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号说:“我一直在看着你。”
它伸出手,将舒莫的脸挑起来,手指缓缓勾起舒莫的下巴端详着,舒莫能感受到那股凝视着他,舔舐着他,仿佛要在下一秒将他一口吞下咀嚼,化为血肉吞噬般的视线,但最后,0号却只是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然后轻声低笑起来。
“你一直在……你一直在看着我?”
一股又一股几乎凝聚成实质的恐惧和压迫感如同粘稠的沥青般涌出,接着由上而下地慢慢流淌而下,将舒莫的五脏六腑、包括鼻腔和喉咙都彻底淹没、堵塞。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感觉自己几乎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明明身体能够感受到舌头和嘴唇的存在,但他就是无法抬起舌头,更无法说出一句连贯的话。就连刚刚的那句话,似乎都是从他的胸膛里扎出来的,他的舌头、嘴唇、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仿佛在那一瞬间有了自己的思想,并且被面前的怪物所震慑。
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做不到——他就是无法把视线从0号身上移开,哪怕死亡的威胁就在眼前,舒莫却无法移开视线。
他听见耳边突然传来了几声歇斯底里,近乎疯狂的尖叫声,却是在远处贯穿着这一切的实验员发了疯地嘶吼起来,拥有一头灰蓝色长发的所长仍然平静地矗立在落地镜前,津津有味地观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脸上的表情投入到近乎失神,而在他的身边,目睹了0号出现的研究员们却发起了疯,他们的眼睛里流出类似于黑泥般的痕迹,口中也大量呕吐出淤泥,正跪在地上不停地说着胡言乱语。
卡尔怔怔地看着面前突然嘶吼着开始绝望地呐喊出声的实验员,发自内心地感到庆幸:因为他刚刚因为恐惧,并没有去看……去看见下方的那个东西。
那个,占据了整个收容室的、将自身在房间内展开,正肆无忌惮侵占周围一切的漆黑怪物。
耳边的圣歌压下了惊惧绝望的尖叫声,那张白瓷般的面具近在咫尺,光是一只手掌,就大得可以覆盖住舒莫整张脸的怪物望着他,冰冷的触感凝固在脸上,舒莫的心脏剧烈抖动着,几乎要收缩成一团石头接着再从他的喉咙里蹦出来,0号伸出手,很慢很慢地握住他的头颅,说来荒谬,0号的声音听上去,居然异常悦耳、神圣。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呢?舒莫。”0号的手指轻轻拂过舒莫的脖子,宛如蜘蛛用爪足钳制着自己的猎物,每一次手指的划过都给人一种下一秒会被利器开天辟地的感觉:“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唤醒我。”
“你不来找我,却去接触其他的东西,是觉得它们比我更好吗?”
0号这么说着,它面具前的镜像缓缓变化,一只只骨手撑起它的衣摆,将它托得更高,0号将镜像推得更近了一些,于是舒莫就看见了:在收容室内,正趴伏在巨茧上吃着饲料的……人蛾。
人蛾的翅膀时不时地抖动着,上面的一张张人脸偶尔眨眼,偶尔在笑。凯文打开收容室的大门,这次他没有忘记定时投喂,男人刚刚准备走近自己饲养的污染物,下一秒,人蛾脸上的人脸突然一张张地苏醒过来,它们齐齐地发出奇异的嘶吼声,仿佛大难临头,却又找不到危险的来源。
“我的祖宗,你这又是怎么了。”
一层层的粉尘从人蛾身上坠落下来,在整个收容室内蔓延,它的每一张人脸上,都同时浮现了极度惊惧的表情,凯文默默后退一步,接着毫不犹豫地选择跑出收容室: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你不来找我,让我很不高兴。”0号轻声说,舒莫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接着,他就看见一根巨大的手指从天而降,当着凯文的面,像按住一只小虫子般,将人蛾当场捏爆。
凯文被残渣扑了满身,他的脸上满是茫然和疑惑,单纯的像个刚走出校园的孩子。
“别再去接触其他人,可以吗?”
