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反噬,只是将真实不加修饰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们所习以为常的所有风光霁月才是幻觉。
季凌纾感到手脚发凉。他应该像仝从鹤一样感到反胃,开始呕吐才对,可他现在却无动于衷。
什么反噬……那分明是对他的驯化,他正在一点一点地变成和於菟一样不为人伦所困的怪物!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会吐不出来也是因为被吓傻了吧?”
仝从鹤伸出手在季凌纾眼前绕了绕:
“唉,怪小生心急了,琉璃海里尤其可怕,其实像平玉原那种没有神雾流淌的地方还是挺正常的,哎……哎季兄你抓的是小生的手!”
“我知道。”
季凌纾此刻恢复了力道,攥得仝从鹤无从挣脱,只听他一字一顿冷冷道:
“你是使神雾的对吧?把神雾调驭出来给我看看。”
在为被扯掉了遮羞布的,真实而骫骳的世界愕然之前,他首先想到的是江御一次又一次拒绝教他驾驭神雾时的坚决。
他总以为那是江御对他的残忍。
却从来没能参悟过,那被人们当做至灵之物的神雾是不是和这琉璃海一样,看似晶莹剔透金玉满堂,实则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只听仝从鹤叹了口气:
“季兄你还真是敏锐。小生可以给你看神雾,只是季兄你,有没有做好面对它们的准备呢?”
“别假惺惺卖关子了,”季凌纾瞪他一眼,“我没功夫和你在这儿耽误。”
“小生这不是担心季兄你是个被你师尊惯坏了的草包点心,接受不了嘛。”
仝从鹤悠悠翻袖抬掌,
“能看清它们的本质后,小生每次用起,都觉得恶心又爽快。”
“你还真是畸形。”季凌纾不客气地评价道。
仝从鹤只是呵呵笑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罢了。小生看你才是被兰时仙尊养出来的异类。”
他边说边缓缓覆手,在季凌纾眼前凝聚出一团巴掌大的神雾。
季凌纾眨了眨眼睛,起初并未看出什么不同。
和他印象中的,或者说人们潜意识以及所有经书典籍传说碑文所记载的一样,沉如水,透如纱,星点可见灵妙之光。
只是仝从鹤手里的这团更浓稠了些罢了。
见季凌纾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仝从鹤猜想他大概是从小就被江御严厉从神雾隔绝,因而对这东西的感知并不敏锐。
“小生有时说羡慕季兄你,是发自内心的。”
仝从鹤轻叹了一口气,另一手立指摧咒,指尖一点雷光照亮季凌纾的瞳眸,借他之力让季凌纾将面前之物看了个清楚。
这下季凌纾才终于睁大了眼睛,怔然一瞬的迷茫之后,愕撼和憎厌接踵而至。
拨开神雾表层莹润如脂的灵光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捧肥厚黏腻的淤肉。
那肉团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战栗两下后忽然在半中央睁开了一只深不见底的独眼。就和覆在仝从鹤眼眶前的那摊一样,乍一眼看过去目光幽深,细看却又觉得更像是木纹之类的死物。
只是这次季凌纾亲眼见证了它的张开。
不仅是一只。
在打通了这样的感官后,季凌纾才缓顿地意识到,整个琉璃海下都充斥着这来自异物的视线。
流淌在四周的神雾正漫不经心地眨着它的第无数只眼睛。
先是眼睛,然后还有更多有人类特征的器官涌现出来,让季凌纾想到他曾在反噬时看到的那些奔腾在江御身后的藕节般的玉手。
仝从鹤微微往前一送,让手心里的神雾拂着季凌纾的面庞而过,季凌纾不觉屏住了呼吸——敬玄仙尊用神雾为他医治过毒伤,那时他所感觉到的神雾如同水汽扑面,清澈温和。
而此时此刻,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有无数只手摩挲过他的皮肤。
或粗糙或纤细,手连着眼,眼又接着牙,齿尖拂过后又带来了一串崎岖的脊骨。
不仅是触觉,季凌纾还能听见那神雾的声音。
四周无主的神雾还算安静,仝从鹤手中的那片却无比吵闹,含着在感知边缘蚕食摩擦的音韵,能听懂的只有其间的厉声尖叫,就像有人被压在铁锅中烹煮而发出的惨音,让人听了便生出焦躁不安。
季凌纾往后颤退了一步:
“神雾……是活物……?”
仝从鹤收回掌心中的雷光,听见季凌纾的问题后竟扑哧笑出了声来:
“季兄,你是不是没有亲手杀过人啊?”
