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与恶犬by晏双笙

作者:晏双笙  录入:07-13

程殊看到是梁慎言头像,瞬间接了视频,趴在桌上,两只手举着手机屏,“言哥!”
梁慎言那边的背景看着像是医院的走廊角落,靠着护栏,“才半天不见,就不认人了?”
“才没有。”程殊小声反驳,睁圆了眼睛,“想你了。”
梁慎言这一天都在奔波,从机场到医院,然后又从医院回了趟家,连饭都顾不上吃,这个点才休息上。
人忙完了,一放空就会觉得累。
然而隔着手机屏,程殊轻轻的一句话,轻易化解了他这一天的疲惫。
梁慎言倚着栏杆,胳膊搭在上面,风从外面吹进来,头发散开,脸全露出来了,“那打了半天的字,一个都没发,写作文啊。”
闻言程殊愣住,有些耳热,又有些高兴。
原来他在想梁慎言的时候,梁慎言和他是一样的,也在想他。
“啊,准备写六百字的小作文,发表一下对你的想念,怕字少了你觉得不真挚。”
梁慎言笑了,弯腰趴在胳膊上,笑得挺开心的,“怎么比高考作文少两百字,那我是不值多写二百?”
他俩太了解对方了,一句玩笑话,就知道了对方这会儿的心情。
程殊歪了歪头,靠着手臂,“剩下的二百不正在跟你说吗?亲口说显得有诚意。”
梁慎言用手指戳了戳屏幕上程殊的脸,过了几秒才说:“奶奶的情况好些了,等再观察几天,能转到普通病房我就回去。”
程殊“嗯”了声,怕他着急和担心,安慰说:“你别急,奶奶会好的,我也好好的。”
手指在桌面无意识地画着圈,“今天我爸妈他们从医院回来了,建国叔把车开回来的,我们一起。”
“正规渠道出来的?”
“……你烦不烦。”
梁慎言失笑,换了个姿势,背抵着栏杆,“是不是高兴了?”
程殊听完半张脸都藏到胳膊里,像是要藏住自己的小心思,“嗯。”
哪能不高兴,高考这样的事,别人都有爸妈嘘寒问暖,换作以前他是不会这样想的。
可人一旦拥有过了,就会想得到更多,生出贪恋。
“那你排面可大了,叔和阿姨陪考,我还负责接送。”梁慎言笑着说:“别紧张,我们陪着你。”
程殊从来都不介意被梁慎言看穿心思,他那颗心里想的什么,眼睛里都明明白白地写着。
高考在即,说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
听到梁慎言的这句话后,心里一下踏实了很多。
“别傻笑了,拉开左边第二个抽屉,看看有什么。”梁慎言看看时间,太晚了会耽误程殊休息,“原本是想今天回家了给你的。”
程殊一脸疑惑地去拉开抽屉,嘴上问:“什么东西啊,又不是什么节日——”
“今天六一,怎么不是节日了。”
梁慎言的声音,打断了程殊的话。
旋转木马八音盒,梁慎言从童话世界给他带来的六一礼物。
程殊动作小心地拿出来,摆到桌面,眼里的惊讶和喜欢藏不住,想要拧动发条时,看向屏幕里的梁慎言,“是这里吗?”
梁慎言点头,“拧了看看。”
发条被拧动,音乐响起的瞬间,精致的旋转木马跟着转了起来,灯光一闪一闪的,映在程殊脸上。
梁慎言透过屏幕望着他,“儿童节快乐,宝宝。”
程殊轻轻眨了眨眼,凑到屏幕前亲了他一下,眼睛亮亮地说:“你也儿童节快乐。”
大方又坦然,完全不掩饰自己的高兴。
他人生里的第一份儿童节礼物。
是梁慎言送的。

第80章
这一年的夏天特别热,风扇开到最大,吹来的风都觉得是热的。窗户开到最大,窗帘贴着墙一会儿飘起来一会儿又落回去。
白天太长了,八点多太阳才彻底下了山。
程殊写完最后一题,抬头看向闹钟,正好一个小时四十分。
一套题写完了,那还有检查的时间。
放下笔揉了揉手腕跟脖子,往后靠着椅背,转头往窗户外看,外边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的,难怪凉快了不少。
“刚切的西瓜,你歇会儿再写。”林秋云敲了敲门,端着一盘西瓜,“考前别睡太晚,要注意休息。”
程殊伸手接过来,点点头,“知道了,等会儿再看看题,十一点就睡。”
边说边擦手,拿了一牙西瓜啃两口,“谢谢妈。”
林秋云笑着看他,正要离开时,忽然脚步一顿,瞥向那张不到一米五的床,眼神从疑惑到震惊不过短短几秒。
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她艰难地捏住手,目光落在程殊身上,见他一手拿西瓜一手翻着书,不敢再待下去,匆匆转身离开。
程殊心思都在书上,一点没注意到他妈的表情。
刚到十点半,梁慎言的电话就打来了。
程殊拉好床边,又关了门,一边接了电话一边坐回去,看着屏幕里的梁慎言,趴在桌上,下巴抵着胳膊,“今天累吗?”
