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在后世的很多艺术作品上也见到过这个图案,传统的、古典的图案,在现在这个时代,或许只是刚刚流行起来的新鲜东西——时间就是如此奇妙的一件事。
秦时欣赏宝相花的图案,脑海里慢慢反应过来贺知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看看凭帖,再看看怀里的小黄豆,眼中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这么多?!”
这可是黄金啊。
妖怪们都这么富裕吗?!
经过贺知年有意无意的科普,秦时对当下的物价已经有所了解。
大唐的物价,在贞观年间最便宜。以米为例,一斗米只要三四文钱,到了安史之乱时期,米价上涨到了四五万钱一斗。
如今的物价算是战后一个比较平稳的时期,秦时他们从街市走过的时候,听到过商人们叫卖,一斗米的价钱在七、八百文左右。
秦时问过贺知年,这个价位的大米,普通人仍然是吃不起的。
秦时还记得历史书上说,大唐的物价从安史之乱之后就变得忽高忽低,到了唐末更是涨到离谱。
秦时当时也曾感叹过生于乱世的人命如草芥。如今他成了局内人,也只能祈祷现在是一段民生稳定的时期。
那种“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的人生经历,他一点儿也不想去体会。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秦时问道。
“樊锵说了要跟我们同行。”贺知年思索了一下,“最晚明天,就会有消息了。”
秦时点点头。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去看一看这绚烂到极致的王朝最后的样子——在它陨落之前、被后世的文人墨客无数次幻想、描绘过的大唐盛世。
接下来的两天, 明成岩和明遥没有再出现过。
秦时虽然一想起这两人就憋气,但也知道光憋气是没用的。他对这两人充满了深深的忌惮,生怕他们改变注意, 强行把小黄豆从他身边带走——真到那一步, 他恐怕也只有躺地打滚的份儿。
魏舟舔着脸从秦时这里借了点儿钱,开启了疯狂的扫货模式。皮毛、药材, 商人们从西域各国带来的各种装饰品、珠宝、香料……
秦时看到他买回来的东西时,忍不住开始怀疑道貌岸然的魏神仙其实在家里养着一群大老婆、小老婆。
珠宝香料什么的, 看着就不像是男人会喜欢的东西啊。
“他有老婆吗?”秦时把贺知年拉到一边,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我没有!”坐在桌边清点自己购物成果的魏舟头也不抬的说:“但是我有师父、师兄弟,还有一些诗酒相交的朋友。”
秦时,“……”
秦时讪讪地拍他马屁,“魏神仙果然是神仙。”
诗酒相交, 听听,多风雅。说白了不就是酒肉朋友。
魏舟把一包香料包起来, 珍而重之地收进了……铜镜里。之前威风凛凛的封妖阵, 如今在他的手里就沦落成了一个购物袋。
秦时叹为观止。
果然神仙就是神仙, 生活的细节都是他们这些凡人无法想象的。
云杉期期艾艾的凑过来, 不好意思的问秦时,“秦兄弟,我想……从你这些借点儿银钱……”
秦时表示理解。出门在外, 带点儿特产回家实在太正常。当下不比后世, 物资流通并不发达, 一个地方的特产,是很难在其他地方见到的。纵然有, 加上山高水远一路送货的各种费用,也都是天价了。
秦时把装钱的口袋递给云杉, 让他自己拿。这些都是他从樊锵那里挣来的钱,至于明家兄妹送来的那些,秦时觉得那是小黄豆的私房钱。
孩子的钱,他是不会去打主意的。想想以后的某一天,他的小黄豆也会变成明成岩那样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他心里就挺激动的,甚至有些后悔没有仔细看看明成岩的长相——既然是叔叔,以后小黄豆长大,容貌多少也会与明成岩有相似的地方吧?
小黄豆也是个财迷,它在桌子上走来走去,两眼放光地看着一堆一堆花里胡哨的东西。偶尔还想啄一啄,尝尝是什么味道。不过每逢这种时候,魏舟都会眼疾手快的把它嘴边的东西抢下来。
几次三番之后,小黄豆委屈了,一扭身扎进了秦时怀里,啾啾啾的开始告状。还拿短翅膀指了指魏舟的方向。
秦时,“……”
秦时开始感受到了做一个合格的家长是多么有难度的一件事。他能去打魏神仙吗?关键是,他打得过吗?
秦时心酸地抱起他的毛儿子亲了亲,“那些都是药材,碰了会生病的,所以魏神仙不让你碰。”
小黄豆半信半疑,“啾?”
