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无雪呆了一瞬。
他现在是四十九剑阵之一,轻易动弹不得,只能站在原地,睁大双眼怔怔道:“你要朝春华灌注灵力?这样行不通,现在春华是四十九剑之一,我是供给春华的剑阵,我修为不足——”
上官了了已经动手了。
她身周灵风卷动,灵力大盛,尽皆通过剑阵之中的灵纹朝着春华而去。
可这些灵力却只是流经春华,毫不停顿地通过春华汇入安无雪体内!
安无雪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澎湃灵力便游走在他经脉之中,胀得他说不出话来。
顷刻之间,上官了了居然开始境界下跌!
她从半步登仙之境,直接跌到了渡劫后期!
可安无雪的境界却开始攀升到了渡劫中期,还在往上攀升。
他骤然明白上官了了要干什么。
她这是趁着他以身入阵之时,借由北冥剑阵,将自身所有灵力都汇入他这个“剑阵”之中!
安无雪高声呵斥:“上官了了!”
两界从前传他狠辣,可他严肃之时,从来只是对着外人,不论是师弟还是了了还是戚循秦微等人,安无雪都是温柔而平和的。
千年后再见,世间诸人和他都是萍水相逢,他无了温和,却也没了肃穆。
这是他难得的厉声厉色之时。
可上官了了却没被他吓着,毫无停顿之意。
他怒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只听女子飘然悲苦的嗓音传来:“兄长之性情……应当是不想要我的东西的。可眼下第二道登仙雷劫不会给我们喘息之机,兄长千年前救我一次,方才救我一次,也救了北冥。
“这里只有我的修为能将你送至渡劫巅峰。
“于公,我该拼尽全力助兄长一臂之力。
“于私——我已经无法和你谈私了……”
她出观叶阵后直至现在,终于笑了一下。
下一瞬,她面色一白,周身猛地一震,千年修为在这一刻尽数倾注入阵中,灌进春华,涌入安无雪体内!
安无雪之境界陡然攀升至渡劫后期、渡劫巅峰……
离那半步登仙之境,只差一点!
这时,谢折风刚入剑阵。
傀儡印发作之兆却突然消失。
……师兄灵力恢复了?
他思绪虽滞了一瞬,可脚步未停,仍朝着北冥剑而去。
北冥剑前。
眨眼之间,上官了了毕生修为已几近散去。
“兄长若是以渡劫初期的修为,无法维持抵抗第二道天雷的结界,”她坚定道,“我不可能让你祭阵的,不论如何,我也能祭阵。我要么祭阵,要么将毕生修为送给兄长,让兄长以剑阵之能挡天劫——两者择一,兄长就当最后给个情面,让我留条性命,可好?”
安无雪双唇微动,却不知能说什么。
他意外过,生气过,无可奈何过。
现下事成定局,听她这般说,只道:“……倒是什么都让你说了。”
上官了了坦然道:“千年执掌北冥,我总该有点长进。”
她已面如白纸,浑身颤抖,修为落入小成。
可她还未停下。
雷劫落下前的那一刻,她主动破道,将剩余灵力修为尽皆送入阵中。
安无雪只觉经脉痛楚瞬间消散,灵力充盈于丹田之中,春华悦动,久违又熟悉的感觉冒上心头。
他的修为重回当年之巅峰——半步登仙之境!
“轰隆——”
又是一声惊天雷鸣。
第二道劫云落下。
雷光覆盖整个北冥第一城。
上官了了修为跌至辟谷,失了所有力道,软倒在地。
第一城中,凡人惊叫不止,魔修隐匿其中张皇保命,仙修急切却无能为力。
北冥剑又是一次剧烈颤动。
本来已经摇摇欲坠的结界却突然再度凝实,扛下了第二道天雷!
地动山摇。
可雷光过后,天穹劫云散去,天光乍泄。
第二十七城中,本在倾力影响剑阵的戚循动作一顿。
挂着白灯笼的凡人屋舍里,孩童探头,朝妇人喊道:“娘!娘!乌云散了!爹爹和仙师把妖魔打跑啦!”
第一城中,凡世长街之上。
此起彼伏的惊叫忽而一同停下,凡人怔怔看着乍然放晴的天穹,一时之间还未反应。
小仙修没等来劫云将自己劈得魂飞魄散,缓缓睁眼,听着怀中的小姑娘笑她:“仙师骗人,没有下雨!”
