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他已经死了……
路德维希思及此处,拿枪的手控制不住颤抖了一瞬,以至于忽略了西弗莱悄悄后退逃跑的小动作,等回过神时,对方已经逃到了山谷下方,只余一个模糊渺小的背影。
路德维希见状危险眯眼,抬手就是一枪,不偏不倚正中西弗莱后背,旁边就是万丈峡谷,对方身形一个趔趄,惨叫出声,断线风筝似的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在西弗莱的痛呼声中,仿佛夹杂着一声尖锐的哨鸣,原本已经潮水般褪去的异兽忽然瞬间一激灵,朝着路德维希的方向狂扑而来。
路德维希见状目光一凛,却不退反迎,直接朝着中间的包围圈杀了过去,他急于确认安珀是否还活着,却忽略了自己右腿有一片暗沉的血迹——
那是西弗莱被击中膝盖后悄悄抹上去的。
人类的鲜血对于异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会让它们兴奋到极点,那些异兽疯了似地扑向路德维希,却被他用利爪毫不留情斩杀,然而百密一疏,一只体型幼小的贪食者忽然从缝隙中挤出,对准路德维希的右腿狠狠咬了下去——
“咔嚓——!”
这一口几乎将他咬得筋断骨裂,路德维希痛得额头青筋暴起,发出了一声愤怒的低吼,他五指利刃刺出,直接贯穿了那只贪食者的脑袋,重重甩下崖壁。
当疼痛到达极致的时候,大脑就陷入了麻痹状态,什么都感受不到。
路德维希拖着受伤的右腿踉踉跄跄走到包围圈中间,在纵横开裂的地面缝隙中疯狂寻找安珀的身影,他扒开那些血淋淋的异兽残肢,焦急呼喊雄虫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应答。
“安珀!你在哪儿!”
“安珀!!”
路德维希神色颓败,心中满是绝望,他刚才就不该让安珀独自离开的,这么多的异兽,对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逃生。
阳光早已升起,寒冷却遍袭全身。
路德维希刚才杀红了眼,那些异兽敏锐察觉到面前这只“猎物”并不好惹,在四周围成了一个真空圈,不敢上前,不肯离去。
路德维希哆哆嗦嗦拿出信号器,给乔伊斯他们发出了支援请求,然后继续在血肉堆里寻找安珀的踪迹,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摸到一把冷硬的铁器,灰败的眼眸终于多出一丝亮光——
是剑!安珀的佩剑!
这个发现给体力耗尽的路德维希灌入了一丝力气,他连滚带爬往前方找去,最后终于在一道将近三米深的地裂深处发现了一小片熟悉的衣角。
安珀被西弗莱的子弹击中了手臂,未免血腥味引来异兽,他直接用厚厚的恒温外套缠住伤口,就地一滚藏到了地裂下方的缝隙深处,但是因为体力耗尽,血液飞速流失,导致他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安珀……安珀……醒醒……”
是谁在叫他?
“安珀……听得见我说话吗……”
安珀艰难掀了掀眼皮,然而被血液凝住的睫毛却怎么也睁不开,恍惚间好像有谁将他硬生生扯了出去,紧接着身形一阵失重,凛冽的风声刮过耳畔,一同坠入了深渊。
安珀被拉出缝隙的那一刹那,四周蠢蠢欲动的异兽就瞬间扑了过来,路德维希见状无声咬牙,忽然抱着昏迷过去的安珀向下纵身一跃,他身后的衣服“刺啦”破裂,陡然生出一对浅金色的翅翼,扇动间劲风呼啸,向下缓冲而去。
山谷幽深,斑驳的石壁刻满岁月的痕迹。
在遥远的数万年前,这颗星球尚且无名,虫族的祖先缓缓爬过土壤,身后的翅翼沐浴着阳光。
后来万物更迭,沧海桑田,它们用翅翼向神明换取了更高等的形态与智慧,也由“它们”变成了“他们”……
在阿黎佧星,已经许久没有雌虫带着翅翼诞生了,倘若硬生生长出,势必伴随着骨血断裂的痛苦。路德维希死死抱住安珀,身后翅翼扇动,在距离地面三米的高度时终于支撑不住,力竭坠地,视线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砰——!”
