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对女性不极尽压迫的封建王朝,在人权自由方面遥遥领先东洲的其他国家。
刘照君嗑着瓜子听侍女们讲,在听到“沂国女子不卖身但男子卖身”时,差点让嘴里的瓜子呛死。
侍女见状赶紧给他拍背,又端来茶让他冲一冲嗓子,刘照君接过茶来一饮而尽,神色愕然不已。
“不、不是,什么?男的,卖身?”
不会是他想的那种……
一个侍女笑说:“刘公子怎么像是燕国来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咱们这儿盛男风呀,男子与男子也是可以成亲的。”
刘照君脸上的表情裂开。
那殷庆炎把他养在家里,还成天跟他同床共枕,不是单单为了看?
皇城在天行城中央,从皇城中延伸出的每一条路都能出天行,沂国的皇帝王遗风在这里送走了很多亲人,那些人出了天行,就再也不回来。
殷庆炎拿着满手的证据和消息踏入御书房时,王遗风正靠在窗前,看外头开得正好的丹桂。男人身形单薄,脸上有着常年患病带来的苍白,着一身青衫,瞧着不像是个帝王,更像是个落魄的老书生。
窗边一副伤秋之景,瞧着人比景色更哀,与之相反的,殷庆炎好像身上自带盛夏,甫一踏入书房,屋中的气氛都变得有些昂然。
当然啊,也可能是因为殷庆炎这小子有点能耐就想邀功,跟个大孔雀似的,一进门就想开屏。
御书房里没有外人,可殷庆炎还是按捺下情绪,规规矩矩地掀袍下拜,恭敬地说了一声“参见陛下”。
王遗风转头笑道:“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你唤得亲近些也无妨。”
有了皇帝首肯,殷庆炎正经不过三秒,贱兮兮地凑到书案前,把手里的纸张都呈给王遗风,“舅舅,刘子博的江湖身份以及‘那两样’东西的大概去向我都弄到了,打算收拾收拾出趟远门,去把东西追回来。”
王遗风粗略看了一遍那些纸张,笑意淡了些,他皱起眉,“东西在大燕境内?”
“对,我和那刘子博聊过,他想挑起朝廷和江湖的对立,说要把两样东西拿去拍卖,卖给别有用心之人。”殷庆炎到是很不以为意,“我去半路拦截了就行,大燕朝廷又不管江湖事,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
他说着,还用食指和中指在桌案上走动,模拟出来回的动作。
王遗风沉吟片刻,道:“他有没有可能是想诱你过去,说的假话?”
“舅舅。”殷庆炎趴在桌案上,下巴搭在手臂间,一双凤眼微微眯起,仰头瞧着王遗风,“那时刘子博在朝堂上说的话您也听见了,他就是个心怀百姓的疯子,挑起朝廷和江湖的对立于他和百姓有什么好处?那两样东西是威胁,他的真实目的是借我们的手处理掉一些江湖势力,而不是祸害朝廷。”
王遗风沉声断定道:“江湖上有他看不惯,却解决不了的人。”
殷庆炎笑道:“我去帮他解决,顺便解决掉他。”
王遗风也笑,“你解决他做什么?”
“因为舅舅看不惯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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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炎你是只,小花孔雀
“好孩子。”王遗风伸手,轻轻摸了摸外甥的脑袋,“预计要去多久?”
殷庆炎想了想,道:“大概一两年吧。”
在他脑袋上的那只手一顿。
殷庆炎说完反应过来,有些懊悔自己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他的母亲和姨母与舅舅分别时曾说过几年就回,但实际上都没活着回来,一个入皇陵时尸骨都烂了,一个至今生死未卜。
沉默在舅甥两人之间蔓延,殷庆炎一边在脑子里搜罗词句打算岔开话题,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他舅。
就那么对上了一双苍老而忧郁的眼睛。
金眸本该熠熠生光,但他舅舅的眼睛好像天生笼罩着阴云,不见璀璨。随着离去的亲人越来越多,金眸也越来越暗淡了,唯有看见家人时,才显露出那么一点光亮来,但很快就会熄灭。
沂国皇室和周边其他国家的皇室不一样,他们很看重血脉亲眷,即使争权也不会互相残杀。
殷庆炎长得像母亲,性子像姨母,他的父亲和舅舅时常会看着他思念故人,这导致他从小就觉得,自己会被他们好好的对待是因为他像母亲和姨母。
父亲和舅舅总是会对着他说一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什么“早些回来”“出门要小心”“注意旁人”,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他们说给她们听的。
不是说给他的。
晚上刘照君洗漱完往床上躺,感觉到被子里还有个热源,他一联系白天侍女们说的沂人好男风,顿时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能再像前几天那样坦然地和殷庆炎大被同眠了。
他规规矩矩地躺在床边上,刚闭上眼睛,就感觉热源冲他挪了过来,还不等他反应,就一把抱住了他。
刘照君下意识伸手去推热源,右手的触感好像是推起了殷庆炎的下巴,但殷庆炎并未因此退开,反而越抱越紧,不断地想拉近两人的距离。
下颌处的皮肉被紧紧绷住,再拉伸恐有撕裂开的危险,刘照君连忙松了手,下意识骂了句:“你有病吗?怎么不躲?”
