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能答应!
“师尊!当初与你定下双修誓约的人是我,就算那约定还作数,也轮不到这突然冒出来的臭老虎……”
季凌纾一字一句咬得极重,同时恶狠狠地瞪向数级台阶之上的商陆。
商陆也不恼,只淡淡看向玄行简。
玄行简叹了口气,不敢看江御似的,压低声音道:
“当初那盟约上……确实定下的是墨族圣子成年之时可在我金霞宗挑选一修士结为道侣,缔约方是墨族圣子,没有指名道姓得是谁才行。”
季凌纾气汹汹地横他一眼,不客气地指着商陆道:
“你老糊涂了吗!难道真能让这来路不明的墨族把我师尊娶回鸦川去?!”
玄行简只能在心里嘀咕,当初你小子仗着这盟约要娶你师尊时可也是理直气壮的……要不是因为当时江御没有拒绝,现在也不会给商陆来谈判的机会。
他作为宗主当然不愿意送江御进那龙潭虎穴……只是有他默许了季凌纾的胡闹在前,如今季凌纾失了圣子的身份,若是他再拒绝了商陆,那不是摆明了要背叛盟约,与鸦川乃至所有墨族为敌吗。
所以他才急匆匆地带着商陆直接来平玉原寻江御。
拒绝这两个字只有从江御口里说出来,鸦川才拿不到他们的错处。
只是他也没想到,江御好像没准备拒绝。
玄行简从不忤逆江御的心意,不是因为他懦弱谄媚,而是因为他完全信任江御,江御总是看得比他更远也更透彻。
所以此刻他只能在心里揣摩,原来上一次江御纵容季凌纾那欺师罔伦的双修之邀就是别有目的在,那鸦川里肯定有什么不得了的名堂,江御如此想去,他当然要顺水推舟。
玄行简干脆捻起神雾,大手一挥便在季凌纾的双手双脚上生出了两截金刚不断的烁金缚链,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
“玄行简?!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季凌纾不可置信地高呵道。
江御眉心微微蹙了蹙,但知道玄行简和羡阳不同,下手有轻重,绝不会伤到季凌纾,便很快又恢复了淡淡的神情。
玄行简为难道:“双修是件大事,您二位有话慢聊。羡阳,你与我先带兰时仙尊的徒儿出去。”
“我不走!你们别想!”
季凌纾本能地想要用堕薮毁去自己腕上的金链,可随着血液沸腾、脖颈上的刺青微微灼烫起来,他突然又想起了江御对他的嘱托。
江御让他……不准用堕薮。
是因为他走上了歪门邪道,被反噬得丑陋不堪,所以江御才答应了商陆,要离他而去了吗?
视线又开始变得浑浊不明,像是蒙上了一层黏腻的血雾,束缚住季凌纾双手双腿的神雾在他眼里变成了好几条被缠在一起,龇牙咧嘴吐着信子的毒蛇。
又来了……那混沌不清的反噬又开始了……这一次仅仅是因为他动了心思,连力量都还没有使出来,昏胀感便已经铺天盖地。
季凌纾难耐地闭了闭眼,胳膊恹恹地垂下,并没有震碎玄行简的锁链。
离他最近的玄行简却已经生出了一身冷汗,被他扛在肩上的季凌纾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刚刚那瞬间他却好像被什么给扼住了喉咙,掐至了人头分离……
季凌纾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玄行简不笨,他猜江御急着要去鸦川,一定和季凌纾身上的古怪之处脱不了干系。
“季凌纾,”
江御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站在了季凌纾身旁。
他手里端着杯温度刚好的清茶,垂眸仔细地喂到了季凌纾唇边:
“别忘了我和你说的话。”
季凌纾垂着脑袋,不愿抬眼:
“师尊和我说过太多的话,句句只让我听你的,却从不曾告诉过我缘由。”
江御闻言心里微微一怔,玄行简见状,没忍住掺和道:“你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你师尊还能害你不成?”
季凌纾还是闷着头,被五花大绑着,看起来可怜兮兮。
江御无声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撩开他的头发,捏住了他的耳垂,揉了一揉,
“别的话不想听就不听好了,但这句要记得,”
江御顿了顿,凑近了季凌纾的耳朵,声音很轻:
“你还欠我一对耳坠。除了你之外,谁送的我都不要,记住了吗?”