他们的身形重重砸地,被路德维希牢牢护在怀里的安珀也飞出了几米远,陷入了更深的昏迷状态。
【宿主……】
【宿主……】
安珀最后是被系统唤醒的,他迷茫睁开双眼,头顶上方是看不见尽头的黑色山峰,一线蓝色的天幕也因为太阳的落山而变得昏黄黯淡,整个人仿佛置身一座巨大的牢笼中,怎么也挣脱不开。
一颗黑色的心脏静静悬浮在他头顶,四周萦绕着微弱的蓝色电流,成了眼前唯一的光亮。
安珀从地上艰难起身,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大脑乱糟糟一片,只记得为了躲避异兽袭击,整个人掉进了地裂缝隙深处,然后……然后有谁把他从里面拉了出来……
安珀没头苍蝇似的到处寻找,终于发现了不远处陷入昏迷状态的路德维希,却见对方浑身鲜血淋漓,全是与异兽搏斗留下的伤口,右腿膝盖处几欲被咬断,甚至能看见森森白骨,身下是大滩凝成暗色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安珀见状呼吸一滞,耳畔忽然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近乎颤抖地伸出指尖去探路德维希的呼吸,微弱到近乎于无,苍白干裂的嘴唇轻声吐出了一句话:“路德维希……?”
声音沙哑,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连山谷里呼啸的风声都盖不过。
那颗黑色的心脏缓缓下落,悬浮在安珀眼前,冰冷无机质的声音不掺杂任何感情:【他快死了。】
安珀闻言倏地抬眼看向它,在明灭不定的黑夜中,目光显得冰冷而又锐利:“为什么?!”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安珀所能预测的范围,他没料到西弗莱会有那么多的道具,更没料到路德维希会忽然赶过来,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心中戾气横生,只想杀人。
系统的身形在黑夜中上下起伏,好似鬼魅:
【在原定的命运轨迹中,路德维希本来就会死,我早就说过,你和路德维希最终都会走向灭亡……】
它内心暗自思忖,这局游戏终究还是太难了,第一关第二关还好说,第三关迄今为止都没有任何一个宿主能通过。
西弗莱经历过整整一百次暗杀任务,累积下来的积分足以让他兑换数不清的保命道具,多少宿主都折在了这上面,就连安珀——
这位曾经的帝王也没能幸免。
“我不信命!”
安珀咬紧牙关,冷声吐出了这句话,他语罢环视四周一圈,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岩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接将路德维希从地上抱起走了进去。
夜深之后,峡谷狂风大作,气温降至冰点,他们如果再不找个地方取暖,很快就会冻死在这里。
安珀愤怒到极致大脑忽然冷静了下来,他打开随身携带的作战背包,擦亮了一堆燃烧棒,然后翻找着所有能治疗伤口的药物给路德维希喂下去,然而雌虫的伤势太重,气若游丝,已经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他破碎的右腿暴露在空气中,膝盖已经被咬烂了,透过鲜红的血肉,依稀还能看见里面的碎骨。因为异兽唾液的腐蚀,血液无法凝固愈合,只能任由血液流失……
当然,现在已经流不出什么血了,因为已经快流尽了。
安珀紧紧握住路德维希冰冷的右手,闭了闭眼,沉声问道:“西弗莱还活着,是不是?”
系统静默一瞬,告诉了他答案:【……是,而且西弗莱还有一张底牌,一张很重要的底牌,你斗不过他的。】
安珀将这句话默默记在心里,垂眸盯着路德维希苍白的脸,听不出情绪的问道:“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他。”
系统绕着安珀飞了一圈:【你还有一万积分,可以兑换伤药,不过重新开局的机会也需要一万积分,我建议你还是留在刀刃上用,毕竟……】
它压低声音道:【你现在就算救活了路德维希,也不一定能让他恢复如初。】
“恢复如初……”
安珀低声呢喃着这几个字,不知想起什么,视线落在了路德维希残破的右腿上。他缓缓伸手,似乎想触碰一下,但那伤口实在太过血腥,最后又收了回来。
西弗莱还没有死,并且手中捏着一张自己并不知道作用的底牌,假如现在就重新开局,路德维希能不能恢复如初尚且两说,他依旧掌握不了西弗莱的命脉。
重新开局的机会只有一次,
只有一次……
安珀不知在想些什么,把路德维希小心翼翼扶到怀里,撕下衣角的布料轻轻擦拭着对方脸上的血污,直到恢复干净,这才停手。面前这只雌虫如此骄傲,如果知道他的右腿保不住了,会是什么心情?