0号缓缓收回手指,它低下身,在舒莫耳边用悦耳的嗓音温和地说道,舒莫感到自己的整个人都宛如冰冻一般僵直了,他知道自己应该畏惧,又或是感觉反感,因为这莫名的独占欲,然而当那只手触碰到他时,舒莫再怎么隐忍,最后也控制不住自己,侧过脸在它的掌心蹭了蹭。
第27章 神。
似乎是感受到了舒莫的顺从和回应,0号将漂浮在它前方的影像缓缓收回,接着再次翻转后,其中就再次出现了舒莫的身影:仅有他一人的,倒映着他表情的身影。
像是欢喜到了极致,0号甚至忍不住低下身,像是抱起了一个心仪至极的珍贵宝物般将舒莫抱在怀中蹭了蹭。它的一举一动之间都透出了对于舒莫的亲昵和心爱,那毫不掩饰且完全无法作伪的快乐从它的每一个细节中传出,然而被它抱在怀里的舒莫却感觉双脚离了地,只能被死死地禁锢在它的怀里,周边的空间骤然缩小、狭隘的方寸之地将他死死囚住,动弹不得。
他的脚无法触碰到地面,支撑身体的唯一支点只有对方和他接触的部分,这实在是太过亲密,舒莫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耳边传来一声极其鲜明的轻笑,舒莫努力地挣扎了一下,就听见面前的怪物又轻又凉的说了一句:“别乱动。”
舒莫顿时感觉自己的呼吸近乎要凝滞了,他终于不再动弹,黑发青年竭力伸直小腿,面部显得更加苍白,他透过0号的肩膀,看见漂浮在它后方的镜像,那里正显示着他此时的模样,一个荒谬的想法在舒莫脑中浮现,舒莫说:
“你一直都在注视着外界的一切?”
0号抱着他,在收容室内缓缓行走起来,这个囚困它的场所现在反而更像是对方用来小憩的住所,而周围监视着它的实验员包括院长都仿佛是守卫它的骑士,而他们完全不知道0号由始至终都目睹着他们的所作所为。
“我察觉到你来了,所以忍不住想要看看你。”
0号一边行走着,一边有无数骨手撑起它衣袍长长的下摆,舒莫无法挣脱,现在反而好像已经认命了一样被对方拥抱在怀里,接着记录着它的一切行为。
“你是怎么察觉到我来的?”
舒莫像是感到好奇一般轻声询问着,他说话时的语气是下意识地温声细语,然而他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听见了难以言喻的呓语,他的视线稍稍抬起,就看见了那垂落在了对方身后,触及地板的惨白羽翼,0号身后的翅膀让它显得更加圣洁,然而舒莫却察觉到了某种窥视感,下一秒,那漂亮到宛如艺术品般的羽翼下方翻出了一只又一只的眼睛,每一只眼球中都透出了强烈的狂热以及近乎疯狂的喜爱,它们就那样专注地、目不转睛地凝视舒莫,不愿意放过他的每一丝表情,一条条半透明的蠕动从下方伸出,蠢蠢欲动地颤动起来,舒莫的手指一颤,近乎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无法行动,某种恐惧让他的思维都开始凝滞、接着被无形的力量拉长、压缩,最终化为一颗颗精致的珠宝被它们心满意足地收入怀里收藏。
“我感受到了你的气息。”0号看上去极其温和,它察觉到了舒莫的僵硬后,就伸出手,将他的视线硬生生扯开,舒莫眼中已经溢出了纯白色的光芒,他和0号对视一眼后,怪物就伸出手指,又点了点他:“小心一点。”
它说:“别总是尝试和我对视,你这么看着我,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想把你收藏起来。”
它听上去像是在开玩笑一般,却走了几步,在花海中轻点了几下,一个又一个精致的雕像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收容室内,一只只骨手托起一个巨大的王座,0号走了上去,接着在王座上坐了下来。
舒莫终于重新站在了地上,看着0号坐在王座上,被一群脸上带着幸福笑容,双手合十祷告的雕像包围,像是在接受他们的朝拜,舒莫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额头上爆出冷汗,但他以一直以来的冷静压下了差点扭曲的表情,0号似乎感到非常满意,它长得那么高大,舒莫站在他的身边,甚至还能听见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圣歌。
“你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唐突的,舒莫听见身旁的怪物这么说,他没有转过头去看对方,而是望着下方数量变得越来越多、围绕在王座周围向他们朝拜的雕像,说道:“是我的错觉吗,这下面的每一个雕像,看上去都像是一个四级污染物。”
这一定是他的错觉,舒莫一动也不敢动,他突然感觉自己现在是进入了一个污染物的巢穴,里面遇到的哪怕是看上去最平平无奇的雕像似乎也可以轻易地毁灭一座城市,而坐在他身边的这位看上去更危险地令人发憷,他甚至开始疑惑起来:像0号这样的存在,到底是怎么被实验所收容的?
