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踏上了御剑,都觉得这方洞中窟不宜久留。
剑舟在水面上飞快穿行,点点涟漪被落在身后,愈化愈大。
就在他们要飞出石龛时,季凌纾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那声音低哑而带着几不可闻的笑意,和他在莲花池旁听到的幻觉如出一辙。
“谁……?!”
季凌纾回头看了一眼,狼瞳在那瞬间骤然放大,眼前的景象让他不寒而栗。
只见那被砸得七零八落、只剩半身直立着的石像里头忽然长出了一截一截的藕芽,藕白的皓腕密密麻麻地堆积膨胀,有的双手合十,有的则挥舞似傩舞。
季凌纾……
那石像竟张开口呼唤着季凌纾的名字。季凌纾看向那半没在水中残缺不堪的头颅,却见从那张俊美面庞上的瞳孔里已然钻出了成百上千只黑漆漆的蝾螈。
“江御……!”季凌纾想让江御快逃,可他回过头来,却恍然发现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
咕嘟…咕嘟……
气泡声在耳边荡炸开来,冰冷的湖水骤然灌入口中,季凌纾猛呛了一口,却倒喝进了更多漆黑冰凉的湖水。
水缈沉缁,千丈不见底。
季凌纾又回到了天沼山山心的那湖底,湖水粘稠沉重,拖着他不断地下坠沉底。
窒息感如影随形,他在水中睁开眼,又见那巨大怪奇的石像矗立在了跟前。
积藓残碑,巨圭凸天。
这次那巨石像注春玉神的残像一样,睁开了眼注视着坠落的季凌纾。
好冷……!
季凌纾咬破下唇,靠疼痛护住残存的意识不被水流冲散了去,黑水的冷意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他再度分不清,到底什么是幻境什么是事实。
花和叶谁真谁假?难道狗牙山只是大梦一场,他从始至终都未离开过湖底?
“季凌纾,我们又见面了。”
巨型兽像缓缓开口,似乎对他饶有兴致,它开口时湖中甚至泛起了一连串半人高的气泡。
季凌纾被那气泡撞得沉沉浮浮,衣领忽然被从后勾住,是那巨石像的一条兽尾。
“我给你的力量用起来如何?”巨像笑问道。
对于它给予的所谓力量季凌纾其实根本没有实感,那仿佛不属于神雾体系,也不同于江御的剑术,被那力量触碰到的泥龙能在瞬间被瓦解——季凌纾唯一能确认的是,在那泥龙的皮肉绽开之前,其内里有什么率先被破坏了。
是灵核?还是魂魄?
季凌纾分不清,但能确定的是,这份力量强大而危险。
“你是谁?!”
季凌纾忍着湖水灌入嗓子的寒冷,“是你掳走了我师尊?!”
咕嘟嘟……
更多的气泡涌来,似是那怪物在讥笑,
“他若能落我手里,我还会让他活着回来?”
怪物的声压极强,压迫得季凌纾出了满身冷汗,他咬紧牙关道:
“你到底是谁?”
“我名为,於菟。”
“你胡说……於菟早就没落消散了,你这骗子!”季凌纾身为墨族不可能不知道,明宵星君成圣后斩杀的第一只凶神就是他们鸦川曾经信仰的於菟。
“我从不屑于骗人。”
於菟冷笑一声,不顾季凌纾的反抗和挣扎,抓住他的身体将他当做容器一般开始将黑湖的湖水往他身体里灌去,
“你不是一直想要力量吗?趁你师尊还未发觉,你要赶紧偷学才行啊,嗯?”
“你放开……咳咳……放开我……!”
越来越多粘稠的黑水呛入口中,苦热感快要将季凌纾填满,他虽没有痛觉,却能体会到五脏六腑快要被撕裂的感觉。
视线变成一条漆黑的线之前,他无妄地伸出了手。
师尊,救我……
师尊……
“季凌纾。”
指间突然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视线重新变得明朗,季凌纾睁大了双眼,茫然地寻找着这暖意的来向。
“季凌纾,你不舒服?”