安珀不得而知,也想象不出来。
余下的时间,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紧紧抱着路德维希,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难言的情绪,随着夜色汹涌起伏,却都被胸膛封存,只有两具冰冷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试图温暖对方。
安珀在等待死亡。
要么路德维希伤重不治,要么西弗莱折返回来杀他,又或者这两件事可以一起发生。
安珀不知道他前世身为帝王时有没有遇到过这样无力的情况,他只感觉自己手中攥着一把流沙,攥得越紧,流逝得越快,正如怀中气息奄奄的雌虫。
假如这半夜有43200秒,其中43199秒的时间里,安珀都控制不住想要兑换伤药给路德维希疗伤,然而他理智到可怕的大脑一直在顽固坚守那最后一秒的迟疑。
不仅是为了活着,更是为了毫无遗憾地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缓缓升起,峡谷上方,一线天明。
一直陷入昏迷状态的路德维希奇迹般睁开了双眼,他视线虚焦,指尖在半空中慌张乱抓,仿佛在极力寻找着什么,直到安珀一把攥住他的手,路德维希这才忽然安静下来。
“阁下……”
他好像已经看不见东西了,金色的发丝凌乱落在眼前,琥珀色的瞳仁看起来格外空洞,轻声问道,
“是您吗?”
安珀抵住他的额头,哑声道:“是我。”
路德维希哪怕思绪混沌,大脑也保持着清醒的分析能力:“我们……是不是……掉进了峡谷……”
安珀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机器人:“是。”
路德维希脸色苍白失血,攥紧他的手艰难道:“再坚持……再坚持一天……我掉下来前向乔伊斯发去了呼救请求……他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救您出去的……”
那你呢?
安珀缓缓吐出一口气,将雌虫抱得更紧了一些:“路德维希,我们一起出去,我们还没来得及举办婚礼。”
路德维希喃喃自语:“是啊……我们还没来得及结婚……”
他已经毫无知觉了,说不清是冷还是疼,左手紧紧攥住安珀,右手却控制不住摸向膝盖,碎骨碎肉的触感让路德维希心生绝望,就算重新获救,他恐怕也会变成一个残废。
“我这一生……胜仗无数……以为能像挈尔利元帅一样被历史铭记……现在却不得不止步于此……”
路德维希苍白的脸颊在石壁阴影中被分割开来,就像完美无瑕的玉石多了一条裂缝,无端让人痛惜,他声音沙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阁下……从这里活着离开后……您再找一名新的雌君吧……我以为我争赢了……却没想到还是争不过命……”
“您一定要小心西弗莱……我虽然将他击落山崖,但他诡计多端……一定会有变数……”
安珀墨色的眼眸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一片,帝王这种存在原本是不会有眼泪的,他的胸腔内却满是酸涩,沉声道:“路德维希,我的雌君只有你,也只会是你。”
路德维希,你的一生本不该是这样的……
你会如自己设想的那般战无不胜,也会如自己设想的那般当上帝国元帅,你不该陨落于此,也不该向命运低头。
路德维希闻言轻扯嘴角,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他开心的像个孩子:“阁下……知道吗……我真的很高兴……因为猛兽一旦离开原地,守护的珍宝就会旁落……”
他艰难摘下自己指上的鸢尾花戒,瑰丽的宝石因为沾染血迹,莫名有一种花朵凋零的悲凉感。这是路德维希成年那天,巴赫公爵用一枚早就绝迹的潘丽莫多宝石为他打造的,独一无二,此后数年再也没有离过身。
路德维希将那枚鸢尾花戒缓缓套上安珀的无名指,低声认真道:“阁下,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它的花语是……自由与救赎。
他们都说军雌强大无比,但就像凶猛的野兽一定会套上枷锁,军雌也只能在雄虫的压迫下苟延残喘,自由与救赎,是他们一生中最渴望的东西。
安珀下意识攥紧那枚冰凉的戒指,眼眶通红,呼吸颤抖,他缓缓低头,只见怀中的路德维希双目紧闭,安静得好像睡着了一样,珀金色的发丝因为沾染血痕,氧化后透着暗色,却无损那份意气风发。
恍惚间,外面好像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乔伊斯终于带队搜到了这里。
“路德维希,”
男子在暗色的光影中轻声开口,做出承诺,
“我们还会再重逢的……”
第111章 祸首
