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 by今州

作者:今州  录入:07-06

顾小灯有些气闷地抬手捶他脊背,没忍住哽咽起来:“你能不能松开我,受不了你一点。”
苏明雅却是越发抱紧他:“不松。小灯,给我一些时间好吗?诸如苏小鸢,诸如岳逊志这等障碍,我迟早会一个个解决,你再等等我好吗?迟早有一天,我要牵着你正大光明地走进我的府邸,我要其他人像仰视我一样仰视你。你的世界这样单纯,我的世界太复杂,我想把这世界从诡谲理成简单,简单得像你一样明朗。”
“你在哄我!”
“可我不哄你,谁哄你?顾家几人哄你,长洛几人不轻视你?”
顾小灯哑口无言,让他抱出来小心地擦拭泪痕:“小灯,没人像我一样离不开你,我……没人比我更珍视你了。”
苏明雅说得沙哑艰难,喜欢你这三字像是剧毒,一说出口就要暴毙了一样。
他只能挣扎又挣扎地凭着直觉抓紧顾小灯,急迫地想让他感受到时局的压力、和他的压力:“别生我的气好不好?你不知道,岳家这阵子得了皇太女的势,岳逊志刚要向你们府上的顾如慧求亲,被驳斥之后转而想向我三姐求亲,苏家好不容易才婉拒了。我们苏氏拥护东宫,从上到下,连我在内,都只能给他们礼待,熬过这一阵,岳家的势长久不了的,到时我们跟岳逊志的新账旧账一起算,一定算,好不好?”
顾小灯的脸被他捧着,此刻才仔细地看他,在一起四年有余,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焦急和隐忍的忧郁。以前从来都是他在话痨和黏人,苏明雅是那样一个不沾凡尘的温柔清贵的公子,几时能见得他这样慌张。
顾小灯此时相信了他的情意和无奈,同时不觉得区区一个自己能让他焦头烂额成这样,只觉得俗世太冷酷。他原以为治好苏明雅的身体就能让他太平康健,现在看来,是不是正因为他康健了,俗世才蜂拥而至覆盖了他?
他有些难过地捂住了苏明雅的眼睛:“好了好了!我不想听了!你们庙堂的事和我无关,说给我听我也不会谅解你的,苏公子现在是大忙人,干什么要到竹院来,你不用来了!回你的名利场去,做好你大少爷的本分就是了。”
苏明雅安静下来,也没有摘下他的手,一寸寸靠近过来,眷恋又不舍地吻他侧脸。
顾小灯既没有撤下手,也没有松开捂住他眼睛的手,默默片刻,苏明雅吻到他唇珠,就这样你不见我、我不见你地接吻。
诚如他所说,他们到底是四年的情分。
苏大少爷若是能坚定不松开手,顾小灯那准备往外迈的脚也会犹豫几分,想着,他真这样喜欢着我,我为什么不能再坚持坚持呢?
他喜欢他,他也喜欢他,古来今时多少有情人成了眷属,多他们一对又怎么了?
苏明雅容得下他,他就能纳得下长洛。
天铭十七年的盛夏在和苏明雅的聚少离多里过去,不止苏明雅,葛东晨和关云霁不在书院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枫叶红浓,他的兄弟、恋人、友人一个个奔赴未知的战场,他还留在广泽书院,抱着活力四射的小配不时怀想,大家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正这么想的时候,向来对他避而远之的顾守毅忽然在一个秋末的黄昏里来找他。
“母妃病了,她想见你,你和我一起到西昌园去。”
顾小灯惊住,忙走到他面前去细问:“这个时节才十月,王妃娘娘怎么会病了?她往年不是十一月中旬的时候才会生病吗?”
顾守毅目光冷厉地看了他两眼,厌恨地转过身低声道:“还不是因为你!”
顾小灯摸不着头脑,跟上他左右探问:“小五,你可不要冤枉我,我上次向王妃娘娘请安已经是一个半月前的事了,我连重阳节都没能见你们,我怎的了?”
