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岁眉梢一挑,继而低声落寞道:“居然是这样吗?可他是我为数不多的长辈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总之你不要信他。”裴珩劝道,“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坏心思?那种老狐狸,卖了你都还在替他数钱。”
“可我如今孑然一身,又能信谁呢?”谢岁的声音轻缓,从身后缓缓飘来,裴珩总觉得里头像缠了些绵绵的哀怨,听得他后背一麻。不敢回头,怕撞上一双悲伤的眼睛,他看着前方的坦途大道,随口道:“你可以信本王啊。”
谢岁一愣,扒拉着窗口,绕有趣味的盯着裴珩的后脑勺,思考他的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本王人品高尚,只要你够听话,讲道理,绝对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的。”裴珩信誓旦旦。
良久,谢岁抓住他的衣角应答,“好啊。”
“王爷,这可是您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裴珩听着背后少年黏黏腻腻的声音,就觉得脖颈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一层又一层,他再三思考自己方才的语气……嗯,很正常的嘛,一点也不gay。
果然谢岁断袖真的是没救了。
他往前挪了挪,同谢岁拉开距离,救出自己的衣角,轻咳一声,然后坚定的补充,“我们在提人与人的信任关系,所以你也要记住同本王约法三章说的话,不要拉拉扯扯!本王很专一的!”
谢岁便松开裴珩的衣角,缩回了马车内,“可是王爷,在下有要事禀告。”
裴珩竖起耳朵:“什么?”
“方才在崇政殿,几位阁老上书,打算趁着您昏迷不醒,好撤军裁兵,调任边防。”谢岁小心翼翼,“文书已经拟好,王爷,您看您现在是不是需要醒一下?”
裴珩沉默片刻,倔强道:“不醒。”
“北疆他们能动一下,算我输。”
第42章
裴珩的语气异常坚定,谢岁却是记得原书之中他并没有消沉如此之久,而是在伤好之后大动干戈,还干出了不少冤假错案来。
为何现在裴珩还不动手?他到底还在等什么?
谢岁看着马车在街上转了个弯,沿着护城河转了一大圈,高头大马“得得得”跑着放风,裴珩单脚踩在踏板上,后脑的马尾长发飞扬,连头发丝上都写着愉悦。
看得出来,裴珩也是个在家里憋不住的,就是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朝中如今没有人支持他,他越是放手,别人只会趁此机会瓦解他的势力。他年纪轻轻,在北疆的势力当真如此稳固,稳固到没有人生出取代之心?
谢岁也不知道他这算是自大还是自信,总归是裴珩的选择,他管不着。双手揣在袖子里,看着对方撒欢一样,驱着马车在外面跑了一个多时辰,在外头用了晚膳之后方才回府。
裴珩脚步轻快,在前头哼着小调慢悠悠的走,谢岁跟在后面,轻声提醒道:“王爷,明日就是殿试。”
“这么快?”裴珩眉头一扬,随意挥挥手,“本王是凑不了这个热闹了,明儿个你且去安心上朝看戏,回来可同我讲讲细节。若是有什么人欺负陛下,你可以在旁侧寻个小本记下名录,届时本王替你们做主。”
“替我做主?”谢岁扬眉,“王爷就不怕我伺机报复,诬陷朝廷重臣?”
“那就诬陷呗,全看你想诬陷谁咯。”裴珩没什么原则的开口,他缓行两步,月光里,青年伸了个懒腰,如同猫一样将身形都拉长了不少,随后又委顿下去,像是有鬼压他肩上一般,拖着步子慢吞吞往前爬了两步,又回头冲着谢岁挥挥手。
谢岁识相的凑上前去,就被人一把搭住肩头,揽着脑袋靠近,裴珩的声音在耳边小心翼翼的响起,“怎么,看样子你有什么鬼点子?”
谢岁耳边被对方的呼吸撩了一下,他挑眉看着粘在身侧的青年,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随口道:“自然是杀鸡儆猴,施以重典,他们敢在科举上动手脚,那就给他们来场大的。”
裴珩:“详说一下?”
