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师被它逗得一笑。
“这旧宅无人居住,怎的会有这样胖的小狸奴。”刘景珉也蹲下身,拿扇尖戳戳小家伙的耳朵。
“是从哪家偷摸溜出来的。”
突然,他手指一顿。
猫耳后面是一小撮黑色的毛,只有一点点,覆在橘白相间的毛发间。
世间如此,他只在那一只上见过。
怎么会在这里?
他随即环顾四周。
令人意外的是叶语安没有参与到逗猫的行列中,她抱剑靠着墙,眼神里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此,三人皆以不同方式所觉察,这座“鬼宅”里竟有第四人!
谷余愣了片刻,没有答话,转头看向刘景珉。
刘景珉皱眉,瞳孔朝天,露出一个无语凝噎的表情。
“杜家……”林师抬手,蹙眉思索,继而望向刘景珉的方向,问道,“是为的杜云中的事?”
“嗐。”刘景珉烦躁般挥挥手,约莫如此被杜家扰了好心情不止一次两次了,“那日我们不是在清风楼救了那姓杜的一命,那杜家老爷非要拉着感谢我,烦得很。”
谷余:“杜家人讲王大人今日亲自来了,一定要见到主子,感激涕零,亲表谢意。”
“他们这话,难道是打算要压着我不得不去罢。”刘景珉冷笑一声,抱臂道,“我们抓他又审他,他还要酬谢我。谢我什么?谢我不杀之恩?”
“派专人请入府中答谢,倒也不失礼节,那何不为一桩好事?”林师不解其中,“怎得如此排斥?”
这可不是什子好事,刘景珉心道,表面上说得再好听——感激涕零,以表答谢——怕是多半猜到是我救了杜云中。
此“我”绝不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好心人的,而是作为陵南王的我。
所以急着求证。
倘若去了,便将此猜测坐实了,若是坐实了,上面那位也就确确凿凿地知道了。
虽说早晚要知,眼下却并非计划之中。
他不知道官场中弯弯绕绕,不乏是一件好事,刘景珉看着他站在台阶上,心道,人要干干净净的才好。
他朝林师一勾嘴角:“杜家毕竟是重臣,家大业大,我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害怕也是正常的罢。”
蹲在墙沿上的谷余:“……”
杜家三番五次来试探,甚至今日搬出王宪知来压他。刘景珉背过身眉头紧锁,心道。
看来有人如今在朝上一手遮天,已经不把他这个天家血脉放在眼里了。
那当朝天子刘相呢,他们可还把他当作是皇帝?
去便去,刘景珉又想,上头那位知道又如何,一个耳根软心肠软的皇帝,还能治他的罪不成?
他朝谷余一扬下巴:“带路!”
......
待刘景珉离开一会儿,听不到这方的动静后——
“我先回医馆了。”林师摸摸师妹的头,叶语安一怔。
像小时候那样。
师兄是如何看出来的?她不知道,也没有多问。
林师背手转身离去,空荡荡的古宅留叶语安一人。
突然一旁的草丛窸窸窣窣地传来些响声,紧接着一个挂满金饰的小脑袋探出来,见到叶语安 “呼”了一声。
是个梳着刘海,衣着华丽的女孩子,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说话时,脑袋上的金饰叮叮当当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她提着层层叠叠的裙子,迫不及待地跑过来,一把撞进叶语安怀里。
“念霏。”刘鸢轻声道,“青衣服看见我了。”
“无碍,他是我师兄。”
“那...那个人。”刘鸢探了探头,总觉得方才离开的那位拿扇子的瞧着面熟,猛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索性心一撂,不想了。
“这才几日未见,你不在宫里好生休息,跑来鬼宅捉迷藏,这只金丝虎就是你带来的吧。”叶语安揪了揪她的辫子,将她扯远些,笑道:“我们大齐的长公主好生有兴致啊。”
刘鸢被提着领子,手在空中扑腾了两下,将小狸奴挽到怀里,摸摸她的毛,说:“我没有带它,它是一路尾随我跟来的。”
“旧宅闹鬼的事情在长安传得很开。我很早便来瞧过了,其实是风刮过断壁的声音。”
刘鸢的声音就像她一贯面无表情的小脸一样,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叶语安隐约感觉她似乎带着些小得意。
叶语安催她说重点:“此事我知道。”
“早些年皇兄初任时提议将这里翻新,后来一听闻这里闹鬼,果然搁置了,还找了道士来捉鬼,我就索性添了把火。要是将来还是翻新封给了别人,我就天天去他们家扮鬼,直到他们搬家为止。”
“原来不只是风声。”叶语安松开了她的领子,叉腰,佩服道,“还是你。”
“这每日偷跑出皇宫,来去自如的。给了小太监什么好处?”