江御握住他的手,注意到了他面色的苍白痛苦。
怎么突然就顿住了身形,像是丢了魂一样双目涣散。
“你怎么了?”
江御一连又唤了好他几声,不放心地在他眼前招了招手,季凌纾仍旧像中了魇一样,无法回应。
“师尊……师尊你在哪儿……?师尊你别丢下我……!”
湖底,季凌纾迷惘地四处环顾着。
指尖明明已经被江御握入了掌心,可幻境为何还无法破除……连这温暖也渐渐要被湖水给洗尽,师尊仿佛离他越来越远了。
季凌纾低头去看他理应被江御牵着的手指,可他能看见的,只有一条面目丑陋的游鱼张大了嘴巴咬住了他的指节。
到底是江御,还是游鱼?
谁是幻觉……
好冷,他还在继续往湖底坠落,越来越多的水,雾,甚至虫鱼鸟兽都在往他的身体里挤。
视线再度变得破碎漆黑。
“季凌纾,看着我,我是江御。”
可靠而熟悉的声音再度横穿过重重沉水溯游而来。
江御注意到他十指冰凉,于是俯身牵起了他的手,薄唇轻轻擦过季凌纾发着抖的指尖,
“我就在你身边,别怕。”
“师…师尊……”
季凌纾感觉到指节被温热的柔软所包裹,黑水也停止了在他身体中的肆虐,身体的控制权一点一点重新回流到他体内。
在他脱离湖底幻境之时,他仿佛听见那於菟暗骂了一声:
——江御,这般境地的你也还要来捣我的乱吗?
“仙君,您这是怎么了?”
站在石穴外接应的月娘也注意到了季凌纾的反常之态,上前来帮江御搭了把手,二人一齐将季凌纾从及腰的积水中拖了出来。
月娘手中的明火符跃曳着凝凝湛光,终于在季凌纾发散的瞳孔中倒映出了点滴光亮。
那符纸也是季凌纾从金霞宗中带出来的。师尊虽不愿教予他如何驾驭神雾,在便于日常使用的符纸法器上却从未亏待过他。
想到此处,季凌纾抬起手摸了摸耳垂上的雪柳花。
刚刚护他突破魇境的,是师尊吗?
他透过火光看向正架着他往外艰难行走的江御,不断跃动着的火光将江御的面庞映照得更加森艳。
注意到季凌纾的目光,江御轻轻抬起眸:“刚刚还是天沼山招惹到的幻觉?和在荷花池边遇到的一样?”
季凌纾“嗯”了一声,上次也是靠江御及时按住了他的肩膀才让他顺利抽离回了现实,他正欲说声多谢,却见面前的人影又变得恍惚起来——
不是他视线变得模糊,而是越来越多熟悉的、一模一样的面庞在他眼前重叠。
那一瞬季凌纾的表情变得分外难看,震惊、回避、愤怒,还有本应藏在深处却再也按捺不住的心绞痛。
他看见江御被用形形色色的方式亵渎玩弄。
捐辅属体,披靡婉娈,师尊的墨发散开在宴床之上,淫声泽泽不歇…季凌纾清楚地知道,这绝不是他曾胆大妄为做过的春梦,他在江御遇雪犹清的脸上看不见丝毫欢好之意,面前的场景分明只是单方面的发泄。
粗鄙,歹毒,超乎季凌纾所持所学的君子礼数,更超乎所有因他的占有欲而悄然萌发过的卑鄙心思。
他看见江御沦为浊盆,沦为美人盂,沦为温柔椅,本该握剑的双手被挑断了筋骨栓上枷锁,百艺莫解,唯余淫泆……他还看见江御痛苦地皱着眉,本如星灿般的双眸里只剩下薄凉的灰烬。
是谁……?是谁在这样对待江御?