“不信你问李飞天。”秦时拽了一个同盟。
因为阳关城里人多眼杂,魏舟把李飞天关在客房里不准出去。这几天李飞天也蔫蔫的,像一根真的拂尘那样搭在椅背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架势。听见秦时让小黄豆问它,它有气无力地甩了甩拂子算作回应。
小黄豆已经见惯了李飞天颓废的样子,也知道在客栈里是不能飞的,只好啾啾叫着安慰一下自己的好友。
“带你去买豌豆糕?烤肉串?”秦时和很多家长一样,想到哄孩子,首先想到的就是各种各样的零食。
小黄豆满怀希望的冲着李飞天啾啾叫,见它只是晃了晃长长的拂子,也有些没精打采起来,连烤肉串也无法激发它的生活热情了。
秦时也没办法了,但买东西还是要去的。他和贺知年都要再买几身换洗衣服,路上吃的东西也要提早准备。
这年头出门在外,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见商铺的。听贺知年说,从阳关城出发到下一个目的地西宁,这一路大约都是荒山野岭,人烟都没有,更别找商铺买东西了。
云杉从他的袋子里取走了一块金饼子,借了魏舟的纸笔给秦时写了一张借据。然后掂着手里的金饼子对秦时说:“我跟你们一起出去。”
他长得文弱,又没有过硬的武技,身怀巨款走在街上,会担心有人来打劫。
魏舟手里还有几分礼单没写完,闻言忙说:“都别急,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秦时觉得魏舟肯定不是担心有人会打劫,他就是想找人帮他提包。
魏舟挠了挠鬓角,有些烦恼的说:“我师父挑剔得很,我也不知道该送他什么才好,正好找你们给我出出主意……李飞天也去。”
李飞天听说要出门,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兴高采烈的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头,一下子把小黄豆给卷了起来。
虽然不能飞,但能跟小黄豆一起去外面玩,它也是很开心的。
就这么的,几个大男人一起出门去逛街。
魏舟沾了李飞天的光,好容易把小黄豆骗到了自己肩膀上,乐颠颠的和看热闹的云杉一起走在最前面。
秦时拉着贺知年走在后面,悄悄问他,“魏神仙的师父是什么样的人?”
贺知年想了想说:“你没去过长安,大约也没听说过追云观吧?”
秦时确实不知道。后世的正史野史上似乎也没有提过这样一个地名。提起唐代的寺庙,他最先想起的就只有感业寺和太真观——前者是一代女皇武则天曾经出家修行的寺庙,后者是绝世美女杨玉环奉旨修行的地方。
“追云观位于曲江上游的明空山,”贺知年说:“明空山是先帝所赐,魏舟的师父就是追云观的观主李玄机。他座下弟子有九人,魏舟是最小的一个。”
秦时若有所思。这个先帝,说的就是武宗吧?
武宗灭佛,佛教衰微,道门崛起。追云观或许就是得到武宗赏赐的产业之后,才渐渐有了名气也不一定。
“魏舟和他的八位师兄都在帮镇妖司做事,”贺知年说:“或者说,整个追云观都在为镇妖司做事。李玄机的这九个弟子在妖界有个外号叫‘九夜叉’。”
秦时不由一乐。被人族视为妖魔鬼怪的妖族,反过来管人族的战士叫夜叉,这可真是够幽默的。
“李玄机与长安城里的权贵门交情不浅,自然也知道当今圣上对追云观的态度,因此深居简出……”
“你等会儿,”秦时打断了他,“你先让我捋一捋。”
赏赐明空山给追云观的是先帝,先帝是发起了灭佛运动,将大唐境内绝大部分寺庙的产业都收归国有的武宗李炎。那么,现在在长安城里做皇帝的人,就是后世被称为唐宣宗的李忱。
李忱是先帝之子,武宗也要叫他一声小叔叔。结果李炎登基之后,这个小叔叔没少被他磋磨,据说还有几次差点儿就被害死了。
这样一想,李忱对武宗推崇的道门是个什么态度,就很有些微妙了。
难怪贺知年说追云观要低调什么的。
贺知年对他的推断表示了肯定,但也提醒他说:“不可如此口无遮拦。揣摩天子家事,这是为人臣子的大忌。”
他心里愁的要死。这到底是谁家养出的孩子?怎么提起先帝、圣上,就跟提起客栈里搞卫生的店小二似的?