“你不也同我一样,咱们都有越过那道宫门的法子,彼此彼此。”
刘鸢不回答也不作解释,她只道:“被发现倒也无碍,皇兄宠我。我便说是后宫沉闷,出来散心罢了。”
“公主散心的地方还真是特别。”叶语安随手拾起地上的碎瓦,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垂眸道:“原来喜欢在这里睹物思人。”
此话一出,女孩间原本活泼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那只小狸奴从刘鸢怀里窜出来,在二人脚边打着转。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却也又逗不活着气氛。
十年前的事,是埋藏在岁月里,刻在骨髓中,流淌在血液里的,上一代的往事,亦是人心中的禁区,每个人人都默契般地闭口不谈,有关自己的那部分。
“门前的花....是你放的么?”叶语安问。
刘鸢摇摇头:“我放了一束,其他的,是城里的一些人放的。”
叶语安笑了起来:“原来长安还有人记得......”
“虽然这宅子留着徒增悲伤,但我也不愿让别人住了去。”刘鸢望着叶语安说,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十年前的那些事,我们谁都不信,廿伯伯怎么就那样死在边乱里,叶叔叔又怎么会通敌......”
“你不信,我也不信,廿文迟也不信,可是如何呢,”叶语安似是触到了心事,的声音渐渐落寞下去,她拉住刘鸢的手。
“不信又能如何呢…..我们无法改变结局。你是大齐的公主,但也只是公主。 ”
刘鸢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片刻才低下头,她压低声音,叶语安才听得她声音里有些哽咽,她捧着叶语安的面颊,小声道: “今日就当我们谁也没来过这里。”
她顿了顿,又扬起头看向友人,少女涂着薄薄胭脂的唇缓缓开口:
“小语安,这座皇城的根已经朽了。大厦将倾,盛世太平的尽头,近在咫尺。”
......
“小语没与你一同回来?”
苏柳木已经回来了,见林师推门进来,她挽手斟了一杯茶。
“她在旧宅同小伙伴叙旧,我在兴许反倒令她们不自在。”林师浅笑道,“便先回了。杨大人如何?”
苏柳木摇摇头,叹了口气:“心病难医。如若不是这杨大人心心念着大齐,他恐怕早断了念想,不再留恋世间了。”
她叹了口气:“也罢。这些暗流,终究不是你我所能企及的。”
窗外蓦地刮过一阵风,吹得窗扇哗啦啦一道缝,林师抬眼望向窗外,叹气般道:“嗯。”
......
“王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刘景珉一撩衣摆踏进门,就见王宪知坐在厅里的椅子上,旁边还坐着一个,刚瞅着他进来,笑脸相迎:“陵南王殿下。”
刘景珉站定,想了片刻才记起来这个人他应该是见过的,就是这几天烦得他不轻的杜家老爷,杜怀器。
刚照面,他还没自报身份,这殿下二字就喊上了。看得出来一些人胸有成竹,认定了他。
认得倒也没错。
刘景珉还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落座的意思,谷余背着手站在他身后,腰间别着刀鞘,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殿下何时回的京?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前几日殿下救......”
“答谢的话就免了。”他一挥手,止住了杜怀器的话头,“我何时回的京,二位应该挺清楚的,也不必我多答了罢。”
二人面面相觑,杜怀器问:“殿下这是何意?”
装,刘景珉心道,不管是长安守卫,还是围着陵南王府的那群人,里面总有你们的人,在这里装什么不谙世事?
刘景珉:“长安陵南府的那些人,有的可以撤了,否则我不介意去陛下那里说些闲话。”
“多的不想解释,我来只是想问一件事。”刘景珉悠悠道,“天文道重出江湖,这件事想必二位都有所耳闻。”
“这个......”杜怀器一顿。
“实不相瞒,就是我那个不争气的犬子闹的,”杜怀器拍大腿,长叹一口气。
“多亏了殿下出手相救,可殿下善心救他,他却是个顽劣不听教的,白瞎了殿下的舍身相救,还不如让他就死了算.....”
“你那么讨厌你儿子?”