季凌纾屏住了呼吸,聚气凝神想看清那背对着自己的男人的脸。
他的视线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直到那人似乎发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回过头来,隔着什么和他四目相对。
季凌纾的整颗心在刹那间如同坠入冷极的深渊。
在折磨江御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他分不清那被践踏的是他师尊,还是此时此刻和他在一起的江御,但他能够确信,那正在大汗淋漓粗蛮顶撞的人绝不会是他。
好像有谁在套着他的皮囊,那眼里的凌虐欲望不属于他,能和他共鸣的只有那双狼目深处被迫掩埋的悲伤。
越是思索,季凌纾越是感到怒火中烧,胸口中陡然升起一股破坏的欲望——不管他看见的是现实还是幻境,是预言还是陷阱,他只想把这轻渎江御的一切全都毁掉。
“仙、仙君?”
月娘莫名感到脊背发凉,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向身后的黑水,那里一潭寂静,只有注春玉神如瓦砾般的碎片顺流而下。
隐姓埋名躲避道士追寻几十年,月娘相信自己的直觉,一定有什么危险正在靠近她们。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张望了一周,察觉到压迫感的来源后不禁惊觉出了一身冷汗。
让她感到害怕的不是神像,也不是水下未知的存在,而是站在她身旁的季凌纾。
那是和她常年在明宵星君的神堂中所祭拜的神性完全背道而驰的一种……邪性!
“退后些——!”
江御忽然低吼了一声,在月娘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一掌将她往后搡开去。
只听“咔嚓”一声,季凌纾居然以极快的速度出剑,斩断了月娘原本所站之处附近的石笋。
“他、他这是怎么了啊?!”
月娘大惊失色。
那杀意是直冲她而来的。
不,甚至不仅是她,还有江御连同这整个石窟,季凌纾想把这里的一切都摧毁!
“先别发出声音。”
江御抓起月娘的袖子,带着她再度躲过了季凌纾接二连三的挥剑。他身形轻敏如行云流水,没让季凌纾的剑气触碰到他们半分,但即便如此,月娘还是低声呜咽了一声,双臂上竟是鲜血淋漓。
这不可能……江御确信那不是剑道能留下的伤口。
季凌纾身上还有什么难以名状的力量……现在的他恐怕也正被那力量所主导,双目嗜血狂暴,不甚清醒。
江御长吸了一口气,脱下外衫罩在了月娘身上,旋身掀起一连串的水浪朝季凌纾袭去。
季凌纾果然被他给吸引,提剑欲追,却突然半个人影也看不见,只觉手腕一酸,再反应过来时佩剑已经到了江御手中。
季凌纾的剑很重,江御不得已用双手握住剑柄。
这剑他在天沼山时曾使过一次,虽不趁手,但他却有种熟悉感——只要是剑,哪怕是纸糊的,在他手中也能横九野,拂玄穹。
锃——!
月娘挤住双眼不忍再看,只听水光轰然,剑光血影皆被江御的外衫蔽隔住,待她再次睁开眼时,季凌纾已经被剑背打中后颈失去了意识,被江御牢牢接住。
“仙君……!”
月娘怔愣一瞬后立刻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帮江御接住季凌纾,她看见水中有血色蔓延开来,是江御受了伤。
月娘慌忙掏出此前季凌纾给她的金疮药,却被江御推回:
“无妨,你留着用吧。”
“可你、你流了好多血……”
“旧伤复发,不伤筋骨。”江御淡淡道。在他靠近季凌纾时,三昧真火在他身上留下的旧伤竟然生生复燃,好在他凭借身体的本能得手打晕了季凌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月娘不安地收回了手,和江御一起把季凌纾给搬出了石窟,薄阳穿过林叶洒落在季凌纾身上的那一刻,二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月娘:“这、这是中毒啊……!”
