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为邻—— by温泉笨蛋

作者:温泉笨蛋  录入:06-30

肌肉男扭头看向后座:“小白,我们现在去哪里?去找袁叔叔吗?”
后座左侧的棕发青年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倒在座椅靠背上叹了口气:“我好累,等会儿再跟你说。”
从进入这个时空算起,才过了两个小时,他怎么会过得这么精彩纷呈,跌宕起伏。
而且好像全是他自己无意中给自己挖的坑。
严璟就听话地把头扭回去:“哦。”
同一时间,身边原本垂眸看着手机屏幕的男人,抬头向郁白望过来,问道:“你很累吗?”
闻言,郁白下意识坐直了一点:“没有,只是心累……算了,不用管。”
非人类肯定理解不了什么叫心累。
他留意到谢无昉正拿着手机看,随口道:“你在看什么?”
对方腕骨微动,握在掌心的手机很快移向他。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夹杂着许多生涩难懂、让人眼晕的专有名词。
原来是在看围棋高阶教程。
啊,他突然觉得更累了。
果然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郁白好不容易坐直一点的姿势又忧郁地瘫了下去。
谢无昉对他的心理活动浑然不知,认真地说:“我已经理解了规则,只要实战几次,应该就能学会围棋了。”
不用几次,一次足矣。
他之前已经见识过非人类惊人的学习能力。
郁白气若游丝地表扬他:“嗯,你很厉害。”
“然后就可以教你。”谢无昉说着,敏锐地意识到他的语气不对,“……你不高兴吗?”
“没有,这叫喜极而泣。”郁白言不由衷地说,“我是太高兴了,因为我特别想学围棋。”
他只是不想在非人类面前出尔反尔,让对方觉得人类说话像放屁。
都是为了人类!
郁白的视线掠过身边人握在手机边缘的修长指节,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个定格在循环里的夏日午后。
光影斑斓浮动的树荫下,许多路人屏息凝神的注视里,光泽温润的黑色云子停在清瘦有力的指尖,将要落下。
其实他觉得谢无昉下棋很好看,尤其是执棋落子的一刹那,漆黑的云子被白皙有力的指腹定在那个最恰如其分的位置。
所以那天,明明对围棋一知半解的郁白,也格外专注地看完了一整局复杂难懂的棋。
漫漫人群中,唯有他知道,这家伙的指尖比温凉的棋子更加冰冷。
而以后他可能要经常见到这一幕了。
往好处想,挺养眼的。
……这不失为是一种苦中作乐。

苦中作乐的郁白悄悄别开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前座上刚被他打发走的严璟,再次默默扭头看过来:“你们聊完了?”
语气中有一种想控诉他双标又不敢发作的怨妇感。
“……”郁白心虚了一秒钟,“我休息完了,不累了。”
他想了一下,回答严璟刚才的问题:“袁叔叔那边不着急,他现在应该是正常的模样,估计正在医院里,张叔叔离开派出所估计就过去见他了,我们先去找何西,然后再联系袁叔叔。”
他们三个都是意识进入了这个时空里原有的自己身上,那么袁玉行也会是正常的老头状态,不会变成小孩,而且作为一个活了六十七年饱经沧桑的大人,应该很快就能镇定下来。
何西却是个表里如一的小朋友,莫名其妙地穿越了时空,肯定会惊慌失措,当然是优先找到她,起码要跟她说清楚当下的状况。
“哦,也对。”严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是,何西是谁?”
郁白愣了一下,想起来离开循环后,只有自己单方面认识何西。
“就是早上在十一楼进了电梯的那个小女孩。”
“看上去胆子很小的那个小朋友啊?”严璟纳闷道,“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我在循环里认识她的。”郁白也很纳闷,“你居然对她有印象,我以为你光顾着跟袁叔叔斗嘴。”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瞎的,我还看到她脸上好像有伤呢,但她躲躲藏藏的,我就没敢多看她……”
“那是她爸打的,她确实很不希望被别人看到。”
“我草!”严璟义愤填膺道,“连小孩都打,人渣!”