季凌纾塌下去的尾巴这才又轻轻晃了起来:“师尊……”
“好了,让玄宗主先带你出去吧。我有些事想和墨族的这位新少主谈一谈。”
江御转身,看向商陆时的眼神里春日般的柔和已经悉数褪尽。
季凌纾这次没再挣扎,由着玄行简将他带出了大殿。
他被堕薮影响,刚刚头脑也不清醒了……江御就算答应了商陆的邀约,也只会是想利用他潜入鸦川,断不可能是因为什么小情小爱。
他又用自己的小人之心去揣度江御的君子之腹了。
可江御难道不打算带上他一起吗?
大殿内。
商陆饶有兴致地观望着他们金霞宗内的这些弯弯绕绕,见旁人都离开后,才缓缓开口道:
“看来就算有你庇护,仙尊们对墨族的成见仍然不可撼动,我那弟弟的日子原来也并不好过。”
江御没接他的话,自顾自道:
“你应该知道,我当初应允那场婚约不是因为有盟誓在,而是看在季……”
“我知道。”
商陆抿了抿唇,
“我虽无缘与仙尊一同度过成年前的百十余年,但带来的聘礼想必也不会让仙尊失望。”
江御只静静看着他。
商陆便继续道:
“与我一同回去,鸦川墨族见你便如见到我这个主人,你想查什么,找什么,我都可以陪你一起。”
江御挑起眉:“我自己想闯你们鸦川也没人能拦得住我。”
商陆闻言只继续笑道,“兰时仙尊不染纤尘,鸦川里见不得人的污秽脏垢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
他顿了顿,转而抛出第二个诱人的条件:
“我少时便听闻过你的剑圣之名,前些时候有传言说你丢了佩剑,而我在平定鸦川叛乱时正巧寻到了有关一件上古神器的部分铸书…”
“上古神器?”
江御确是一直在尝试重铸无极山海图,但听商陆的意思,他所说的似乎是别的东西。
上古神器一共就那么几件还在世间留有传说,除了无极山海图,剩下的就只有……
“没错,你若愿意和我回去,我可以倾尽所有为你铸剑。铸那把传说中连圣神都畏惧的莫邪剑。”
“……你真的找到了莫邪的铸书?”江御眼底难得有了波澜,剑修当然都是爱剑的,更重要的是如果有了莫邪剑,他便有万分的把握能把明宵星君的脖子砍断。
“虽不完整,但我手下有不少优秀的铸剑师,只要给他们时间,复原神剑并非不可能。”
“……锻造神器可不是一件寻常事,也许真的会把你们鸦川的老底给掏空,”江御看向商陆,那和季凌纾有些许相似的眉眼里再也不遮掩野心,
“你如此大费周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商陆闻言笑了起来。
在笑意的末尾,他忽然凑近了江御跟前,如他预料的那般被江御周身环绕着的看不见的剑气刮伤了臂膀,可他却毫不在意,
“我的修为已经超越金霞宗的那几位仙尊,即将面临飞升之境,所以我似乎得以窥见了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就像人眼看不见乌鸦真正的毛色,便以为它们都是单纯的黑。”
“所以,你看见了什么?”江御问。
商陆心道江御这是明知故问。
但他也不怕江御遮掩,因为他都能看见。
只听他徐徐开口反问江御道:
“兰时仙尊,为什么我只能在你身边看到花开呢?一旦离开了你,人们好像连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江御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问题避而未答:
“不日少主成功飞升后,这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仙尊怎么就肯定我能飞升?”
商陆感觉到越靠近江御身边,剑压也就愈发强烈,他无意挑衅江御,遂站定在原位,摩挲着手背上还沁着血的伤口,
“据我所知,金霞宗的羡阳仙尊两百年前就只差临门一脚,漱冰仙尊更是后来者居上,不过不知为何,自明宵星君后这世间就再无成功飞升的修士,连金霞宗的诸位仙尊都没能突破,我这小小墨族恐怕也只有失败的结局。”
“能问出那种问题,就证明你已经在羡阳之上了。”
江御这下也明白了商陆的意图,就像天底下万千修士一样,修道的最终目的无非是飞升成圣,凌居太虚。
而商陆大约是因为没有出生在琉璃海,从小没受过所谓圣贤教诲的荼毒,在接近飞升境界时对这牢固如象牙塔一般的修道秩序生出了些许怀疑,故而才想接近江御这个曾经成功破境却没有成圣的“前人”来一问究竟。
果不其然,商陆没接江御打太极一般的话腔,而是径直问道:“仙尊那时为何选择留在了世间呢?”
“因为不合适。”
江御这次倒是没再推避。
商陆也很聪明,没直接问他为什么不合适,“那依你所见,现在的明宵星君就是合适的吗?”
江御冷嗤了一声,
“他和天道倒是相辅相成。”
“还请仙尊明示,”商陆微微抬起眉梢,“鸦川刚刚被平定,内里依旧暗潮汹涌,仙尊觉得那些想要抹杀灰狼一族最后血脉的刺客都是被谁压下的呢?”