那道锁链牢牢地贯穿了男人的胸膛,血带一刻不停地从其中流淌而出,接着再蔓延进去下方的花海,收容室外,实验员们又哭又笑,有些甚至已经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挖了出来,卡尔甚至不敢去看下方的场景一眼,他的耳孔里缓缓流出血液,是因为男人刚刚把自己的耳膜捅穿,才避免了被耳边传来的声音污染;但他也快撑不住了,卡尔抬起手撕碎了身边的一个同事,然而下一秒,他woc了一声,就看见对方被撕成两半的身体缓缓蠕动着重新贴合在一起,对他露出一个扭曲的表情后消失不见。
接着,花海中再次多出了一具雕像,卡尔心里非常绝望,他转过脸,刚想询问所长接下去应该封锁区域还是呼唤猎人,接着就看见了对方脸上兴奋的表情。
“……”
完了,卡尔心想,在一众或是倒在地上,或是开始发疯的实验员中,站在那里脸上露出笑容的所长看上去甚至更像一个疯子,卡尔退后了两步,职业道德让他将武器谨慎地对准了所长,哪怕他知道对方一巴掌就可以把自己拍死。
“0号是无法离开收容室的。”所长看上去完全不在乎周围的一片狼藉,他原本冷漠的表情迸裂开来,像是掀下了一层皮囊,露出了下方病态又扭曲的一面,拥有一头灰蓝色长发的男人轻慢地掏出一柄嵌满宝石的烟枪,他抽了一口烟,梦幻般的紫雾就缓缓凝聚,在其中满溢着似真似假的美梦,所长朝着玻璃吹了一口气,雾一般的水汽就在上方凝结,接着所长轻轻擦拭,卡尔就惊愕地发现:擦拭出的那一片区域所露出的画面中,一群群天使般的人们正在天国中行走,他们的脸上带着幸福温暖的笑容,刚刚被卡尔撕碎的同事赫然正在其中,他们或唱或跳,共同喜悦地捧起满地的珠宝,但在雾气之外的区域,则是深渊的倒影,狞恶地让人想要作呕。
似乎是察觉到了卡尔的注视,那位同事抬起脸望向他,接着向他挥了挥手,那一瞬间,哪怕明知道那是什么,卡尔也控制不住地向前走了一步,直到所长的一声冷哼传来,他才如梦初醒,接着浑身颤抖地转身逃开。
“去处理周围的污染物。”
所长冷漠地命令道,他重新看向眼前的画面,细细地观察记录着,接着将其直接擦拭。天国的幻象无法诱惑他,所长的面前清晰地映着0号的真实模样,但令人意外的是,站在它面前的舒莫看上去……却并没有被它影响,既没有沉沦于眼前的天国,也没有因为0号的外貌感到恐惧。
“果然,”所长发出一声喟叹,他伸手抚摸着手中的烟枪,深吸了一口气,红眸中酝酿的情绪不知是遗憾还是满足:“你是最棒的。”
0号拍了拍自己的身侧,接着向他伸出了手,那白瓷一般的手就悬在舒莫的面前,带着一种淡淡的引诱,然而男人却缓缓退后了一步,只需向前一步,他就可以坐在0号的身边,和它一起接受朝拜,舒莫环顾四周,却说道:“为什么……是我?”
0号说:“因为只有你,是我的同类。”
“……同类?”
舒莫又退后一步,皱眉道:“不,我不是污染物,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似乎是感觉这样强硬的拒绝会引起对方的不满,舒莫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可能认错人了。”
“你要拒绝我?”
0号的手仍然悬在舒莫的面前,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舒莫感觉到了一股极其恐怖的危险感,他不想惹怒面前的怪物:“抱歉。”
“但我觉得……”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片阴影就落了下来,却是面前的0号缓缓站起,随着它的起身,收容室内的所有声音一瞬间被按灭,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死寂,0号就那样站在那里,面具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为什么要拒绝我?”
0号轻轻地说:“是因为我让你不满意吗?”
它转过头,在四周环顾一圈,一面面镜子就亮了起来,从其中浮现而出的,就是在实验所里或是认真工作、或是在休息、或是在来回奔跑的实验员和猎人:“是因为这些蝼蚁吗?”
它的手指在镜面上一一点过,想起刚刚惨死的人蛾,舒莫就快速回答道:“不是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拒绝我?”
“是因为我送给你的礼物你不满意吗?”0号看向下方的花海和雕像,在那一瞬间,怪物像是终于找到了源头一般喟叹道:“但这也不是我的问题啊……”
“我还没有建立起一个完美的天国。”0号轻声说道:“在我毁灭一切之前,你就来了。”
“你来了,我感到很欣喜,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你我做了什么。”它抬起手,周围就再次响起圣歌,被包围在圣歌中心,望着这一切的舒莫说道:“你想要毁灭一切?”