得逞的殷庆炎埋首在刘照君胸前,没有说话,好半晌才笑了一声,闷闷地问:“你现在抱的是谁?”
两只手都放在头顶的刘照君答道:“我谁都没抱。”
殷庆炎抓住刘照君的一只腕子,强硬地摁在自己腰侧,“现在呢?”
刘照君无感情道:“抱的狗。”
他快言快语惯了,说完才反应过来这位爷不是个能随便开玩笑的,刚想说点什么补救,就听怀里那人:“汪。”
刘照君:“……”
世子爷见怀里的人沉默了,抬头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刘照君摸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用一种什么态度跟你说话?”
殷庆炎把头又埋回他胸前,“随便。”
怀中人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隔了一层薄布料的胸前,刘照君头皮发麻,手挪下来去掰殷庆炎的胳膊。
“柿子,别太没边界感啊,你不是就图我脸吗……”
殷庆炎突然问:“你的母亲哄过你睡觉么?”
刘照君:?
这话题转换的太突然,刘照君一时间都忘了要掰开殷庆炎的胳膊,他道:“没有。”
殷庆炎追问:“为什么没有?”
刘照君说的是自己上一世的母亲,他都快记不清了,“我不记得了,从我记事起她就不在了。”
床上沉寂了一会儿,等刘照君反应过来要将人推开时,殷庆炎突然又问:“你背后的文身恢复的怎么样了?”
刘照君又被这个话题牵走了注意力,停了手,“擦过药就不疼了。”
“嗯……我看你身上有好多文身,是谁给你文上的?”
刘照君闻言一愣,“很多文身?”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个男的就爬起来点上灯解衣服看文身,殷庆炎边看,边用食指勾勒着文身的大体轮廓,跟刘照君描述文身的样子。
眼睛看不见后,指尖划过皮肤的触感就格外清晰,带起一阵细细的战栗。刘照君总觉得这个状态有点说不上来的暧昧,但他现在急于知道他身上的文身长什么样,旁的感受都先扔一边儿。
上一世,刘照君成了逍遥武馆的馆主后,曾三过文身店而不入,不是因为他不想入,而是他爹说要是他敢文就给他把皮撕了。
老刘的逍遥拳打了一辈子,刘照君虽然自诩武学天才,但真让他和他爹对打他是不敢的,血脉压制是其一,其二则是父子局他爹不会手下留情,是真把他打的满地找牙过,植牙花了两千块钱呢。
如今他来了这个世界,就算文身老刘也看不见了……这么想着,刘照君心里冒出点酸涩来,他爹这波是真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本来小老头都退休去旅游了,他没了后老刘又得回来接住武馆,毕竟他的大哥和二姐都不打拳。
以后真的要少骂人了,积点嘴……
“我草你大爷的殷庆炎!你干什么?!啊?!!”
刘照君把胸一捂,一脚踹开殷庆炎,猛地往后挪,差点直接翻下床。
殷庆炎看着一脸惊恐但又不知道具体往哪转眼珠的刘照君,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扯出一个极为恶劣的笑来。
他笑着说:“你心口上纹了一个狼头,我还以为那个凸出来的是狼瞳仁呢。”
刘照君:“死变态——狼头?这么炫酷?”
“奴隶和匪寇才文身,就你这样,匪寇不可能,谁把你当奴隶?”殷庆炎捂着被踹的肩膀把刘照君拉回到面前来,“胸前狼头,腰后文鹤,左腿上还有好几处盘蛇,是谁给你文上的?”
“不知道。”刘照君倒是想得开,毕竟两人对于文身的观念不一样,这又是鹤又是狼又是蛇的,上辈子他想都不敢想。
不过这辈子有了,他却看不见。
看完了文身,两人又躺回被窝里睡觉,殷庆炎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刘照君一个啥都不知道的瞎子,为什么会被刘子博派人盯着?
还有身上的文身……谁会闲得慌给家里一个不受宠的小孩文身?故意侮辱么?