“那我倒要替季凌纾向你道谢了。”
江御虽一向目中无人,但道谢的话却也说得诚恳。
天道的封印没有解开前,他手无缚鸡之力,季凌纾带着他又要躲避金霞宗里心怀不轨之人的暗算,又要应付鸦川里源源不断被派来截杀他的死士,正值腹背受敌之际,鸦川那边穷追不舍的刺客却在某天全都消失了,当初他们正忙于寻找狗牙村的真相,并未深究原因,现在看来原来是商陆在暗中帮了忙。
“我的破境之日近在咫尺,如若没能成功渡劫,身魂俱焚,让别的墨族趁机夺取了少主之位的话,他们对待季凌纾恐怕不会是我这般态度了。”
商陆的意思也很清楚,江御若愿意帮他,他连同整个鸦川便可为他们所用,甚至成为季凌纾身后坚不可摧的后盾。
江御思忖了片刻,点拨他道:
“我见你年纪不大,几百年的生命里恐怕也都疲于生存和血斗,自然不可能有时间像琉璃海的修士一样除魔卫道积攒功德,但你的修为却仍然在迅速地增长,金霞宗宗训里有句话叫做‘无德之为,岌岌可危’,在你看来是这样吗?”
商陆眼里亮了亮,白虎的金瞳不似季凌纾那双苍翡的狼瞳那般透澈,眼神柔和下来时却也能将令人生畏的兽性掩藏大半,
“我便是因为这个才生出了疑心。可如果无需功德也可成圣,又何以保证圣神能应众生之愿,渡化世人之苦呢?”
江御垂眸看向手中的茶盏,淡青的茶底沉淀着一层浑浊的茶渣,
“可天道从未规定过圣神一定要为世人立命。”
“……什么?”
商陆甚至不敢仔细揣摩江御这句话的含义。
江御只是淡淡抿下那口凉透了的陈茶,杯盏上仿若还留有季凌纾的余温,
“你既然已经快要破境,这些道理也早晚都会明白。就从最简单的修炼说起吧,神雾的力量来自信仰,而世人,包括曾经的我也一直以为,信仰孕育于功德,孕育于大慈大悲的圣人之心。但想必你也意识到了,信仰还可以来自惧怕,贪欲,甚至是仇恨。一个人哪怕一辈子都在屠戮践踏生命,只要人们畏惧他到了一定地步,也照样可以飞升成圣。”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力量和修为都来自墨族对于我的,畏惧?”
商陆蹙起眉,
“可一个人如果无缘无故地犯下无极杀戒,天道是会听从世人祈愿,降下天罚的不是么?”
“你觉得它那是在为民除害?”
江御冷笑起来,“我倒是只看出,那是它怕世人对他人的畏惧胜过了对它的崇敬,从而抢夺了它所拥有的信仰。”
“……这太荒谬了,既然怕信仰被人抢走,天道又怎么会纵容天下万千修士不断修炼升阶?”
“因为全天下的修士也都是明宵星君的信徒。”江御顿了顿,“你以为琉璃海每年一次的拜神祭只是为了扎堆热闹吗?那是修仙者向明宵星君上供信仰的仪式罢了。”
“难道这么多年来就没有人心有不满过吗?”
“不会有人忤逆他的,”
江御又缓缓道出了另一个冷冰冰的真相,
“明宵位列圣神后,所有新生的婴孩都要在诞生三日之内接受神洗之礼,你觉得被打上印记的猎物还能跑得掉吗?”
圣神的力量就是这般无处不在,明宵星君根本无需现身,光是这些习而不察、承载着人们无数祝福和心愿的习俗礼数就已经能构筑出密不透风的笼,将他所有的信徒都囚禁其中。
“……可你就没有试过把真相告诉给所有人吗?”
商陆猜测过天道秩序可能不似世人想象中那样至高至圣,可江御所说的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甚至推翻了所有人们习以为常的信念,
“我见玄宗主十分听信你的话,你没和他说过这些?你虽不是圣神,但也威名远扬,你的话不至于没人相信。”
“人们相不相信是一回事,能不能听见就是另一回事了。”
江御语气平静,像苍茫又寂寥的冰原,没有任何人能窥见许多年前他突破飞升之境、得知天道真相时的心情,他做过何种努力,又曾经如何被误解,也都是冰层下的泡沫,世人无从知晓。
“因为你能看见我身边的花,所以才能听见我刚刚说的那些话,这就是天道的厉害之处。”江御继续解释道,“但放眼天下,现在也只有你勉强够到了这一境界。”
“这还真是……金碧辉煌的腐烂。季凌纾他不知道这些吗?”