顾守毅鲜少跟他讲话,也不屑,听他大喇喇地东问西问,越听越烦心,自己是个不成熟的只会捕风捉影的小少年,却偏要在亲四哥面前充稳重架子。
顾小灯一路上都在逮着他询问,可他作为顾家老幺,能有的光芒、能得的锋芒都被上头四个天之骄子的兄姐占没了,他得到的并不多,没有寻常人家的老幺疼爱也就罢了,最重要的世家权势分到他手上时也所剩无几。
他在顾家之内的优越感,也就只能凌驾于顾小灯之上。
他把顾小灯对安若仪病情的担忧视为惺惺作态,走到半路不耐他的追问,便冷冷回答道:“你人是没有离开广泽书院,可你那些脏耳朵的谣言满天飞,母妃自很久以前就在忍耐着你了,你敢说你不知道?”
顾小灯脚步一慢,走上来嗳了一声:“你这小孩,怎么也信那些没鼻子没眼的假话?王妃娘娘是心里门清的,她知道我是清白的。”
他靠得近了些,顾守毅炸毛似地远离了他:“别跟我套近乎,我最讨厌你这副来者不拒见谁都要巴结的模样!”
顾小灯摸摸鼻子,顾守毅现在才十二,矮他不少,在他眼里就跟长大了些的小配差不离,别人不拿他当小孩看,他倒是忍不住拿他当小孩看,讲话都耐性了许多:“我哪有呢?就算有也不是巴结,就是普普通通,正正常常的亲近。”
顾守毅眉头拧了又拧,别过脸去快步走路:“我讨厌你。”
顾小灯大步跟上了:“哦,我知道。那我不烦你了,你且带我去王妃娘娘那吧。”
顾守毅就像是个被挑翻了的桶,边走边控诉、或者是无事生非,指责这顾家之内最“不成器”的人,以此衬托自己应有的高贵:“我讨厌你以前那不学无术、只会模仿四哥的德性,你也不想想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是怎样的,你配得上吗?”
顾小灯哄道:“是是,不配。”
顾守毅:“……”
“我更讨厌你不学正道,一心向着邪道,狐媚无数人!”
顾小灯不觉得生气,只想叹气,一半逗弄着他,一半争辩着:“什么叫狐媚?我这几年都在书院里呆着,你才来了一年不到,坐的又是第一排,哪里知道最后一排的光景呢?”
顾守毅哪里会把他的话听到耳朵里,只一味地据理力争:“你魅惑苏家的人,已经为人所不耻,你还偏偏不时和关家的人走得那样近!母妃听过了多少次你和他们纠缠不清的风言风语,一口怒气窒闷在心,闷到如今当然会生病了!”
顾小灯听得有些不解,脑子一时没能转过来,只好把重心转移回了安若仪的病情上:“以前王妃娘娘病倒,二小姐总是会去侍疾,二小姐这会在吗?”
顾守毅哼了一声:“你连二姐都不如。二姐上能进得庙堂,下能侍候母妃,你虽然名义上是表公子,可也是个男儿之身,怎么就不学学四哥他们考取功名,建功立业?”
顾小灯哎呦一声:“考考考,我启蒙得慢么,再学几年,跟你一起考功名怎么样?我给你的那小册子你看过了吗?我的记述有没有道理?”
顾守毅便不答话了,默默走了半晌,才人小气大地哼道:“没看,没道理。”
顾小灯只笑。
兄弟俩又是坐车又是急步,半天才从广泽书院赶到安若仪的院子。
顾小灯穿过十年如一日的院落布局,走到安若仪的病房里时,就见到她靠在病枕上握着顾如慧的手。
“山卿来了。”顾如慧先发现她,轻笑着抽出手站起来,“母妃,那我先出去了。”
“嗯。”安若仪轻叹,“小灯,你过来。”
一屋子的仆婢和医师顷刻间退得干干净净,顾小灯莫名感到了一种压力,尽量压低脚步,挪到了安若仪的病床前,一边跪下给她请安,一边仔仔细细观察着她的气色。
他有些心疼地想,她怎么病得这样重,这样枯朽。
“小灯,母妃叫你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安若仪抚摸他的发顶。
顾小灯叹道:“您病了就该好好休息一阵子,什么样的大事能让您不顾病体叫我来?”