秦时点头,又对他的提醒略有些不满,“我知道的。你别总觉得我特别傻。”
他还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贺知年对他的身世又有了新的猜测:对圣上与先帝毫无崇敬之意,这个秦家,该不会与反贼有什么关系吧?!
话题在绕过了不知道多少弯之后,终于又被拉回了“魏舟要如何挑选礼物”这件事上。
秦时没接触过这种隐居深山,神仙一样的人物。他代入了一下第六组那几个神出鬼没的老顾问,试探的给出了意见,“……茶叶?”
魏舟懒得搭理他这不着调的意见。
一旁的云杉有些不好意思的提醒他,“秦兄弟,好茶叶都是从关内运过来的。”
秦时,“……”
对哦,他怎么忘了这一茬。
秦时讪讪的,“我就想着,老神仙除了研习道法,还能有什么爱好?无非就是笔墨纸砚,再就是喝喝茶什么的……”
贺知年从他的话里,再一次证实了自己对他身世的猜测:他从小到大见到的长辈,除了琴棋书画之外,还爱喝茶。
这就意味着他生活的圈子还是很富足的。
贺知年也曾向樊锵打听过西北一带有什么隐世家族。樊锵表示,他没听说过有什么人家符合他提出的这些条件。
贺知年出神的功夫,前面的人已经走进了一家柜坊。
柜坊也称质库,是后世当铺的前身。在当下是十分普及的买卖,生意涉及到典押、寄售、以物质钱等等方面。
以物质钱,这里头就涉及到了后世所谓的“活当”和“死当”。死当的物品,柜坊也是会出售的。运气好的情况下,还能在这里买到很不错的东西。
魏舟逛了两家柜坊,挑中了一块巴掌大的龟甲。甲壳呈蜡黄色,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象形文字。
柜坊的掌柜也不认识这些文字,只知道这是一件古董。
秦时在一旁听的嘴角直抽。他怎么忘了,唐代的东西对后世的人来说是古董。唐朝以前的东西,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当然也是古董。
掌柜出价十二金。魏舟还觉得便宜,秦时却差点儿气炸了。
“多少?!”秦时怀疑自己听错了。
魏舟这个穷鬼身上没钱,不管买啥都得从他这里借。一两金等于十两银,等于一千个铜板……钱都拿去买这些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儿,他们这一路难道要饭回长安吗?!
“你重说一遍,这玩意儿卖多少钱?!”秦时卷卷袖子,把魏舟推到了一边,气势汹汹地走到掌柜面前,打算好好跟他讨论讨论价格的问题。
第89章 表兄
大约是“讨饭回长安”这个选项刺激到了秦时, 令他爆发出了超凡的战斗力。他讨价还价的架势直接镇住了柜坊的掌柜,被他质问的一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
“年代?年代你都不能确定,你跟我们说是古董?”
“你说材质是龟甲, 龟甲有的是玳瑁, 有的就是甲壳。你这个你自己看看,拿在手里都掉渣……”
“啥?上面的字你一个都不认识?!”
“……”
魏舟被秦时的大嗓门吵得头疼, 哆哆嗦嗦地扶着云杉的胳膊到门口去透气。他一向以为买卖古玩是非常风雅的事儿,还从没见过有谁买古董的时候, 能拿出这么生猛的架势来讨价还价。
三观都要崩塌了。
秦时捏着那块“一使劲儿就要掉渣”的龟甲,硬是把价钱从十二金压到了五金。就这他还不满意,还想继续往下压,掌柜的说什么都不同意了。
“这位小兄弟,”掌柜一把年纪了, 恨不得拉着秦时的手臂叫一声大爷,“你不能让我做赔本买卖啊!”
秦时估计价钱再谈不下去了, 肉疼得不行, “一定要买这么贵的礼物吗?”
魏舟顶着掌柜看穷鬼的眼神, 艰难的点头, “买吧。等回去了,我还你六金……回客栈就给你写借据。”
秦时的心气一下子就舒爽了。
买完东西从柜坊出来,秦时决定看在利息的份儿上, 给魏舟一点儿甜头。他指着龟甲上的体型最大的一个字说:“这个字, 念鼎。”
魏舟一下傻了, “你怎么知道?!”