郁白就说:“等会儿说不定要靠你对付他。”
现在是傍晚六点多,小学生早已放学,何西这会儿应该在家。
怎么绕过人渣父亲顺利见到她,也是个问题。
谢无昉对其他人类并不关心,而他又是个有心无力的苍白宅男,打不过万一发疯的酗酒人渣。
只能指望看上去最有威慑力的严璟了。
片刻后,出租车在金灿灿的“美好家园”四个大字下方停住。
阔别两个小时后,郁白又回到了这个堪称万恶之源的小区。
只是换了个时空而已。
他带着谢无昉和严璟一起走进小区,穿过漫漫夜色,来到那栋熟悉的单元楼。
在难得有热闹人声的一楼候梯厅里,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前方有几个陌生的住户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左侧的电梯外摆着一块故障维修中的黄色警示牌,今天下午郁白和谢无昉都没有坐电梯,它依然命中注定地坏了。
右侧的电梯在经过短暂的停运检修后,本来应该恢复正常运行。
但这会儿有个穿着宽大病号服的小男孩,正在轿厢里不停地进进出出。
他嘴里不知碎碎念着什么,从刚打开门的电梯里走出来,又在即将关上门时按下电梯按钮,转身走进去,如此反复。
电梯便始终停在一楼,无法上行。
一旁有住户喊他:“小朋友,别玩电梯了,我们要用它上楼的。”
“不要叫我小朋友!”他立刻语气严肃地大声道,“千万不要坐这个电梯!”
“为什么啊?”
“会出事的!出大事!”
“……”
满心茫然的住户们彼此对视一眼。
有人看着小男孩的病号服,面露同情地指了指脑袋:“可能是这里有问题。”
见状,也有人摇摇头,转身朝楼梯间行去:“算了,走吧,反正楼层不高。”
陌生的人们陆续散开,只剩下刚过来的郁白三人。
严璟错愕道:“是袁叔叔!”
郁白面露不解:“为什么他还是变成了小男孩?”
谢无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不是这部电梯。”
郁白几乎不忍直视眼前的荒诞场面,小声附和:“对啊……”
就算袁叔叔是想通过进入穿越时乘坐的电梯,来尝试能不能回到原本的时空。
那也应该是去事发的那部电梯里尝试。
然而,这是九天前,左边那部电梯还没被换成过分豪华的金色,仍是令人怀念的朴素银色,正因为急坠故障停止了运行,无法乘坐。
总而言之,到底关右边这部一直在勤勤恳恳为住户服务的好电梯什么事啊!
它是无辜的!!
还在闷头折磨无辜电梯的小男孩骤然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扭头。
等他看到站在一旁神情复杂的三人,顿时激动地叫了起来。
“你们也在!”他欣喜若狂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回来!”
小男孩当即抛下了电梯,朝几人跑过来。
站在最前面的严璟见他快要喜极而泣的样子,下意识蹲了下来,想看得清楚一些:“哇袁叔叔你不会要哭了吧!说好的镇定——”
结果猛冲过来的小男孩刚好跟他撞了个满怀,宛如一个久别重逢的熊抱。
小男孩嗷嗷大叫的同时,不禁捂住了脑门:“我醒过来的时候刚好在医院!今天真是吓死老子了!……傻大个你的头怎么这么硬,石头做的吗!”
“……”严璟老实地道歉,顺便带点骄傲地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不好意思啊袁叔叔,我练得比较好嘛。”
“什么玩意儿?你头也练?”
“啊这个,多多少少会锻炼到一点周围的肌肉群啦。”
后方的可怜电梯终于成功地关了门,开始上行。
好温馨的场景。
就是离谱了亿点。
围观的郁白笑得有点崩溃。
而谢无昉看见他脸上的笑意,又看了眼保持着奇异姿势的两人,若有所思地问:“他们在干什么?”
“嗯?”郁白顺着他的目光反应了一下,忍俊不禁道,“算是……拥抱吧。”
“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吗?”
对,就像他之前不小心拥抱了严妈妈一样。
……这家伙真是好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
郁白含糊地应了一声,试图把自己的尴尬时刻转移到一本正经的知识普及上去。
“拥抱是我们人类特有的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你们那里没有这种习惯吧?”
“没有。”
“那就是这里特有的。”郁白笑着说,“而且在我们国家,一般是关系比较亲近的人之间才会拥抱。”
“亲近?”
“嗯,就是朋友、家人……这些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
他说得随意,目光望着又在斗嘴的两个同伴,却不曾留意到,身边的男人听得很认真。
像学围棋一样认真。
兢兢业业的银色电梯去楼上晃了一圈,载下来几个执着等待了它许久的楼上住户。
“今天这个电梯怎么在一楼停了这么久?”