只见季凌纾脸上青筋暴起,血管发黑,江御随即扯开了他的衣物,更见他胸口上已经爬满了黑雾。
“……我必须要带他走了,”
江御帮他又穿好了衣裳,将季凌纾背起,又从他口袋里找出了一堆药瓶塞给了月娘,
“抱歉,害你也受了伤,这瓶子里装的应该都是好药,等我带他解了毒,日后一定……”
没等江御把话说完,月娘按住了他的手腕,摇了摇头,
“仙君莫要客气,二位不听村民谗言把我们当做妖物铲除已经是救命之恩,还请你们全当此行为南柯大梦一场,让这些姑娘们能在此处安享余生,不被叨扰,便是功德圆满。”
江御点头:“好。”
“仙君慢走,愿您二位善心常存,武运昌隆。”
月娘朝他二人躬了躬身,云袖一挥,林间竟出现了一条通往谷外的野径。
江御顿了顿,临行前忽而问道,
“能得圣君显灵庇护此处山谷,你们向明宵星君供奉了什么?”
月娘闻言先是一愣,再次打量了江御一番,缓缓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是孕育。仙君若是百年后再来,这片山谷便已回归自然,再无人迹。”
“……多谢告知。”
江御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背着季凌纾匆匆离开。
经过明宵星君的神堂时,他毫无敬畏之意地和那端坐于堂中的神像对视了一眼。
看来圣君也并非无所不能。
修筑注春玉神,祈求孕育绵延的,恐怕就是那神堂中的圣君本人。
作者有话说:
江御:你们最好别让我拿到剑^-^
琉璃海下,云光浮霞,山气含金。
越往琉璃海底深处去,神雾便越是浓厚,小门小户的仙宗和散修大多都只能栖居于海面下十里之内,那也是没有仙骨灵脉的凡胎常人所能涉及的最远之处。
再往深去,就算佩戴有珍奇法宝,也难保不会溺死在神雾里。
而居于琉璃海深处、神雾馥浓的金霞宗内,仅有兰时仙尊所居的花坞周边灵气稀薄。
还好花坞里没有神雾。
蒋玉不得不感叹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他虽外表和兰时仙尊一模一样,内里是什么样他自己也清楚,神雾稍浓重些他就头晕想吐,这些天索性也就没出过花坞,每天都认认真真地帮这里的原主人打理花棚。
可饶是他再悉心照料,坞内花色阑珊,原本繁茂的花海难掩颓势。
蒋玉还发现,这些花的消逝并非失去精气缓缓枯萎,而是突然之间消失不见,连灰烬都不知被风卷去了何处,半点痕迹也不消留下。
眼看着这里的花簇越来越小,蒋玉放下手中浇水用的玉壶,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地上。
就没见过他这么像无头苍蝇的穿越者。
这些天那擅卜卦的敬玄仙尊来花坞找他下过几次棋,蒋玉从他口中得知这世上确有天道存在,并且由那位飞升成圣的明宵星君司序掌道,对忤逆天道者降下神罚。
蒋玉思忖那天道大约就是带他来此处的系统,可既然给了他“兰时仙尊”的身份,为何又迟迟不现身或是降下神谕,这天道究竟想要他做些什么?
这问题蒋玉悄悄去星君殿里问过那里供奉着的神像,可就像他生前对神佛信仰的认知一样,信则有,不信则无,他连个启示梦都没做过。
“唉……”
蒋玉长叹一声。
这么多天来他唯一的收获,就是通过兰时仙尊从藏书阁借来还未来得及归还的那些古籍之中发现江御似乎一直在译读有关一件名为“无极山海图”的神器的相关记载。
要说蒋玉作为外来者所拥有的唯一金手指,大概就是对这世界的语言无师自通。
反正他离开花坞到有神雾弥漫的地方就不舒服,前些日子便一直呆在花坞,不是养花种草就是研读古书。
一来二去才读明白,无极山海图似乎只是一条手帕,但那帕子上能够开出活生生的花,长出绿油油的藤。
蒋玉不知江御为什么会留心这听起来就像是变戏法用的法器,不过看这满园的花色,兰时仙尊应该是极爱花之人。
连“兰时”这一尊号都有春天之意。
“仙尊啊仙尊…您到底去哪里了……?”