“还好,才到家。”梁慎言趴在沙发上,比刚回去那两天好点了,“哥把我换回来了。”
这几天里,他们兄弟换着去陪夜,白天是他爸或者小姑,总是要有个人在医院里,生怕出点事,老人身边两个亲人都没有。
“那你好好休息。”程殊看着梁慎言,伸手戳了戳屏幕,“明天我要去拿准考证了。”
梁慎言搂着抱枕,侧着头,“我在看机票了。”
程殊用下巴蹭了蹭胳膊,没有让他过阵子再回来,任由自己的依赖表露出来。
他想梁慎言回来,想要在考完的第一时间和他拥抱。
“别瞎想,乖乖等我回去,然后等叔手术恢复了,你和我一起来看奶奶。”梁慎言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隔着屏幕伸手摸摸他的脸。
程殊垂着眼“嗯”了声,过会儿才抬起来看他。
梁慎言看上去真的很累,都有黑眼圈了。
像是回到了之前睡不好的状态,只是没了焦躁。
开着视频说了会儿话,程殊看着梁慎言趴在沙发上睡着了,又一个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挂了电话。
这一晚突然下起了雨,半夜两三点下的,到早上都还飘着毛毛雨。
程殊睡得不踏实,睁开眼发现房间里比平时暗,才知道昨晚下雨了。赖了会床,看看时间爬起来收拾,打算随便吃点就去学校拿准考证。
从房间出来,看见程三顺站在房檐下,抬抬胳膊动动腿,真按照医生说的,每天活动活动。
“要去学校拿准考证啊。”程三顺完了弯腰,胳膊举过头顶,“那回来的时候顺道买包盐,昨天你妈说盐没了。”
程殊打着哈欠,往卫生间走,“知道了,多买两包放着吧,反正都要用。”
洗漱完出来,林秋云已经给他煮好了粉,让他吃了再去学校,反正一天都能拿。
捧着碗在堂屋吃完了粉,抬头看外面的天,天放晴了,空气变得又湿又热,比暴晒天还难受。
拿手机看群消息,其他人正互相问什么时候到。
“爸,妈,我去学校了啊。”程殊一边回消息一边说。
程三顺叉腰站在房檐下面,撩起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水,“你不骑车了啊?那不快一点。”
程殊回头看他一眼,指了指棚里的自行车,“后轮轴好像坏了,反正不赶时间,走路也一样。”
林秋云从厨房探出头来,让他走路别玩手机,小心看车。
前段时间说的征收土地,就是为了修一条高速路,所以路上多了很多平时少见的泥罐车、大货车。
程殊答应了声,跟他俩挥手,拿着手机出了门。
早上还阴沉沉的天,等到学校的时候,又是大太阳了,晒得人在太阳下一点待不住,只想在阴凉的地方待着。
刘班看他们几个一起来拿准考证,没给他们压力,就说考试那天她跟其他老师都会在考场外面等,有什么事第一时间跟他们说。
等他们要走了,才叫住他们。
“学了十二年,全力以赴别留遗憾,考完了就往前走,人生还有很多可能,不仅仅只有高考。”
“谢谢刘班三年的照顾,三班永远是最棒的!考完了大家一起吃饭!”
今天来拿准考证可不是道别,考完了还有同学聚会,那才是真正的狂欢。
他们从办公室里出来,碰到认识的人,打了招呼互祝考试顺利,走走停停的,小十分钟才出了教学楼。
这个点外面日头正盛,走回去得晒蔫了,商量了下,打算去附近的店里吃个午饭。
还好学校外面那几家卖粉面的店还开着,熟门熟路进去坐着,点了几个炒菜,又买了几根棒棒冰,吹着风扇边吃边聊了起来。
“天可太热了,往年高考不都下雨吗?我爸还说遇水则发,肯定能考好。”庄悦热得脸通红,“考完了,好想出去玩,要不我们约着去周边哪里玩吧?”