商陆见江御和季凌纾之间的亲密远远逾越出师徒间该有的情分,还以为他们二人无话不谈,毫无间隙。
江御却忽然展开眉心,脸上对天道的憎嫌一扫而空:“他不需要知道这些。他的世界只有金碧辉煌就够了,不需要剩下的那些腐烂。”
“兰时仙尊,你对我弟弟的保护似乎有些病态了。”
“是吗。”江御不以为然。
“可他总会知道真相的,虽然只打了一个照面,但我能感觉到他很强,到我这个修为只是时间问题。”
“我会在那之前把烂掉的地方都剜掉,”
江御轻笑一声,商陆被他那双如含星霜的眼睛看得骤然一怔,
“用你答应要给我铸的那把神剑。”
“……您还真是任性。”商陆压抑下想用尾巴缠住面前这人的冲动,他此前只是听闻过兰时仙尊容貌惊人,这还是第一次切身体会。
像冰化掉又凝聚,无比闪耀又冰冷的美。
动人心魂如破天的刃。
“那我就当你暂且同意了我的邀约……”
“急什么,口说无凭,我要去鸦川亲眼确认才能知道你口中神剑的真假。”江御顿了顿,补充道,“你我都心知肚明,喜结良缘只是个幌子,我又不修神雾,你和我双修也没有任何裨益。”
“也是,”商陆轻轻抿了抿唇,“那你要再去和季凌纾还有玄宗主他们道个别吗?”
“不必了。”
江御决定道,
“我心软,你弟弟又惯会撒娇,他落两滴眼泪我就要改主意了。”
商陆只笑:“我还以为你会执意把他一起带上。”
“又不是去游山玩水。”
江御不动声色地摩挲着自己新接的指骨。
此行前往鸦川,他势必要和於菟交手,险象环生之行,他不愿让季凌纾被卷入其中。
作者有话说:
师尊:出差,危险,留小狼在家看门
还是师尊:到达出差地,打开行李箱,发现熊孩子藏在行李里
没让殿外的人等太久,紧阖的大门便从内缓缓打开。
端着茶碗的玄行简不禁松了口气,外头羡阳和季凌纾互不对付,剑拔弩张不说,季凌纾那小子的眼神就没从殿门上挪开过,说不准哪一秒钟就等不下去了,要强行去破门而入。
黄金宫门沉甸无比,门页转动时在玉石地上摩擦出刺闷的嘎吱声。
季凌纾闻声立刻敛下眼底的烦躁,抢到了玄行简和木林海之前,想第一个迎接他师尊。
然而和他对上眼的人却是商陆。
季凌纾见状立刻紧蹙眉头,望向商陆身后:
“怎么只有你一人出来?我师尊呢?”
“江御已经由我麾下的螣蛇接应前往鸦川了。”
商陆顿了顿,目光淡然地略过季凌纾,看向那两位能代表金霞宗话事的仙尊,玄行简立马问道:
“那、那兰时他是答应和你回鸦川了?怎么走得这么急?结缘双修可是大事,应当好好商量章法议程才是……”
“此次我只是先迎他去鸦川看看住不住的惯,”商陆抿了抿唇,江御对起居吃食那是出了名的挑剔,“盟约、仪式这些事都不劳宗主操心,我既有心迎娶江御,自然要表达足够的诚意。”
意思是如果真有喜结良缘之事,也都是由鸦川一手操办,用不着他们金霞宗出钱出力。
“管你什么诚意不诚意,你算江御什么人也有资格直呼他姓名!”
若不是玄行简拦着,季凌纾手指几乎快要戳到商陆脸上。
然而商陆脸上还是不见愠色,他轻轻拨开了季凌纾的手,和颜悦色道:
“我虽还什么人也不是,但你却是他座下的弟子,倒是你有资格直呼自己师父名讳吗?”
“你……!”
“商少主见笑了,兰时仙尊就这么一个徒弟,向来都是惯着他的,直呼名字这等事兰时自己也不会放在心上的。”玄行简费劲地按住季凌纾,这么多年被江御逼的也习以为常地护起短来。
“你说我师尊就这么走了?这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邪门歪道的法子诓骗了我师尊……?”
季凌纾不可置信道。
江御就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自己走了?
他顿感喉咙一涩,耳垂上坠着的那镜莲也像生根了般让他觉得抓耳挠心的烫。
江御此行肯定不是临时起意,在莲池畔朝他说的那些话就已经是在提前安抚他的情绪……他应该听江御的话乖乖地回花坞里去的,可内心深处却有股更加激荡的莽流冲击着理智的关口。
为什么不带上他?因为他还不够强大?