正值日升之时,东方洒下灿灿日光,流金染上千家万户。
安无雪瞥见那一缕日光。
可他精疲力尽,春华失了他灵力掌控,“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闭上眼的那一刻,似是闻到了熟悉的冷息。
有人一刻不曾来迟,转瞬间在他身侧,轻柔地将他拥入怀中。
谢折风方才便到了。
他眉心雪莲剑纹隐约泛着乌黑,此刻终于隐下,心魔的叫嚣与劝诱在这一刻归于死寂。
若不是安无雪最后修为瞬间攀升,成功再度激发北冥剑阵全力以拦住第二道天雷,出寒剑眼下已经剑指劫云。
剑阵刚刚平寂,谢折风知道北冥四十九城中还有等他号令的落月弟子,第一城生灵还等着这一场雷劫的解释,曲氏魔修和曲问心背后之人或许还在第一城中流窜……
可他看着师兄那如坠鸟跌落的身影,刹那间,什么都忘了。
谢折风低头看着怀中的人。
师兄的脸上很是苍白,分明已经力竭昏睡过去,眉心却皱得紧紧的,似是梦中还在忧心那已经结束的登仙雷劫。
他不禁抬手,轻轻抚平安无雪的眉心。
可他刚一收手,那刚刚平展的眉心再度紧锁。
若是他能入梦,他恨不得持剑替师兄斩了梦中那些扰人清梦的妖魔。
北冥剑下,有的渡劫修士也在两道雷劫之后力竭,干脆在这不可能有魔修放肆的剑阵内打坐调息。
有人尚还清醒,望着出寒剑尊和那位突然死而复生还救了北冥的首座,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无人敢动。
上官了了气若游丝道:“他不恨你?”
她指的是这段时日谢折风和安无雪似是并无恩仇地同进同出。
谢折风瞥了她一眼,自嘲道:“他若是愿意恨才好。”
上官了了惨笑一声:“这才是他。他怎么样?有受伤吗?”
谢折风探了探安无雪经脉——渡劫每个境界之间的差距都比一个大境界还要大,安无雪转瞬间从渡劫初期到半步登仙之境,经脉骨血负担太大,此刻正在本能地吸收着灵力。
附近灵力都在疯狂往安无雪身上涌,形成了一股看不见的漩涡,好在谢折风是仙体,不会被这疯了一般的灵力涌动所伤。
没什么大事,就是需要灵力修养。
谢折风稍稍放下心来,看向上官了了,抬手落印,在上官了了身上下了个术法。
他说:“我替你下了幻术,隐去你境界跌落一事,幻术会维持三日,应该足够你善后。”
他目光扫过在场仙修。
“在此之前,上官城主修为尽失一事若是传出,致北冥纷乱,吾剑斩之祭旗。”
此地但凡拎出一个,都是仙门望族或是千宗万派的执牛耳者,此刻却尽皆垂首道:“是。”
谢折风又丢给上官了了一物。
上官了了接过,意外道:“……借影石?”
这灵物能暂时记下一时半刻之事,但存世之数不多,使用又需要大量灵力,基本没人会想到。
谢折风会有此物,还是登仙后费尽心思寻到。
他这一两百年来总是奔走四方查那些被扣在安无雪身上的罪名,习惯藏于袖中,没曾想在观叶阵中用到了。
眼下丢给上官了了,其中存了哪一段往事,又要让上官了了去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他又给远在其他城的玄方发了道调度落月弟子善后的传音。
做完这些,谢折风急着带安无雪去修养,抱起人便要走。
上官了了对他说:“城主府东南侧有一个长满梅花树的小院,深冬已至,此时远远望去已经能看到满院梅花。那是千年前他落脚北冥时最爱住的地方,我封禁多年——”
她止了话语。
谢折风和安无雪已经不见了。
一处分剑阵前。
玄方本在听着弟子禀报分剑阵修补情势。
可第一道天雷劈下、剑阵荡出春华气息时,他便完完全全怔在那里,弟子连唤他几声,他都毫无反应。
他最近因为宿雪这个和首座一模一样的人出现,总是会想到首座,是他太想再见到首座,产生错觉了吗?
怎么可能……?
他是不是入了什么魔修捏造的幻境?
这一千年来,他曾经想过许多次,如果当初有人出手呢?
如果他没有因那些看上去头头是道实则都是污蔑的话而犹豫呢?
如果当时他在首座见到仙尊之前,将人拦下带走呢?