杜怀器正一副“子不教父之过”的做派,——毕竟他杜云中是在青楼里被刘景珉逮住的,面子上也挂不住,虽然他不好问刘景珉怎么也出现在青楼里——猛地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恍然间被问住了。
“令他散布流言,导致他引得西南署追杀,最后道一句我不该救他。”刘景珉手撑着脑袋,看不出表情,道,“虎毒还不食子呢。”
“殿下这又是何意?”王宪知坐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殿下这样说,是肯定是杜侍郎教唆自己的儿子散布流言?”
“知子莫若父,若说最了解杜云中的人,也非他的亲生父亲莫属。即便是我这个做老师的,也知云中性子顽劣,有时也是想一出是一出。既然自己做错了事,就要自己承担结果,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想必殿下不会不明白。”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语速又慢,像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尊尊教诲。
“没有把握的事,殿下还是慎言。”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刘景珉张卡手,手心朝下,一个小东西从他手掌掉了下来,又被小绳子牵住。
“杜云中亲口承认,这是他家祖传的物件。我只想问,这天文道的信物,何时成了你杜家祖传的物件了?”
杜怀器:“这...不是丢了,吗?”
“认得?”
王宪知笑了笑:“这不是什么天文道的信物,殿下拿这个小东西诓老夫,未免也有些瞧不起人了。”
“十年前天文道出事,虽然大部分关于此组织的记载都在先帝时期被烧掉了,但很不幸,在陵南王府上还有一卷孤本。”刘景珉晃晃玉牌,“里面记载了,天文道组领者有四人,分别为梅、兰、竹、松。”
“我手里的这枚就是松的信物。”
王宪知撂下茶盏,叹了口气:“殿下可否借我一观。”
刘景珉怕他销毁,皱眉撤手,拒绝道:“不可。”
王宪知摇摇头,放下伸出的手,遗憾道:“若是殿下知道得再多些,应该知道,天文道玉牌是特殊的,阳光下它的内部会有暗暗的流光,这是只有当年蒋子道研究出来的做法,至今无人复制得出来。”
杜怀器笑了起来,他看向王宪知,像是在追忆往昔:“这东西啊是当年蒋子道身边的小徒弟觉得有趣仿制的,失败之后就这么放在我家了,与其说是传家宝,不如说是个令人能睹物思人的物件罢了,毕竟世事难料哇。”
话不投机,刘景珉起身离席,谷余跟在他后面追了出去。
王宪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吹着手中的热茶微微摇头:“到底是孩子,还是有些年轻气盛的脾气。”
杜怀器笑着附和道:“年轻人嘛,总是要在成长中碰些壁,消磨掉一身棱角的。”
......
月光洒进窗檐,林师合了衣衫,正准备入睡,窗子忽然被谁敲了敲。
这样晚了,会是谁?
他起身拉开窗子,凉风猛地灌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只见刘景珉沐浴着月光站在窗外,他一把拉住林师的手:“我有事同你说。”
林师轻舒了口气,侧身:“进来说。”
“今天我去见过杜家老爷了,也见到了王宪知。”刘景珉灌了一口茶,压低声音,道:“我当初拉着你要查,说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其实查到了最后,即使知道了是谁,即使心知肚明,我们也一点办法也没有。”
王宪知这老东西烦得要死,别的本事没有,偏偏倒打一耙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刘景珉心烦意乱,偏偏这老东西身居高位,得陛下信任,自己眼下没法拿他怎么样,只能委曲求全在那里听他说教。
窗外远远地传来几声蝉鸣,林师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刘景珉深吸一口气,觉得烦躁的情绪被这双澄明的眼睛压了下去,耳边的蝉鸣似乎也不那么烦人了,他又有些担心起来,道:“要是遇到了事,别奋不顾身地硬闯,有些事闯不出结果。”
“这不像你啊。”林师笑着反手摸摸他的额头,心想,这个人从来都是一副我身即天下的,胜券在握的样子,今天又是怎的了?
罕见的心情不好?
刘景珉顿了顿,将这一晚知道的事情大致同林师讲了七七八八,“杜怀器说这枚玉牌是仿制的天文道信物,真正的玉牌在阳光下会有流光之意。他虽然在极力撇清,但是他俩一定和天文道之事脱不了干系。”
“明日再说罢。”林师轻声岔开话题,道,“夜深了,等下回去被巡夜的武侯撞见了,又要作何解释。”
刘景珉才觉得时辰确实有些晚了,刚从杜府里出来,吹了夏夜的凉风,心里突然记挂起医馆里住着的人来。医馆在西市,离杜府算得上远,他几乎没有纠结,还是跑过来了。
“这是在赶我呢?”刘景珉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笑了起来,说罢手一撑窗台,又从窗子里翻了出去,又好像真的不想走似的,回过头。
“我哪敢......”林师轻笑了两声,探身出窗外,“走的时候躲着些武侯,以你的身手,应该不难。”
“就是在赶我。”刘景珉佯装皱眉,“莫不是房里藏了什么人?”