“不知道啊,可能又故障了吧,唉,下午旁边那部才刚坏呢!”
“真是的,接二连三出问题,物业也不知道管管,别是谁给搞坏的吧?”
表情困惑的住户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抱怨着,从轿厢里出来。
一脸若无其事的棕发青年、仿佛在沉思的蓝眼睛混血儿、无声狂笑的肌肉男、佯装咳嗽的驼背小男孩,与他们擦肩而过,默默地走进电梯。
电梯抵达十一楼,几人一起前往1104室。
严璟走着走着,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郁白身后去。
“不会真要靠我吧?她爸长啥样啊?”他小声说着,同时往自己手臂上比划,“不会是那种胳膊上全是纹身的大哥吧……”
郁白倒是叫来过这样的大哥收拾这个人渣。
其实对方只是个看上去随处可见的普通人,但在对待女儿的时候丝毫不像普通人那样顾念亲情,甚至连基础的同情心都没有。
郁白说:“不是,你应该一拳就能干倒他。”
袁玉行很不屑地瞪了严璟一眼:“你刚还说自己练得好呢,怎么这点胆子都没有!”
“哦,那等会儿袁叔叔你来……”
郁白没管身后的小声交谈,在1104室门口站定之后,深吸一口气,重重地敲响了门。
门后传来一声很正常的回应:“谁啊?”
脚步声由远及近,门打开,出来一个穿着拖鞋,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
在对方疑惑的目光里,郁白先开口,尽可能保持了一点礼貌:“何西的爸爸吗?”
“是我,你哪位?”
“我是何西班里的老师,有点事需要找她。”
郁白的这个理由很不走心,但是他知道,眼前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并不会在意。
“老师?”他有点意外,“你等一下啊。”
接着,他满不在乎地往屋里喊了一声:“何西,出来!你老师来了!”
郁白能闻见这人身上淡淡的酒臭味,即使此刻的神情看上去尚算清醒,但这股难闻的味道像是已经烙在了这间屋子里。
何西的父亲等待女儿过来的时候,目光扫过郁白的面孔,语气随意道:“老师能染头发啊?你们学校管得挺松哈。”
郁白没有说话,视线直接越过中年男人的头顶,在这个到处乱糟糟的家里寻找着小女孩的身影。
首先,他的发色是天生的。
其次,他真的很不想理这个人渣。
何西的父亲又看到了他身后的三人,眼珠子转了转:“哦,不止一个老师啊,还带了个小朋友,是要去补课啊?”
同样没人理他。
蓝眼睛的老师面无表情,身材很壮的老师十分安静,矮矮的小男孩则一脸防备地瞪着他。
屋子里也没有传来女儿的回应。
一片怪异的寂静里,中年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叹气道:“她不知道在房间里干嘛。”
然后,他朝郁白笑了笑:“老师,我去叫她。”
说完,中年男人转身往屋里走去,脚步声懒散拖拉,在地砖上摩擦出一道道钝钝的声响。
“何西,快点出来,老师在等你。”
严璟从郁白身后探出头来,忍不住小声道:“怎么回事,他看着居然挺正——”
常字还没出口,屋里猛地响起一阵突兀的拍门声,吓了他一跳。
随之而来的,还有异常刺耳的咒骂声。
“你他妈的躲在里面干什么?”
像是在外面受了气的中年男人重重砸着女儿的房门:“现在就给我滚出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惊惶又稚嫩的声音隔着门远远传来:“……爸爸对不起!我马上出来!”
可她父亲似乎并不解气,充满暴戾之色的目光在四周摆放混乱的物件里四处搜寻着。
下一秒,他动作熟练地操起一根晾衣杆,用它叩了叩门。
他站在门口,又笑了一声,催促道:“快点,老师该等急了。”
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里,郁白等人都有些短暂的愣怔。
小女孩的房门传来即将打开的动静,把手慢慢转动,而候在门口的父亲慢慢举起了握在手里的晾衣杆。
坚硬的长杆在粗糙的掌心里轻轻掂着,叩在门板上,发出隐约的清脆声音,仿佛随时会落在谁的身上。
袁玉行第一个反应过来。
小男孩毫不犹豫地拔腿冲过去,嘴里凶巴巴地叫着:“你小子想干什么?!”