秦时心想,当然是看电视学来的。
甲骨文中的“鼎”字的字形是非常可爱的, 有一对大耳朵,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猫。秦时当时想的是:长得很像他养的秦团子, 所以才一下子记住了。
魏舟回过神来,两眼发光地抓住秦时,“别的字呢?上面这个……”
秦时摊手,“别的我真没记住。我只知道先古文字都是以形为字……”
两个人一边拉扯,一边嘀嘀咕咕地往前走了。
贺知年跟在他们身后旁观了这一幕。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再一次刷新了他对“神秘的秦家”的认识。这个隐世家族除了富足、擅长武技、不大敬重朝廷,还有很深厚的文化底蕴。
贺知年简直头疼,这得是什么人家啊?!
几个大男人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客栈的时候,樊锵已经带着樊郎中等在客栈的大堂里了。
店家自然认识阳关城的樊都尉,奉上热茶,殷勤地跑前跑后地伺候着。
樊锵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想心事。樊郎中却满脸和气的跟掌柜聊天。哪怕穿着很普通的衣衫,樊郎中看上去仍然带着一种武人才有的威武悍气,更像一个战士而不是一个大夫。
秦时看见樊锵,心里还是会有一点儿别扭。但既然大家都已经假装忘记了城门外的那一幕,他也只能配合着忘记。
掌柜看出他们有话说,重新换了茶水就退开了。
樊锵开门见山的对魏舟说:“明日一早出发。”
这都是大家计划好的事,魏舟也没什么意见。
“轻装上路。”樊锵指了指他们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对魏舟说:“你们出几个人跟我一起走,其余的车马行李跟着我的手下两日后出发。”
魏舟有些为难地看看自己这边的人。
贺知年抬手搭在了云杉的肩膀上,“这样,云杉带着我们的行李随后赶来。沐夜、摇光随着云杉一起走。我和小秦跟魏神仙一路同行。”
云杉对这个安排也没什么意见。他本来就是个普通人,没什么身手,前段时间受的伤都还没有养回来。而且沐夜、摇光身上也带着伤,急行军确实有些招架不住。
贺知年这样的安排其实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樊锵又取出给他们开的路引。这东西在当下可是出远门必备的东西,没有官府出具的路引的人会被视为游民。游民的处置,各朝各代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遣送返乡,或者招募为兵丁。
总之,没有身份证明的人,一旦被抓住就要听从官府的摆布了。当然了,像之前在石雀城那样直接关在城门外喂妖怪,也是比较少见的极端的例子。
秦时因为说不清自己的来历,樊锵直接将他的出生地填写为石雀城——摇身一变,他成了这个时代的外国人。
阳关城早已接到了楼兰城受到不明物体袭击、王族出逃,紧接着石雀城和下辖的几座城池乡镇也相继沦陷的消息。大批难民涌向了阳关和玉门关,樊锵这一段时间收编了不少逃难过来的青壮年。
阳关和玉门关都是兵城,安西四镇和北庭都护府相继沦陷之后,这两地已经增加了屯兵屯田的规模,这些逃难过来的青壮年对樊锵来说简直就是老天赏赐的一般。
至于这些难民会不会引来什么东西,樊锵和他的手下都不是太在意——反正已经有个吐蕃在关外虎视眈眈了,再加几头妖怪,情况也坏不到哪里去。
对于秦时,樊锵其实还是抱有疑心的。但是有魏舟和贺知年作保,他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把秦时抓起来审问,只能暂时放他一马。反正回长安的一路上,他还有机会摸摸这小子的底细。
秦时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的新身份证,心里还挺新奇。
如今的楼兰国名存实亡,王族都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还活着都没人说得准。秦时也成了四处逃难的楼兰难民中的一个,走投无路之下跑到大唐来投靠亲友——亲友就是贺知年。
贺知年在他的路引上被登记为秦时的表兄,亲缘关系可以追溯到两人的母亲复杂且遥远的表表表……表姐妹关系。
秦时忍不住感叹了一下,“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一表三千里。”
贺知年也不由一笑,“我母亲早逝。她娘家是陇右一带的大户,拐弯抹角的亲戚多着呢,有心去查也不一定查得清楚。”
再说贺府如今有自己的女主人,谁还会在意早逝的贺夫人都有什么亲戚呢?
樊锵坐在一旁,心里默默接了一句,“其实我还是挺在意的。”
大唐与吐蕃打了多少年仗,两边互派的探子简直多如牛毛。哪怕秦时看上去并不像吐蕃人,樊锵还是很难相信他。
要不是看他有保人,保人的来头还很大,哪怕以后真有什么问题,也没人会清算到樊锵的头上,樊锵是绝对不会如此高举轻放的。
樊锵留下樊郎中交待明日出发的种种事宜,自己拉着贺知年回客房里不知道说什么去了。
秦时目光古怪地打量着樊锵推在贺知年背上的那只手,怀疑这俩人是不是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交情?