“怎的平日里没见得你这样讨嫌。”林师玩笑着推了推他,突然被刘景珉抓住了手腕,蓦地一怔。
刘景珉难得正色,他收了刚刚那副玩笑时的笑容,他俯身附在林师耳边,轻声道:“最近有些人兴许要动手了,我不在时,难保你身边太平。”
“若是可以......愿不愿意搬到我那儿去?也好护你周全。”
远处传来夏夜昆虫的嘶鸣声,悠远而寂静,刘景珉拿不定他的想法,只好看着他,等他答话。
这夏夜的风好像怎么也吹不散空气里的热,林师想拿手扇扇风,却又被刘景珉牵着手腕,腾不出来。
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因为这闷热的天气又跳得快了些,又觉得不能就这么轻言答应了他。
“你忘了,叶语安能保我身边太平。”刘景珉瞧见他睫毛如扇,轻唇微启:“劳烦刘小公子记挂,心领了。”
刘景珉走了之后,林师举着自己的那枚玉牌对着月光看了许久。
“他们说,天文道的信物会在阳光下闪烁。”他喃喃反驳道:“为何不是阳光......”
玉牌沐浴在月光下,那棵精致的玉竹流光溢彩。
他想起来小时候的自己问师父。
“师父,什么是天文道啊。”
师父是如何回答的?
“天文道啊,曾经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剑,如今是师父手里的一把剑,往后啊,会是你手里的一把剑。”
“和师父传给师妹的剑,是一样的吗?”
蒋子道笑起来,那时候他还年轻,长发垂落在林师脸上,像是笑他的童言无忌。
“是不一样的剑,你长大便会明白了。”
——师父。
他坐在窗边,在心中默默问蒋子道。
——何为天文道?
......
“那东西不是丢了吗?怎么会在他那里!啊?!”
杜怀器沉默着,他无法回答王宪知的质问。
玉牌是花了打价钱暗中仿制的,就是听闻天文道玉牌在阳光下有不一样的效果,传闻能召集千军万马追随左右,虽然他们当中并没有人亲眼见过,这传闻也多半是夸大的。玉牌被防制出来后,一直放在自家的暗格里,又派了专人把守,连一只麻雀都飞不进去。
可不知怎的还是丢了,半年后竟出现在了陵南王的手上!
他从哪得来的?这东西最后到底辗转去了哪?
“他不过就是个仗着陛下恩宠的闲散王罢了。”杜怀器沉了口气,他的手抚摸着那把梨花木椅子,“成得了什么大器?不值一提!”
“没了一个假玉牌,少了些人手罢了,影响不了什么。”
当初玉牌离奇失踪,他觉得是底下的人手不干净,可处理了一大批人,都没有丝毫头绪,也什么也没揪出来。他让杜云中去传关于天文道的消息,也是想让偷东西的人现行,若是能往周明持一派身上泼些脏水,就更好不过了。
谁知道现行是现行了,却钓上来一个陵南王。
现在朝上党派割据,天子心软,又容易轻信他人,丝毫没有继承先帝的杀伐血性,因此饱受群臣诟病。眼下周明持和王宪知分立抗衡,暂时分不出胜负,各大世家也都依偎在两派翼下,无人愿意在这时出头。除了几个过于清正廉洁刚正不阿的书呆子不屑于结党,倒也成不了气候。
现在冒出来个岭南来的刘景珉,冒冒然成了第三方势力,他想做什么?王宪知心想,他私自进京,就不怕被陛下一纸状压下来,告他谋逆?
还是说,他有了什么靠山?那岭南荒郊野岭的,他一个闲散王,能有什么靠山?
王宪知双手背后,在厅里踱步几个来回,终于,他站定身,好像终于拿定了主意:“去叫人查查他入京以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子。他的身份,应该不一般。”
“还有,叫人备驾车马,我要进宫面圣!”
.......