“王府想将你送到二皇子府上,做他的侍妾。”
顾小灯缓慢地眨了下眼。
安若仪的手抚到了他的耳垂:“如慧替你做男子,建功立业,你替如慧做女子,铺床叠被。世人总要各司其职,总要找到生存下去的法子。”

不知怎的,顾小灯心里十分安静。
他的心情就像是一直以来吊在深井里的桶落下了,以为是水井,会砸出四分五裂的水花,没想到原来只是口枯井,桶落下去就下去了,它超乎想象的结实,没砸坏没磕损。
就只是发出一声“砰”,久久回荡。
再一无所知也难以忽略被安置里的蛛丝马迹,奉恩和奉欢教他男子和男子、男子和女子的房中术了,他不想听,但他没有把耳朵闭上的权力。
他们是把他养着来当床伴用的。毕竟这时代,权力和性和欲紧紧牵绊着,可能在他们看来,他和贵人越亲密,他得到的权力或者资源就越多,而他获得的权力应该反哺回顾家,应该上供还给顾家。
他是养来以色侍人的。他似乎也不能抱怨,他前头的长姐已经是这样了,这地方的规则就是如此,他得把自己锤炼成适合被人使用的工具。
现在他们要把他送给二皇子高鸣乾使用了。
顾小灯有些明白他们为什么让安若仪在病倒的时候召他来了,他对着病骨支离的生母,根本生不起气。
他想掖一掖安若仪的被角:“您先休息,让父王和二姐来跟我说,可以吗?要是瑾玉这会在就更好了,商量商量就是了。”
“一早就商量好了。”安若仪薄瘦的手落到了他肩膀上,“你父王和二姐都忙碌着,我来说就够了,瑾玉在也一样。快则下月,迟则冬至,这段时间你搬到西昌园来,有什么不懂的,一遍遍问,一遍遍学,明白吗?”
顾小灯拉下她的手,握在手里捂到暖和为止,半晌才小声问:“母妃,这安排有多早啊?”
安若仪曲折道:“二皇子喜美人佩戴双耳珠。”
顾小灯发了会呆,想起他最初到顾家来时,顾瑾玉刚成为皇太女的伴读不久,紧接着他义兄告诉他一件事,二姐顾如慧和二皇子高鸣乾的婚事作废了,因着皇太女从中作梗,不允许顾家沾两边皇嗣。
他的双耳洞在那不久就打上了,难道是因着顾如慧的正妻婚配没用了,他们就想着用个妾室婚配顶上么。
顾小灯心里让钝刀划拉过一般,要真是那样,那也太早了些。
“母妃,我不明白。”他拢着安若仪的脉搏抬眼看她,困惑盖过了难过,“瑾玉在东宫那一头,你们为什么还要和那个二皇子搭上?这两派人不是水火不容吗?你们要么谁也不站,怎么能像现在这样,东宫那边递瑾玉,二皇子那边送一个二姐或者我?”
安若仪咳嗽起来,顾小灯坐在床头给她揉穴位,她的气息很快顺畅平稳,幽幽地打量了他几眼,才垂眼答道:“你父王,是皇室的忠臣。为国,他想定北疆,为朝,他为高氏解忧。”
顾小灯静静地听着,不时应一应,轻拍着她的肩背顺着,好像他才是那为父母的。
他听着安若仪缓慢细致的解释,有些赘述,但每一句他都听得很认真。这样促膝长谈的机会以前不多,以后显然只会更少,他认认真真地听着他们的大义和大局,认真得回避了自己的小情小世。
在安若仪的告解里,顾家就像拽着两党皇嗣的橡皮筋,东宫有坚定的苏岳两族追随,二皇子有坚定的关葛两家后备,顾琰此时站哪一派,那一派就得以倾覆另一党。当今皇帝年事未高却已衰弱,最不愿见到的便是子女各率万千人筑萧墙祸,满朝望去,能忠诚地持衡两党,维护高氏太平的就是镇北王顾琰了。
顾琰可以让顾瑾玉为皇太女高鸣世卖命,也可以让顾如慧为二皇子为妻为臣,当今皇帝允诺他的是首肯来日他和顾平瀚出疆,起兵镇北戎,收复整个瀚州。
顾小灯是一道附带送出去的开胃小菜,还是一道让皇帝对顾家彻底放心的枷锁。
“你父王已经在私下向皇帝陛下请了罪,如实将你和瑾玉的互换身份告知了。”
顾小灯听到安若仪说这件事时,一直死水似的内心才涌起了波澜:“那顾家不就是犯了欺君的死罪吗?”