季凌纾心里一沉,预感不好地蹙起了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喔,差点忘了季兄你和兰时仙尊一样是使剑的,剑起人头落,你们就算杀人也只夺了他性命就作罢,不会拆开人的血肉折磨研究,”
仝从鹤自顾自地念叨起来,
“也难怪你这样问,嗯…你才多少岁来着?两百岁还不到,完全是个一无所知的天真孩童嘛,恶哉恶哉,你师尊将你保护得这样好,将来不会记恨小生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
“唉,小生就当是和季兄你,哦不对,季小弟弟你传授经验吧,”
仝从鹤忽然咧嘴一笑,翘起十指勾起一缕晶莹明亮的神雾,
“这世上最好看的光亮并不是珠宝锦绣堆砌出来的华光,世上最净烁的东西啊,其实是人筋呢,你要是亲手挑出过人筋就知道了,那东西晃亮如银,和我们神雾淌出来的光一模一样。”
“你……”
季凌纾喉间一哽,
“你是说神雾是以人为炼料的……?”
“也不是所有人吧,”仝从鹤笑着抖了抖肩,“像兰时仙尊,还有你,唔,还有都皇城里遇到的那个用刀的小美人,肯定就当不成原料,因为你们不信圣神嘛。”
季凌纾顿觉毛骨悚然,每年拜神祭上万民匍匐共同拜祝星君的情景在那瞬然浮现于眼前,“……是信徒?圣神的神雾是用信徒炼化的……?”
“你也不算什么都不懂。”
仝从鹤勾了勾唇,一手搭在膝上,另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熟睡的白苑,
“小生破境后反倒释然了。原来信徒对圣神而言才不是什么肩上的重担,而只是可以肆意消耗的资材而已,怪不得小生之前在神龛前把膝盖跪烂也没能求得过圣神庇护呢。”
“不可能,我师尊带我读过所有和炼丹炼金有关的典籍,就算是明宵星君也根本不可能掌握有把活人炼制成神雾这种巧妙之物的技术,”季凌纾难以置信道,“人和神雾根本就不是一种东西。”
“小生也不懂,”仝从鹤摇了摇头,“小生在飞升之时曾见识了神雾的源头,但可惜的是,在小生放弃成圣的那一刻,关于那源头的一切小生就无法感知也无法理解、只剩下一片空白了。不过小生能肯定你师尊一定知晓其中的关窍。”
“你问过我师尊吗?”季凌纾咬了咬唇,“在都皇城时你曾把他掳走过,你们那时说了些什么?”
“小生问过。”
仝从鹤顿了顿,“小生发觉你师尊在碰到神雾时总是屏息或掩鼻,便作玩笑地问他,这神雾里不会有信徒被烹煮后挤出的尸烟吧……唉,小生也是多嘴偏要问这一句,你师尊原本是不会回答小生这些问题的,可他那次却点了头。”
“呕……”
被江御娇生惯养拉扯大的季凌纾没忍住犯起了干呕。
“当然尸烟尸油这些只是其中微不可见的一小部分而已,”
仝从鹤撑起脸,
“你也说了,神雾是非常巧妙之物,不是把人塞锅里煮了就能煮出来的,就像信徒们为星君上贡一样,并不是简单地上几柱香摆几盏油灯就能得星君显灵……被圣神收走的贡品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复杂得多。”
“什么贡品?神殿里不就只摆着那些香烛花灯?再多也只有手抄的颂文而已。”
“若是让人们知道自己被抢走了好东西,谁还会老老实实地尊奉圣神?”仝从鹤只笑,“偌大的平玉原里人们上贡的东西千奇百怪,血液肉体,智慧灵力,甚至情感和创造力……当然,以小生有限的修为能确定的一样已经被掠夺的贡品,叫做春天。”
“你前面说的还有理有据,现在怎么开始说疯话了,”季凌纾皱起眉来,“什么叫上贡春天?我可从来没……”
“不仅是春天,还有你脖子上的这刺青,”仝从鹤突然靠近到他跟前,扯住他的衣领露出他脖颈上的墨梅,“在见到你师尊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东西名为‘花’。”
“…………”
季凌纾的呼吸变得艰难起来。
记忆骤然被拉扯回那潮湿阴昏的狗牙村,那困囿他多时的十里风荷忽然有了答案。
那时於菟没有骗他。
花是真,叶也是真。
只有在江御身边时,花才能存在。
村里的人也没有戏耍他。
江御远离他们时,他们的生命中真的只剩下冬夏秋三季。
甚至都皇城里那没有花形的“桂花糕”也变得有迹可循——就像人们虽然制作月饼却从不曾触碰到过月亮,桂花对她们而言也只是存在于想象中的遥不可及之物。