0号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周围的圣歌就又淡了下去:“我会毁灭高塔,毁灭这里的一切。”
它就像是在炫耀一般,对着舒莫说:“那位居住在上层的‘神’,实际上一直在欺骗着你们,舒莫,你们都被骗了。”
“但我会杀了他,这样你就不会受到伤害。”
0号一字一句地称述,这并不是在宣告着什么,而更像是单纯地说明一件事:它一定会毁灭高塔。
“洪水淹没了一切,如果没有高塔,那么我们都会死的。”舒莫顿住了,他盯着0号,突然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想成为新神?”
他想起之前档案内的3号,看着王座下方的一切,既感觉不可思议,又有一种诡异的合情合理感:一个被困在收容室内的恐怖污染物,想要成为新神。
而它看上去又如此恐怖。
“你想要取代高塔的神,然后让所有人信仰你吗?”
“之前的几任实验员,也好像都成为了你的信徒。”
舒莫这么想着,0号却否决了他的话:“信仰是很有趣的东西。”
0号站在舒莫的面前,指着下方的雕像说:“它们曾经是一群虫子,然后看见了我,于是它们恐惧、尖叫,因为目睹了我而绝望崩溃,在崩溃后又对我产生狂热的信仰。”
“曾经有个虫子来到我的面前,自愿奉上了它的信仰,想要朝拜我、并说我是它的神。”
“但它们信仰我,”0号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只要被信仰就会成为神的话,那么只要有一个人狂热的、疯狂的信仰你,那么你就可以成为他唯一的神。”
这漂亮的庞然大物缓缓移动起来,每走一步,舒莫就能听见一只只骨手撑起它衣摆的声音,下方的雕像似乎发生了什么混乱,接着一个又一个地倒在地上碎裂开来,又重新聚拢,0号在舒莫身边转了一圈,最后说道:
“他们信仰我,跟我无关。”
“我想毁灭你们,也跟你们无关。”
它的手轻轻搭在舒莫的肩膀上,在这样的情况下,舒莫终于意识到了它话中的含义:0号想要毁灭一切并不是出于什么目的,它只是单纯地渴望毁灭,并以此为乐。
想到这里,舒莫就感觉有一股寒意从身后缓缓渗入,接着再被他的呼吸吸收,在五脏六腑里缓缓弥漫开来,0号低下身,细细地抚摸过他的脸,宛如在对待喜爱的珍宝,似有似无的耳语传来:“舒莫,你想要我的天国吗?”
“留在这里吧,”0号说:“等我毁灭一切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坐在王座上,一起俯视这一切,一起享受永恒。”
它的声音里仿佛蕴含了无上的诱惑,似乎完美的天国就在眼前,舒莫察觉到自己的喉咙轻声咽动了一下,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轻声说:“你想要我……怎么做?”
“帮我解开这条锁链。”0号巨大的头颅压在舒莫的肩膀上,很轻地蹭动了一下,它纯白长发倾泻而下,很软:“只有你能帮我解开它。”
0号缓缓伸出手,抓住舒莫的手,接着将其按在了自己胸膛中心的锁链上,令人惊讶的是,那条锁链上居然传来了清晰的、剧烈的心跳声,仿佛锁链的尽头禁锢着某个人的心脏,只有其疯狂跳动的时候,才会带来如此清晰且有节律的震动:“解开它。”
0号的声音缓缓从耳膜中灌入,却失去了那股柔和,反而变成了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命令,它握着舒莫的手,轻声笑起来:“让我们一起留在天国。”
舒莫微微低下头,突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你对你之前的饲养员,也是这么说的吗?”
“……什么?”