首座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首座死了,落月的峰主长老们虽然不说,却总是在路过磨剑石时,看着剑痕怅然叹气;仙尊闭关八百年;戚宗主毫不停歇地奔走四方,想寻当年真相,想找复生之法。
可这么多个春夏秋冬过去,首座魂灵仍然毫无踪迹。
时间久了,他时常听到那些闲言碎语。
仙尊这些年来不是没有查清一些脏水。
可是一件两件地澄清,总有人说那是落月为了自己的名声、仙尊毕竟是首座的师弟……
他会为首座辩解,辩解到最后只觉疲惫——就算那些真是首座做的,首座在仙祸之时对天下的功绩,难道不值得众生嘴下积德吗?
因为最后污名收场,便连先前的一切都不作数了吗?
可他哪怕修至渡劫,成了修真界第一大宗的峰主,也终究只是一人之言。
那时,玄方才真正明白,何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可他所感,哪有首座当时感受之万一?
春秋打眼过,他已经快习惯这种看不到希望的麻木。
直至照水一事真相大白,宋芜出封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养魂树精带来的过往飘入千家万户……
那又如何呢?
人死了千年,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而此时此刻,玄方感受到了阔别千年的春华气息。
玄方怔然间,第二道天雷便已劈下。
这一回,北冥剑阵荡出的,是更强劲的带着春华剑气的气息。
绝无可能是幻觉。
他没死。他回来了。
他分明是死在世态炎凉中。
可那把剑尘封千年,一朝出鞘,便是北冥剑阵将要倾颓之时。
“峰主?峰主?”弟子一直在喊,“峰主?峰——”
弟子一顿。
“……您怎么哭了?”
第二十七城中。
戚循收了灵力,看着那已经拨云见日的第一城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遥遥望了许久。
乔吟茫然不知,可乔听曾和安无雪共同应对过第二十七城之危,识得安无雪气息。
他在飘雪中、巨剑下,抱剑等了戚循许久,直至戚循回神,他才问:“戚宗主,刚才以剑阵之力阻了劫云的气息中,最强劲的一道是宿雪的气息。我识得他。你刚才提到的人——是他吗?”
戚循侧过头来:“你的语气,好像和他很熟?”
“算是朋友。”
“朋友……”戚循喃喃道,“我和他也是朋友。曾经是。”
现在……他不知安无雪还愿不愿和他之间互称一句朋友了。
“曾经……?”乔听一愣,面露担忧之色,“戚宗主可是和他有什么恩怨?我和宿雪只是萍水相逢,虽然说不上多了解他,但第二十七城先前危难之时,是宿雪和仙尊一同解了危局,他是个好人,若有错处,多半不是有心之举,非他本意,还望戚宗主莫要介意。”
戚循一愣,兀地大笑出声。
他地位非凡,修为高超,突然如此,乔听和乔吟都摸不准他的态度,神情愈发担忧。
尽管如此,乔吟还是硬着头皮,抱剑上前道:“戚宗主,我弟弟所说不错,我愿以二十七城担保,宿公子他——”
戚循抬手止住了她的话。
他话中满是自嘲:“我不是在笑你们,是在笑我自己。两位与阿雪萍水相逢、不知细节,却能为他辩解,毫不犹豫地替他说一声‘非他本意’,而我当年却……越是熟识,竟然越是严苛。”
他一挥手,扔了两袋格外珍奇的法器灵宝给乔吟和乔听,说:“阿雪在二十七城,多谢两位有所照拂,此乃谢礼,应当足够二十七城重振旗鼓。”
“阿雪既已出手,少则一两日,多则三四日,他之身份还有北冥所发生之事,两界必然尽知。”
“乔城主,乔公子,还望到时候,两位眼下和我说的这些话,届时依然不变。”
话落,戚循身影已经不见。
危局已解,剑阵传送已开,他去第一城了。
乔听愣在原地,竟是没听懂戚循在说什么。
可是几日之后,安无雪死而复生的消息传遍两界四海,他坐在茶楼中躲着想要寻他回城主府的乔吟,听着来往修士交谈。
众人口中虽只提了落月首座,可他回想起此前仙尊和宿雪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这才知道戚循那日之言是何意。
他回想着儿时听过的关于落月峰那位首座的传言,着实和自己认识那个宿雪完全不一样。
他喝着茶,听来往修士说——
“谁知道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呢?”
“他救了北冥,该不会有别的目的吧?”