要怎么做才能让师尊认可他……让师尊不再把他当成毫无用处的宠物圈养保护?
要在这里,杀了商陆吗?
季凌纾赫然抬起眼,近距离被那双如山林幽涧般的兽瞳毫不遮掩地窥视时,饶是商陆也在那瞬间觉得脊骨间如有流电窜过,没等他细想,季凌纾竟然已经出手。
只是破风朝商陆袭去的不是极具破坏力的堕薮,而只是他单薄的剑锋。
所有事都发生在那一眨眼的功夫,快到一旁的玄行简根本来不及以神雾入局。
咔——!
懒得和季凌纾交谈索性一个人在前院花园里赏鱼的羡阳猛地回过身去,他身旁时刻潜藏着的用以护身的三昧真火被刚刚那瞬间突然从殿里横扫而出的威压点明,此刻正烈烈地开始烧灼。而他手里用以盛放鱼食的玉盏竟悄无声息地已经被打横截断。
“二位,动手前还请想想各自的身份!”
前殿大门前,玄行简散去身前用作防御的神雾,大喘着气心有余悸地看着面前两人。
彼时季凌纾的剑已经抵在了商陆的心口,看似略胜一筹,可若仔细观察才能发觉他的脖子上已经被擦出了一道浅粉的血痕。
季凌纾的胸口剧烈震颤着,在刚刚他看在眼里的早已不是商陆和玄行简,他再一次和那栖居在血肉深处的凶神进行了对抗,几乎是抽干了浑身的力气才压下那本不该出现的狠厉杀心。
然而等从血红的知觉中抽离回现实后,没有痛觉的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属于商陆的那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神雾细若刃绳,下一秒就能绞断他的脖子。
“你……倒是不赖。”
商陆的指尖淌下一滴冷汗,在鸦川中无人能敌后,他很久很久没再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了。
二人同时收回了神雾和佩剑,商陆重新打量起季凌纾,若有所思,季凌纾亦是低垂着眼睑,耿耿于怀。
如果他没有及时收手,在刚刚那一秒,商陆的神雾就会快于他的剑,先一步勒掉他的脑袋。
此时的他……还敌不过商陆。
商陆亦是心惊,要是给江御知道他差点伤了季凌纾,鸦川大概是再难有安生之日了。
半晌,他叹了口气:
“你师尊并非不辞而别,他留了话给你。”
“说。”季凌纾瞥他一眼,话里话外依旧充满敌意。
“他说金霞宗内有方玄星秘境,秘境中有块上好的玉髓,拿来打成耳坠一定剔透漂亮。”商陆顿了顿,“你师尊喜欢珠宝首饰吗?鸦川里有不少溶洞,里面倒是有许多上好的晶石。”
“不需要你操心。”
季凌纾咬牙切齿道。前一秒缓缓漫溢而出的杀意又被这席话给浇灭了去,江御再而三地交待这耳坠,一定有他的至深用意。
一旁的玄行简闻言却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江御要让季凌纾进玄星秘境?!”
商陆嗯了一声,他只是代江御转交两句话,玄星秘境意味着什么他并不清楚。
这下连一直揣着手臭着脸站在远处的羡阳也没忍住朝他们投来了目光。
玄行简咂了咂嘴,反复将季凌纾从头到尾地打量,季凌纾很少听这位一向话不着调的宗主突然严肃起来,
“我问你,你师尊这段时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季凌纾张了张口,一时却不知如何向玄行简赅言,便反问回去,“如你所见,失踪失忆,至于缘由,此前宗主向我师尊保证过会调查清楚,不知现在可有什么进展?”
玄行简提到此事就觉头疼,“连你师尊都能被撂倒,我就算有心想查,一时半会也难有发现……等过些时日敬玄出关吧,他占出来的卦象是仅次于你师尊的箴言了。”
“刚刚说的玄星秘境又是什么?为何我从未听师尊提及过?”
“那是宗中机密,又不是什么茶余饭后的谈资,你当然没听过。”玄行简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
商陆见状,识趣地往后退了些,无意偷听。
玄行简这才拉过季凌纾,悄声道,
“这秘境是我们金霞宗独有的修炼之法,你是剑修,兰时也就没让你进过秘境,其实宗里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秘境数不胜数,都是供弟子修炼钻研的,每次仙尊们出海平乱降服的邪祟经过驯化后便都关在秘境之中滋养着,用以给修士们做陪练。别说是你们这些弟子了,就是我和羡阳,也常进入高阶秘境精进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