那是乔伊斯有生之年见过最锥心刺骨的场面,哪怕他后来又参加过无数场惨烈的战役,也依旧忘不了那天的情景:黑发黑眸的雄虫抱着鲜血淋漓的路德维希从洞穴中缓缓走出,沉默得好像一尊石像,而与他并肩作战多年的队友此刻已经没了呼吸,双目紧闭。
明明上一刻他们还在不服输地讨论回到帝都后谁能更快晋升中将,路德维希甚至说要邀请所有战友参加他和安珀的婚礼,一向冷漠的眼底盛满细碎的星光,全是对未来的希冀,却彻底成为遥不可及的梦。
现在回想起来,那场战役或许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变故,异兽群受到不明力量的干扰,导致原本要剿灭的母体消失得无影无踪,黑鹰军团不仅大败而归,还损失了一名珍贵的雄虫、一名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将。
舰队返回海兹城后,帝国为所有阵亡的将士举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而这其中就包括路德维希。无论是虫帝还是普通星民都对他的牺牲感到了万分痛惜,没有任何虫怀疑,他如果继续活着,将来的成就绝不会低于帝国任何一位元帅。
但有些虫的存在仿佛注定只能成为历史,就像天际一闪而过的流星。
安珀身为路德维希的未婚夫,从头到尾都显得格外平静,他有条不紊地操持完了葬礼,看起来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右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精致的鸢尾花戒。
“阁下,虽然您早就与路德维希订下婚约,但他现在已经牺牲,总不能白白耽误您,虫神不佑,这门婚事就作罢吧,希望您将来能找到更合心意的雌虫。”
路德维希的葬礼结束后,巴赫公爵专门把安珀约来了家中,距离上次见面明明没有多久,他却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不止,说话时掩不住的低咳,难掩年迈病重。
安珀见状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轻拍后背帮忙顺气,声音低沉坚定:“我和路德维希虽然没有办婚礼,但心里已经将他视作雌君,请您见谅,我并没有解除婚约的打算。”
巴赫公爵闻言难掩诧异,因为自从路德维希的尸体被运回来后,葬礼全程安珀都没有任何悲痛欲绝的表现,外界都说他冷心冷情,已经准备退婚,毕竟阿黎佧星没有任何一只雄虫会为逝去的伴侣守贞,他经过几天的斟酌,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解除婚约,没想到安珀居然拒绝了。
巴赫公爵迟疑开口:“可您将来如果再娶雌虫,就只能娶雌侍了。”
帝国律法规定,每只雄虫只能娶一名雌君,而且地位凌驾于任何雌侍之上,所以贵族联姻时,没有雌君的雄虫总会格外抢手。
安珀却淡淡道:“我不会娶雌侍,今天过来除了回绝退婚,我还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巴赫公爵闻言一愣:“什么事?”
安珀墨色的眼眸看向他,里面仿佛深不见底的幽潭,一字一句问道:“西弗莱回来了吗?”
自从舰队返回帝都,安珀就再没有听过任何属于西弗莱的消息,对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尸体都找不到。但前段时间听说有探测队去调查异兽情况时,从峡谷下方救出了一名军雌,目前正在星际医院养伤,有极大的可能性就是西弗莱。
安珀今天正准备去看看情况,没想到临时接到巴赫公爵的邀请,就顺势过来了。
巴赫公爵闻言神情显得有些复杂:“没错,西弗莱已经回来了,自从乔伊斯少将上报说异兽群被不明力量干扰陷入无序状态,陛下就又派遣了探测队前往,没想到在山谷下方找到了重伤的西弗莱。”
安珀缓慢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状似不经意问道:“那您该高兴才是,为什么看起来心事重重?”
他闲暇时曾经听路德维希提起过几句,巴赫公爵格外偏疼西弗莱,远胜于路德维希。
巴赫公爵闭了闭眼,脸上苍老的沟壑在灯光下无所遁形,恍惚间好似叹了口气:“路德维希牺牲后,家主的位置空悬,三皇子努曼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西弗莱搭上了线,想支持他竞选家主,可兰伊家族一向是站在四皇子这边的。”
安珀听见三皇子和西弗莱搅合到一起,微不可察皱了皱眉:“您赞同吗?”
巴赫公爵缓缓摇头,出乎意料道:“不,我反对。”
他语罢看向安珀,蔚蓝色的眼眸如同深海般,满是历经岁月沉淀的阅历:“您是不是很好奇,我明明更宠西弗莱一些,却偏偏不想让他当上家主?”