谢岁狗胆包天,抬手揽住裴珩的肩侧,也凑在青年耳侧小声道:“人多眼杂,王爷,咱们不如进书房详谈?”
裴珩耳尖被少年呼吸拂过,他不知不觉间打了个哆嗦,看着谢岁,随后镇定点扭过头去,“谈就谈。”
两个人勾肩搭背,谁也没松手,就这么并排挤进了书房。
月明星稀,阴影里的暗卫看着挤挤挨挨的两人,羡慕的对视。
啊,王爷王妃,感情真好。
“王爷有何打算?”谢岁点亮一盏烛火放在棋盘侧,裴珩还是那身粗布麻衣,他拿起颗棋子抛上抛下,随后一抬手,抵在棋盘上,肆意道:“本王想独揽朝政,将那群老匹夫全部逐出朝廷,你觉得如何?”
谢岁鼓掌:“很不错,我也看他们不顺眼很久了,王爷果真胸怀大志,就是不知打算如何实施?”
“起兵反了如何?”裴珩抬手落子,“如今皇家只剩两万禁军,只待本王一声令下,西北五十万大军挥师南下,不出一月,必定平了金陵。”
“好!”谢岁一口应下,“只是如今朝中事务颇多,不如这样,王爷您先醒一醒,明日殿试先按兵不动,待到琼林宴当日,便准备八百刀斧手埋伏,将看不爽的全部宰了如何?”
“只是届时朝中无人,只怕又要王爷您夙兴夜寐,日理万机了。”
说着说着,谢岁自己先忍不住笑出来,一个连奏折都懒得批,尽可能躲避的人,若是想当皇帝,那可真是见鬼了。
“连你都笑我,本王看样子真的只能当条咸鱼了。”裴珩将棋子丢进棋盒里,盘腿坐在一侧,随意道:“我想将王家除了。”
谢岁闻言坐直了,“愿闻其详。”
“户部克扣军饷军粮,西北的抚恤被他们吞了七成,至今那笔烂账都还未理清。”裴珩抬眼看他,“惠帝灵帝两朝养出来的蠹虫,也是时候该清除了。他不是说如今国库空虚,穷的很,拿不出钱来养军队,本王感觉抄了他全家,大概还能续个一年半载。”
“不止。”谢岁抬袖落子,“王家巨富,三百年世家,抄家起码续上个五六年。”
“那姓王的族人门生,遍布户部吏部,要想彻底拔除有些艰难,此次科举王家并无士子,也没办法攀扯到他们身上。”裴珩像是特别遗憾,谢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考官。”
“本次考官是王家门生,他二人联系紧密明日殿试,舞弊一时一旦暴露,便着大理寺前去抄家,应当能够查到些东西。”
两人一拍即合,商量了半夜,最后定下一个章程。
裴珩下着棋,倒是有些意外,“从前见你同王家那几个小子的关系颇好,怎得下手倒挺狠。”
谢岁慢条斯理的收拾棋盘,“王爷,您不知道什么叫做表面功夫么?从前我与他们相处,不过是虚与委蛇,并不是一类人。”
当年他在学院中跟随者众,朝中那些纨绔子弟哪个不上赶着巴结他,谢岁从来没将他们放在眼里过,顶天了和父亲的同僚做些表面功夫,倒也算不上什么朋友。
“那你对本王也是虚与委蛇,表面功夫?”裴珩的声音从旁侧响起,谢岁闻言一顿,他看了一眼桌对面的青年,沉默片刻,有点拿不准裴珩问这句话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按理说,裴珩应该是个好色断袖,但是,他最近的表现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好色之人,对于他刻意的亲近还有一点排斥,而且还有个不知真假的白月光横着,按理说谢岁退避三舍,他应该开心才是。
但他又像是脑壳里有问题,谢岁有意拉开距离,裴珩反而天天有事没事同他勾勾搭搭,也不知道是不是闲得慌,总是探头探脑,还跑去接送他上朝。
现在这询问声,倒像是哪家被辜负的小媳妇,谢岁拿不准裴珩是在演戏还是在试探,但他还记得自己给自己安排的人设,于是便直起身子,趁着人在捡棋子,忽的低头在青年侧脸上亲了一口。
吧唧一声,很响。
“王爷自然是不一样的,我喜欢王爷之心,天地可鉴。”说完谢岁也不敢给裴珩反应机会,拔腿就跑。
裴珩:“………”
他坐在原地,捂住脸,心中惊涛骇浪,知道的是被亲了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人扇了一巴掌。
青衣小官已经一瘸一拐跑远了,裴珩看着面前的棋盘,又看了看远去的少年,棋子吧嗒一下滚下棋盘,他这时才从呆愣中回神,继而十分恼怒。
趁他不注意,又搞偷袭!这断袖当真是诡计多端!下次要多多防备才好!