记忆最后落回了在天沼山时江御的那句话。
——春生芽布地如针,夏生白花绒绒然。
他将这话念给江财还有狗牙村里的村民听时,他们明明已经将真相告诉给了他。
——什么“春”,什么“白花”,俺们从来没听过也没见过啊。
季凌纾曾经觉得他们不可理喻。
因为春天在季凌纾的世界里从未被抹去过。
江御在哪里,哪里便能到达春天。
“我师尊身边还有春天,也还有花。”季凌纾声音干涩,抬眼看向仝从鹤,想在他脸上寻证。
仝从鹤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我说要你自己去看你师尊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春天确实还在人间,但只拘泥在你师尊身边。”
“我们头顶上这座荒谬的圣神为了得到你师尊,好像势必要将这人世间一切好的东西都夺走献给他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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仝从鹤却没有任何要住嘴的意思:
“知道你师尊一直护你护得有多好了吗?他带你看的美好世界根本就不存在。小生有时真觉得这世间可笑极了,明宵星君把属于我们所有人的春天掳走送给了你师尊,你师尊又都让你享有了,结果呢?独享了这些好处的你们却是唯一不信奉那位的人,真是怪哉,怪哉啊。”
“不过要是小生,小生肯定也要千般讨好你师尊,畏惧他造我的反是一回事,还有就是嘛,小生悄悄调查过一番,我们的这位圣神大人在飞升之前原来还是你师尊的亲师兄呢。”
季凌纾没好气地打断他:“你想说什么?”,顿了顿又继续不服气道:“亲师兄又是什么说法,他们只是同出金霞宗,至多受过同一位师祖的教导而已,有什么亲不亲的!”
仝从鹤努努嘴:“师兄弟间生出情愫又不违背人伦,你想在那长年累月的登阶修炼里只有他二人曲高和寡,更何况你师尊坤宁之貌,说成圣前的星君没心动过,你自己信么?”
“就算他心动过又如何,天人殊途,他既已成圣便只能心怀苍生天道,贪恋也好不舍也好都该在大爱里散尽了去。”
“好一个心怀苍生,”仝从鹤冷嗤道,“字句堆砌的再漂亮,也不过都是天道对信徒的骗局。刚不是让你才亲眼瞧见么,天道也好圣神也好,它们可从未把所谓天下苍生当做过要守护的对象,这样扭曲的神祇你指望它能无私无欲,指望它没有私心?小生说的再直白点好了,世人奉为圭臬的这位圣神只是天道的傀儡而已,他帮天道聚敛信仰炼造神雾,那你猜猜天道会许诺给他什么好处呢?”
季凌纾感觉后脑沉沉向下坠去:“他想要的是……我师尊。”
明宵星君的这一私欲早就显现过端倪,注春玉神就是他中道崩殂的一道诡计,季凌纾摇了摇头,奋力地去回想每次江御提到明宵星君时的不屑一顾,他替江御辩解道:
“管他明宵星君怎么想呢,我师尊又不待见他。”
“可你师尊收下了他赠予的春天。”
“那是他强塞给我师尊的。”
“若真是如此,兰时仙尊为什么不把春天归还给人间呢?”
仝从鹤摇着头轻叹道,江御于他的恩情他已经报还,现在他的敌人是那不承认白苑存在的扭曲天道,他不会允许任何人阻碍他毁掉这天道,
“说到兰时,连这一称号都是春天的意思,金霞宗里这些仙尊们的名号都是谁给起的,季兄你应该比小生这个外人更清楚吧?”
“……都是敬玄仙尊根据天意卜算出来的。”
“天意啊,”仝从鹤故意咬重了每个字的尾音,狎昵地挑了挑眉,“连名号都是自己师兄给起的,呵。所以小生迟迟无法判断,你师尊憎恶的到底是星君,还是那污染操纵着星君的天道……唔!”
“你闭嘴!”
季凌纾一掌禁锢住他的脖子,眼底深重的戾气逼得仝从鹤背后发凉。
“你们的春天是被明宵星君抢走的,和我师尊没有关系,你心里有再多怨气也休得怪到我师尊头上去!”
仝从鹤长吸了口气,找回了镇定后轻飘飘地点了点季凌纾的虎口:
“得亏你师尊没有成圣,不然你这被迷了心智的疯狼就是他烹出来的第一缕神雾。”
“我真为江御感到不值,他救过你,你却这么贬低编排他。”
季凌纾手上的力气加大,掐得仝从鹤呼吸发紧。
仝从鹤却只笑道:“小生只是畏惧兰时仙尊和明宵星君在同门中朝夕相处的那数百年时光。别说小生了,季仙君你就不曾有过介怀吗?”