“居然敢当着我们的面打小孩——”
何西的父亲闻声本能地回头,举起的晾衣杆没来得及落下,看到那个矮矮的小男孩一脸愤怒地向自己跑过来。
房门恰好打开,才从墙里回家的小女孩何西原本满心恐惧,此刻却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连眼睛都忘了要眨。
一个穿着条纹病号服的陌生小男孩,正像炮弹一样冲向她正拿着晾衣杆的父亲。
然后,他直直撞在了父亲的腿上,一个踉跄,向后一仰,啪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发出唉哟一声痛呼。
“……”
空气诡异地静止了几秒。
根本撞不动大人的小男孩捂住再次受创的脑门,盯着近在咫尺的恐怖晾衣杆,连忙往身后大声喊:“救命啊小白小谢同志!!”
被他呼唤的小谢同志正一脸茫然地看向小白,完全不能理解眼前上演的一切。
小白则表情一言难尽地捂了捂脸,准备上前想办法帮两个小孩解围。
不过,还有一个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何西的父亲被袁玉行的冲击力撞得小退了几步,站定之后,狐疑地盯着这几个奇怪的陌生人,反射性道:“你们——”
中年男人没能说完,因为一个凶悍有力的拳头恰好狠狠地挥上了他的脸。
相当剧烈的撞击中,他登时两眼一翻,手中的晾衣杆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几近晕厥。
一身肌肉的严璟看着他倒下,毫不费力地吹了吹拳头,并且情不自禁地模仿了一下街机游戏里的帅气音效:“KO!”
坐在地上的小男孩大惊失色,哆嗦道:“你你你……你可以啊傻大个!”
“我当然可以啊,我可是学过散打的好不好,拿过省二等奖呢!”
说着,严璟有点不满:“袁叔叔,你刚才为什么唯独不叫我啊?”
“……”袁玉行不可思议道,“谁让你一副怂包样!我以为你胆子很小啊,就知道往小白身后躲!”
“我是胆小啊!”严璟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可是这个人渣刚才居然想打小孩,这连我也忍不了!”
“这个,话是这么说,但你这一拳也太突然了,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唉哟吓死我了!我药呢——”
郁白默默给严璟竖了一个大拇指,淡定地穿过两人闹腾的声音,走到何西旁边。
他在始终瞪大眼睛的小女孩面前蹲下来,平视着她,轻声问:“你没事吧?”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便怔怔地向他望来。
早晨在电梯里遇见时,还很怕他的何西,此刻竟没有下意识地躲开。
她只是怯怯地应声:“我、我没事。”
于是郁白用上了自己有生以来最温柔的态度,想跟她解释这过于奇异的一天:“你记得吗?今天早晨我们在电梯里见过,是那部金色的电梯……”
可小女孩却主动说:“我记得,我……我知道时间回到了九天前。”
郁白微微一怔,停下了话语。
何西的声音细小,仍是胆怯的模样,声音却很笃定:“我知道我回到了过去,因为我又可以重新躲进墙里了。”
她回眸看了一眼房间中的那面墙,目光静悄悄地扫过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家。
摔落在地的晾衣杆、倒在一旁没法再打她的父亲……和四个突然来到家里的陌生人。
还有从那部金色电梯出来后,无端倒流的时光。
小女孩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映出了这一切宛如梦境的风景。
“我知道这些是原本不应该发生的事。”
她看着眼前目光柔和的棕发大哥哥,终于试探着眨了眨眼睛。
再睁开眼时,风景依旧,不是幻梦。
“你们是谁?”
小女孩的眼睛湿漉漉的,她小心翼翼地问:“……是神吗?”

听到这声夹杂着好奇与忐忑的提问,郁白下意识想要摇头。
他们当然不是神,只是几个被某个具有神秘力量的蓝色小球丢到了这里的普通人。
而且,这也不是在他能仗着重启优势准确预判未来的循环时间里,不能再为此幼稚地告诉小女孩,自己是神。
郁白正要否认的时候,却在那双满含稚气的大眼睛里,清晰地窥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从哪里得来了那个能储存时空的小球呢?
又为什么能进入除他以外会不断重启的循环时空,度过一个独一无二的暑假?