倒底还记着正事,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脸,将棋盘收拾干净,而后坐到桌案上奋笔疾书,连发数封密信,着暗卫送往各处。
因着裴珩说要瞧热闹,于是谢岁为着裴珩所言,早睡早起,第二日便早早的上朝去看戏。不过可惜他一个七品小官,看不到什么细节,今日小皇帝需要去殿试凑数,他也不用再去崇政殿,在翰林院呆了半晌,听着里头的几个老学究清谈。
午时,忽然有宫人过来请几位大儒去参详试卷,语焉不详,只是看他们的面容,大概是出了什么事。谢岁估摸着是舞弊一案事发,只是他官位微小,也不能跟着去往集英殿凑热闹,便静静坐在一侧喝了几个时辰的茶。
见时机差不多了,还着人去买了不少绿豆汤回来。
果然,下午几个老翰林满头大汗的回来,各个面色不虞,瞧着十分恼怒。
谢岁凑过去给他们递去清火的汤茶,一群老学究默默吃了,却还是一言不发。谢岁在旁侧坐着,看着他们,随后笑道,“何事惹得各位先生如此气愤?可是集英殿出了什么事?今日殿试,应该不会出事才对。”
老头们沉默不语,片刻后,其中一人叹息道:“有人泄题,圣上大怒,下令彻查……唉,糊涂啊。”
确实是挺糊涂的。
谢岁没能亲眼看见那场大戏,不过也从别人口中听来不少细节。殿试之中,今科状元颜霄在面圣时忽然发难,呈了一纸诉状,为同窗的张生喊冤。
此人便是前几日那位溺死护城河中的士子,只是他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扼死后丢入湖中。如今明显的指痕,衙门却视而不见,只当是意外定案,其中必有蹊跷。
此事转交给大理寺彻查,不过一个时辰,便从张生行礼中翻出今岁的考题,并着一份写好的策论。
听说小皇帝气的说出了一整句不带停顿的囫囵话,转头令人换了文题。这题目一换,便试出深浅,十几个人被带下去关押问审,今岁的主考官全部被扣押进大理寺着人细审。
殿试算是试了一个寂寞,其余人全部送去国子学“暂住”,等此间事了后再做打算。
这头人还没审出来,先有禁军夜间上门抄家,动作之快,待朝中那几个老油条回过神时,已经迟了。
于是谢岁今日在吃了一嘴瓜,晚上陶陶然回府时,便又在门口让他那位王伯伯给堵了。这一次王尚书开门见山,面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他说:“贤侄啊,你家王爷,当真没醒?”
谢岁笃定,“没醒,而且他病的更重了。”
王尚书凑近,“当真?”
谢岁看着面前如同一个发面馒头的中年人,面不改色的点头:“当真。”
尚书的马车果然宽敞,比谢岁常坐的青蓬小轿大了一倍有余,内置茶案,还放了茶水点心。两厢对比,裴珩家里确实挺穷。
对面王尚书面色不虞,谢岁揣着手,困惑道:“王伯伯这是不信我?小侄如今这个境遇,裴珩不死,我永无出头之日,如今我可是这世上最巴不得他死的人,怎么可能骗您?”