一大早,医馆里来了问位小客人。
叶语安最为开心,拉着刘鸢和苏柳木叽叽喳喳地聊天,林师被她们的聊天声吵醒,在床上趴了一会儿,才悠悠地出了屋。
“你瞧,拿鸡冠花放在指甲上,过几日就染上去了。”刘鸢道。
“哎呀,是橙红色的。”叶语安笑着道,“好看。”
“醒了?”苏柳木回过头,温柔一笑,“早食在桌上,我和小语已经吃过了。”
刘鸢趴在桌上,手里捻着一朵荷花,大约是苏柳木从院里的池子里摘给她的,开得正好。除了那一头金饰,她看不出半点公主的架势,这会儿看到林师出来,歪了歪头,“哦”了一声,像是告诉自己一件事似的,陈述道:“他就是师兄。”
林师冲她笑笑:“昨日应该已经见过我了。”
她看起来真的很小,在宽大的衣摆下显得更甚,她枕着胳膊,止住了方才的闲聊,看着林师问道:“你们在查王宪知?”
她似乎一点不忌惮似的,别人都尊称一声尚书令为王大人,抑或是尊着他的年纪叫一声“王老”,她就这么直直白白喊大名。
林师惊诧:“你怎知?”
“昨日半夜王宪知进宫面圣,我偷偷的,听见了他说此事。呼,真是惊险,差点就被他发现了。”她舒了口气,仿佛是回忆起了昨夜里踩到枯枝的惊魂一刻。
林师不解:“他向圣上提了关于天文道的事?”
“他被参了一本同天文道勾结,此事他不敢再提。”刘鸢说,“他说了些有的没的,无非是劝皇兄莫要轻信周明持,诸如此类的。”
她想了想,似乎是重整了下措辞,“我觉得,你们要查的事情和他并无多大关系。”
没有关系?我们抽丝剥茧查了许久,从流言查到假半仙,再到杜家,由杜家猜疑王宪知,她单单一句话,就敲定了,没有关系。
林师走近,坐下,皱眉道:“为何说并无关系?”
“你们如果查到了西南署,就知道,现存在世的,关于西南署的事情皆是传说。”刘鸢“嗯”了一声,继续道,“或者换一个词,流言。”
“诸位联想一下事关天文道的流言,想必心知肚明:皆为一派胡言。”
这些话从她嘴里道出,有些不符合她年纪的老成,但却又带着不得不让人信服的魔力:“你们就那么确定,小曲儿就是西南署的人吗?而西南署从不为他人效力,违反者视为叛徒处置的这则传闻,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又难说不是有心之人想让你们知道的?”
林师错愕:“我们查的这些事情,你又怎知......”
“啊。”刘鸢茫然了一瞬,看向叶语安:“小语安之前告诉我的。”
“我.....托她探一下宫里的情况,就稍稍说了一下,师兄你之前告诉我的。”叶语安缩了缩脖子,手并二指举过头顶,“我发誓,文若肯定信得过的。”
林师叹了口气,无奈,但也笑了,他呷了一口茶:“你从前冒着被金吾卫发现的风险都要溜进宫找她,我也不能说不信。”
“什么叫被发现的风险。”叶语安叉腰不满,“师兄你也太折损我了,那些守宫门的废物点心,我怎样都不会被发现的。”
杜云中如果真当他说的,不知道有假半仙这个人......
如果假半仙不是杜云中的人,小曲儿这个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的也不是西南署的人,那么这件事便有第三个人存在,即假半仙身后的人,究竟是谁把真半仙藏了起来,他现在又在哪。
“如果你们要查西南署,要查假半仙,可以从中书令周明持入手。”刘鸢镇定道,“他的女儿是皇帝贵妃。同在后宫,我见过。”
“也截过她和周家联络的信。”
此言一出,如玉石坠地,惊起一声裂。
这是林师不知第几次惊讶了,从这位长公主出现在医馆的那一刻起,好像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叶语安瞠目,“怎的截人家的信?”
“后宫中的女子想要活命,总要有些手段。”刘鸢不以为然,她撅着小嘴,“西南署和假半仙皆与周明持有关,贵妃也为此出谋划策过,所以被我知道了。”
她一向不喜欢解释自己的行为,这次难得解释了因果,虽然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
“后宫女眷的信,皆会经我之手。”
第20章 再遇孙如卷
“府上的那些人撤走了,没撤走的也被我们清理了。”谷余站在他身后,面上看不出表情,他问道,“主子,是否要搬进去?”
“就算搬去了,冷冷清清的,就你我两个人,空空荡荡的,有什么意思。”刘景珉瞧了他一眼,有些扫兴,“大不如客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