安珀不答,静听下文。
巴赫公爵胸膛酸涩,红着眼圈握紧了手边的拐杖,声音沙哑苍老:“家族这么多晚辈里,我最疼的就是路德维希,他英勇善战,最有我当年的风范,将来整个兰伊家族都要交到他手上,我不得不对他严厉一些。西弗莱这个孩子从小就心思深沉,难成大器,所以我一直没有严加管教,放任自流,路德维希却总觉得我偏心……”
巴赫公爵说着忍不住哽咽了一瞬,老泪纵横道:“路德维希到死的时候或许都在憎恨我的偏心……痛恨自己为什么一生下来就被称为杂种,明明在战场上遍体鳞伤,回到家却偏偏得不到一句安慰……就连临死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我最疼的就是他……”
后悔的何止是安珀,巴赫公爵同样如此,他为了路德维希将来能挑起家族重担,不得不严之又严,却忽略了路德维希心中的痛苦。
从这对双胞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家族所有长辈都格外偏爱西弗莱,总是抱着他散步游玩,当时还是虫崽子的路德维希就只能独自坐在台阶上发呆,背影小小的一团,不哭也不闹。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和弟弟不一样,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称为杂种,只能日复一日地苦练,然后去战场上拼命,以此来获得外界的肯定。
可他还是死在了荒芜的异星,甚至临死前也许心中都充满茫然,为什么他这一生从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偏爱……
离开老宅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安珀缓缓吐出一口气,胸腔却没有因此变得轻松,反而愈发沉甸起来。
距离两个月的暗杀时间还剩下十天,安珀坚信西弗莱一定会再找机会杀自己,而他需要做的就是破釜沉舟,试探出对方手中的那张底牌到底是什么。
但安珀从没有想过,他和西弗莱再次见面居然会是在葬礼上——
巴赫公爵的葬礼。
兰伊家族的风水大概不太好,海兹城一大半的贵族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上个月路德维希少将刚刚牺牲没多久,唯一的顶梁柱巴赫公爵居然也得急病忽然去世了,原本风光无限的家族眼看着就要败落,难免让虫唏嘘。
安珀穿着一身黑白色的西服,和前来吊唁的宾客们站在一起,静静听牧师宣读巴赫公爵的生平事迹。他原本有一副蛊惑人心的面容,但不笑时又透出了几分冷淡,就像山巅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别的雌虫明明是来参加葬礼的,却因为雄虫出色的容貌总是忍不住频频回首。
海兹城的贵族原以为路德维希战死之后,安珀会急不可耐的退婚,赶紧再找一支潜力股,但没想到无论是路德维希的葬礼还是巴赫公爵的葬礼,他都是以家属身份出席的。
至于为什么那么平静,也许难过到极致反而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剩万念俱灰。
西弗莱刚刚出院没多久,得益于虫族惊人的医疗技术,脸上丝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他站在不远处的草坪上,蔚蓝的眼眸一直盯着安珀,再不见从前伪装的天真无邪,只有阴恻恻的狠毒。
安珀一点也不着急,毕竟他只需要活着就够了,现在该着急的是西弗莱,对方如果没能在剩下的几天时间内杀掉他,任务就算失败。
安珀迎着西弗莱阴毒的注视,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眼眸垂下,轻吻了一下右手无名指上的尾戒,带着仅有他们自己知道的暗潮涌动与挑衅。
西弗莱脸色难看,眼中杀意更加明显,有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上前结果了安珀,但碍于满场宾客没办法轻举妄动,伴随着越来越紧迫的时间,他也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
葬礼结束后,安珀转身离开了会场,却没想到在拐角处遇到了两只意想不到的虫。
“安珀阁下,方便谈一谈吗?”
一向深居简出的四皇子查克忽然主动出声叫住了安珀,他的身后还跟着眼眶微红的路苏缇,路德维希生前与他们格外要好,巴赫公爵去世,他们身为晚辈也来出席了。
安珀见是他们,脚步微微一顿:“四殿下,有什么事吗?”
四皇子神情沉重:“这里不方便说话,不知道您愿不愿意移步?”
对方的语气讳莫如深,难免让人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安珀点头应允,跟随四皇子和路苏缇坐上飞行器,来到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庄园。
这里是四皇子的私产,等安珀在桌边坐定之后,他这才挥退奴仆,意有所指问道:“阁下,相信您已经知道巴赫公爵是半夜突发疾病猝死,但您有没有想过,这件事背后的原因可能不简单?”
安珀皱了皱眉:“您的意思是,巴赫公爵的死因可能另有蹊跷?”
他其实也觉得不对劲,巴赫公爵虽然因为路德维希的战死而大受打击,身体每况愈下,但绝对不会油尽灯枯到短短三天就猝死这种情况。
四皇子从路苏缇手中拿过一份文件,放在桌上轻轻推到安珀面前:“其实我一直觉得巴赫公爵的死因不简单,他落葬之前,我曾经让路苏缇私下检查过他的尸体,得到了这份检验报告,上面显示巴赫公爵临死前曾经被注射过大量会导致心衰的药剂,所以引发了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