郁白有些失神地想起了这些问题。
这些也是原本不应该发生的事。
对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来说。
如果他们之中真有神的话……
郁白反射性地回头,看向身后。
拥有微卷黑发的男人站在那里,正用灰蓝如湖水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他。
其实他还不知道这个非人类邻居的来历,甚至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种族,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对方的存在。
但这一刻,郁白忽然觉得,神好像是个最恰如其分的形容词。
只是看似随意地送出一样礼物,就已经能彻底改变某个人的一生。
所以,陡然想到这一点的郁白,没能第一时间否认何西的猜测。
短暂无言的寂静里,小女孩目光清澈地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大哥哥,像是读懂了他的沉默。
她当作是默认。
大人都是这样的。
“……谢谢你们。”小女孩郑重地道了谢,又认真地说,“神真好看。”
比她见过的人们要好看许多。
怪不得是神。
话音落下,她看见眼前的大哥哥忽然眨眨眼睛,紧接着,比常人要白皙许多的脸颊渐渐透出几分薄红。
咦,是脸红了吗?
何西这样想着,学他眨了眨眼睛,想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下一秒,就听见神明一般的大哥哥小声开口了。
“我不是。”连耳朵也微微泛红的大哥哥说,“我跟你一样,只是普通人。”
但他没有说,他们都不是。
仍跌坐在地上的病号服小男孩揉着额头,无暇去细听他们的对话,正在唉声叹气。
“那一下撞得真狠!唉哟,我感觉这把老骨头快散架了,要不给我叫个救护车吧?对了对了,我的速效救心丸也不在这件衣服的口袋里——”
这个看上去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小朋友,不太像神。
像在街上遇到的那种身体不好但很热心的老爷爷。
刚才一拳就让她父亲不会动了的大哥哥,听见小男孩的话,很快弯腰去搀扶他:“袁叔叔你先起来,你起得来吗?我看你的骨头应该没啥事,或者我帮你复位一下……”
“嘶,慢点慢点!我的老腰!”
这个大哥哥力气很大,很厉害,但他管一个比自己年纪小很多的小男孩叫叔叔。
……也不太像神。
何西的视线小心翼翼地越过他们,落在最后一个陌生人的身上。
那是整间屋子里唯一没有开过口的大哥哥。
蓝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美丽,也像宝石一样冰冷,让人想起仿佛没有尽头的冬天。
他站在那里,冰冷、安静地注视着周围神情各异的人类们,却始终没有离开。
就像种种遥远传说里,离人们很近又很远的神。
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双漂亮得不似人类的眼睛里,并没有真正盛下其他人的身影,而是漠然地掠过了他们。
从始至终,他都只看着一个人。
何西这才恍然大悟。
神不是为她到来的。
她只是运气很好。
从小就不够幸运的她,终于得到一次好运的垂青。
有神路过了她的生命。
所以,小女孩澄净的目光再度回到了眼前棕色头发的大哥哥身上。
她轻声说:“谢谢你。”
本来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正在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试图给耳朵降温的郁白怔了怔,有些错愕地应道:“你刚才已经说过谢谢了。”
何西却声音很小地说:“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谢谢你们和谢谢你。
都是谢谢呀。
郁白没弄懂小朋友的脑回路,只好红着脸揉揉她的脑袋,温声说:“不客气。”
搀起了老小孩以后闲下来的严璟,朝两人望过来,茫然道:“小白,你怎么又脸红了?有这么热?”
昨天在殡仪馆里也是。
可是这间屋子里开着空调,比殡仪馆的火化炉旁边还凉快啊,他都觉得有点冷了!
“……”郁白当即转了个角度,用后脑勺对着好友,“你别管。”
他从小就不怕天不怕地,连死也不怕,但却会在听到萍水相逢的小女孩真挚的道谢和赞美时红了脸,也会在再次听到明明不会撒谎的非人类骗他说不讨厌白色时,羞窘地转移话题。
对他来说,那些轻盈温柔的好意,重量仿佛比注定到来的死亡更甚。
郁白忍不住想,自己也是个奇怪的人。
“……好吧。”严璟瞄了一眼旁边没有说话的谢无昉,没敢像平时那样逗小白,转而问,“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本来要打女儿的中年男人此刻迷迷糊糊地瘫软在地上,看上去神志不清,还没能从那暴力一拳中恢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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