殷庆炎思来想去,觉得能干出这种缺德事的人只会是刘子博。
刘照君刚要沉入梦乡,就感觉有一只手朝自己的腿摸了过来,吓得他又惊醒了,一把抓住殷庆炎的手,“你干什么?”
殷庆炎的声音听着好失望:“你没睡着啊?”
“我如果睡着了,你打算干什么?”
“看看文身。”
“……不是,你有病吧?刚刚不是看了吗?”
“没看够,再给我看看。”
毕竟殷庆炎是老板,看就看吧,别乱上手就行,于是两人又坐起来点灯。
刘照君靠在床头打哈欠,他以前光着膀子睡惯了,方才起来的时候脱了上衣也没再穿上,一个哈欠刚打完,感觉有几缕东西扫在了胸前,痒痒的。
他下意识伸手去抚掉,摸到了才发现是头发。
想到殷庆炎的头发是金色的,他捻了捻指尖的发丝。殷庆炎的发丝很细很轻,像是拢在手指间一股风。
摸起来还怪得劲儿的。
人活一世,总会有些不同于常人的爱好,殷庆炎喜欢看漂亮的东西,而刘照君喜欢养长发。
他喜欢长发柔顺的触感,喜欢看它们被风吹拂起的样子,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他从记事起就一直被二姐带着,而二姐给他最大的记忆点就是有一头非常漂亮的长发。
看到长发,他就知道二姐在身边,自己不会挨饿;摸到长发,他就知道自己在二姐怀里,外界的什么东西都伤不到他。
那是幼年意识里被赋予的安全感,影响至今。
殷庆炎本来在观察刘照君胸口上狼头的纹路,试图从上面看出点什么东西,一只手突然从旁伸来,拈起他垂落在狼头上的几缕发丝。
他微微抬眼,见刘照君正直直地看着手里的发丝,因为眼盲的缘故,对方的目光涣散而模糊,垂眼时眼尾的上挑比较明显,刘照君的眼睫很长,上面还带着两颗没有擦拭干净的瞌睡泪珠。
殷庆炎脑子里没由来地冒出一个词:仙女。
因为自小受到的教育和生长环境的影响,殷庆炎不会盯着漂亮的女子看,但他又实在想看美人,那怎么办呢?看男的呗。
但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几个称得上漂亮的男人,天天对镜自赏看够了,想看点不一样的风景。
刘照君哪哪儿都长得顺他心意。脸好看,身量也高,平时看着瘦长,一脱衣服又能看见明显的肌肉轮廓,不像南风馆附近那些瘦瘦长长的竹节虫,干巴巴的。
殷庆炎思维跳跃,他随即又想,刘照君一个从前被养在府中的小少爷,哪里来的这样的身段?
他这几日忙,安排了几个侍女小厮在王府里注意刘照君的言行。听侍女们说刘照君晨起后会在院中练拳,他一开始不以为意,以为就是些强身健体的拳法,但如今一联系刘子博,他又觉得刘照君没有那么简单。
一个言行里处处透露着因被圈养而无知的人,其兄弟是江湖中人,而他本身又会拳法……
殷庆炎猛地出手,五指成爪,扼向刘照君的脖颈。
视觉消失后,身上的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清晰敏锐,刘照君感觉到一阵迅疾的手风迎面袭来,下意识抬手握住来物,猛地向自己头侧一拉,左手同时成拳,击向身形不稳朝自己扑来的殷庆炎。
殷庆炎猛然偏头,险之又险地躲开刘照君的拳头,随后想将自己的左手收回来,却发现刘照君的握力其大,他单手挣脱不开。
正想上另一只手去掰,刘照君的另一只手就摸了过来,一把捏住他的两颊。
殷庆炎哼哼道:“疼!”
刘照君刚刚差点让殷庆炎吓死,先前有被对方扼住脖子的体验,他以为殷庆炎要掐死他。
他不可置信地问:“好好的怎么突然动手?”
殷庆炎被他捏的两颊酸涩,艰难道:“我试试你会不会功夫……放开我。”
刘照君依言松手,但抓着殷庆炎腕子的那只手他没松,怕殷庆炎故技重施,“你直接问我不就行了?非得整这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经不起消耗啊你知不知道?”
殷庆炎张嘴活动了一下面部,嗤笑一声,“我问,你能说真话?”
刘照君理所当然地说:“能啊,我又没什么秘密,就看你信不信了。”
殷庆炎也痛快,直接问:“刘子博教你拳法,有什么目的?”
刘照君脑子宕机了一瞬。
“什么?谁?刘子博教我拳法?搞笑呢吧你,逍遥拳法是我爹教我的,关刘子博什么事啊?”