站在玻璃前的所长深呼吸了一口气,突然吹出了一口幽暗的、带着点点星光半的紫烟,那团紫色的雾气就那样缓缓下沉,穿过那层防护罩,接着径直地落到了下方的舒莫身上。
花海中的雕像不动了,一双双眼睛骤然睁开,接着一齐盯住了包围着舒莫的雾气,带着憎恶一般凝视着这个突兀的外来者,0号感到自己握住舒莫的手在微微发烫,它的头颅抬起,侧过脸,就看见了自己的手仿佛被烧灼了一般,从接触舒莫的皮肤地方冒出的白烟。
白色的纹路从黑发青年的身上延伸出来,0号看不见舒莫的表情,只能听见对方说:“这里有很多的污染物,它们都很痛苦。”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舒莫说:“但看见它们受苦,是我不能容忍的。”
“放开我。”舒莫说道,0号凝视着他,下一秒,似乎是因为舒莫的话,下方花海里的雕像一个个地沉默起来,它们望着王座前的0号,在没有收到命令的情况下,突然一个又一个地站起身,朝着自己的主人前去,用手拽起0号的长袍,即使下一秒就被突然出现的骨手击碎,也顽固地用牙齿咬住身边的骨手。
天国的仆从突然开始反抗起这里的主人,0号却并不觉得惊讶,它的掌心发热,手中爆发出的温度越来越强烈,几乎宛如要将它从内部净化,剧烈的痛苦传来,舒莫睁大眼睛,却发现身体一沉,却是0号将他抱了起来,抱得更紧,更加用力,用力道恨不得将舒莫揉进身体里一般。
“哈哈哈。”0号紧紧抱住怀中的人,一个又一个雕像被骨手击碎,它的身体近乎要被涌入的白光撕碎一般,却语气愉悦,将人死死缠住:“你来到了我的身边,你就属于我。”
“别想从我身边离开。”0号说:“你是我的,是我的。”
观看这场戏剧的实验员都已经变成了雕像,就连卡尔都已经倒在了地上,只有一只绯红色的眼睛望着下方的闹剧。0号磨了磨牙,将脸上摇摇欲坠的面具重新戴上,它刚准备再说些什么,舒莫却说:“你应该没有办法离开收容室吧。”
0号的动作骤然一顿,周围的雾气越来越多,将舒莫牢牢包裹起来,在0号怀里骤然一空之前,舒莫转过脸,露出一双已经涌出白光的眼睛,他望着身后的人,最后说道:“我们下次还会再见面的,夕。”
“还有一件事,”舒莫对着它眨了眨眼:“你的角……很好看。”
0号——夕的动作一顿,他怀里的人消失了,下一秒,怪物脸上的面具终于掉了下来,他却并没有在意这件小事,而是缓缓伸出手指,接着在自己的头颅上抚摸了一下:然后他就摸到了在他的额头两侧向上延伸而出的,清晰的、沉重的角。
一直存在于那里,却不会出现在天国主人额头上的角。
“你一直都看见了……?”
夕转过脸,看见了镜中自己的倒影:一个一头黑发的、恐怖又狰狞的怪物。
舒莫感觉正在下坠——好吧这也是所长之前就告诉过他的事,如果事情超出预期,并且他的表现还算让人满意的情况下,所长就会出手将他暂时转移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是下次他还是要重新回到0号的房间并且再次接触对方,想到这里,舒莫突然心中一片悲凉,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也不是很喜欢太过神经病的污染物,又或者说,不是很喜欢太不听话的坏孩子。
然后舒莫就继续下坠着,他不断地向下坠落、坠落,天杀的他到底还要在空中自由转体到什么时候,就在舒莫认为自己还要往下坠落的时候,他的身体终于像是穿越过了什么屏障一般,犹如空中掉下的一颗炮弹,落到了一个……满是镜子的房间里。
镜子,除了一面面矗立在地板上、墙壁上、天花板上的镜子以外,就只有地面上犹如祭祀般的奇异纹路,以及一根根嵌在墙壁和镜子上,倒挂在天花板上,向下滴落着蜡油的漆黑蜡烛。
@所长。
这里还是研究所吗?
他这是被所长扔到了什么地方。
舒莫满脸茫然,下一秒,他望向了自己前方的镜子,在其中听见了来自他人的呼唤和求助声: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
“那就请让他来宽恕我的痛苦、我的原罪。”
满怀着痛苦,仿佛奄奄一息垂死挣扎般的祈求声传来,舒莫的眼睛睁大,没有褪去的白色光芒在他眼中凝聚,甚至来不及思考,以至于没有任何迟疑,当听见祈求声的一瞬间,舒莫就下意识地伸出手——然后他便从镜子里穿梭了过去。
在一个封闭的、满是镜子的房间里,一个一头紫发的身影正跪在地上,痛苦地祷告着,倒挂在天花板上的蜡烛燃烧着黑焰,一滴滴蜡油坠落下来,滴在他的身侧。
下一秒,跪地祷告的男人抬起脸,就看见在那空无一人、连他自己都映不出来的镜子中,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先是一双漂亮的绿眸、再然后是一头末端发白的黑发,最后,镜中勾勒出了一个英俊男人的轮廓,一张苍白帅气的脸缓缓浮现,紫发男人抬起脸,一双绿眸痴痴地望着镜中的身影,他向前爬动了几步,对着镜子里的人伸出手,每一丝肌肉的弧度每一个颤抖中,都透出了一股强烈的渴求。
“求你……”
在他缓缓睁大的眼中,舒莫望着他,他从镜中走出,伸出手握住男人的手掌,接着向对方靠近了几步后,舒莫站在那里望着跪在他身前的人,声音空洞、呆板:
“你感觉很痛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