王尚书:“贤侄多虑了,老夫这不是害怕你受到蒙骗了吗?”
“此事不可能作假,”谢岁信誓旦旦,“当初他被刺杀时我就在一侧,刺客中有一位高手,对着裴珩当胸一刀。”
谢岁比了个手势,“后来王府暗卫说,那刀上沾了剧毒,长公主着整个太医院,都只勉强给裴珩吊了一口气,他若当真无事发生,怎会用到我去冲喜?”
“贤侄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担心你被蒙骗。”王尚书叹息,“要知道这裴珩可是个命硬的主,此人心思深沉,心狠手辣,就怕你是被他蒙骗。贤侄近日可有近身伺候过他?”
“自然没有,我在府中并不受重视。”谢岁抬眼,表情有几分讶然,“王伯伯,您的意思是……”
对面的胖子抬手,冲着谢岁比了个手势,低声道:“贤侄,你可想重振谢家?”
“自然是想的。”谢岁垂眼,“做梦都想。”
“你也知晓,你父兄曾经谋逆,如今皇室不可能再重用你。”王尚书看着面前清瘦苍白的少年,柔声道:“老夫向来是知道你的志向的,更何况当年太子谋逆一案本就是无中生有,你谢家不过是被太子牵连……唉,想起谢兄,我这心中都觉得惋惜。”
谢岁眨了眨眼,目光中隐隐有泪光,“王伯伯……如今也只有您还记得谢家了。”
“贤侄啊,现在有一个上好的机会,可让你重振谢家,洗清冤屈。”王尚书拍了拍谢岁的肩头,谢岁俯耳听去:“您请详说。”
“如今裴珩倒行逆施,把持朝政,上头那位又是个结巴。”王尚书竖起一个手指,指了指天,“如今朝廷动荡,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稚童如何当得大任。”
谢岁目光闪烁,“王伯伯您的意思是……”
“老夫为你指条明路。”王尚书压低声音道:“贤侄,实话实说,如今你那王爷本就在苟延残喘,既然他快死了,倒不如给他个痛快,裴氏一灭,西北三十万大军再无领头人,届时便可由朝中接管,再废了那结巴小儿,拥立明主上位。”
“到那时,从龙之功贤侄当属首位,再不会有人对你的身份指手画脚,以你的聪明才智,重振谢家,指日可待啊!”
王尚书说的慷慨激昂,谢岁心中古井无波,他倒是明白了,这老头子是想着让他去探裴珩的底啊。
若是他死了,那裴珩便是在装蒜,他若是真杀了裴珩,那小公主,西北军问责过来时,便将他推出去顶罪。
怎么都是个死。
饼画的倒是挺好,谢岁倒是不知道他这位“好伯伯”做什么这般恨他。
谢岁垂眼,做出意动的模样,低声问道:“那我该如何做?”
“想办法近身。”王尚书一本正经道,“三日后,老夫会给你具体的法子。”
于是谢岁当夜就去近身了。
裴珩刚睡醒就平白无故被人亲了一口,头发都被亲得炸了起来,顶着一小撮翘起来的头毛,抱着被子缩在床脚,警惕的看着床沿的少年,愤怒道:“你发什么神经?”
谢岁例行公事后,便翘腿坐在床沿,“王爷,有人想杀你,高价雇佣我对付你呢。”
“杀我就杀我,你亲我干什么?”裴珩十分生气,“还能亲死我吗?”
谢岁:“………”他本意是日常营业,维持一下自己情深不渝的人设,反正亲一口又不会掉块肉,瞧着裴珩这副模样,他反而觉得对方炸毛的样子还挺有趣。
“这不是太喜欢王爷您了,所以……情不自禁?”谢岁靠近一点,果然裴珩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后缩了一点,有气无力道:“……你矜持一点。”
这人也太恐怖了,现在不投怀送抱了,改时不时偷袭,一亲芳泽是吧?