“你……”
季凌纾喉间一哽。
他也该介怀才对。
介怀花坞里那伴他长大的成片花海都是明宵星君的赠予。
介怀在他之前已经有过别人伴师尊百年。
介怀江御透过那片花影重重看着的人不是他,而是柴荣。
是啊,他们是一起长大一起飞升、修为契合神思相符的师兄弟,他们本就该是一桩美谈,该是相伴在左右的两尊神像。
他季凌纾算什么呢。
肮脏的兽血,徒弟的身份,再赤忱的真心也变得见不得人,变得祸乱纲常。
更何况他的真心并不赤诚干净。
因为他不介怀。
他不在乎江御有他之前的多少个百年是如何度过的,也不在乎江御心里和柴荣到底有没有过遥相呼应,甚至开始不在乎江御眼里到底有没有他。
如此种种,都不妨碍他想要将江御占为己有。
只要江御是他的就够了。
以前看着别人,以后便只能看他一人。
心里记挂着故人,他便让那故人灰飞烟灭。
被柴荣抢先占据了几个一百年又如何?只要让这所谓的明宵星君彻底消失,他和江御在一起的时间早晚能超过他们。
他要,到江御身边去。
随着昙阳舟被雾浪扬上琉璃海面,视线中丑恶扭曲的神雾在瞬然褪去,没有神雾环绕的平玉原在心眼之中依旧如常如洗,风平浪静。
季凌纾“唰”的一声将仝从鹤往后搡去:
“看在你帮我对付了木林海的份上,我不计较你刚刚的挑拨离间。我们虽然目的相同,但志不同道不合,我懒得再听你多说,不如就此分道扬镳。”
“啊呀,季仙君……!”
仝从鹤一头撞在舟桅上,无奈地揉了揉后脑勺,从他袖间飞出去的白绫想要追上季凌纾,却被季凌纾反手一剑给劈成了两段,怏怏地落回了仝从鹤手上。
升出满是神雾的琉璃海后,白苑终于得以大口呼吸起来,他呜咽着咳了一声,肩膀震颤两下后含着泪转醒。
仝从鹤余光瞥见他醒来,又看了眼季凌纾消失的方向,只得暂且作罢,站在原地无奈地喃喃道,
“季仙君啊,谁说我们志不同道不合呢?小生也最恨偷走我东西的人,所以小生一定不会让明宵星君好过,只怕我们取星君性命时,拦在他前面的会是你师尊呢。”
作者有话说:
仝从鹤:没办法啊,我不瞎猜激他一下他还搁这儿自己emo呢。
他回过头,视线对上了紧跟在他和商陆身后的一众墨族侍卫。
他们和商陆同出于白虎一族,各个都高大威猛,表情严厉,黑白相间的尾巴盘在腰间,有的头顶上还支棱着一对儿毛茸茸的圆耳,只是江御不知为何看了并没有想去摸的欲望。
商陆身边所有人都对他持有淡淡的敌意,江御一来便能感觉到,虽然他并不在乎。
不仅是白虎一族,还有位和商陆一同打出了江山来的雪豹大将军也对江御嗤之以鼻,甚至还当着江御的面劝诫商陆,希望他们的少主不要在江御身上再浪费时间和资源。
商陆倒也强势,手里的神雾灵光一现,化作一柄长剑吭的一声就搭在了将军的喉咙前:
“你想说我带回了个祸水?你可知出剑的若是他,你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雪煜,我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不要以貌取人吗?”
少年将军冷眼一横,跪得却十分挺拔:
“末将不敢。”
商陆叹了口气:“那你还不退下?”
“末将还有话要说,”
名叫雪煜的小将军人如其名,银发如雪,因为是豹族出身,不比虎族魁梧,身形在商陆的一众近侍中甚至显得单薄削瘦,不过他直言不讳的样子倒也和周围人的惶恐拘谨形成对比,看得出商陆平日里对他应该很是纵容,
“若您带回来个祸水也就罢了,可他……”雪煜悄悄看了江御一眼,又冷冷地垂下眼去,“他可是金霞宗里的仙尊,怎么可能同意和墨族双修?肯来鸦川一定是图谋不轨,少主您别被人坑骗了。”
商陆扬起眉梢:“我还怕江仙尊无利可图呢。”
他早也察觉到了天道存在的腐朽之处,眼看自己破境在即,他需要留江御在身边做他的引路人。
“少主……!你们不合适!”雪煜银牙一咬,也不怕会惹商陆不悦掉脑袋,指着江御愤愤不平道:“他、他都和那狼族有子嗣了,难不成您要纡尊降贵替那苍狼养孩子?”