蒋玉愁眉苦脸地戳了戳吊在屋檐上的兰花,原本含香溅玉的一蓬,此刻已经败落到只剩零星的几朵,
“快些回来吧,这个家没你不行……唔!”
只听蒋玉发出一声闷哼,花藤颤动,抖落下几片碧叶,他被人从后捂住嘴巴,蛮力拐进了屋里。
是谁?敬玄仙尊说过这花坞周围有江御设下的结界,不可能有心怀不轨之人能够闯入……蒋玉挣扎着回过头去,看清来者的面容时不禁呼吸一滞。
是江御的脸!
蒋玉眼里顿时浮现出几许欣喜。
江御却没功夫和他寒暄,径直将他扯到了床前:
“救他。”
“……啊?”
蒋玉垂眼,只见季凌纾紧闭双目,神色痛苦地躺在床铺上。
可怖的是胸口处看不清也摸不着的黑雾已经顺着他的脖颈快要蔓延至脸上,冷白皮肤下的血管乌黑紧绷,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我、我不会救啊……”蒋玉目瞪口呆,既不知季凌纾为何会伤成这样,更不知他们师徒二人是如何相遇的,季凌纾那么危险,江御如果一直呆在他身边……
“你不是他师尊么?”
江御轻轻蹙眉,紧紧扯住蒋玉的袖口防止他逃开,
“神通广大的兰时仙尊连解毒都做不到?难道你要看着他枯竭而死?”
蒋玉想哭的心都有,他无法确定面前这人的身份,不敢随便将自己的来历宣之于口,只能硬着头皮道:
“抱歉,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但金霞宗里那么多灵丹妙药肯定能找到解毒的灵药,你先别急,季凌纾不会有事的。”
“也对,在天沼山时你便忘了功法。”江御叹了口气。
“天沼山……你也在?那个一直遮着脸的人原来是你……!”蒋玉睁大了眼睛,可季凌纾不是说那是他从怡宵塔里赎出来的面首么?兰时仙尊怎么会沦落至怡宵塔?
蒋玉又试探般问道,“我记得你…不是不会操控神雾吗?那你们是如何潜入这金霞宗的?”
“昙阳舟。”
江御淡淡道。当初他们就是为了这昙阳舟才参加了天沼山的狩猎祭,谁知后来都想要去夺那冰玉剑。
好在东家是个守信用的,除冰玉剑外的悬赏品一样没少,悉数存进了他们的储物玉牌之中。
“就算有昙阳舟,这花坞周围也有结界,你……”
蒋玉小声嘟囔着,突然抬起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盯着江御。
江御:“何事……唔…!”
“得罪了!”
江御话音未落,怎么也没料到蒋玉竟突然直冲过来抓住了他的衣襟,二话不说“嘶啦”一声扯开了他胸口的衣裳。
“……这位兰时仙尊请你自重。”
江御连连朝后退去。这下他倒又有些相信面前这人和季凌纾是师徒俩了,怎么都喜欢一见面就扒人衣服。
“没有……怎么会没有……”
蒋玉的目光却全然都凝注于江御的心口,那里空空荡荡,没有半点痕迹。
难道他也不是真正的江御?