谢岁吓够了人,便缩回了脑袋,施施然起身坐到了桌案边,“王爷,那胖子说三日后给我个法子杀你,我看他那样子大概也拿不出什么有效手段,至多是拿我试水,多半给个毒药之类的,您近期入口的东西,需要防范些。”
“哦。”裴珩擦了擦脸,将方才落在身上的柔软触感摩擦掉,随后淡定道:“那就按着他的想法来吧,不就是想让我死吗?那本王就死一次,看看他们能和端王一起搞出什么把戏。”
谢岁点点头。
他看着裴珩桌案上放着的点心,手指头伸出去摸了一块吃掉,“既如此,我就继续同他们周旋了。”
裴珩看着谢岁摸着糕饼起身离开,他咳嗽一声,提醒道:“谢岁,虽然你喜欢我,但是也可不可以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亲人。本王脸上没有磁石。”
谢岁回头,委屈道:“王爷如今竟是厌恶我至此,连亲都不让亲了么?”
“不知王爷心上人是谁?”谢岁心中恶意忽起,三两步上前,又趴到了床边,“王爷,我知道你不爱我,我知道我永远赢不了那个人,但我想输个明白,您能否给我一个准话,活在你心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裴珩:“….………”
“王爷不说话,那我就猜了。”谢岁缓缓道:“可是傅家那位嫡公子?他芝兰玉树,光风霁月,我自是比不过。”
傅郁离的冷脸跑出来,裴珩瞬间打了个哆嗦,“你不要乱说,我不喜欢棺材脸。”
“那就是言聿白?言家小公子?”谢岁挑眉,“天真烂漫,和善又温柔,一腔热血,赤子之心。”
裴珩蹙眉,虽然知道这位是主角,但思索半晌也找不到对应的人脸,遂实诚道:“我与他不熟。”
“王爷当年冷僻的很,国子学里也没几个相熟的,那就不是金陵的了,不然就是……那日马车上见着的公子?”谢岁一脸讶然,“确实风雅,才高八斗,原来王爷您喜欢有内涵的。”
裴珩想起颜霄,额头青筋直蹦,“不要同本王提他,谁会喜欢那种登徒子懒骨头啊?”
谢岁听着这嫌弃的评价,当真困惑起来,“那是谁能让您至今都念念不忘?您同我说说,也好让我死心。”
裴珩看着半边身体快爬床上来的谢岁,还有少年眼中明晃晃的探究,咬牙胡诌道:“我喜欢的人早死了。”
“不管你怎么勾引,我都不会动摇,没听说过一句老话吗?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你永远也比不过他!”
谢岁:“……死人……太子哥哥?”
“滚你的!太子是本王堂兄!”裴珩一把将被子兜头罩在谢岁头顶,“你的脑袋瓜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污秽之物?”
谢岁感觉自己身上一重,被人压在了床榻里,他挣扎了一下,从被褥间露出一个脑袋,“那此人到底是谁?王爷给我个名字也好。”
裴珩:“……”
好半晌。
“……宣青。”
裴珩忽然道,语气低落,“他为本王挡箭而亡,此生情谊永不敢忘。我说了,你可满意?”