此言一出,桌间霎时陷入了一片沉默。
江御看了眼自己坐在自己肩上正抱着块萝卜糕大快朵颐的毛球,义正言辞道:“我不是它娘亲。”
毛球也不怕死道:“娘亲,我噎,想喝水。”
江御没应声,静静将它拎到了茶杯旁,小毛球半个身子都浸入茶水中,野猫一样舔吮着杯中的凉茶。
商陆无奈道:
“什么子嗣,这只是个用来哄人的仙法而已。”
雪煜眨了眨眼睛:
“末将不明白,它有鼻子有眼的,还会吃饭会说话。”
“你可以把它当成人造的灵兽,”商陆叹了口气,“还不放心的话,我也可以变一个出来给你摆弄。”
雪煜的眼睛倏然亮了起来:“真的吗?末将其实一直想养只灵宠,只可惜从前日日征战,未能得偿所愿。”
“……”
最终商陆从自己尾巴上捋了一搓白虎毛下来,融了半掌的神雾,捏出了个白色的小团子送给雪煜,雪煜把那小白球捧到手里之后才没再跟在他俩身后唠叨。
商陆咳了声:“让你见笑了。”
江御只是笑笑:“听你们直来直去地说话,比在金霞宗里轻松。”
而且他那雪煜和季凌纾年龄相仿,此前都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脱下铠甲后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少年。
“好了,拍卖正要开始,今日也是赶巧了,我收到消息说对面金字房里的是南面部落的鱼僧,他们祖上就是给凶神於菟做祭司的,等会儿我帮你把他抓住,你想问什么尽管问他。”
商陆如约带着江御来到了鸦川拍卖场,卖场里人烟浩荡,他们正在位于二楼的贵客厅木字房里。
江御嗯了一声,心思始终落在进入拍卖场时他们跨过的那道结界上。
那是墨族人用自创的巫术搭建起的结界,要是季凌纾刚好这时来寻他,岂不是会被那古怪的结界挡在外面?
想到这里,江御放下手中商陆新为他沏的热茶,起身往卖场入口处走去。
商陆追上他:“江御?可是有什么急事?还是拍卖场里太吵,你不喜欢?”
“你不是说太岁胎是最后一件拍物吗,前头的我不感兴趣,索性想一个人出去透透气,”江御顿了顿,“少主不必跟我跟得这么紧。”
商陆却没有让步的意思,“我跟在你身后十步,不出声就是了,免得你迷路,一会儿找不回来。”
江御瞥他一眼,忽然顿住脚:“手张开。”
商陆怔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地照做了。
然后便感觉掌心一湿,竟是江御把那和季凌纾气质很像的小毛球放在了他手里:
“这个给你当人质,你总该相信我不会跑了吧?”
商陆看着那在他手心里哇哇大哭的毛球,无奈地轻笑一声:“好吧。”
江御看他无意再跟上来,才转身轻步走出了拍卖场,三两下将身形隐入了人潮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抽走了某个墨族背后的佩刀,摸索到结界的阵眼处破坏了其中的符文。
——咣!
“来人啊!!”
“快抓住他!来人!!别让他跑了!”
拍卖场中央忽然传来一阵巨响,江御难得愣了一瞬,他自信刀法精巧隐蔽,只是削弱了结界的强度,并不会引起风波才对。
“有贼!”
“快抓住那小贼!他们把太岁胎给偷走了!!”
来自白狐族的拍卖师尖声大叫起来,长尾一扫,烈烈狐火便将整个卖场包围起来。
几乎在同时,角落里刮出一道罡风,呼啸着将那狐火牢笼给吹得熄灭。
卖场登时陷入了黑暗。
江御隐没在人群中,视线敏锐地捕捉到了从不远处逆着人流闪现而过的两道身影,就是他们扑灭了拍卖师的狐火。
一人头戴浅露掩面,身形瘦弱却十分眼熟,旁边的另一人似乎是嫌他走得慢了,突然就拦腰将他扛了起来。
几缕雪亮的长发从那人兜帽中泄出,是江御不曾见过的人。
第三道身影攀檐走壁,隐藏气息的功夫要强于刚刚那两人,以至于江御也在双目适应了黑暗后才找到他。
看到那矫捷身形的瞬间,江御没忍住心道:坏了!
只听“咔”的一声,商陆的神雾已经结络成恢恢天网,直朝那偷走了太岁胎的第三道身影飞扑过去。
江御正欲出剑,眼前忽然有衣角翩飞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