殷庆炎脑子也呆了一瞬。
他记得那个姓刘的老东西是个文官来着,以前上朝爬御阶走三步都得歇一歇,还教刘照君拳法?一拳打在水上都能把自己的手给打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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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拜师
两个信息不对等的人面面相觑,当然,是殷庆炎单方面觑,刘照君只是移动眼珠子做了个看着对方的动作。
殷庆炎反应过来后冷笑一声:“骗子。”
刘照君有点恼火,“我骗你什么啊?骗你我能有什么好处?就是我爹教的,你爱信不信!”
长得好看的人生起气来也好看,刘照君的一双细眉向眉心皱起,又是另一种风韵。
殷庆炎一向善恶分明,骗人归骗人,好看归好看,他把正事先扔一边,赞叹一声:“你生气挺好看的,以后多生气。”
刘照君的一腔怒气突然哑火,一时间竟分不清殷庆炎是在夸他还是在嘲讽他。
“……你有病吧?”刘照君被这么一打断,都忘了刚刚他俩在聊什么话题了。
但殷庆炎还记得,他把话题拉回来:“你爹是个连笔杆子都拿的颤颤巍巍的文臣!他还教你打拳?若是他身负武艺,你当朝上那么多武将感受不出来吗?!”
刘照君终于跟上了殷庆炎跳跃的话题,他一拍大腿,明白过来,“我说的不是这个爹!”
殷庆炎问:“你还有几个爹?”
“两个!不是,上辈子一个,这辈子一个。”刘照君有点崩溃,“这辈子那个犯了事儿的爹我根本没见过不知道,教我拳法的是上辈子的那个爹!”
他话落后,屋里就安静了。
殷庆炎看着刘照君,不发一言。
刘照君伸腿,按照手里抓的胳膊方向,踹了对方一脚,“说话啊。”
一只手突然摸上他的脑袋,殷庆炎略带可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好的一美人,怎么脑子就坏了呢?”
刘照君大怒:“你看,我实话实说了你又不信!”
殷庆炎冷笑:“鬼神轮回之说谁都会编,你叫我怎么信?”
“我要是没来到这个世界,别人跟我说他是从别的世界投胎来的我也觉得是在瞎扯淡!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他爹的因为骂人被雷给劈死了,死后在地府里看风景的时候又被阎王撞见了,他罚我下一辈子当个瞎子,我再醒过来就在那个什么大狱里,又被人弄出去,然后又被你捡回来,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个刘子博有没有指使以前的我干什么事,我记忆不全你知道吗?记忆不全!”
刘照君秃噜了一大堆,见身边的人一声不吭,他真是又着急又上火。
他可不想以后被殷庆炎怀疑来怀疑去的,成天动不动就逼问他受谁指使,天地良心,他到目前为止只可能被殷庆炎指使好吗?他又不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给他发工资!
他可算是明白过来了,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叫做刘子博的大哥是个乱臣贼子,有一堆同党,而他也被殷庆炎算在刘子博的同党里!
老板怀疑他是对面公司派来的间/谍怎么办啊?
真是……给他八十张嘴都说不清!
“你也说了,我原先爹不疼娘不爱的,家谱上都没有我的名儿,他们还教我武术?没把我扫地出门就算好的!至于为什么我还有上一世的记忆和武艺,可能是阎王把我踹上来的时候忘了让我去奈何桥上走一遍了,没喝孟婆汤。”
刘照君把听着听着话躺倒床上去的殷庆炎一把拽起来,又从一边摸上自己的里衣穿好,下床找鞋,“你不是不信吗?走,去外面找片开阔的地儿,我给你练一遍逍遥拳。”
深秋夜,两个只穿着里衣的大男人跑到院子里发疯,睡梦里的小厮们全被叫起来掌灯。
“东西南北四方的六十步之内你随便走。”殷庆炎把刘照君牵到空地中央,松开手,“练吧。”
西昌王府中植了许多青竹,夜风吹荡竹海,沙沙作响,掩盖掉了许多声音。
比如周遭小厮们走动的声响,比如西昌王世子撤远的脚步,再比如,刘照君自己的呼吸声。
明明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
连呼吸声也听不见了……他真的存在吗?