不……蒋玉另一只手不觉覆上自己的胸口,既然能让他的皮肤上无中生有般绽开一道红痕,假设真的是天道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抹除掉江御身上能够证明其身份的印记也并非全无可能。
见蒋玉无能为力且行为怪异,江御也无意再耽误,扛起季凌纾正准备离开前往他处解毒,倒反过来又被蒋玉拦下:
“季凌纾他这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伤,你能带他去哪里……?要不我带你们去找敬玄仙尊?敬玄擅医术,一定能有办法。”
“我不能让别人看见这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江御摇了摇头。
况且他也不信任金霞宗里的任何人。上次找去天沼山的那个羡阳分明就是要趁机置季凌纾于死地,如果这个敬玄也心怀不轨,他可没把握还能带着季凌纾逃走第二次。
“也是,”蒋玉咬了咬唇,思忖片刻后又道,“要不你先在这里等我,我把季凌纾送去敬玄那里?”
江御有些犹豫,季凌纾现在的状态不宜再拖,可万一是羊入虎穴……
没等他做出决定,花坞的门扉忽然被人从外叩响。
敬玄的声音在和他们仅一墙之隔的地方响起:
“兰时?今天感觉好点儿没?玄宗主从平玉原弄了好几坛美酒让我带来孝敬你。”
“……!”
江御第一反应是要逃,没想到蒋玉却直接掀起了床上的被褥,将他和季凌纾一起闷在了被子底下:
“你别出声,交给我。”
“等……”
江御想说等一下,他现在衣冠不整还完全贴在了季凌纾的胸膛上,可下一秒钟敬玄仙尊却已经推门而入。
“哎呦,兰时你的好徒儿回来了?怎么大白天的还在睡觉?脸色也不太好。”
敬玄声音爽朗,带着几分笑意,
“哎?这被子里鼓鼓囊囊的是啥啊?”
蒋玉一个箭步挡在了床前,阻止敬玄再靠近床榻去掀开被子,脸不红心不跳道:
“……是尾巴。季凌纾的大狼尾巴。”
“差点忘了你家乖徒还是只灰狼,”
敬玄并没有要步步紧逼的意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挪开了视线,
“他现在已经不是墨族圣子,看来是除你这花坞再无他处可归了,你怎么想?要继续养着吗?”
“就算当年的契约已经履覆,有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在,现在他这样,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蒋玉顿了顿,忽朝着敬玄欠了欠身:
“敬玄兄,劳你出手,救我徒儿。”
“兰时,你这般我可受不起,”
敬玄连忙将他扶起,
“季凌纾虽不是圣子,但仍算我金霞宗弟子,我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只不过……你这记忆和身手总是恢复不了也不是办法,若今日我不在,你徒儿可就危险了。”
“……仙机道缘,并不能总随我心意。”蒋玉硬着头皮道。
他何尝不想让真正的兰时仙尊早日归位,可在这神雾充溢的琉璃海中他一个人寸步难行,半点办法也没有。
“罢了,”
敬玄看蒋玉露出苦恼之色,便温和笑了笑,
“先救你徒儿要紧,黑血缠身,可不是寻常毒物。”
“……多谢。”
蒋玉松了口气,掀起一小块背角想把季凌纾的胳膊拉出来好方便敬玄把脉,没成想,入眼的都是江御未来得及穿好的衣物。
好在江御反应快,抓着季凌纾的右手送了出来,才没让敬玄看出破绽来。
“唔。”
敬玄点住季凌纾的脉象,眉心微微蹙起。
站在一旁的蒋玉不免问道:“如何?”
“邪气入身,积淤成结。”
“不是毒?”
“和中毒不同,”
敬玄顿了顿,抬手结印,水色的神雾在他掌间凝聚成数十根琉璃针,随着敬玄用力,快而准地刺入了季凌纾的穴道,
“兰时,我要运气帮他挼捺调息好导引邪污流泻,还需你帮我准备一盆竹间露水来,好封印要引出的邪气,免得污了你身。”
“好。”
蒋玉立刻起身,端了床头的银盆匆匆出门。
兰时仙尊平日讲究,花坞后头的地窖里封存了大大小小好几缸露水,有冬日梅蕊上的雪绒,秋雨桂海落下的霜雾,竹叶间的雨露更是数不胜数,拿盆去取便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