“是啊。”安若仪又轻咳,“你父王以此把柄请命,博得了皇帝陛下的嘉奖,欺君的灭族圣旨没有降下,而是给了他三面免死金牌,来日不管是太女,还是二皇子登基,顾家都能保全大体。但皇帝陛下的意思是,不必大费周章地昭告,皇室知道,顾家自己知道,皇室不追究为臣的瞒天过海,为臣的继续为皇室解忧排难,这就够了。”
顾小灯心海的波澜便又恢复成死水:“哦。”
那他就始终是顾家的表公子……要去当侍妾的表公子。
安若仪安静了片刻:“山卿,你就没有想问的吗?”
顾小灯握着她伶仃的细细手腕,呆了一会,反问了她:“母妃,当年长姐被送到北境去和异族和亲,那个时候她几岁了?比我大还是比我小?她的和亲,也是皇帝让父王妥协的,是吗?”
安若仪刚恢复了几分气色的脸急剧苍白下去。
顾小灯感觉得到她的诸多细微情绪,他照顾着她,又不予回避地直白问她:“您其实想问我怨不怨恨,对吗?这会若是父王跟我说这些,那我会想打他的,打不过也要骂,进禁闭室也要骂,他是个大忠臣,他去当皇室的妻妾试试好了。可他让你来跟我说,让病成这样的你来跟我说,我怨恨不起来。”
“母妃,你呢,你怨不怨他,恨不恨皇室。”
“你每一年都会在安家的忌日时期卧病在床,皇室下旨抄了你的家,你从此只剩小舅血脉相连,你们得了父王的解救,好多年过去了,你的仇恨还没有磨灭,你看着枕边恩人和仇人一起捂你的嘴,你会不会在某一刻心想,枕边人到底是恩人,还是仇人……”
他还没有说完,便被安若仪打断了。
顾小灯没有碰自己的脸,只是低头轻声道:“对不起,我不是要揭您的伤疤,我想知道您的爱恨是怎么样的,想知道您一直以来怎么自处。您的心病有二十年了,就是一直这么累积着,才自苦成今天的憔悴。”
安若仪的手抖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照顾人的本事,是跟着苏明雅得来的习惯吗?”
顾小灯眨了下眼,怔忡地出了神,不提还好,一提便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来。
苏明雅要是知道顾家的安排,他会不会替他想办法呢?
安若仪苍白的手抚上他浮现了指印的脸:“山卿,你听着,你和苏家明雅再如何越界,母妃管不到便不想管,但你来日进了二皇子府中,你心里要有分寸。”
顾小灯的眼睛后知后觉地湿润了,只默默地安静着。
“还有,二皇子之外的关家人,母妃不想看到你再和他们交从过密。”
顾小灯眼皮红红:“这又是为什么?”
安若仪攥紧了他的肩膀,一字一字道:“我安家被屠戮,被流放,被押进官窑,就是因为关家人的诬陷。从前不与你说,怕你天真年幼,不知分寸,现在你已长大,你要记住母妃的话。我有生之年不能亲眼看着关家满族被屠……我必定死不瞑目。”
顾小灯的脑子里一片嗡嗡,安若仪骤然爆发的憎恨太浓厚,他久久不能挣出来。
他不明白,和安家有旧仇的不是葛家吗?