“等成绩出来了再说吧。”舒凡看眼程殊,抽了筷子先吃,“成绩没出来,我爸妈肯定不让出门。”
刘柳拿着碗添饭,忍不住感慨,“过得真快,总觉得上高三才是前一阵的事情,这么快就要高考了,后天,老天爷,考完就真的结束了。”
“要是在一个考场就好了,中午还能一起吃饭。”王世豪看了看准考证,“芸芸和程殊一个考场,我跟凡姐一个。”
周明越端着碗,穿了件黑色背心,跟他们格格不入的,“我们三一人一个。”
庄悦叹气,“怎么单独抛下我一个人,连个伴都没有。”
龙芸芸看了眼程殊,被小炒肉辣得喝了口水,“离得不远,考完了还可以一起。”
程殊拍了张准考证发给梁慎言,抬头的时候,正好发现她在看自己,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碍事。
这几天梁慎言不在的事,只有龙芸芸知道,还是跟他聊题的时候多问了一句,才知道的。
“每年高考都下雨,今年天气预报说是还下。”庄悦拿着手机还在研究天气,“那我们还是得发!”
舒凡笑她迷信,但没有泼凉水,“那祝我们考的都会、猜的全对。”
“大家都会考出一个满意的成绩!”庄悦举起手里的一次性水杯,“加油啊!我的朋友们!”
“加油!”
“一定能考好!”
“考神保佑!”
“学神附体!”
程殊一向不扫兴,举着杯子,“那就祝大家都能考上心仪的学校。”
人生的分别有很多次,高考只是其中一场。
大家在小松林出来的路口挥手道别,各自走进不同的岔路口,然后等着下一场重逢。
程殊走在路上,有点后悔出门的时候没有拿帽子,两点多的太阳晒得他头晕,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看向前面不远的小路口,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下面一片阴凉。
正朝着树荫走过去,拿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程殊拿手挡着看了眼,是林秋云打来的,一边接一边问:“妈,要买盐还要买什么——”
炙热的太阳照在头顶,程殊却脚底生寒,一阵一阵发晕,心慌得控制不住手发抖。
身上在发冷,毛孔一阵寒噤。
电话那边的声音不是林秋云,是张建国。
他说,程殊,快来卫生院。
程殊不太记得那天的很多事,记忆像是被切割了一样,从那通电话到去殡仪馆,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
他只记得那天的太阳很大,街上很吵,卫生院空调很冷。
到了殡仪馆,程殊坐在凳子上,看着张建国和杨树苗他爸杨华忙前忙后,忽然回过神,才发现背心已经湿透了,贴着肉,空调一吹,有些冷。
林秋云一直在哭,一直在说对不起,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更没办法像她一样嚎啕大哭。
他只是攥着手机坐在那儿,接过黑色的袖章,然后挂在胳膊上。
“妈。”
程殊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是刚才吃饭时候揣的,“擦一擦眼泪。”
林秋云哭得眼睛已经肿了,几乎坐不住,披头散发坐在那里,望向刚布置好的灵堂。
“小殊,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程殊皱眉,拍了拍她的背,“和你没关系。”
过了几秒后,他才问:“为什么会突然脑充血?”