举动虽然不是多么亲密,但是这个推着贺知年走路的小动作……虽然他们走上楼梯之后,樊锵就把手收回去了,但秦时还是觉得怎么看都不是太对劲。
熟稔,还有点儿不经意的亲密。
当初樊锵本来是不让秦时进城的,但后来贺知年说他来作保,樊锵就同意了——在他这里,贺知年的面子这么大的吗?!明明两人在城关外还打了一架来着。
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吧?
秦时被自己突然间冒出来的想法惊了一下,迅速开始反省自己:难道是他在现代社会里知道的污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思想变得龌龊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一路逃难来的,除了白天刚买的东西,原本连个换洗衣服都没有的。所以收拾行李这样的事情,在他们几个人身上都变得特别简单。至于在阳关城里买的东西,礼物一类的,都装好箱子留给了后面的车队。
考虑到接下来大约又要在大野地里赶路,他们还特意要了热水,洗了个澡。连小黄豆都得到了一盆热水,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刻钟才被秦时给捞出来沥干。
秦时回到客房,贺知年已经躺下了。床帘还挑着,桌上油灯的光一晃一晃地跳跃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出了一种思索的、严肃的表情。
秦时把小黄豆放在桌面上,换了一条干布巾给它擦毛,随口问道,“还没睡?在想什么?”
贺知年微微侧过头看了过来。他一动,脸上那种肃然的气氛就不见了,露出来的仍然是一张明朗的面孔,五官英俊,眼中微微蕴着笑意。
“离开长安有两年了,”贺知年轻声说:“不知回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提到回去这样的字眼,秦时忍不住担心了一下自己的身世,“我就这样大大咧咧的说自己是你的亲戚……不要紧吗?”
身份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很严肃的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贺知年一哂,“放心,没人会在意这个的。再说,我小时大多时候都住在舅舅舅母家,后来长大成人,舅舅就把我母亲陪嫁的产业都交给我。我一直住在我母亲一套陪嫁的宅子里。”
秦时放心了,贺知年自己住,上头就没有长辈管着他,估计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秦时幻想了一下贺知年的住处是什么样,然后又想起了他的身世,有些心疼这个苦命的孩子,“那什么……你回长安,不用回家去探望吗?”
他母亲早逝,但爹还活着,那可是亲爹。秦时记得古时候对于父子君臣这一套是非常看重的,据说要是被人爆出“不孝”这样的罪名,严重的情况下连官都要做不成了。
贺知年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到时候送一份帖子过去知会一声就是了。我父亲公事繁忙,不一定有时间见我。”
秦时一下怒了,刚才还说是亲爹,这看着根本不像好吗?!
小黄豆不满地啾啾叫,又拿小翅膀拍打秦时的手背,“轻点!毛毛都要擦掉了!”
秦时回过神,松开了布巾,把小毛球放了出来。小毛球浑身上下的绒毛蓬蓬松松,散发着澡豆淡淡的植物气息,确实挺治愈的。
秦时跟小黄豆腻味了一会儿,觉得心气平和了许多,忍不住就想多了解一些贺知年的事情。
“那你是怎么去镇妖司的?”秦时问他。“我听说贵族子弟要做官,是要有人推荐的?”
就贺知年亲爹那个后爹做派,他能主动想到要给儿子谋划前程吗?秦时很怀疑。
果然贺知年的回答就印证了他的猜测,“我十七岁那年参加武举,夺魁之后,舅舅的同僚将我举荐给了太史局的灵台郎徐渭徐大人。我去拜见徐大人的时候,张泰张太傅也在,他安排我进了镇妖司。”
秦时听得一头雾水,“谁啊,大官?”
贺知年被他的措辞逗笑了,“镇妖司虽然挂在太史局名下,但具体安排,徐大人是不插手的,都由张太傅报于圣上,由圣上裁夺。”
秦时,“……”
原来镇妖司的级别这么高。
这里面应该有古人敬畏天地的原因。另外,大约在当权者看来,能让袁神仙亲力亲为的,一定是特别重要的大事,故而也格外重视。
可想而知,得到上位者重视的机构,资源是不会太差的。
这样一想,秦时更好奇之前镇妖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整个机构都陷入了半瘫痪的状态?
转天一早, 天还没亮,秦时就醒了。
贺知年正在整理床铺,薄被被他叠得方方正正, 让秦时看了油然生出一种回到了第六组宿舍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