“很多和他有关的事情,仙尊都发了记载真相的玉简……”
“可是修真界现在不都是落月峰说了算,只要仙尊想,把黑的说成白的——”
“当——”的一声。
乔听本命剑尚在鞘中,却直接在那几人所坐的桌上落下,戳出了一个大洞。
那几人的茶水全被他打翻,他满不在意道:“破损我赔,但是几位明知有落月玉简还编排无辜好人,是不是也该赔个罪?”
“……”
这些都是后话了。
安无雪没死。
短短几日,上至仙门氏族、大宗小派,下至平凡百姓,都听过这五个字。
安无雪不仅没死,据说几日前北冥浩劫,不知从哪来的登仙雷劫将整个北冥第一城覆盖,春华气息连出两道,北冥皆知——安无雪救了北冥。
上官了了将一个借影石挂于剑阵之上,织了一场幻梦,借阵主之权,以剑阵之能,将当年安无雪“戕害同道”一事展现于世人眼前。
她当着所有仙修的面,言明自己当年识人不清、错冤无辜,因果延绵千年,险些害了如今的北冥,万死难辞其咎,无颜再执掌北冥,不日将会将城主一位交托。
宋不忘在照水城中听闻此事,怔然许久。
秦微刚刚出苍古塔,险些没站起来。
苍古塔顶层只有安无雪一人活着出来过,秦微能活着出来,还是因为他职责在身,不可任性,谢折风特意叮嘱过弟子注意他的生死,在他垂危之时给他送来灵药,他这才在反复的苦痛中熬了出来。
他都如此……当年的安无雪呢?
他本想把伤养好之后,为安无雪去四海寻一些修炼灵物,可听闻北冥一事,他大笑几声,拖着伤重之躯,亲自在那些写明千年前真相的玉简之上,添上了北冥一事。
如今,除了离火宗一事,已经再无其他。可离火宗灭门的苦主戚循都没说什么,其他人又能说什么呢?
秦微便干脆领着司律峰弟子,满四海地发玉简。
霜海前,那先前为安无雪引路过的女弟子站在长松下,恍然看着先前自己同宿雪交谈过的地方。
她还记得,那晚明月挂在松上霜雪后,她和仙尊留下的那位宿公子,谈及首座的往事。
如今回想,竟然一切都是妄言。
她自言自语地对着长松说:“我隐约听说,仙尊留下宿公子,是因为宿公子和首座颇为相似……”
她想起了那人一双温柔的桃花眼微弯,全无戾气,不论她说什么,那人都是静静地听她说完。
首座也是这样的吗?
当真是端方君子,无愧金身玉骨之名。
“也不知北冥如此纷乱,宿公子怎么样了……”
不过几日,北冥尚在收拾残局之时,两界便已是人言人云,纷纷扰扰。
安无雪却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好像回到了残魂归于荆棘川之时,空空茫茫地飘荡四方,漫无目的,失了来处,丢了去路。
那第五根天柱似乎一直在自己身侧,无声无息地顶天立地,好像没有人看到它。
就这样,很久,很久,很久……
大梦一场。
他醒了。
他睁眼——我做梦了吗?
好像做了。
也全忘了。
屋外有人轻声问道:“首座醒了吗?”
第99章
这一声“首座”,小心翼翼地从门缝中传来,伴随着窗隙送来的风,飘在浮尘中,喊得他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曾醒来。
他揉了揉双眼,看向屋内格外熟悉的摆设。
春华躺在他的身侧。
我在北冥?
这里不是北冥的城主府吗?
他习惯地用了个除尘法诀起身,行至窗前,推开透着天光的纸窗。
凉风立时吹入他的衣襟。
他修为重回半步登仙之境,灵力充沛,自然便会自行运转,丝毫不觉着冷。
满院梅花绽开,冬风送来细雪,挂落满梢。
梅花瓣随风而落,铺满小院,送了他满眼的深冬芬芳。
好像这千年都没有走过,他还在北冥的城主府,还在剑阵初立之时。
可他记得先前发生了什么。
观叶大阵、登仙雷劫、北冥剑阵……
他晃了一瞬,一个白团子从门前绕来窗边,一下子冲入他的怀中。
“……困困?”
“呜呜!”
门外敲门的人方才似是怕打扰到他,此刻确认他醒了,这才又敲了敲门:“首座?”
他皱了皱眉:“玄方?”
玄方怎么在这里?为什么叫他首座?
