鹰爪似的锐利铁甲,怒喝一声朝着陆延杀了过来。
这下是近身战了。
那刺客动作快如残影,陆延躲避的空间大大缩小,加上不能暴露身法,难免有些费劲。屋子里的桌椅都被殃及,全部散了架,木屑横飞。
陆延本就分身不暇,此刻角落里不知从哪儿滚出一抹矮小的身影,手中寒芒一闪,猛地朝他后背刺了过去——
“小心!”
黑暗中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商君年毫无预兆出手,一掌劈向刺客手腕,直接击偏了剑锋。然而他被穿了琵琶骨,这一掌击出去只有三分力,牵扯到肩头筋脉,实有钻心之痛。
就那么一个眨眼的功夫,陆延已然察觉身后危险,嗖地拉开了距离。
“你找死!”
矮小刺客恼怒商君年坏事,忽然反手一剑刺入他胸口,鲜血霎时喷涌而出。商君年避闪不及,只好硬生生接下这一招,他以双指夹住剑身,强行催动内劲,“锵”一声折断了刺客的长剑,好像发现什么似的,冷冷眯眼:
“机关剑,你们是天玑宫的人!”
那刺客闻言心中一惊,当机立断对同伴道:“撤!”
他算是看出来了,陆延这个狗王爷身法鬼魅的很,没那么好杀。他们已经耽误太久功夫,又被识破身份,再拖下去等皇宫高手一到,全部都跑不了!
刹那间屋里屋外的刺客潮水般向四周散开,躲避着护卫追杀,而商君年也终于支撑不住,身形一晃,单膝跪地,脸色煞白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商君年!”
陆延见状眼疾手快接住他的身躯,说不清为什么,心头忽然一慌,就好像这幅情景似曾相识一样。
第63章 剜心
鹤公公带着护卫匆匆赶来时就看见这幅场景,他脸色大变,连忙单膝跪地请罪,身后稀里哗啦跪倒一片:“老奴该死,方才未能及时救驾,请殿下降罪!”
这伙刺客来得蹊跷,居然一下子出动了两名剑王境的高手,鹤公公以一敌二,被他们缠得实在无法脱身,这才不小心让人钻了空子。
“刺客的事以后再说,立刻去叫太医!”
屋内的灯烛被重新点燃,说是一片狼藉也不为过。陆延语罢直接将商君年从地上打横抱起,快步朝着偏殿去了,脸色冷得可怕。
这人本就重伤未愈,如今又挨了一剑,哪儿还了得。
离了屋子,外间风雪侵蚀,商君年只觉浑身发冷。好不容易送到偏殿安置在床榻上,锦被簇拥也没能让他暖起来,倒真与死人无异了。
陆延坐在床边,让他靠在怀里,自己则攥住商君年冰凉的双手不住揉搓取暖,关切问道:“怎么样?头晕不晕?”
商君年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失去意识,否则多半是难救回来了。
商君年疼得脸色煞白,只恨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想不开帮这个无赖,凭白搭上性命,他狠狠皱眉,哑声吐出了三个字:“死不了。”
反正死到临头,他也不怕得罪陆延了。
陆延顿了顿:“大美人儿,你这么凶,可见还是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本王不过故意逗你玩的罢了,现在向你赔罪可好?等你醒了,让你逗回来便是。”
商君年还是不说话,他闭着眼,脸色灰败,仿佛世上已经没什么可牵挂的事了。
陆延见状收起笑意,低声叹道:“都说士为知己者死,你不曾将我引为知己,我也不曾帮过你什么,今日倘若为我而死,岂不可惜?”
商君年闻言终于睁开眼,却从陆延眼底看见了显而易见的担忧,不由得一愣。他回过神来,嘲讽反问:
“殿下万金之躯,也会在意一个阶下囚的性命吗?”
商君年本就伤重,这么一说话,喉间又溢出腥甜来,面色苍白如纸。陆延顾不得许多,连忙命丫鬟取了保心丸来给他服下:“先别说话,太医马上就过来了。”
只是他虽不让商君年说话,自己静默一瞬,却低声道:“本王从不曾将你当做阶下囚。”
商君年前世便是为救他而死,刚才受伤也是为了救他,陆延本就喜欢这个漂亮人,如果还把对方当做阶下囚对待,未免也太畜生了。
商君年闻言周身无形的尖刺终于有所收敛,他冰凉的手被陆延握着,好似也回暖了几分,闭目开口:“我今日若死于此处……只怕也是孤魂野鬼,灵柩不得回乡……”
虽然巫云早已不值惦念。
陆延低头看向他:“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跟了本王,仙灵就是你的家,还想往哪儿去?”
商君年闻言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却没能笑出来。陆延风流之名在外,最是好色贪花,新鲜的时候就捧在手心,不新鲜的时候就丢到一旁,这样的薄情之人怎么能信?
但不知是不是太过孤寂的缘故,哪怕明知对方嘴里没一句真话,商君年心中也稍稍得到了一点安慰,起码他临死的时候,身边不是空无一人。
太医赶到的时候,商君年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但胸膛里留下的断剑还是得拔出来。太医上前处理伤口时,商君年只觉胸口疼得撕心裂肺,他额头青筋暴起,痛苦低语出声:“滚!都给我滚!!”
他的身体出于自卫本能,浑身紧绷,断剑拔了一半便再也抽不动。
太医急得满头大汗:“殿下,他戒备心太重,这断剑微臣属实是拔不动了,还请派一力大之人前来协助。”
陆延沉声骂了句废物,随即命令道:“鹤公公,你来帮忙拔剑。”
他们同为习武之人,自然知晓该怎么拔剑最快,鹤公公闻言领命上前,一掌轻击商君年后背伤处,只听“嗖”的一声响,那断剑直接从他身体里飞出,径直没入对面的墙壁三寸。
太医顾不得被溅了半身血,连忙上前帮商君年处理伤口,天材地宝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使,总算将血止住了。
陆延让商君年侧靠在自己怀里,方便给胸口缠绕纱布,然而太医动作实在磨蹭,他最后烦躁挥开对方,亲自替商君年把纱布缠好了。
屋子里的奴仆看见这一幕,都在暗自心惊,他们可从未见过殿下对谁如此之好。
陆延小心翼翼将商君年安置在枕头上,又替他盖好被子,这才皱眉看向太医:“如何,他的伤势无碍吧?”
太医悄悄看了陆延一眼,随即低下头道:“断剑未伤心脉,按理说应该无碍,可这位公子旧伤未愈,琵琶骨被穿,内里已是亏损至极,隐有雪上加霜之态。”
陆延脸色微沉,他当然知道商君年情况不妙,旁人受伤都是鲜血淋漓,对方的身体却已经亏到连血都流不动了:“你只管告诉本王该如何治,人参?鹿茸?还是阿胶?”
太医摸了摸胡须,试探性吐出了一句话:“血蟾丸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