林秋云猛地抬头看他,表现变得慌乱,匆匆低下头不敢看他,“小殊——”
程殊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妈,他是我爸。”
沉默的时间里,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的漫长,角落里的母子俩屏蔽了周围的一切,只剩下他们。
过了很久,林秋云才捂着脸,弯腰趴在膝盖上,“他说你的自行车坏了,给你修修到时候还能用,所以我在厨房里收拾,他就拿着工具在那儿修,有零件掉到桌子下面,他弯腰跪在那儿去捡……”
耳边“嗡”的一声,后面的话程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整个人如同掉进冰窖,浑身上下都在发冷,连牙齿都控制不住地打颤。
为了给他修个破自行车,他爸没了。
程殊僵硬地坐着,直到林秋云发现他不对劲,轻轻碰了他一下,他整个人猛地蜷缩起来,佝着背,上半身几乎都贴着膝盖,不停地咳嗽,咳得整个灵堂都是他的声音。
张建国听到动静,连忙过来问怎么了,程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弯着腰一直咳。
张建国和杨华站在旁边,只看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双双别开眼,眼睛通红地抹了抹眼泪。
这些年,他们认识的人也有上了年纪突然脑充血走的,甚至有的都没坚持到医院,当场人就没了。
程三顺脾气大,人还浑。
大家一直觉得,程三顺这样的人,大概能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的话,能活得挺久,变成个有点讨人嫌的老头子。
话不好听,但是这么想的。
人没得太突然了,就像是命里注定的一样。
这一劫,躲不过去。
灵堂哀乐响起的瞬间,程殊才终于抬起头来,呆滞地看向躺在那儿的程三顺,忽然发现那么熟悉的人,突然变得好陌生。
他一直觉得他爸是个挺高的人,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更高一些了。
原来,都过去了那么多年。
送程三顺去医院的时候叫了救护车,街上认识的人大部分都知道了,镇上就那么点大,哪有传不开的事。
人一生,无非是红事和白事。
灵堂布置好了,从下午就一直有人来告别,送送程三顺最后一程。
程殊和林秋云是家属,得一直跪在旁边,来人了就鞠躬,人走了就继续跪着。
去年程冬他爸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现在走的人是程三顺,该跪的人变成了程殊。
磕到最后,人都麻木了。
下午六点多,灵堂才安静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家,程殊耳边总觉得能听到别的声音,人的精神疲惫到顾不上难过。
他跪得膝盖有些疼,稍微挪了挪位置,看了眼身边林秋云,想让她去休息会儿,张建国就过来了。
“殊啊,你要不要给小梁打个电话,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他在你家住了那么久,三顺在的时候病了忙前忙后,好歹……”
张建国搓了搓手,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跟他说一声。”
听到“梁慎言”三个字,程殊还没有反应,旁边的林秋云猛地抬起头,声音尖利地开口,“别!别打!”
林秋云魔怔了一样,喃喃道:“不要再麻烦人家了。”
张建国一愣,看向程殊。
程殊从怔然里回过神,才想起来这一下午他都忘了联系梁慎言,想说“好”的时候看见了林秋云的表情。
他从来没有在林秋云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惶恐、无助、担心和内疚、自责,几乎是哀求一样摇了摇头。
程殊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梁慎言。
刚要问,却忽地想起什么,倏然睁大眼,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盯着林秋云,背心一阵阵发凉,不自觉攥紧手里的纸钱。
她知道了。
什么都不用再问,他唯一的秘密,被发现了。
程殊不羞耻、不辩解,只是低下头,不去看她,往盆里丢了一叠纸钱,“他那边有事。”
张建国不知道他们怎么了,只当是太伤心,又看了看程三顺,叹了口气,“前几天去医院看他的时候,他还念叨着等你高考完了,上个大学,以后找个对象,他就能当爷爷抱孙子了,可以跟我一块带孙子。”
“那天……”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殊啊,这是你爸给你留的存折,说是给你结婚盖房子攒的,之后征收地的钱也发这里面。”
“他怕自己挺不过手术,又怕手术失败什么的,我去医院的时候就给我了,说我知道怎么领,要是他没了,我还能给你说详细一点。”
那么不讨人喜欢的一个人,一辈子都挺讨嫌的。
父子俩相依为命十几年,从程殊才桌子那么点高,到现在比他还高,打过、骂过,从来都不是父慈子孝的家庭,可程三顺只有这一个儿子。
没真的丢掉过,也抱过他、亲过他。
记得他喜欢吃什么,会买零食跟他一起吃。
程殊怔住,耳边短暂地失聪过后,终于把脸埋在手心,哭了起来。
他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只有眼泪不断从指缝流出来。
张老头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杨华开车去接的。
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眼睛红红地站在灵堂里,抹脸、抹眼泪,说程三顺太不孝了,年轻时候要父母操心,又说他不靠谱,上了年纪要儿子操心。
人走了,那些好的坏的都不重要了。
看着长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老人家哪有不伤心的。
程殊听了几句,听不下去一个人走到了外面,空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惨白的灯。
他正要找个地方坐下,就看见旁边矮楼梯那儿,坐了个人,手里拿着烟,火星在黑暗里,一闪一闪的。
没有一点准备,他跟对方看来的眼神对上。
是杨少威他爸,杨老三。
等程殊坐在凳子上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上回坐在急救室外面害怕。
只是脑子里乱乱的,心空了一片,浑身发凉,根本不知道杨老三什么时候走的。
过了很久,他感觉手机在振,拿出来看见“言哥”两个字时,慌乱地看向四周,发现根本没有一个角落可以遮掩过去。
手机一直在振,手心都麻了一样。
程殊难过地低头看去,才发现是电话,不是视频。
屏着呼吸,点了接听。
“言哥。”
“又在写题啊。”梁慎言没问他为什么半天才接电话,“我最快后天早上到,最迟下午。”
程殊咬着下唇,听到他声音的瞬间,眼泪已经掉下来,“好。”
梁慎言正在开车,医院那边有消息,梁奶奶的情况稳定,今晚观察没什么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对不起啊,答应要送你的,缺席了半天。”
程殊努力控制着呼吸和语气,可是对不起三个字太重了,彻底压垮了他,“言哥。”
梁慎言皱了下眉,看向前面的变绿的灯,跟着车流继续走,“怎么了,哭了?”