是瑾玉早早就提点他的啊。
直到踏出安若仪的病房,顾小灯在走下台阶时膝盖一软,险些摔了个趔趄,被等在一旁的顾如慧搀扶住了。
顾小灯忽然间明白了。
顾瑾玉骗他。
顾瑾玉叫他亲近关云霁。他每一次亲近关家人,传进安若仪耳朵里,她就多一寸对他的厌恶。
连顾瑾玉都耍他。
顾小灯不想搬去西昌园,他还是回了东林苑,回到广泽书院的学子院居住。顾家那厢便派了人过来,不让他乱跑,打扮成书童的样子,围在他的屋舍外。即便到了此时,这座私塾仍旧太平安宁,好像不会受到外面的风波侵扰。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当一天学子读一天书,他默默地抱着在犬类中算是成年了的小配,盯着摊在桌面上的医书。
即便到此时,他也忍不住在想着安若仪的脉象,盯着医书想办法,怎样尽最后一点为子的孝心,中止她身体的颓势。
医书久久未能翻过一页,怀里的小配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乖巧地夹着尾巴趴在他腿上,不时抬起头来,湿润的黑色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顾小灯想去找祝弥,他不能随意离开,奉恩和奉欢便代替他去找,他想抓着祝弥追问这些年里顾瑾玉到底隐瞒了他多少事,但祝弥恰好在这时候调去了别处。
他想问张等晴的下落。
想和顾瑾玉算账,甚至想和起初刻意疏远冷落的葛东晨道歉。
可他连这屋子都走不出去。
顾小灯半晌才轻轻拍了拍小配,小配轻汪了一声,天真无邪,茫然不解。
“你爹不是个东西。”

第37章 【落水】
冬临寒意至,顾小灯困守到十一月时,一夜窗户传来笃笃声,他扫开铺满桌面的凌乱药方,打开窗户的瞬间,腥热的精瘦海东青就扑进了他怀里。
他吓得心脏直抽,眼眶也登时红了,手忙脚乱地兜住海东青,趴在脚边的小配猛然站起来,他正要示意小配安静,就见它满眼放光地吐着舌头,一脸见到小伙伴的兴奋表情。
顾小灯:“……”
这狗儿子很熟悉鹰叔叔。
夜色已深,里屋外的仆从和侍卫没有察觉到里屋的动静,顾小灯小心翼翼地拎出怀里的海东青花烬,心中嘀咕,这猛禽不如以前壮硕了,瘦了一圈,羽毛也不如以前油光锃亮,从前炯炯有神的黑豆眼睛也有些浑浊,一身半伤,疲惫不堪,摇摇欲坠的模样。
顾瑾玉走的时候不过春末,临走时说入冬人回不来也会差鹰来,现在都下起小雪了,总算是来了。
此时看到花烬,犹如看到顾瑾玉的化身,他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寸步难行困了一个月的泪意涌上来,便眼泪汪汪地掐着花烬晃晃:“咕咕?”