谢岁看着裴珩有些落寞的眼神,沉默片刻,伸手拍拍裴珩的肩头,“我知道了,王爷,我以后不会再如此了。”
随后谢岁从床榻上爬起来,缓步退出房间,给裴珩留下一个回想往事的安静空间。
夕阳落下,黑暗逐渐吞没掉房间内的青年,谢岁回头看了最后一眼,裴珩抱着被子,像是十分苦痛的模样。
谢岁没在书中见过这个名字,不过看裴珩的样子,他身上确实有不少悲痛往事。
若裴珩当真心中有人,他反而能真的放下心去。
虽然裴珩对此人的爱持续时间不长,但至少这几年,他应当不用担心对方会对他感兴趣了。
谢岁在长廊外伸了个懒腰,慢吞吞挪回了自己房间。
明日还得上朝,他可以睡个好觉了。
房间内,裴珩抱着被子伤心了许久。他起身下床,在房间里搜罗半晌,取出一个长盒,看着盒子内修长的羽毛,叹了一口气。
阿胖啊阿胖,爸爸对不起你。
这都什么事啊。
谢岁散朝后,看着面前珠光宝气的马车,还有林贞姑姑和善的脸,默默后退半步。
“谢侧妃,长公主有请。”林贞看着谢岁,笑容满面,“多日不见,公主甚是想念侧妃,特来请您一叙。”
谢岁:“………”
被这称呼恶寒了一个哆嗦,他默默上了马车,去了公主府,果然又是一番嘱托和试探。
“本宫让你去冲喜,我儿若是死了,你也不用活了。”昭华长公主坐在主位懒散道,“你就等着给他殉葬吧。”
谢岁低眉顺眼,如同一个小媳妇:“……公主放心,微臣必定会照顾好王爷,让王爷早日康复。”
从公主府回来时,谢岁感觉自己像脱了一层皮。
感觉全天下都在关心裴珩是死是活……啊,除了他自己。
谢岁看着在庭院内蹿上跳下的青年,默默叹气。
第44章
“你将这颗药添入裴珩日常饮用的汤药里。”阴暗的巷口,高大的青年将一包药粉递给谢岁,“此药一个时辰后便会发作,你投毒之后便想法子混出来,届时我会过去接应你。”
谢岁接过药包,看着青年漆黑的衣袍,沉默片刻,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位兄台,你谁?看你这模样不像是王尚书府中家丁。”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男人转身,声音冷厉,“要想保命,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事后若成,主子自会赏你。”
谢岁掂了掂手中的药包,“你可是端王殿下的人?”
“噤声!不可胡言乱语,若敢攀扯,定斩不饶!”那男人恶狠狠抬手,比了个割脖子的手势,提醒道:“小心小命不保。”
“裴珩都要死了,你们还这般谨小慎微,当真一点气概都无。”谢岁轻讽道:“行了,此事我一定办妥,只是希望届时王爷不要忘记对我的承诺。”
那人冷冰冰的目光落在谢岁身上,片刻后冷声道,“你放心,只要裴珩死了,公子往后绝对前程似锦。”
“那便承您吉言了。”谢岁拱手,将药包塞进袖子里,“替在下问端王安。”
那男人嗯了一声,转身从巷子另一侧离开,身影漆黑,呲溜一下消失。
灯花欲燃。
谢岁将药包丢桌案上,“王爷,该喝药了。”
裴珩:“……”
他正靠在软垫上丢棋子玩,见状凑过来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这啥?”
谢岁摊手,“我也不知道,说是一个时辰内毙命。”
“一个时辰?”将药包打开,捻了捻药粉,裴珩快步出门将手指头在门口的鱼缸里涮了涮,只一瞬间,水里头几条小鱼全部翻了白肚。
“还一个时辰,尝一口怕不是得当场暴毙。”裴珩又用流水净了几遍手,有些忧伤道:“看样子他们还真是巴不得我快点死,枉我天天上朝去看望他们几个老头子,还指望着和他们搞好关系,果然人心叵测。”
“还是有人盼着您活的。”谢岁幽幽道:“长公主特地嘱咐我看好你的小命,王爷若是死了,我就得立刻去陪葬。”
裴珩:“………”
“药已经给我了,王爷如今是如何打算的?”谢岁站在门口打量着那几条翻肚小鱼,“先诈死?还是按兵不动,让他们再急几日?”
“后天吧。”裴珩洗净了手,毫无包袱的坐在门槛上,“你收拾收拾东西,我让人送你出去避避,免得真让我娘将你送去陪葬了。”