此时此刻,刘照君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无可言说的恐慌来。
他其实直到现在还是有点恍惚,不太能够接受自己就这么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事实,但当他发觉周围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未知存在时,为了活命,为了生存,他又必须去接受,去思考,去给自己想后路。
靠着听声辨位来适应日常生活是不现实的,这世上有那么多无法自行发声的事物,他不可能单靠耳朵去一一分辨。
弄条手杖呢?可以探路,可以探物,但到底是不周全的,他需要一个能看得见的人来跟他搭伙过日子。
但他又不是金子,谁不找好人家身体健全的人搭伙而来找他一个盲人搭伙?又不是闲的。
那以后就得雇人,找个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的保姆,找保姆需要花钱,他得先赚钱,而现在最快的赚钱途径就是待在殷庆炎身边。
可他的身份实在尴尬,罪臣之子,殷庆炎随时都能把他扭送去官府之类的地方蹲大牢,太危险了,他得找机会离开这里。
可是离开这里能去哪儿呢?他家里犯了事,连带着他也被销了户,如今在这个叫沂国的地方他就是个黑户,去了别的国家他叫流民。
他刘照君的未来真是一眼望得到头啊。
短短的几秒里,刘照君的脑子中转了好几个弯,最终方案是要先证明自己和那个刘子博不是一伙的,把老板哄好了,再跟老板提一提办户籍的事,能给办最好,不给办的话他只能去打听打听能不能花钱买身份了。
想明白了步骤,刘照君深吸一口气,在缓缓吐出气的同时起手,摆出开拳一式。
逍遥拳法,虽然被称为拳法,但里头掺杂有掌法、步法、身法等,某种程度上和太极拳有点异曲同工之妙。逍遥拳法讲究人随拳动,对身法和步法的要求很高,又有点醉拳的味道在里面。
武学这种东西,往往就是吸纳百家之长创造出来的。逍遥拳法里含着许多古老武学的影子,在实战里头讲究高效实用,在运用方面主打一个“逍遥”,这种拳法练到一定程度,多数会被练习者自行改造,演变出更多适合己身的招式。
拳风不歇,掌掌劈风,势如摧山。
仿佛一位烂醉的侠客,于月光下吟竹夜游,无意间挥出的一拳,吹出的内力便可动摇山林,让人觉得下一掌去倾覆天河也未尝不可。
步法移形玄妙,步步稳妥果决,不像是一个双目皆盲的人能踏出的步伐。甚至在烛火摇曳中,能看清练拳者手背与腕骨上蜿蜒的青筋,分明欲出,指骨紧绷,锋锐坚实。
衣摆如悬瀑,在身法变换间激荡而起,翻飞出成片的水花,又在旋身时迅疾撤回,短暂地包身后,绽成一朵盛放的玉兰。
正当满院人为此目不转睛之时,拳势忽轻,玉兰花瓣又垂落成悬瀑,化拳为掌,在周身缓缓收势,筋骨皆藏,令人措不及防。
拳停,风止,意尽逍遥。
一时间万籁俱寂,皓月当空,清辉曳地,一道颀长的身影被月光打在地上,一直延伸到竹林中。
殷庆炎立在那道影子的尽头,一双红眸圆瞪,已然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除了基础的逍遥拳法外,刘照君还演示了一些自创招数,整套练下来怪费劲儿的。他擦了一把下巴上聚集的汗水,高声说道:“看明白了没?这种拳法不是我瞎了眼能学会的,不看如何运拳根本不知道怎么练。”
他说完后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有回应,不禁怀疑那位世子爷是不是早跑屋里睡觉去了。
“我信你了。”殷庆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刘照君面露喜色。
“你有这等本事,怎会甘心在一个害你双目失明的人手底下做事?”殷庆炎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难耐的雀跃,“来我手下,我寻医给你治眼。”
刘照君喜上眉梢,重点全偏在了治眼睛上,“眼瞎能治好?”
殷庆炎一把搂住刘照君的肩膀,把人往屋里带,“你这又不是天生的,是后天摔的,明日我就请旨让御医来给你看看。”
“哎呀这怎么使得——那就多谢世子了。”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拳法教我就行。”
好家伙,在这里等着他呢。
不过这证明他目前对殷庆炎来说是有用的,这位世子不会随便把他扔官府里去。
暂时安全了。刘照君放松下来就话多,开始蹬鼻子上脸,他道:“既然要学拳法,那就得拜我为师,你叫声师父我听听。”
殷庆炎一瞥桌上的茶壶,“我用不用再给你奉杯拜师茶?”
奉茶拜师是武馆的规矩,只要师父喝了茶,就会教徒弟真本事。刘照君被摁在凳子上的时候,好像在恍惚间回到了上一世,当初他也是被人给摁在了凳子上,然后底下一堆人开始给他递茶,他以为武馆里的学徒又在整什么捉弄人的新招数,喝了茶后,一声惊天的“师父”突然响在他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