风尘仆仆的花烬甩了甩它那顶羽凌乱的鸟脑袋,大概是把脑浆甩均匀了,小眼睛清澈了不少,猛猛蹭起了顾小灯的手,蹭得顾小灯白皙的手背沾上了尘土和血痂碎。亲昵完,它便邀功似地抬大爪子,抖着系在上面的信筒。
顾小灯抱着它坐下,抖着手解下那比以往都要大的信筒,抽出了袖在里面的两封信笺。
一封是顾瑾玉沾了斑驳血印的来信:
【小灯见信,暌违日久,森卿至念】
【王府中事,已得祝弥相告,小灯勿忧,我与王府周旋得限期,新年未至,不可置你,小灯闭守书院,切莫离府,待我新年归家,向你请万罪】
另一封是张等晴的家书,字迹和口吻一如既往地熟悉:
【灯崽,哥跟着你世子哥的军队往西南去了,正在料理当年和我们有千丝万缕的邪派千机楼,等哥铲平了那堆江湖败类,开了我们的江湖路,就北上长洛去接你】
【灯崽乖,冬冷添衣,靠着暖炉等哥吧】
顾小灯看完顾瑾玉的信就放到一边,揪着张等晴的信默默地去找自己的小信匣,匣里放着顾瑾玉四年前送他的生辰礼,那支从未戴上的发簪,还收集了五年来所有的家书。张等晴是义兄,顾瑾玉也是手足,至少他一直这样觉得的。
顾小灯把信笺一封封地取出来摆放在地上,将家书和顾瑾玉的信笺比对,从蹲到跪,指尖划过每一笔画,辨别每一个字。
比对到夜色深重,没有问题,张等晴五年来的家书字迹口吻一脉相承,内容也没有不实。
满地家书一百六十七封,张等晴在家书中相告的经历前后呼应,没有一处矛盾,军营生活的痕迹鲜活得不能再鲜活。
这不像能做假出来的,顾瑾玉不至于在这事上骗他了吧?五年的时间,骗他倒置葛关两家的关系还好,但义兄家书,每月来信,他总不至于在这事上编造一个长达五年的繁琐谎言吧?
顾小灯怀疑了一个月的张等晴下落,此刻才把吊着的心脏塞回胸腔里,擦着眼泪收回满匣的信。
他一夜没睡,给张等晴的回信很快写好了,给顾瑾玉的却是删删改改。直到眼见天将亮,花烬再不走怕是要被发现,才胡乱写了两行,画了几笔,卷起信笺塞到睡了个饱觉的花烬爪上,开窗送它出去了。
不知是否跟顾瑾玉在信笺上说的“周旋”、“限期”有关,放飞花烬的三天后,看守顾小灯的侍卫不再严格地限制他困守屋里,允许他在书院上课的时间里放他出来,他这才得以牵着小配踏出门,虽然遇不到一个同窗,但也强过监禁。
默默走到一处亭台时,亭里却有一个人等着他。
顾小灯远远看到她时就问起了紧跟的侍卫:“我能去和二小姐说说话吗?”
侍卫无声即默认首肯,他便牵着小配过去了。
顾如慧身穿缃叶色的裙衫,高挑纤细地站着,骨架纤薄得有些脆弱之态,闻声转过身来时,得益一双清冷刚决的眼睛,才用气场压下了弱质之身的天生不足。
顾小灯眼睛一花,注意力全集中在她耳垂的一对珠花上。
小配忽然叼着狗绳扭头要跑,他无奈又好笑地拖着不情不愿的它走进亭里去,主动和顾如慧打招呼:“二小姐,你怎么来了?”
他很久没和奉恩以外的人说话了。
“来看看你们。”顾如慧温和地笑了笑,低头看狗脸戒备的小配,“这便是瑾玉拒绝舞姬换来的牧羊犬啊。”
顾小灯怔了怔:“舞姬?”
顾如慧看他神色,便轻笑着解释:“去年四境上供,皇太女私下赏赐了一批美人给东宫僚属,只有瑾玉换成了一只牧羊犬。”
顾小灯哦了一声,注意力在奇奇怪怪的小细节上,顾瑾玉没告诉他这原委,顾如慧也说这是皇太女私下做的事,那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顾家如果要分出两个阵营,她该是和顾瑾玉相斥的吧。
“看来它很是排斥我。”顾如慧看了会警惕得低吠的小配笑了笑,“山卿,我来不为别的,只是和你闲谈几句话。”
“那您说,我听着。”顾小灯弯腰把小配抱了起来,小配一改狗脸,嗷呜小叫着去舔他的下巴。
“你的归属仍不确定。我帮不了你什么。”顾如慧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从怀中取出了一块小巧精致的血玉,朝他递过来,“接下来你且带着它,也许它能派得上用场。”
顾小灯捂住要去咬她的小配,受宠若惊地接过了那枚血玉:“哇,谢谢……”
“不用,二殿下之事,你是替我去挡劫的。”顾如慧的眉目笼在一片阴影里,“山卿,我只来找你这一次,你有什么想要我替你做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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