程殊吸了吸鼻子,望向灵堂的方向,“嗯,想你想的,我有点怕。”
梁慎言听到这句,怔了怔,却被后面的喇叭搅乱了心思,“别怕,正常做题就好,跟平时一样。”
车窗外的霓虹灯绚烂又华丽,遇到周五,街上人来人往,全是下班后享受自己时间的人。
“我马上就回去了。”
程殊张着嘴,轻轻地平复呼吸,才开口,“嗯。”
“我等你回来。”
电话挂断,程殊坐在那儿,抱住膝盖,用下巴抵着,怔怔地盯着地板发呆,一直没有再进灵堂。
他撒谎了,撒了一个很大的谎。
梁慎言知道后,不会再原谅他了。
程冬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胳膊上戴了袖章。
安静地走到程殊旁边,眨了眨眼,小心地握住他的手,“哥哥,别哭。”
程殊抬起头看他,像梁慎言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嗯,不哭。”
他真坏啊,骗了这么多人。
骗了程三顺,也骗了林秋云。
他们作为父母的期望,这辈子都不会实现了,他不会娶妻生子,永远都不会。
这一通的电话,像是一根针,无声地扎在了梁慎言心里。
直到高考前那一天晚上,白天还正常发消息的程殊,突然不接电话联系不上时,梁慎言才意识到不对劲,他一边查机票一边联系程三顺。
家里三个人的电话,一个都打不通。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不敢细想,可除了他们,他谁都联系不了。
梁慎行知道后,替他联系了司机,又让他联系程三顺的主治医生,一晚上梁慎言都没有合眼,六点多的航班直接飞。
萧婉茵和梁远山送他去的机场,让他有什么事立即联系他们,别一个人扛。
航班落地,司机已经等在机场外,直接走高速送他去县城的考点。
高考有交通管制,去考点的路都不堵车,只是今年又和往年一样,下起了大雨。
考场外,家长、考试全都撑着伞,等着考生出来。
梁慎言看向外面的人群,低头看了眼准考证,关掉和程殊的聊天页面,拿着伞下了车。
他一直都是镇定的,如果不是撑开伞时,手在抖。
学校里铃声响起,家长老师一拥而上,往校门口挤去。
梁慎言站在人群里,扫过那些往外走的学生,一群一群,走出来了很多人,依旧没有看到程殊。
直到看见了龙芸芸,她站在班主任和父母身边,抬头时跟他的眼神撞上。
梁慎言沉默地站着,点了一下头,走向她身边不远处的便利店,之前站在那儿的家长已经散了。
过了一会儿,龙芸芸走过来,喊了他一声。
梁慎言压着心里的急躁和不安,伞身倾斜,不让水掉在她身上,“程殊和你一个考场?”
龙芸芸咬着下唇,点点头,“嗯。”
梁慎言不愿意乱想,只是问:“他——”
龙芸芸眼圈已经红了,不敢抬头,“言哥,程殊没有来考试。”
没有参加考试。
努力了快一年,最后那几个月,几乎拼命在学的人,前天还在跟他分享考场,藏着小心思想他回来的人,放弃了考试。
梁慎言没有办法再维持表现的镇定,有些急躁地想问什么,但疑问太多了,他不知道该问哪一个。
“程叔叔,脑溢血走了。”
悬在心上的那把刀,倏地掉下来,笔直地插进了他的心里。
周围的吵闹逐渐从梁慎言的世界里消失,雨声充斥了他整个世界,他差点站不住,只能伸手扶了一下旁边的门,久久地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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