他一个松手,困困便明白他的意思,从他怀中飞起,冲到门前,用爪子拉开了门。
果然是玄方。
玄方乍一看到安无雪,居然比安无雪还要怔愣。
他眸光闪烁,欲言又止。
他捧着个精致的托盘,上头放着用料昂贵走线精细的衣裳,还有几个丹药瓶子和一个灵囊。
安无雪掀开自己左手衣袖,看到了傀儡印。
他还是宿雪。
他没记错,也不是做梦。
……是谢折风把他带来了城主府?
“此处是我当年常住之地,”他说,“没想到千年转眼过,故地仍在。进来坐吧。”
玄方这才将托盘放在茶桌之上,关上门入内。
可他没有坐下。
他已是落月的一峰之主,此刻却仿佛回到了千年前,以一个小弟子的姿态,立于安无雪身旁。
“首座,先前霜海旁,我……出言不逊,实在该打……”
安无雪眸光一转,回忆了很久,才想起来他初到霜海之时,困困来找他被玄方撞上,对方似乎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他都忘了。
“玄峰主说的是那日困困冲入我怀中,峰主提醒我莫要越矩之事?玄峰主在落月峰地位超然,当时只是提醒一个炉鼎不要没了分寸罢了。”
虽说以身份待人确实不对,可他已不是对方的首座大师兄,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短短一句话,既将玄方放在了峰主的身份上,又把自己从落月中撇开,哪怕玄方明明喊他“首座”,他却还是那个只会在意玄方有没有凶到困困的“宿雪”。
玄方神色惨然,却毫无抱怨之言。
“仙尊有事离开北冥几日,让我照顾首座。我看首座一直穿的都是落月普通弟子的法袍,寻了一件峰主所用的新衣。等回了落月,我再给您备新的。”
“对了,这些丹药都是一些补充灵力的灵丹,淬炼过许多回,没有杂质。”
“还有,灵囊里是我觉得首座可能需要用上的东西……”
安无雪静静地听着,对玄方的话似是没什么别的感觉。
但他还是听完了,才问:“北冥现今如何了?”
“观叶阵破,劫云散去,没出什么大事。但是有些仙修遇到观叶阵死门,已经……落月弟子正在同北冥仙修一道处理危局之中的死伤,第十五城剑阵在昨日被修好了,曲家那位小仙师抓了不少本宗潜藏的魔修,各城都在肃清魔物。”
“曲问心呢?”
“她被审了几回,却一个字都不曾说过。仙尊说她不可能知道背后主使在哪,我们怕她之后有用,暂时没用搜魂之法。”
“可有抓到曲问心背后之人?”
“不曾,天劫过后,仙尊曾以仙者神识来回探查第一城,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那人要么是隐在仙修中,要么是早就在惹起祸端之后离开第一城。”
“是好事,”安无雪却说,“那个人不敢和仙尊当面交手,便不可能是仙者境,这才只能行阴诡之事。”
他问完这些,总算放下心来,却又想到自己此刻的处境。
心间突然沉甸甸的。
“你知晓我的身份,现在……都知道了?”
玄方神色一顿。
“是——”
“多谢你的东西。”安无雪得到肯定,便赶忙打断了玄方。
他鲜少有逃避的时候。
可是此刻,他不想听。
当时剑阵危急,天雷在即,他知道自己会暴露身份,可他没得选择。
眼下危局已解,他难得放任自己一番,不想听身份暴露后的事情。
他已经有很多事情总是逼着自己去做,或者逼着自己放弃,只这么一点小事,非是不敢,而是不想。
可老天总是习惯和他作对。
玄方和他说:“首座休息得如何了?院外有一些北冥仙门氏族和门派的仙修,剑阵挡下天雷之后,他们也都知道首座回来了,正候在门外,等你醒来,想见你……”
安无雪抱着困困,抚摸困困后背的动作一滞。
“……想见我?”
“是。等了许久了。”
“想见我,还是想见安无雪?”
玄方呆了呆,似是没理解这句话。
他面前的不就是安无雪吗?
安无雪也没在意他的反应,又说:“算了,既然要见我,躲着也不是事。就在外面吗?”
“是……”
“那劳烦玄峰主转告一声,我即刻便出来。”
“首座,”玄方苦笑,“当年我还小,曾在落月山门前,见首座剑斩宵小,护佑落月山门。当时我希望首座来日能立于两界之云端,俯瞰苍生之风雪,我当年未曾践诺,苍天既然又给了一次机会,自然是愿为首座肝脑涂地。”
“‘麻烦’二字,实在是说不上。”
安无雪却轻笑一声,闲话家常般道:“可玄峰主不也终是成了护佑苍生的一方高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